骆驼和郝专员在最后的一次“换俘”交手之中,无异打了大胜仗,把朱丽莎和郝专员全当做狗熊耍了。

不过骆驼之战胜,全仗了他的把兄弟常老么常云龙的力量,同时也动用了官方的势力。

若在“江湖道上”而言。动用官方的势力是“不江湖”,是说不过去的事情,同时还要遭受同道的非议!

不过,骆驼却认为,朱丽莎和郝专员全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都可以不择手段,他也无需要顾虑到什么江湖不江湖的了!难得破例运用一次官方的势力,也是为着阻挡朱丽莎和郝专员运用同样的阴谋,他俩都派有跟踪的船只和大批的打手,欲实行械劫白鹅毛号呢!

原来,所谓白鹅毛号游船的主人欧阳二爷,正就是骆驼的把兄弟常老么常云龙的化身。

常云龙是应骆驼的邀请,特地驾了这么的一条豪华游船赶到香港来的!

在这世间之上,究竟有没有这么的一条白鹅毛号豪华游船?及欧阳二爷其人呢?

有!一位巴西华侨豪富,姓欧阳,单名业字,排行老二,一般人都称他为欧阳二爷。祖孙三代在巴西种咖啡发了迹,占有数千亩的咖啡园地,财富无法计算,欧阳二爷算是孙字辈的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俗话说得好。“家无四代不发,财无三代不散!”欧阳二爷便是“散财”的这一代。这位纨裤子弟,以享受出了名,最着重的是美人、汽车、与游船,几乎是每年必更换一次的!

骆驼在“情报贩子”一案结束之后,曾带着他的“一家人”游玩了南美洲。骆驼干这行业,有着他的原则,天下无不散之财,应该是“怎样来时怎样去”,尤其是在“骗业”上打滚,这种孽障残留传给子孙,是“百年祸患”,既赚得来,就该把它出得去,他有“遨游天下”的嗜好,可是这一次,不是孑然一身,而是带着“一家人”走的。

骆驼还说:“早年在宣誓实行‘收山’的时候,我还留有几亩薄田,储蓄了棺材本,中共把我扫地出门,逼我重新‘出山’,我根本不需要再有任何的考虑,反正混到那儿就是那儿,大家都已经辛苦了一阵,也该享受享受一番,反正银行把钞票印出就是供人花。有了钱,大家就花吧!只要局势还不改变,我们还有许多许多的案子可做呢!”

骆驼的“一家人”到了巴西时,在一个机缘之下,和欧阳二爷有了接触,这个“荷花大少”,毕生之中,根本没把钞票当做一回事,骆驼一时技痒,还略施了小技,骗了欧阳二爷一笔可观的钞票,连同一艘“白鹅毛”豪华游船过了户。但是欧阳二爷非但不对他愤恨,而且对骆驼感激终生,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关于骆驼和欧阳二爷的故事,笔者将在另一个章回之中交代。)

“白鹅毛”是欧阳二爷毕生之中认为最值得恋栈的一个交际名花的艺名,所以他购置的许多游船之中,有“白鹅毛”一号,二号,三号。反正他每年必购进游船一艘,淘汰一艘,哪一条是一号?哪一条是二号?几乎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骆驼有正确的情报。欧阳二爷正乘了白鹅毛一号畅游欧陆,他就大胆让常云龙冒充欧阳二爷其人,乘了一艘被淘汰的白鹅毛号到香港来。帮助他对付“盗卖国宝窃案”。

骆驼以“交换俘虏”,获得全面胜利,把唐天冬、吴策老、端木芳,一一从郝专员的手中救回了。

在其时最危急的关头,是彭虎和夏落红带着吴策老、唐天冬及端木芳先行离开白鹅毛号的。骆驼和孙何七、查大妈是最后等到水警船接近了白鹅毛号始才离开的。

他们在岸边有个相约的地点,夏落红和彭虎所驾的小艇在等候着,不久,他们便会合了。

骆驼双手抱拳,露出黄疏疏的两枚匏牙,笑吃吃地向端木芳说:“端木芳小姐,累你受惊了!”

端木芳一看见骆驼,心中就是不乐,因为这个家伙就是曾经向她“窥春”的香江古玩商店的章西希。也就是让端木芳卷进这复杂的漩涡的祸首。

事情是因为这个人而起的,到了最后,又由这个人将她救离脱险,端木芳的头也被搞昏了。

“莫非你就是‘阴魂不散’?”端木芳皱着眉宇,露出很尴尬的笑意说。

骆驼点了点头,说:“不才的,就是在下!”

“那么‘情报贩子’也是你了?你的真名字是骆驼?”端木芳又说。

“骆驼只是我的号!我的真实姓名,几乎连我自己也早忘记掉了!”骆驼说完,故作诙谐地笑了笑。

端木芳吁了口气。“那么,你这件案子,是有计划的把我利用了!”

骆驼连忙否认,说:“你是做新闻记者的,这是大好的资料,甚至于有许多吃笔杆饭的人想求也求之不得呢!我是存心想帮助你成名的呀!”

“真是活见鬼,你几乎把我的命也给送掉了!”端木芳说:“现在我该回报社里去了,我已经失踪多天了,假如再不回报社里去,准保会天翻地覆!”

骆驼摇了摇手。说:“不!我早已经向你的报社的何督印人,区总编辑报告你已经获得平安,同时还替你再请假了一天——别忘记了,查大妈说的,在游船上,我们已准备好了酒菜,大家随时都可以入席!”

查大妈在旁连忙插口:“对的,酒菜都准备好了,白搁在那儿该多么的可惜?”端木芳大惊。“怎么,你们还要回到那条船上去么?”

骆驼说:“为什么不呢?风险已经完全过去了!”

“那条船是你盗来的!它的主人不是已经带了警察上了船么?”

骆驼说:“不!我才是这艘游船的主人,那个欧阳二爷是我的把兄弟,我让他冒充游船的主人!”

端木芳真是昏了头了,简直是关系愈弄愈乱,究竟哪一方面是真哪一方面是假,全捉摸不清了。

夏落红倏地扶着端木芳的腰。说:“我的义父,有一句至理的名言,说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疑真似假,疑假似真。’这是人生的哲理,也是吃义父这一行饭的最大武器!”

“王八龟儿子,你不吃这一行饭不行?”孙阿七在旁咒骂。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夏落红脸红耳赤,于是他们一行,分乘两艘汽油快艇,又重新驶返白鹅毛号。

是时,水上警察和郝专员及朱丽莎他们全离去了。那个冒牌的欧阳二爷常云龙——正坐在餐厅里饮酒。他哈哈大笑说:“我早知道你们就要到了。”

骆驼摘下了头顶上戴着的大呢帽,和帽子里盖着的珍珠皇冠,向餐厅桌上一扔。半疯半癫地哈哈大笑说:“哈!今晚上我一定好好的大嚼一顿,好好醉一番!”所有人和常老么都是熟人,只有端木芳还未见过面,夏落红便替他们介绍。

端木芳一看常云龙其人,白白胖胖的,肥头大耳,满像是个大老板的,和骆驼相比,显得骆驼又乾又瘦,一脸孔营养不良的形状,以他这副德行,真好像替常云龙做工友还不够。然而,实际上常云龙还得听他的指挥呢!

骆驼自己动手,斟了大杯的葡萄美酒,端起杯子,敬了常老么,怪模怪样地说:“这一次,功劳是你的最大,凭你的三言两语,就把那些‘妖怪’打发走了,相信他们以后还会扰缠你的!因为那些宝物还留在船上,以后该借重你的地方还多得很呢!”

常老么哈哈大笑。“骆老哥的老谋深算,箭不发则已,一发则几乎是百发百中的,我只能听你的调度和安排罢了,只要有吩咐,一定遵命而为!”

唐天冬是被郝专员等俘虏了多天,备受虐待,这时候面对着满桌子的美酒佳肴,好不开心,也来不及去用那些西式的刀叉餐具了,他伸手一把,抓起了一条鸡腿就向嘴巴里送,一边嚼着,一边说:“老师,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为什么你把所有的古物全留在船上,只带了一顶珍珠皇冠离开这条船……”

骆驼对这个天资不厚的徒弟,无可奈何,他是傻头傻脑的,然而吃得起苦耐得起劳,而且心无二志,因之,骆驼仍还是对他耐心教导。说:“我已经向查大妈解释过一次,因为郝专员和朱丽莎,都对这顶珍珠皇冠重视,为了不引起他们对欧阳二爷的身分和这条白鹅毛游船的疑窦,无论如何,我得携走一项他们认为最具价值的东西,就是这顶珍珠皇冠了,这样便让他们去猜想其余的古物究竟是我售卖给了欧阳二爷,还是另制成了的赝品?让他们去找欧阳二爷扰缠了!”

唐天冬听了个老半晌,仍还是似懂非懂的,边嚼着鸡腿楞楞地运用他那单纯的智慧去猜想。

端木芳已坐落在骆驼的身畔,以她平日做新闻记者一贯的口吻。说:“骆驼先生,世间上有这么许多的行业,你为什么单选上这行业呢?”

骆驼笑了起来:“呵呵,说来话长了,我原是个玩世不恭的人物,你想想看,在世间之上,还有什么行业,比我们这门行业更有趣味呢?它包括了人性、智慧和冒险!”

端木芳也笑了起来,说:“你既然打算捧我成名,那么在你的毕生之中,一定是多彩多姿的了!在你生平之中,可曾有失败过的案子?”

“当然,世间上任何事业的成功,除了靠自己的智慧和运气,再者就是靠自己的经验了,失败为成功之母,失败并无关重要!经过失败之后,立刻有了经验。可以设计第二次的尝试,人类科学进步,原子弹、核子弹、氢弹,和太空旅行,登陆月球,都是这样成功的!”

“你的头脑好像非常的科学!”端木芳说:“在你一生之中,可有着什么特别精彩动人的故事呢?”

骆驼露出怪脸,笑嬉嬉地说:“以无可告人的事占大多数!”

“我愿意听一两个故事!”端木芳说。

骆驼喝了大口的酒,略加思索,点首说:“有的,在我出道不久的头几年,得意的事情少,失意的事情多,倒起运来的时候,几乎抬起头来看天,乌鸦也会撒一泡屎,不偏不斜,正掉落在你的嘴中!”

那一年,骆驼霉运高照,连搞了几件案子,都被拆穿了西洋镜,这也是功夫不到家的关系,被害人报了案,悬赏花红通缉。骆驼逃遁南洋,仍然没什么发展,便飘洋过海到了新大陆,登上三藩市,嗨!四下里的摩天大楼,把他的人也看呆了。增加了见识不少。

可是在新大陆上,人生路不熟,“打天下”不容易,尤其黄皮肤的人到处受歧视,想要一点“行业”上的技能谈何容易?

他身上仅有的盘费也化光,连啃面包都成了问题,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之下,他走进了“唐人街”。那时候在海外各地唐人街的华侨,有着一个最大的长处,就是热情,由国内来到的乡亲同胞,不论身分高低,情况如何,他们会一律招待照应!

骆驼被招待吃了一顿饱饭,又被介绍到小得可怜的中国式饭馆里去做厨子,大厨子就是那饭店的老板,骆驼便算是找到了暂时的栖枝。

骆驼对当地的华侨作了一次普遍的调查,几乎每一个人不论他在当前的事业和地位如何,但都几乎是苦哈哈出身的,飘洋过海来到三藩市时,做厨司、杂役等省衣节食起家的。

骆驼假如忍心向他们施骗术,那就不是人了,尤其是那间小饭店的老板对他非常热情和关切,甚至于他的一家人,对骆驼如亲人一样。

骆驼是心怀大志的人,自然不会愿意永远在这间饭店里留下。但他对这位老板的一家人思图报答。

美国人喜欢吃中国菜,有些不惜远道而来,他们最欣赏的是什锦炒饭和炒米粉。中国厨子做炒饭和炒米粉自然是十分内行的情事,但是想做得十分道地非常成问题。因为有许多配料在美国是没有的。

骆驼心生一计,托人运来一斗绿豆,辟了一间暗室,自己发绿豆芽。发出来的豆芽将它切头去尾,和米粉切得一样长短,加牛肉和蕃茄汁炒之,立刻就成了名菜。美国人吃米粉还“开过荤”,但是豆芽菜去了头尾,又和米粉一样长短,连颜色也相同,就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了,反正是爽爽脆脆甜甜的,像是植物造的米粉一样,其美无比,立刻一传十,十传百,这间小饭馆每天车水马龙,为了应付生意,大兴土木工程,扩展了门面,渐渐又加盖楼房,看情形,发达已经成了定局。

骆驼见目的已达,也积了几个盘费,打算要环游整个的新大陆另闯他的事业。

他临行时只关照那位老板说:“不论向任何人,不得泄漏那是绿豆芽,同时那间发绿豆芽的暗室,一定要秘密锁起,除自己之外禁止任何人出进!”

老板挽留不住,骆驼便闯他的新天地去了。

据说,那间可怜的小饭馆,在后发迹得盖了十余层的大厦,那些在中国价位甚贱的绿豆芽,初时连一些老华侨也给瞒过了,保密足有二三年之久才被人识破,到其他的中国饭馆也学会了发豆芽时,这位老板的饭馆已成了老招牌,同时财富也赚够了!那是骆驼报他的恩德!

骆驼飘然一身,几乎游遍了新大陆的每个大都市,行千里路胜读万卷书,见识大开,对人性的研究也渐有心得。

骆驼反正是无所谓的,见车坐车,遇水乘船,反正就是游埠。

一天,他来至一个都市,晚餐之后散步,走上一条古旧的石桥,只见一个忧怨的摩登少妇,步上石桥,将指头上套着的戒子脱下,抛到河里去!然后姗姗离去。过了不久,又来了一位少妇同样的脱下戒子,那枚戒子镶有钻石的。她毫不悯惜地也把它抛进河里去,又泰然离去。

这岂非是发神经么?

骆驼立刻找人打听,原来这个位在沙漠里的小都市,竟是世界有名的“离婚城”——雷诺。

新大陆的名堂到底比较多,连离婚也要建一个城市,骆驼又开了眼界。

那些怨偶,不惜长途涉跋,赶到这城市来办理离婚之后,有这种习惯,走上这条石桥,把结婚戒子甚至于连同订婚戒子一并扔进河里去,意思是了此一段孽缘了!

骆驼心中想,这简直是一种浪费,即算离了婚,也无需把戒子扔进河里去,有些订婚戒子还是一克拉以上的钻石的,可说是“暴殄天物”也。

骆驼心中灵机一动。他要运用黄皮肤人种的智慧,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发它一笔洋财。

次日,在当地政府请了一个小摊贩的牌照,就在那座石桥旁边的河畔,卖土制的“凉茶”。

中国人是最善于制“凉茶”的,如广东人有“王老吉凉茶”、“茅蔗水”,风行南洋各地;台湾及闽南一带,有“冬瓜茶”、“草茶”,“地骨露”等;华中一带有“甘草菊花茶”、“薄荷茶”、“蜜糖茶”……等的。

骆驼土制的“凉茶”却是别出心裁自己发明的,他用当地土人爱饮的一种草茶,加上薄荷精、糖料,又把它“欧化”起来,配上“苏打水”,冰冻起来,弄得汽水不像汽水,茶不像茶的东西,反正有糖料,有香精,有薄荷,配上苏打,喝起来总归是甜甜的清凉透澈心肺。

骆驼给它起了个名字,称它为“忘忧茶”,在摊位的旁边,还钉上了大幅的广告招牌。上写:“忘忧茶的好处,一杯下肚,世间上任何忧郁全消,像新人一样!”上当的人,喝了这种“忘忧茶”后,因为有“薄荷精”下肚确实是心胃俱凉,真好像隔世人一样,甚为赞赏,因之,“忘忧茶”的生意兴隆万分。

骆驼的“忘忧茶”收费并不高,因为他要发洋财的目的并不在此,那仅是“心战”而已。

在那条石桥的河畔,骆驼花了一笔钱,塑了一座精致的圣母像,和一具耶稣钉十字架的雕塑像,中间竖了一块牌子,上书:“在此抛下你的伤心戒子,上帝会祝福你!”

因为骆驼是属于有色人种,晒得黑黑的,架上一副太阳眼镜,身上穿的又是不合身材的西装,蛮像该沙漠地带的印地安人,他的“忘忧茶”,会被人误为印地安土人巫师的药茶,普通的人为好奇心,花少许的代价喝上一杯,贵族的绅士淑女,却不敢尝试那种低级的饮品了。但因为“忘忧茶”有了名,他们也或会购买一瓶,尝试过后,倾倒到河里去或是驻足看个一两眼。

不管怎样,喝药茶的也好,驻足看的也好,立刻就会发现河畔的那座圣母像和耶稣像及“在此抛下你的伤心戒子,上帝会祝福你!”的招牌。

因为有“上帝祝福”总比没有上帝祝福要好,在别的地方抛下伤心戒子,和在这里抛下伤心戒子,不是一样的吗?

“上帝祝福”是能吸引人的,于是,那些伤心人在一驻足之下,“扑通”一声,伤心戒子便落进河里去了,有黄金的、K金的、白金的、订婚戒子多半是钻石或宝石镶的……

每在夜阑人静,将接近黎明的时候,路上连什么行人都没有的时候。

骆驼便在圣母和耶稣两座雕塑像的当中,伸手下河水,摸出一条铁链,跟着拉上来一座巨大的鱼网,嗨,里面有多少的伤心戒子呢?黄金的、K金的、白金的、钻石的、宝石的……真不少。

上帝只祝福他一个人了!

骆驼混了一个时候,觉得没什么意思,在骗术之中来说,那仅是起码的“雕虫小技”,唬洋人也只能唬一个时期。

同时,在那段时间之中,因为“忘忧茶”生意不弱,很引起一些生意人的羡慕,相继效颦,在那条石桥的河畔小摊贩是愈来愈多了,有卖“忘情茶”的,有卖“幸福茶”的,有卖“新愿望茶”的……五花八门的,反正名称由自己随意来起!所售的所谓什么茶,都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有些小贩根本懒得自己再动什么脑筋去特别配制,用汽水或渗糖精的苏打水充数了事。

骆驼的目的当然是不在乎卖他的什么“忘忧茶”,可是有摊贩在那里和他竞争终归碍他的事。

再者,打那些怨偶扔进河里的戒子的主意者也有很多无聊的人,有当地的小流氓,也有外来的流浪汉。他们经常在午夜间潜水去摸索。

骆驼担忧的是他的那只“上帝安排下”的鱼网,若被人发现了,那么必会有歹徒会窥觑他的“每夜所得”的积蓄。

因之,骆驼有了主意。

一夜,骆驼正打算起网取出他的“收成”时,发现一个忧郁的青年人在桥上徘徊,他像是怨偶,但是手上没有戒子可扔。骆驼一看而知。是怎么回事了。

“嗨,朋友,你人生的旅途还只走了三分之一,为什么就丧失志气了?”

“你别管我!”那青年人很不礼貌地回答。

骆驼哈哈一笑。“嘻,说不定我是‘上帝的使者’可以解除你的忧患呢!”

青年人瞪了骆驼一眼。见是有色人种,又不修边幅。便没声没气地说:“来到‘离婚城’,会有什么好事吗?”

“你爱你的妻了,而你的妻子要舍你而去,对吗?”骆驼一语道破。

“她是爱我的,没有她我也不能活下去……但是,她逼我到‘离婚城’,限我在一星期之内办妥手续,此后各奔西东……”

“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我的岳父负债,债主串通恶霸,没收了他的农场,我的妻子是独生女,非常孝顺,骂我没出息,因为我的收入有限!……同时刚好一个年轻的富翁在追求她,愿替她的父亲偿债,条件是要我们离婚……”说着,那青年哽咽而哭上了。

“负债多少钱?”骆驼正色问。

“五千美元!”

“哈,那小意思了!孩子!假如你愿意按照我们东方人的习惯,跪在地上给我叩三个响头,喊我一声干爹,我可以替你解决困难!”骆驼说时,双手叉腰。

那年轻人以怀疑的眼光瞪了当前这位有色人种老半晌,犹豫了片刻,反正他就是寻谋解脱来的,当不在乎东方式的磕头,甚至于印度人的“吻脚”了!立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膨、膨、膨,磕了三记响头,喊了一声“爸爸”!骆驼嫌他的嗓子不够亮,又命他再喊一声。

骆驼哈哈大笑。“乖孩子,快跟我来!”

他把那小洋人带落桥下,指点他在那两座雕塑的圣母和耶和华的石像当中,伸手进河水里摸出一条铁链,向上一扯,水中冒出一只鱼网,里面有金光闪闪的东西,全是戒子,集拢来,略加估价,约值千元。

骆驼笑着返身指示了他的摊位和住所,说:“孩子,你白天在这里卖‘忘忧茶’,晚上在没有人时收网,只需要五天,你的难题便解决了!”

那年轻人正被那些各形各式的戒子迷惘着时,还来不及再问详情,骆驼已不知去向,这个怪物已厌倦了这些许雕虫小技的骗术,另开码头去了。

据说,此后那小洋人非但解决了他婚姻的问题,岳父的债也偿清了,岳父把农场交由他管理,数年下来,成了百万富翁,又“捐官”做了某州的农业部长,但是他的那个黄皮肤的干爹叫什么名字,他还不知道呢。


骆驼说完这故事之后,哈哈大笑,说:“自此以后,我彻悟人性,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骗术,张开网,要别人自己投进网去而没有怨言!才是最高明的骗术!我能彻悟之后,等于修得‘正果’,此后大行其道矣!哈!哈!”

端木芳在旁,听得津津有味。但她有了疑问,便说:“骆驼先生,你的干儿子叫什么名字呢?”

骆驼说:“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端木芳说:“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怎么知道他成了百万富翁,又‘捐官’做了州农业部长?”

骆驼一楞,自知道失言了,这是因为一时高兴,边吹着牛皮,边饮着葡萄酒,多吃了两杯下肚,酒精作怪,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而唯独被端木芳抓住了这么的一根“小辫子”,口张舌结,凝呆了好半晌。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骆驼这么一笑,所有在场的人全笑了起来了,尤其常云龙笑得最为开心。

常云龙说:“骆大哥马前失蹄!”

查大妈说:“骆大哥还不够大彻大悟呢!修了几千年的道行竟一夜泄气了!”

吴策老也捻着他花白的小羊胡须,说:“这还不说,还是砸在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呢!怪不得说,酒是最误事的!”

只有端木芳楞楞的,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玩意。

骆驼可从未有这样狼狈过。他翻了白眼,起了一阵咳嗽,说:“这也并不难解释,我的洋干儿子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我也无需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

夏落红搭腔说:“问题是你怎么知道他发了迹?又捐官做了州农业部长?你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驼驼抓腮搔首,“事实上是无需要告诉你们,因为这是真人真事,我得要为他保密!”

夏落红摇首,说:“我认为这个解释,愈解释愈糟糕!”

骆驼苦笑,说:“那我就是喝醉了。”

于是这酒会便行结束了,骆驼确实是贪饮了两杯,要回房舱去休息,随着大家也纷纷散去。

端木芳忽的感觉到这条船竟在他们饮酒作乐之间已开航了,由于多饮了几杯酒,脑海里好像腾云驾雾似的,船身的浮荡,根本没有注意。

“怎么?船好像开航了!”端木芳走出了甲板。

“是的,我们在黑夜间开出海上,等到白天之间再开回来,那时候,这条船便不再是白鹅毛号了,它非但变了名字,整条船的形状和颜色都改变了!”夏落红也跟着走出了甲板说。

端木芳一怔,说:“这是为什么?”

夏落红说:“和中共捉迷藏呀!你以为他们会放过白鹅毛号么?”

端木芳不解,说:“船归是一条船,恁是改变了形状,改变了颜色,要找寻时,终归能找得到的!”

“不!白鹅毛号早已经在欧洲泊岸了,让他们到那边去找吧!”

“难道说,白鹅毛号有两艘不成?”

“何止两艘,多着呢,就让他们自己去寻吧!”

端木芳起了感叹说:“你们的生活,好像蛮有趣的!”

夏落红说:“你也是个蛮有趣的女孩子!”

端木芳又有了疑问:“天底下有这么多的人,你们做这件案子,为什么偏挑中了我,把我拖连了进去?”

夏落红略加思考。说:“说来话长了,应该是由你修壁炉开始,在该时,香江古玩商店正在大兴土木加以装修之时,正巧你要修壁炉,有很多营造公司替你估了价,你都认为价钱过昂不满意!在后是我化装冒充营造公司的伙计上门,保证物廉价美给你装修的!”

“你?”端木芳一怔,又重新向夏落红打量一番,她着实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怎会想到一座壁炉会引起这许多的问题呢?

夏落红又说:“不瞒你说:在替你装修那座壁炉里暗暗的装上了机关……”

端木芳想起来了。记得那一夜,有歹徒向她袭击时,夏落红曾经由壁炉里出来,好像自天而降一样,给她解了危困。“莫非这座壁炉,是可供上屋顶的通道?”

“何止如此,里面还装设有一座电台,专门可供收听香江古玩商店和大陆连络往来的电讯!”

端木芳听得毛发悚然,她想不到小小的一座壁炉里竟有着这么多的古怪。

夏落红又说:“案件发生之后,义父因想到你的安危,为你的安全计,一再让你搬家就是这个原因。同时,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更需要利用你的那间寓所,所以你搬出之后,义父很快的就租了那间空屋!”

端木芳仍然不解,说:“但是事后,为什么还把我卷进漩涡里去呢?”

“这应该怪共党特务的几个死头脑,我们的做法,原是声东击西的做法,使他们高深莫测,原是要让共党以为你是其中的一份子,又非是其中的一份子,虚实揣测不定,又分散他们的作战心理。岂料他们的脑筋只从单线发展,就认定了你就是我们的党羽之一,为保护你起见,不得已,便把你卷进漩涡了!”

端木芳说:“你们不过是利用我罢了!”

夏落红并不否认,“当然,干我们这行业的,是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可利用的,没有不尽量运用之理。但我们要保护你,也使尽了千方百计,比方说用钱买通报社的工友,帮助我们注意你的动静;查大妈不惜降格至你们的总编辑家去做女佣;那一天,我们接获歹徒要实行向你绑架,我们火速赶至现场,可惜前后仅差了一步,你已经被歹徒架走了……”

端木芳长叹了一声,对着海上的一轮明月起了无限的感慨。生命真是神秘的,她在新闻圈子里面,万没想到竟闯进另一个充满了神秘而又多彩多姿的圈子。

“不管怎样,你终归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你充满了智慧,果敢……”

蓦地,在他们的背后,查大妈起了一声咳嗽。

原来查大妈在甲板旁边偷窥已经很久了,虽然查大妈一向把夏落红当做干儿子看待,但她对夏落红的风流成性、用情不专的作风感到不满。

尤其夏落红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夏落红的那位未婚妻于芄小姐,又和查大妈的感情特别融洽,她们好像是前生就有了缘份,一见如故,非常谈得来。

于芄也并非不知道夏落红的脾性,她赴美国留学,临行之前,曾特别的央托查大妈,要好好的监视夏落红,千万不要让他移情别恋。

所以查大妈有监督夏落红之责。当她看见夏落红和端木芳在甲板之上,勾肩搭背,情深款款,娓娓而谈,心中就好不自在。

这时候,你赞美我是“才女”,我赞美你是“帅哥”,似乎了接吻的企图。

查大妈不客气,立刻高声咳嗽。大摇大摆的向他们趋过去,把他们分开成一道距离。

“落红,你的义父找你有话说,要你马上去!”她说。

夏落红不乐,查大妈偏偏在这个时候闯过来。“义父不是酒醉已经睡着了吗?”

“什么时候看见你的义父曾经酒醉过的?别惹老人家生气!快去!”查大妈申斥说。

夏落红无可奈何,一耸肩,向查大妈扮了个鬼脸,即向端木芳说:“你别走开,我去去就来!”

于是,夏落红走进房舱去了!

查大妈伏在扶手栏杆之畔。向端木芳瞟了一眼,语带讽刺地说:“皓月当空,海天相接,充满了诗情画意,正是大好的谈情说爱的环境!”

端木芳一听,查大妈的话中有刺,心中就好不自在。便冷冷地说:“别以为我是那样随便的女人!”

查大妈点首嘉许。说:“既然你有把握,我也不妨告诉你,夏落红是我的干儿子,他有一个未婚妻,正在美国念书!你是一个清白的女孩子,被卷进了江湖黑道圈子,已经是很无辜的了,我不愿意你再卷进三角恋爱的漩涡,所以特地来向你提出警告!”

端木芳不禁一怔,立时心中有着一股无名的酸气,那是无法发泄出来的。好在她在新闻圈子里混,世面见得多,能沉得住气。便勉强装出笑脸,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是不太容易上当的!”

倏地,夏落红又自房舱里出来了,他拉了嗓子怪叫。“查大妈,我早就知道你在撒谎。义父睡得好好的,他什么时候找我去说话?”他说至此,顿了一顿,因为他已发觉查大妈向端木芳说话鬼祟的神色。

查大妈倚老卖老,哈哈一笑,说:“既然早知道我在说谎,为什么还要上当?我不过是在试你究竟是否能继承骆驼的衣钵否?要不然还得继续受训!”她说着,摇摆着她的独臂,向端木芳一挤眼,姗姗然地返房舱去了。

夏落红很着急,急忙窜上前,搂着端木芳的纤腰,说:“查大妈向你说了些什么?”端木芳很恼火,伸手一拨,把夏落红的手打开,瞪目说:“你别碰我!”

夏落红就知道情形不妙了,心中暗暗诅咒。“查大妈又出卖我了!”

“究竟查大妈说了我一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端木芳很俏皮地说:“她只告诉我,你是个风流种子,以大情人自居,自以为天底下任何女人都会喜欢你,一订了婚,就把未婚妻置诸脑后,在外面拈花惹草!这种恋爱方式,堪称大情人的代表作!”

夏落红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稚气毕露,连忙大呼冤枉不迭。为了挽回端木芳对他的一点好感,他唯有承认说:“不错,我的确是有着一个挂名的未婚妻!那是查大妈给我们命名的,连什么仪式也没有!同时我也不否认,我和她之间也确实有过一段恋爱的时候!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我便丧失了选择伴侣的权利!我还可以再恋爱,找到更好的对象!”

端木芳便发嗔说:“哼,由这样更可以证明你的用情不专了!”

夏落红尴尬说:“不能怪我用情不专,只怪这位小姐,脾性古怪,主见甚强。她喜欢‘外国的月亮’,一定要到美国去留学,而且对那些摩天大楼流连忘返,使我常感觉到形影孤单……”

端木芳的心中有若干的嫉妒和羡慕,说:“那位小姐是谁呢?”

“于芄小姐,原是中共驻香港统战局的一个女干部……”夏落红为了要解释,便不厌其烦地把和于芄的认识经过和恋爱情形一五一十详细述了一遍。

端木芳便说:“照这样说来,你应该对她特别爱护才是!”

夏落红的年龄顿时“开了倒车”,像小孩子似的,呶着嘴唇,说:“但是于芄什么也不听我的,她一意孤行,我受不了寂寞!”

端木芳噗哧一笑,说:“我是北国女儿,吃高粱长大的,比南方人的脾气更硬,你更受不了!同时,生活在文化圈子里,和你们搞骗子的生活不同,我们永不会合得来的!对啦,现在不必多说了,我希望这条船,马上回航,我们上了岸,便分手说再见!以后各走各的!”她似乎在赌气。

夏落红说:“这条船,现在回不了航,需要等到明天,等它在公海上改变了颜色,改变了形状,才能再驶返香港!”


郝专员得到组织的谅解和指示,并鼓励他继续留在香港,坚强的为组织努力、立功。

这样,香江古玩商店和特务站便得重整旗鼓,作另一次“坚强”的战斗。

忽而,郝专员接得一纸急电,是熊主委署名拍来的。电文说:

“特派武不屈同志即日赴港接掌那长庚同志之职务……”

郝专员一看见“武不屈”三个字,不禁大吃一惊,熊主委说过要派“特务能手”帮助他们作战,继续对付“阴魂不散”。没想到熊主委竟派武不屈来了。

武不屈也是“井岗山”出身的同志,曾在苏联“格别乌组织”受过特别训练,是共党的特务圈子内赫赫有名人物!

提起此人,即算是有“半辈子党龄”资历老到的同志也要汗毛凛凛,这家伙精明强悍,残暴凶恶是著名的,而性情刁钻古怪,六亲不认的,不论对内对外,他都会实行清算、斗争,哪怕只是他个人认为是碍眼的人物。他最崇拜的是“张献忠七杀碑”。任何案件,交到他的手里,必定先流血而后结束。在一九四九年,武不屈被派到东南亚海外工作时,便有了个绰号,被称为“亚热带之蝎”,连越共领袖胡志明等之辈,也对他畏惧三分,此人之可怕,可想而知了。

郝专员看见武不屈三个字,就打了个寒噤,因为在“井岗山”时,曾在某一会议席上,郝专员曾向武不屈摔过杯子。武不屈便发了誓,总有一天,要郝专员好看!这个人的气度是浅窄得可以的,必然不会忘记。

郝专员不禁向熊主委暗暗诅咒,为什么偏要这个家伙来呢?

是日傍晚,郝专员又接到急电,说是武不屈乘“长江轮船运输公司”的货轮在午夜间抵埠。

郝专员虽然和武不屈的意见不合,但在礼貌上,仍还得赴码头去迎迓,他带了姚逢春和一些高级干部赶至码头时,“长江号”已经拢了岸,码头上凌乱地走下旅客,也正准备卸货。

所有特务站上的同志,也只有郝专员一人认识武不屈。

岁月不饶人,这心黑手辣的老特务也变了形状,戴着大呢帽,披上风衣,架上老花眼镜,唇上须髭已告花白,他步下轮船扶梯时,郝专员就已认出了。

武不屈的年岁差不多已接近六十,但仍气昂昂雄赳赳的,他提着简单的行李。步下扶梯时,忽的一个人在他的身畔燃亮了打火机抽香烟。

武不屈伸手一掌,把他的打火机拍至地上去。

“朋友,你这一手,还嫩着呢,雕虫小技不必在我的面前卖弄!”武不屈向那燃着打火机要燃烟的汉子冷嗤着。“我吃这一行饭时,你还在吮奶呢!”

那汉子的神色非常尴尬,他怔着看武不屈,手足无措,惶惶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躬身欲将落在地上的打火机拾起,无奈,武不屈的动作比他快,一脚把打火机踩住了。

那人见苗头不对转身欲逃。

武不屈喝止。“慢着!不妨把这个带走!”说着,飞起一脚,把那枚打火机踢出三丈远。

那家伙受了这种凌辱,居然连屁也不敢放,拾起那枚打火机,抱头鼠窜而去。

迎迓武不屈的人全趋过来了,郝专员首先上前和武不屈握手。

“怎么回事?武专员,刚才那个人冒犯了你么?”

武不屈冷笑说。“刚才那小子当我是‘洋盘’,他手中捏着的打火机,是苏俄‘格别乌’组织一九五九年出品的打火机式照相机!他想给我拍照以调查我的身分。假如说,他用的不是‘俄国货’,我会把他当做‘阴魂不散’的党羽教他吃不完兜着走,可是由这只最新式的共党‘间谍道具’上看去,证明他至少是‘国际共党组织’党羽,所以留了情面,放他一马!”

姚逢春在旁听着,不禁咋舌,心中想,这位武不屈同志,真个是了不起的人物,头脑这样的冷静,眼光这样的尖锐,再看他将近六十岁的年纪,精神饱满,眼光炯炯,手脚又那样的矫捷俐落,假如说,这个人在早些时就派到香港扶助他的香江古玩商店,何愁“阴魂不散”不被击败,而致落至今天这个惨兮兮的地步呢?

郝专员的地位,和武不屈是平等的,尤其是他和武不屈有过不愉快的芥蒂,不便对他太过捧场,于是哈哈大笑,说:“凭那些小辈,居然敢在武专员的面前作祟,那岂不等于是自讨凌辱么?‘亚热带之蝎’没有毒咬他一口,该算是他的造化了!”

武不屈是不把郝专员看在眼内的,故意无足轻重地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组织派我来,主要的目的是要我和‘阴魂不散’在智慧上较量一番!”

郝专员不乐,因为武不屈等于是渺视他呢,可是在当前的环境之下,他又不得不摆出风度,忍气吞声,哈哈一笑了之,随后,他让那位号称“亚热带之蝎”的老特务和他的从员见面,加以介绍。

姚逢春对武不屈是崇敬备至,除了嘴巴上的恭维之外还打躬作揖的,使郝专员看得很不自在。

“时间是宝贵的,现在我们就到你们的‘特务站’上去。研究‘阴魂不散’案的始末!”武不屈顿时神气活现,催促大家离开码头。

由于他的行李简单,无需要雇什么红帽子,由冯恭宝、毛必正和魏中炎三人提行李就够了。

武不屈咬着雪茄烟,大摇大摆地正向码头外走,冯恭宝是替他提着公事包尾随在后的。忽的,冯恭宝似有什么发现,失声惊呼起来,说:

“武专员,你的帽子上插了一张纸片,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武不屈回过头来瞪大了眼。“在公共场所,不要随便大惊小怪的!”

“你的帽子上……”冯恭宝再说。

武不屈摘下他的宽边大呢帽,一看,只见他的帽缘子上插有一张名片。

摘下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恭迎‘亚热带之蝎’光临,‘阴魂不散’鞠躬候教!”武不屈不看那纸片则已,一看之下,连魂都出了躯壳,他还以老特务自居呢,有人在他头顶的呢帽上插了一张纸片,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场面是够尴尬的。若说得严重一点,假如有人要用刀子切他的头,该怎么办呢?

好在武不屈久经大风大浪,脸上不容易看得出表情的,一双死鱼眼睛瞪得贼大。冷笑着咒骂道:

“王八龟儿子的,居然和我开玩笑,无非是向我挑战罢了。好的!大家走着瞧!总有一天会叫他哭也来不及!”

郝专员故意替武不屈解嘲说:“‘阴魂不散’那小子和武专员相碰,无异等于以卵击石,自寻灭亡罢了!”

姚逢春也说:“武专员一到,骆驼寿终正寝的时候就快到了!”

武不屈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讽刺还是恭维,一瞪眼,说:“时间宝贵!我们就到特务站去吧!我得要好好的还敬他们一记辣手!”


在码头上用俄制“打火机式的间谍照相机”欲偷拍武不屈的相片的汉子,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呢?

武不屈在东南亚的几个国家混了几年,得到“亚热带之蝎”的绰号,自然也并非寻常之辈。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凭那只一九五九年“格别乌”组织出品的间谍道具,他判断是“国际共党”的特务在注意他的行踪。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初出道”笨手笨脚的行动员是朱丽莎派出来的。

不料照片没有拍着,反而受了一顿凌辱铩羽而归,可谓丢人丢到家了。

朱丽莎的消息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屠寇涅夫因车祸负伤仍躺在医院里,但他和组织的联络却没有因此中断。

苏俄大鼻子的间谍网组织得比较严密,消息也比较灵通,他接到由北京方面的“同志”拍来的急电,说是共党特务组织有命令派“亚热带之蝎”赴香港行……由于那长庚赴广州之行后没有了下落,“香港特务站”站长的职务空悬着。

凡是干间谍工作的人头脑似乎灵敏一些。屠寇涅夫便判断“亚热带之蝎”是来接手“香港特务站”那长庚的空缺。因之,屠寇涅夫便把消息告诉了朱丽莎,命朱丽莎密切注意郝专员他们一伙人的动静。

这一天,朱丽莎得到情报,郝专员和姚逢春带了大大小小一批爪牙赶赴长江轮船运输公司的码头,知道情形有异,便亲自带了廖士贵和数名行动员追踪到了码头,当她发现郝专员等人是在迎接一位抵埠的客人时,便派一名小喽罗持“间谍用照相机”上前拍照,意欲查明来者是谁?

岂料就出了这样大的洋相。

由于武不屈那出人意料之外的两记手法和冷静沉着的应变态度,加上死板板的脸色,朱丽莎大为惊恐。

她感叹说:“唉,那大概是‘亚热带之蝎’了!共党特务的能人到啦!”在无形之中她便有了新的忧郁。

在“三角对抗”的间谍战之中,虽然朱丽莎是有着“苏俄老大哥”做后盾的,然而她已是落在最弱的一环!

骆驼方面的能人甚多,他们的战略也甚为高深莫测,朱丽莎已尝到了好几次意外的败北!

与香江古玩商店的方面比较,本来可说是半斤八两的,可是这时候来了个“亚热带之蝎”,他们的实力可要重新估计了。

这也难怪朱丽莎会有了新的忧郁,为了作最坏的打算,她唯有向组织求援了。


骆驼由开始对香江古玩商店发生兴趣以后,以保护国宝为名,处处以“先声夺人”的姿态出现。

比如说,共党特务圈子内称为数一数二的人物,绰号“亚热带之蝎”的武不屈特别专员要调派到香港,这一个消息,骆驼在早前已获得情报。

骆驼不是神人,不能预卜过去未来,那么他的消息怎么会这样的灵通呢?

吃骆驼的这一行饭比搞什么特务、心战,还要费心思得多,骆驼曾“云游天下”,“桃李满门”,这不去说它,他最有能耐的是能在每一个重要据点,他认为值得“安桩”的地方,即“不惜工本”,收一两个门徒,还必使他们发财,口服心服,肯衷心认他为师,那么“一枚棋子”便下去了,以后需不需要去用它,那是另一回事。

骆驼既然“桃李遍天下”,在中国大陆,不会没有他的门徒,很多消息的来源,都是由大陆供给的。

可是这一次“亚热带之蝎”赴港到任,却是香江古玩商店内部的人给他传递的消息。(至于这个内奸是谁?笔者不得不卖关子,将在另一章回之中交代!)“亚热带之蝎”武不屈专员抵埠的该夜,骆驼也出动了他的一家人到码头去窥动静。

自然,骆驼也不会像朱丽莎那样的傻,要动用什么“间谍道具”替武不屈拍照存案或什么的。

他早有预料,迎接这位“特务大头目”,郝专员必然会动员他的“精华”,同时,朱丽莎方面,也不可能连一点风声都没有。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坐山观虎斗,比他穿插其中,那是高明得多了!

至于那张写有:“恭迎‘亚热带之蝎’光临,‘阴魂不散’鞠躬候教!”之名片,不消说,那是查大妈的杰作。

这天晚上,查大妈是男装打扮,她的断臂还装上了义肢,混杂在卸货工人丛中,凭她“九只手”扒字号的祖师娘,插一张名片到武不屈的帽子上去,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骆驼之所以要这样做,无非是要出出武不屈的糗!这是先声夺人的做法,教武不屈不要得意忘形,有所顾虑之后,在信心之上打了折扣,他的弱点便容易暴露出来了。

回到家里之后,骆驼便向大家宣布说:“你们别以为武不屈那样的了不起,事实上那是共党特务捧人的宣传攻势,他们要造成武不屈是个恐怖人物——这方式和抗战期间,日本人制造特务恐怖人物川岛芳子是同样的道理!”

“你认为武不屈这个人没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说已经有计划准备应付他不成?”夏落红问他的义父说。

“对付这个人,并不困难!”骆驼很自豪的说:“你们且看,我要先行给他一记下马威!”

这句话使大家都非常感觉到兴趣!

查大妈年龄较长,比较沉得住气,忙说:“你活了这把年岁,别把任何事情都看作儿戏,凭郝专员和朱丽莎几个人,我们都穷于应付,还要搞什么下马威,别弄巧成拙,闹笑话给别人看了!”

孙阿七是天真的,忙道:

“用什么方式打他的下马威呢?”

骆驼呵呵大笑,煞有介事地说:“这使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来了!我可以用同样的战略把武不屈击败!”

提起骆驼的生平事迹。大家都非常爱听,尤其是夏落红,他便催促着骆驼说他的故事。

骆驼燃着了烟斗,悠闲的叙述他的生平得意杰作。

“这个故事,你们可以称他为‘热带鱼骗案’!”


南洋地方,多的是富豪之家,也多的是热带鱼。

热带鱼和有闲阶级是略有关连的,假如有钱的人,不养几条热带鱼,那就显不出他们的阔绰和风雅。而热带鱼呢?被饲养在竹篱茅舍和被饲养在琼楼大厦里,身价就完全两样了。

吉隆坡是富豪阔客云集的新兴大都市,饲养热带鱼几乎成了一种风气。

热带鱼的种类很多,如什么神仙、斑马、三角灯、燕子鱼、红尾黑鲨、玻璃鱼、三间鼠鱼、接吻鱼、古巴龙、霓虹灯、金钴、银元、鹤嘴鱼、盲鱼……等等,名目繁多,记不胜记,其中也分有等级贵贱的,有高贵的,有中级,也有普遍的。热带鱼之中有种叫“相思鱼”的,是相当名贵的一种,据说:这种“相思鱼”,每年只产卵三两双,每一双鱼,是一雌一雄,它们成为“相思”的伴侣,“比鳍同游”,“形影不离”,面对这种鱼的人,常会有“不羡鸳鸯只羡仙”的感觉。

这种“相思鱼”是天生的一雌一雄,青梅竹马,渐渐长大便成为一对须臾不分的“鸳鸯”,假如其中的一条不幸死去,如不马上替它找到一个新配偶,那另一条也会为孤单忧郁绝食殉情……鱼类尚且如此,无怪乎人间常有爱情的悲剧。

因为热带鱼之中,有着这许多不同的种类及怪异的性格,又因为饲养热带鱼及喜爱它们的,多半是些花得起钱的人,因之,也有不少人动脑筋发“热带鱼”的财,许多有关饲养热带鱼的鱼店便应运而生。

像什么“热带鱼饲养指导事务所”,“热带鱼公司”等,但这些均不足为怪。

较为特殊的是在吉隆坡的南区,曾有一间“热带鱼医院”,这间“热带鱼医院”的院长复姓端木,是个华侨,大家都称他为端木博士,据说,他曾研究热带鱼的病理有数十年之久,是位富有临床经验的热带鱼病理及医疗专家。

这间“热带鱼医院”,有医生也有护士,还有病房——当然,这些病房都只是一只一只的热带鱼缸而已。

这间热带鱼医院,自开设以来,真是大行其道,生意兴隆。端木博士也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说不上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至少也能把绝大部份来求医的这种死亡率极高的热带病鱼治愈。端木博士也因此大发其财,因为饲养热带鱼的豪门阔客们,他们会为一条心爱的热带鱼治病,不惜以一掷千金,比平日在什么慈善舞会里义卖或捐赠给贫民医院及孤儿院的数目还要大得多。

一天,端木博士接到一个紧急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要求端木博士立刻出急诊,他说:

“端木大夫,不得了,我家里的罗密欧病了,朱丽叶也跟着憔悴不堪,我家的大小姐急得不得了,接连两夜未睡,连眼眶都哭肿了,请你做做好事,快来出急诊,我情愿出双倍的诊疗费,地址是XX路X号。”

端木博士一听就知道是好生意上门了,XX路正是富豪的住宅区。电话所谓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必是为热带鱼所取的名字——那些有钱有闲的阔客们,饲养了热带鱼,好像还不够味道,还要替每一对心爱的热带鱼起上一个带有“罗曼蒂克”的名字,如罗密欧与朱丽叶、西门庆与潘金莲、参森与黛丽拉、阿孟与茶花女、吴三桂与陈圆圆、亚当与夏娃、唐明皇与杨贵妃、邱比特与维娜斯,甚至于还有叫丽泰海华丝与阿里汗的!这些均是一对对有雌雄之分的热带鱼之名字,举凡有关男女之间痴恋事件的名人,都可能成为热带鱼的名字。

端木博士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大好捞钞票的机会,马上带了护士,还携带着一个出诊特用的诊疗医包,乘坐自备汽车去应急诊去了。

XX街X号,果然就是一间气派非凡的大厦,有高达丈余的围墙,及最新设备的电动大门。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其貌不扬、体型枯瘦的小老头子,他自称姓骆,是这富豪家中的老佣人,他迎接端木博士和他的护士小姐进入那华丽奢侈的客厅;端木博士的眼睛是何等的伶俐,一眼已经看到客厅的北端是一排落地玻璃窗,窗前有着一座五尺余高,七尺余长的巨型热带鱼缸。

在那巨型玻璃缸前,坐着一个艳丽女郎,果然,她的眼皮略显红肿,那是整天整夜流泪的结果。

在那偌大的玻璃缸内,仅仅饲养了两条热带鱼,端木博士一看而知,那是一双名贵的“相思鱼”。雄的患了重病,已是奄奄一息了,鱼肚上不时翻过来几乎要朝天了,还在极力挣扎,那必定就是所谓的罗密欧了,那条雌的无精打彩地追随着它的左右,那就是朱丽叶了。

那女郎见了端木博士,好像是等到了降凡的活菩萨,忙说:“端木大夫,我求你帮帮忙,快救救我的罗密欧吧,要不然我的朱丽叶也就要完了……不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端木博士道貌岸然地点了点头,他不慌不忙的吩咐护士小姐自急诊包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鱼缸,先灌入些许大缸中的水,在病历上记录上了水温。再将罗密欧细心翼翼地盛了出来,用特制的听验器伸到水里去,附在那条热带鱼身上,装模作样,反覆再三地听了好一阵子,才皱着眉宇,一本正经地说:“嗯!是热带鱼的流行性的水温感冒症,本来并不严重,但是耽搁得太久了,医治起来,相当的麻烦,要知道这种娇贵的鱼儿,比婴儿还难治疗呢!现在非得马上住院不可!还只怪平日管理饲养的不细心!片刻间天气的变化,影响了水温的升降,使它着凉了……”

那艳丽的女郎即说:“端木大夫,不管怎么样,只求您救活我的罗密欧就是了,花更多的钱,我都愿意……可怜的罗密欧……”这天真的女孩子,她对这两条小鱼,真是痴情得可以。

端木博士很受感动地说:“好吧,我将尽力而为,先给罗密欧住院一星期看看,你假如不嫌麻烦的话,每天还可以带朱丽叶去看它,它虽然病得很厉害,但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或许会好的,你不必太着急!”

于是,端木博士便用他的小鱼缸,将罗密欧带回医院了。

罗密欧在端木博士的热带鱼医院里住院,住的是特等病房——这些所谓的“病房”,不过是编号的鱼缸而已,所谓的特等病房无非是鱼缸大些,水草碧绿可爱些,换空气“帮浦”的气塞美观些,有细心的护士小姐照料,也有医生给它仔细治疗,时时刻刻注意水温,及每天有规定的饲料,与治病的药物。

那姓骆的老家人和他那高贵漂亮的女主人,每天按照规定的时间来探病,坐着豪华的自备小汽车,将朱丽叶带来,让这对多情的“鸳鸯”见面,以慰双方的“相思”与寂寞。果然的,端木博士的医术高明,罗密欧住院以后,精神与身体大为好转,已不再翻肚鼓腮吐气了,在病房中轻松游来游去,显然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了,它和朱丽叶隔着两层玻璃相会,一眼看到心爱的伴侣到来,立刻好像兴奋得上下翻跃。那种情形,真比人间的情侣还要痴缠,惹得这位艳丽富家大小姐兴高采烈,愁云尽散。同时,端木博士也高兴不已,因为,他又将有一笔钜款进帐了。


刚好一个星期,端木博士认为罗密欧的确已经痊愈,恢复了健康,可以出院了。端木博士开了一张帐单,其中详细的列明各种费用,包括了住院费、医药费、手术费与特别营养剂的费用,自然,那是一笔吓人的竹杠。

来迎接这条高贵的罗密欧出院的,仍是那位姓骆的老佣人和他那位漂亮的大小姐,那位豪门大小姐的气派非凡,对这笔吓人的医药费连眼睛都不瞬一瞬,马上就开出了一张三天后兑现的支票,还自动附上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尾数,算是赏护士小姐们的小费,以示谢意。佣人用小鱼缸将罗密欧带走了。端木博士千谢万谢,亲自躬送到门口。

但是三天还未到,事情突起了变化,在一个天气晴和的下午,那姓骆的老佣人,和那富家大小姐又来了,老佣人的双手捧了一只中型的玻璃缸,缸里浮载着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是这对“相思鱼”,已不像从前那样恩恩爱爱,“夫唱妇随”或是“妇唱夫随”的了,往日那种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令人羡慕的情形已完全消失。反之,这两条小鱼像正在闹情绪的一对小冤家,一条头朝东,一尾头朝西,以尾巴彼此相向,互不搭讪。

那姓骆的老家伙说:“端木大夫,怎么搞的?罗密欧自从在你这儿看过病之后,和朱丽叶情感完全破裂啦;它们从前一直是形影不离,恩恩爱爱的,现在却好像成了活冤家,互相不理睬啦!是不是你们医院里什么杨贵妃啦、陈圆圆啦、玛丽蒙丹啦……这一类迷魂的小姐鱼太多,使我们的罗密欧见异思迁?还是在它病房隔壁住了什么潘金莲或是黛丽拉等不守妇道的美女鱼引诱它,使它喜新厌旧想另觅新欢啦?”

端木博士将那对“相思鱼”仔细看了一番之后,吓了一跳,连忙向那位富家大小姐解释说:“这也许是罗密欧上次生病时,病况很严重,因之我在配药时,某一种成份的药物不得不加重了些,结果使它脑部略受刺激,在后,它身体方面已完全痊愈了,但是间接产生了一种对异性畏怯心理。鱼总归是鱼,和人类的性格有些差别,可否让罗密欧再治疗三两天,相信马上就会复元的!”

那位大小姐还没开口,姓骆的老佣人马上就接了嘴说:

“我们不懂什么鱼心理不鱼心理的,反正罗密欧的病没有治好,我家大小姐的支票就不能兑现,你再留罗密欧住院是可以的,但是假如再出什么毛病,我们可就要你负完全责任了!”

端木博士哪敢不依,马上让护士小姐用小鱼缸将罗密欧取了出来,再度开始留院治疗。


又过了四天,端木博士又再声称,罗密欧的病完全好了,于是那姓骆的老佣人和他家的大小姐又再度来迎接罗密欧出院。

姓骆的老佣人再度代表他的女主人说话。“端木院长,假如这次回去后罗密欧的病还没有好的话,我家大小姐的那张支票在三天之内还是不会给你兑现,我们已经通知银行了!”

端木博士连说:“这一次一定好了,一定完全好了,我敢用我医院的名誉做担保!”自然,罗密欧第二次的住院与治疗,端木博士并没有开出帐单,谁教他自己医出毛病来呢?这主仆二人,再次用小鱼缸将罗密欧带走了。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麻烦又来了,那姓骆的老家伙独自一个人双手捧着一个中型鱼缸而来,里面当然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姓骆的一走进医院的大门,见到端木博士的面就大声咆哮起来。“端木院长,你倒底在搞什么名堂?罗密欧将朱丽叶咬伤了……不,是朱丽叶将罗密欧咬伤了……唉,我也搞不清楚哪一条是朱丽叶,哪一条是罗密欧了,反正两口子都挂了彩啦!……”

端木博士仔细地看了一看鱼缸,登得吓得魂不附体,乖乖!鱼缸里的两条小鱼,竟都遍体伤痕,两条鱼除了互相“虎视眈眈”以外,便是互相啃咬,一副水火不相容的形状。

“这是怎么回事呀?”这个姓骆的老鬼嗓子可真不小,他理直气壮,盛气凌人地向端木博士责问说:“据我所知道,‘相思鱼’除了两条都是公的才会打架以外,要是一雌一雄根本只会相亲相爱,绝不会打架的,你一定是在第二次留罗密欧住院时,搞错了将朱丽叶取了出来,又私下动了手术,切除它的卵巢,致使它变性,成了雄鱼,所以它们一碰面就气味不相投,动起武来了……不管啦,我家大小姐火气大啦,非得要向法院控告你不可,告你不顾医德,擅自私下手术,简直是不人道,同时她还要招待新闻界……怪不得你们的手术费比个大活人开肓肠还贵好几倍……嗨,什么话?雌鱼变雄鱼……”

端木博士惶恐异常,生怕正在此时恰巧碰上其他的顾客上门,这种情形若张扬出去,祸事会愈闹愈大,他连忙打躬作揖地将那位可恶的老儿迎进了他的院长室。原来,这位赫赫有名的热带鱼病理学家,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他所开设的这间热带鱼医院,也只是一个骗局,骗骗那些有钱的有闲阶级。

若懂得水产学的人都知道,热带鱼有了病,除了几种皮肤病,可以用药物及加温挽回它们娇贵的生命外,根本无法治疗。端木博士的医院既有医生,又有护士,还有个别病室,也不过是故意骗骗外行,摆出个大场面好叫人上钩而已。

端木博士花了一笔可观的本钱,遍购各式各样的大小不同的热带鱼,养在他的医院内的一大间空气阳光良好,气温适中的秘室中,百来个鱼缸之中大小不下千余种热带鱼,所雇的医生护士也不过是为他整日饲养这些鱼罢了。

凡有病鱼上门求诊,端木博士能留下住院便住院,理由不外病况严重,必须细心调治和调养,否则性命不保。有钱的人谁会为几个钱而牺牲了自己心爱的玩物呢?于是,几乎没有来求医的鱼不住两天院方出门的。病鱼一到医院,端木博士便到他的秘室中去找寻与这病鱼种类相同、大小相同、色泽相同的鱼,放到病房(鱼缸)里去,客人也搞不清楚,以为他心爱的小鱼进了医院,经过名医的治疗,吃了药,或是动了手术,精神与健康马上就不同了。虽然有时候,也有顾客觉得自己的鱼怎么大了些许,或是颜色略有差别,端木博士均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大了,是医院伙食好;小了,是病体刚愈,心身尚未完全恢复;颜色更是因为有病才会如此!——其实送到医院来的那条病鱼早被调了包,被端木博士喂了他的波斯猫啦!

罗密欧出院首次发生的事故——两尾鱼互相以尾巴相向——是因为那两条都是雌鱼,“相思鱼”的性格本是如此,必定要成双配对,一雌一雄,成为恩爱的伴侣,若只留一条便绝对养不活,若两条均是雌的,就成了互不相理睬的冤家,若两条雄鱼养在一块儿,必会打架至头破血流。

第一次姓骆的小老头和那位漂亮的大小姐上门问罪,端木博士大惊失色,尚以为是手下一时疏忽,在调包时错捞了一尾雌鱼当做罗密欧,而闹出的笑话,连忙加以解释和保证,又再次留罗密欧住院,以期挽救,改正错误。第二天,他小心翼翼地,亲自找了一尾完全相同的雄鱼当作罗密欧。因为相思鱼只要一雄一雌即可。但是谁知麻烦仍然未了,姓骆的老家伙又捧了一对雄鱼来,硬说它俩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端木博士当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误,但是回心一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就算更粗心大意也不会如此,分明是这可恶的老头子自己调了包,故意来找麻烦,而且所采用的方法,和他开“热带鱼医院”的手法完全一样,于是他猜想,定是遇见了识破了他诡计的“同路人”了!

他慌忙延请那姓骆的老儿进入院长室,随后,马上摊牌说:“光棍不挡财路,既然是‘同道’,何必玩这一手,你有什么困难吗?”

骆驼哈哈大笑,露出了他的辈份,他比端木长上三辈,顿时使这位平日趾高气扬的端木博士马上伫立一旁,毕恭毕敬地静聆教训。

骆驼摆出长辈的姿态说:“我并没有什么困难,我游埠经过此地,你的师傅曾拜托我若路过南洋时顺便看看你的近况如何?为人处事有无过份的地方。据我所知:你现在已经是数百万的富翁了!要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几句金石铭言,一、上得山多遇着虎。二、得意不宜再往。三、该收手时且收手。这几句话,大概你的师傅让你出山时,也曾再三嘱咐过,而现在你是得意忘了形,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吃我们这一行饭的,人吃四方,我吃八方,应宜云游四海,老待在一个地方,难保一辈子不出毛病,你该懂我的意思吧?今天我不来拆你这个台,迟早会有人来砍你的招牌的,到时候手忙脚乱,识时务为俊杰,该收场时就收场吧!”

端木博士唯唯诺诺,半个字也不敢反辩。

骆驼本是预备到仰光去的,那位冒牌的大小姐是他新收的一个学生,正是带着她出来“修行”的。

端木博士果然马上将他的“热带鱼医院”关门大吉,对外界宣称是告老退休,他准备用积年累月骗来的钞票,在正当的事业上谋发展。他留骆驼在吉隆坡游山玩水玩了好几天,尽了地主之谊,又替骆驼购买了两张豪华的皇后轮特等船票,启程之日,还亲自赴码头送行,骆驼向他打趣说:

“你对热带鱼的研究功夫不浅,但是千万不要因为热带鱼只要是一雌一雄,管他是罗密欧还是西门庆,或是唐明皇都能配对,便以为世界上任何动物都可以如此,假如你把这一套功夫用在人类身上,那整个人类都要乱了,所以今后,你从事任何职业均可,可千万不要办婚姻介绍所就行了!”说完哈哈大笑而分手。


骆驼把“热带鱼骗案”说完之后,非常自得,咬着烟斗,笑口盈盈地说:“我们可以采用同样的战略,给武不屈来个下马威!”

夏落红不解,皱着了眉宇说:“热带鱼骗案,和打武不屈的下马威,又什么关系呢?”

骆驼说:“热带鱼和亚热带之蝎,又有什么差别?”

夏落红还是不懂,摇了摇头说:“义父的故事说得太深奥了,我们很难理解……”骆驼吃吃笑了一阵子。斥骂了一声“糊涂”!说:“热带鱼的体积相同,重量相同,颜色相似,就可以鱼目混珠,罗密欧死了一条,可以另换一条罗密欧,再不对时,还可以另再更换!‘亚热带之蝎’,又何尝不可以给他弄个双胞案?”

夏落红愈听愈是如坠五里雾中。搔着头皮说:“莫非义父的意思,是要弄出两个‘亚热带之蝎’?”

骆驼格格大笑,“对的!武不屈的形状,你们在码头上已经见到了,他的那副‘德行’,很容易模仿的。”

查大妈摇首反对说:“章西希的假面目刚被拆穿不久,又来弄个冒牌的武不屈,恐怕不容易吧?万一弄巧成拙,反坠入敌人的魔掌,我们便自讨苦吃了!”

孙阿七说:“听说郝专员和武不屈是在‘井岗山’做草莽出身的老同事,单靠一点化装,恐怕是瞒不过他的!”

骆驼并不介意他们的反对,他趋至吴策老的身畔,指着这位白发老人说:“假如说,吴策把胡子修修短,略加染黑,再晒晒太阳灯,把肤色加深,架上宽边眼镜,换上洋装,你们说,他的体型和高度,能说不和武不屈是一模一样的吗?”

大家同时定睛向吴策老望去,端详了一番,真的,并不太离谱。

“可是吴策老的嗓音不对!”孙阿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