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之间,有政治掮客;间谍与反间谍之间,有情报贩子。”——这是大骗子骆驼,干贩卖情报时的名言,如今时局演变,他的名言也改变了。

“天底下有卖国求荣之贼,世间上也有爱国不求名之士。”

在香港中环街市附近,向X街上走,有一栋六层楼的大厦,名为“国华百货公司”。这百货公司相当的宏大,装饰也辉煌,贩卖的货物差不多尽是大陆的产品。大门口的招牌,是红底黄字,象征着中共的五星红旗,明眼人一看便可以知道它是中共发展海外经济,设立在香港的一个根据站。

国华百货公司的一到五楼,差不多都是五洋杂货,绵织品、矿铁金属、化工出品……等分类陈列贩卖部门,甚至于还有冷热饮茶室及专用的贸易公司办公厅,只有六楼非常特别,由大厦落成开始,直到各楼各部门择吉开张营业后,一直是空着,像等待着什么似的。

约莫过了半年,蓦地大兴土木,装修出一个似模似样的门面,等到开张之日又只悄悄地挂起一块红底黄字的招牌,称为“香江古玩商店”,连什么择吉开张的仪式也没有。

主持这间古玩商店的老板,是一个脑满肠肥,形迹诡秘的中年人,姓姚,叫做姚逢春,据说是一位印尼华侨。这间古玩店门面装修得满像那么回事,货物架上的泥瓦磁器、玉石雕刻、铜铁皿具、古人字画、翡翠饰物,倒也琳琅满目,真好像正当做商人买卖一样。

可是它选择的地方不对,靠做门市生意的买卖,设在一间百货公司的六楼,而且连一点宣传也没有,谁会光顾到这间百货公司的顶楼上去呢?

固然,在我们国人传统的习惯上,做古玩买卖的,有“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的陋习。可是买卖还是买卖,不可能硬碰硬,连一点宣传和广告看板也没有。

这就是那古玩店的疏忽,而致易引起人产生疑窦的地方。

香江古玩商店的老板姚逢春,自店铺开幕之日,一直行动诡秘,和各方面接触频繁。

原来这间所谓的古玩商店乃是中共拓展海外经济发展的一个特务站,姚逢春就是该站负责人,他们负有特别的任务。

由一九五六年开始,中共政权面临经济崩溃,加上天灾人祸、缺粮、维持庞大的军费、和俄国关系的日趋恶化!……逼得毛泽东下台。

为挽救这个危机,中共除了拓展海外经济,吸收侨资,推行“还乡运动”、“捐肥运动”……鼓吹海外华侨向他们投资。但这项工作成效极差。

经济崩溃的危机逼使之下,上头竟有了异想天开的做法,就是向“死人”下手,称为“刨坎运动”,喊出“化荒地为沃田”的口号,把历代皇陵贤圣古坎一律当作矿坑似地开挖,自然,“死人”是无法反抗的,收获的确不差。

记得不久之前,中共有一部彩色纪录片推向海外宣传,那就是开挖了“万历皇陵古墓”所得到的古物展览。看过那部电影的观众都摇头叹息不已。的确,金银珠宝翠玉器皿连同皇帝的“龙柩”一起公开展览,那些都应该称为“国宝”,宝物堆积如山。

有人说:英皇加冕,英国人曾炫耀那顶皇冠的珠宝钻石价值连城,但若和我们已故的帝皇的一顶便帽比较起来,还逊色得多呢!宝物之多,由此可见了。

香江古玩商店的秘密任务,就是向国外兜售这些宝物,最高主持机关在表面上是“中共中央经济调节委员会”,事实上呢,幕后主持另有要人!

这一天姚逢春的情绪十分紧张,因为中央方面有电报过来,说是有宝物运到了,由“特务长”冯恭宝亲自押运。

电报是密码室译出来的——开古玩商店还附设有密码室,可见他们的任务是何等重要了。

姚逢春看过电报之后急得直跳脚,因为押运员何时到达?携带了些什么宝物?没有说明。

密码员胡宗周说:“也许是需要采取极机密的行动,所以没有述明时间和货物的必要。”

问题关系重大,姚逢春便寸步也不敢离开古玩店,连晚餐也是叫回来店里吃的。到了晚上约八九点钟,由电梯上来了一个形状古怪,行动诡秘的小老头,他手中捧着两只木匣子。

那家伙的形状,真不讨人喜欢,戴着一副褐色的太阳眼镜,鬼头鬼脑地跨进了他们那间古玩商店。

他伸手架高了太阳眼镜,露出两只鼠眼,向店内环绕打量了一番,然后露出黄疏疏的两只大匏牙,说:“请问那一位是掌柜的?”

姚逢春即迎了上去说:“在下就是,有何指教?”

那人即向姚逢春上上下下像审查什么似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说:“请问你们这间古玩店,卖的是真货还是假货?”

姚逢春一听,是“暗号”来了,忙说:“当然是真货,我们骗得了外行,骗不了内行!”他同样用“暗号”回答。

“我要找一件太平天国洪秀全老大哥用的钩镰刀把子,不知道有没有?”

“有的,在东边的架子上!”

“李闯王用的斧头铲有没有?”

“在西边的架子上!”

“有编号码吗?”

“番号八一八一!”那是姚逢春拓展海外经济“特务站”的编号。

“这里可有没编号的泥娃娃没有?”

“没有,全是同志!”

“暗号”一问一答,全部对拢!

那家伙即将手中捧着的木匣子置在柜台上,行了个军礼,说:“章西希,番号二八九六,报到!”

姚逢春始放了心,他知道负责押运国宝的人到了,吁了口气,说:“章同志,唉,真急死人,你总算到了!”

“报告,章西希,番号二八九六,请叫我为章西希!”那家伙一本正经地说:“最好不要用同志两个字!”

姚逢春等于被触了一记霉头,自然,在海外负责这种工作,口口声声称呼同志,是不大适宜的。

“嗯!”他咽了口气。“没有外人的时候,没多大关系,你请坐!”

章西希很不客气地拖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了,随后他自身上七摸八摸地掏出一叠文件,抽出其中一张,那是照相版的,上面印有章西希的照片和他的身分证明。

“这是我的证明书!”他说。

姚逢春很大意地瞄了一眼,说:“无需要证明了,你带来了什么货物?可有清单?”章西希说:“别忙,这是介绍信!熊主委命令我留在这里工作!”他又抽出封信笺,双手递到姚逢春的面前。

姚逢春展开信笺,那是他的顶头上司熊北极写的,无非是说明章西希的党龄,和他对党的贡献及工作经验。

熊主委的意思是要章西希留在“八一八一特务站”给姚逢春作幕僚长。

“章同志!不!……我干脆称你为章西希算了!你一向在哪里工作?”

“我是二万五千里穿草鞋出身的,替朱副主席做过秘书,‘解放大上海’之后,派放到海外,一九五六年才奉调回到总部!”

姚逢春听说是干“特务”的,更为特别的奉承,尤其是大老板熊主委交代下来的助臂,是非得接纳不可的,由于这样,姚逢春更感觉到他的责任重大了。

“欢迎你到这里来,以后还仗赖大力帮忙了!”姚逢春说。

“当然,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合作愉快的!”他大言不惭地说。

“这次带了什么货物来?可有清单?”

“清单有的!在这里!”章西希又抽出一张照相版的文件,上面是芝麻大的字迹,非得要用放大镜看不可。“因为事关机密,不能不神秘!”

“是否全在这里?”姚逢春指着柜台上置着的那两只木匣子问。

“不!分做两批!这是头一批,另外一批恐怕要迟两天到,另外有两名高手押运!”章西希答。

“高手?”

“当然是高手,我们局里的一等角色!”

“你带来的一批是什么东西?”姚逢春很急切地要把木匣打开。

“嗨,那是价值连城的,八玉马和一座翡翠观音,都是明代的古物!”

章西希便把木匣启开了,取出一层一层的纸屑和棉花,嗨,那堪称是代表我国文化的古物!八匹玉马,每匹姿势不同,栩栩如生,雕刻之精,巧夺天工,尤其是那具翡翠观音,碧绿得几乎透明,在灯光之下灿烂夺目,几乎好像一盏琉璃灯一样!

“唉!这种宝物,售卖到国外去,真有点可惜!”姚逢春起了感叹说。

章西希立刻瞪眼。“姚经理说这话未免太不前进了,这原是埋藏在地下的封建社会陈迹,正是我们该要铲除的废物,我们现在利用它争取外汇,向太空发展,这有什么了不得?又有什么可惜?”

姚逢春连忙解释说:“以我们开的古玩商店来说,是应该随时有这样的口吻,否则如何掩护身分?”

章西希即哈哈大笑起来。“熊主委曾关照过我说,姚逢春同志对做生意最为拿手,但是对做特务工作,却是十足外行,还要我好好的照应你呢,但现在我看来,姚同志非但不外行,而且还十足内行呢!”

这几句语可把姚逢春说得脸红过耳,确实的,他不是特务人才,对于做秘密工作,完全是外行,想不到替中共搞经济工作,也等于是做特务一样的呢!

这时,密码员胡宗周过来向姚逢春附耳说语,姚逢春怔了一怔,向章西希说:“我接到中共方面来的电报,说是派冯恭宝同志为押运员,为什么又改派你了?”章西希很自然地笑了笑说:“噢,我已声明过了,我和冯恭宝分作两路,以回避他人耳目!难道说,姚同志对我还有所疑惑吗?那么我只好连同我的人和八玉马、翡翠观音,一起打回票!”

姚逢春忙说:“那里话,我不过随便的问问而已!我只奇怪电报上为什么没提及你?”

正在这时候,忽的电梯间又走进两个人,俱是彪形大汉,满面风尘仆仆的,其中一个较年轻的手中还捧着一只巨型的木匣子。

“请问那位是掌柜的?”那年岁较大穿着一袭“二水货”西装的问。

姚逢春立即迎了过去。“在下就是,有何指教?”

“请问你们这间古玩店,卖的是真货还是假货?”那又是暗号了。

“当然是真货,我们骗得了外行,骗不了内行!”姚逢春亦用“暗号”接上去。“我要找一件太平天国洪秀全老大哥用的钩镰刀把子。不知道有没有?”

“有的,在东边的架子上!”

“李闯王用的斧头铲有没有?”

“在西边的架子上!”

“有编号码吗?”

“番号八一八一!”那是姚逢春“特务站的编号”!

“这里可有没编号的泥娃娃没有?”那就是问,有没有外人?

“没有!”姚逢春答:“全是同志!”

“暗号”完全对拢,那人立刻行了个军礼。“阁下是姚经理了,冯恭宝番号六二六一,报到!”

“冯同志到了,欢迎!欢迎!”

姚逢春即指着章西希向冯恭宝说:“他也是押运来的,你们见过面吗?来!我介绍,这位是章西希同志!”

冯恭宝即和章西希握手,说:“章西希同志么?那是大名鼎鼎的!久仰大名,我曾听说过,你以往是在海外搞统战的!是老前辈了!以后还需要多多指教!”

“客气,客气!”

冯恭宝对章西希押运了些什么东西到达香港,并不注意,他只知道交代自己的任务,立时,他即吩咐他的手下把木匣打开,内里同样的是木屑纸片及棉花等的防护物,把这些防护物取出来之后,许多“国宝”便一件一件地起出了箱。

冯恭宝顺便交出清单,那同样的是一帧影印版的照片,上面除了货物的名称、编号等数字以外,还有大大小小十来颗印章。

计开有万寿宝石古瓶一只,那古瓶上镶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石,共有万余颗,据说是某朝的皇太后华诞,当朝的文武百官集资贺寿而铸成的古瓶,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只见华光闪闪,光彩夺目。

另有玉如意一支、红宝石鳌鱼花插、八宝檀香炉鼎,还有一座金佛,两只眼睛是用夜光珠镶的。

姚逢春数点着那些宝物,小心翼翼地,因为那些古玩,都是无价之宝,不得不谨慎从事。

蓦地办公室电话铃响了。

电码员胡宗周接过了电话之后,向姚逢春说:“经理,是你的电话!”

“是谁打来的?”姚逢春问。

“不知道,声音很怪,阴阳怪气的!”

香江古玩店虽然已经开张,可是姚逢春并没有正式向外展开业务,除了必须要的机要接洽之外,绝少和外界交际接触,在这个时候会有谁打电话给他呢?

他的心中有点纳闷,可是依然进入办公室拈起了电话筒。

“喂!……”姚逢春把话筒凑到耳畔,还不及开口,对方已骂起“山门”来了。“你们这些盗卖国宝的卖国贼!类似这种丧尽天良违背道德的事情,居然也干得出来么?你们还有人性没有?……”

姚逢春被骂得瞪目惶悚,忙问:“喂,喂,你是谁?”

可是对方不管,继续骂着:“……你们的主子,出卖国土,出卖民族,又盗挖死人财物,你们瞒天过海,以为可以蒙骗了天下人的耳目!哈,可不知道有一个情报比你们更快的!你们要干的事情我全知道了!”

“喂,喂,你别胡乱骂人,你是谁!”

“要问我是谁吗?怪事了,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绰号,‘阴魂不散’是也!”那家伙阴阳怪气地吃吃笑着又说:“怪事吗?怪事还在后面呢!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替国人负起责任,收回这些‘国宝’,你们一件也售不出去的!哈,等着瞧吧!……”

姚逢春急得抓耳搔腮,咽着气说:“喂,喂,朋友,你究竟是谁?有什么企图,不妨直说!”

“我有什么企图吗?非常简单,我要保护这些代表中国数千年文化的古物,一件也不让你们售卖出去,等着瞧吧!你只要记着,我无名无姓,‘阴魂不散’就是我!明人不做暗事,我一张字条置在阁下刚收到的万寿古瓶里,你自己拿出来看看就明白了,再见!”

“喂,喂……朋友……”姚逢春嚷着,可是那家伙已经把电话给挂断了。

姚经理接到这样的一个无头电话,凝呆了好半晌,惊魂定下,匆匆走出经理室,边擦着热汗,急忙取起那只刚开箱的万寿古瓶,取出塞在瓶口的棉花,里面果然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七歪八倒的几个字:“盗卖国宝的售赃集团注意!三天之内,本人亲自来索还一切宝物!阴魂不散上”

姚逢春吓得两眼发直,由于他的神色有异,在旁的章西希便把纸条接过去了。说:“姚经理,怎么回事呀?”

冯恭宝也觉得情形不对,忙说:“姚经理,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姚逢春早已经是失魂落魄的了,无精打彩地指着章西希手中的字条,边说:“刚才我接到一个无头电话,现在在这古瓶里又找到这字条。”

章西希不在意地,把字条交给冯恭宝观看,边说:“别胆子那么小,说不定这是有人故意开你的玩笑的!”

冯恭宝看过字条之后,却怔了怔,皱着眉头,向姚逢春问道:“这字条你确实是在万寿古瓶里找出来的么?”

姚逢春说:“可不是么!在瓶子里塞着的棉花内层里夹着!”

冯恭宝搔了搔头皮,又问:“刚才接到的无头电话又怎样说?”

姚逢春的脸色很难看,说:“他骂我们是‘盗卖国宝’的卖国贼,声明他要代表中国的老百姓把每一件宝货全收回去!”

章西希噗嗤地一笑:“那简直是唬小孩子的儿戏话,凭姚经理在这里坐镇,又有我们给你辅导,量这些毛贼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闹到这里来,放心,准是有人故意开玩笑的!”

冯恭宝急忙摇头:“不!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大意——这尊万寿古瓶,是由我亲自装箱的,怎会夹带了一张纸条下去,内中必有蹊跷。同时,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事实,在数年前,我们有一位潘文甲同志,在香港搞了一间‘华南文化供应公司’,那原是海外的情报供应站,择吉开张之日,就是接到一个无头电话,一个自称什么‘情报贩子’的人向他兜售情报。初时,大家都不以为意,搞至最后,非但人财两空,把华南情报局主委李统的性命都赔了进去,大家‘树倒猢狲散’,一窝蜂地向海外逃亡以了残局!我们大意不得!”

自然,“华南文化供应公司”的遭遇,在中共海外工作站的爪牙群中,传闻至广,提及“情报贩子”其人,没有不心寒者,姚逢春更是六神无主了,他连忙问道:“那自称为‘阴魂不散’的人,是否就是‘情报贩子’其人呢?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腔调,他的手法,和‘情报贩子’似是同出一辙呢!”

章西希可不大服气,说:“妈的,我搞海外统战十多年,还未碰过特别的对手,‘情报贩子’来了,我可高兴和他较量呢!”

冯恭宝说:“轻敌,是犯兵家的大忌,尤其是我们目前的任务很特殊,我们切莫让熊主委失望!”

章西希说:“我奉熊主委命令,在这里辅导工作,我倒很有意思和‘情报贩子’较量一番,以洗雪潘文甲无能的耻辱!”

当章西希和冯恭宝驾临之际,姚逢春已经吩咐他的手下准备酒菜给这三位劳苦功高的押运员洗尘庆功,是时,酒菜也开出来了。

姚逢春遭遇了这种意外,那还有心思吃酒呢?可是处在主人的地位,他只有强颜欢笑,举杯向大伙儿祝酒;不管怎样,宝物两批运到,押运员的任务是达成了。

“你们三位辛苦了!”姚逢春干了杯之后说,他的心中还是惦念着那个打电话自称“阴魂不散”的人,和他留在万寿古瓶内的字条。

章西希像看出姚逢春的心事,说:“不必把那些事情摆在心上,八成是有人故意开你的玩笑的!你不看见字条上说吗?‘三天之内,本人亲自来索还一切宝物’!这岂不是开玩笑吗?他既不是打单,也不是勒索,还要亲自上门索取,岂非打算自投罗网?天底下不会有这种笨贼?别理睬他就行了!假如他真敢上门,请他吃‘卫生丸’……”

冯恭宝却有相反的意见:“我倒认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该要特别小心,以前,‘华南文化供应公司’的那位潘文甲,就是一时大意,造成全盘倾覆的局面!有‘前车之鉴’不可再大意了!”

姚逢春急切需要多知道一点关于“情报贩子”的事迹,说:“你屡次提到潘文甲这个人,你和他熟悉吗?”

冯恭宝说:“不!潘文甲搞‘华南文化供应公司’的时候,我有个结拜弟兄,叫做马白风的替他做副理,结果也是弄得吃不完兜着走!唉!最后连脑袋也赔上了!”他感叹不已。

姚逢春说:“你能多说一点关于当时的情形吗?”

冯恭宝摇了摇头:“‘华南文化供应公司’被整垮之后,统战指挥总局有过专案小组,调查这案子发生的始末,我们可以调这案子的档案出来加以研究……”章西希哈哈大笑起来:“冯同志未免把事情看得太严重,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位自称‘阴魂不散’的,是否就是‘情报贩子’?万一是自己人开玩笑,我们岂不成了庸人自扰?”

“先有了防范,总比临时手忙脚乱要好!”冯恭宝很不服气地说。

章西希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说:“关于‘情报贩子’那档案,我曾经看过好几遍,也加以研究过,那自称为‘情报贩子’的家伙,不过是江湖上的一流骗子,他已经是‘收了山’的人物,因为被中共扫地出门,为了报复,所以搞得天下大乱,他的最大武器,是利用他人之矛,攻他人之盾。你骗得高,我骗得深,假如说,当日主持‘华南文化供应公司’的潘文甲,不理睬他的那一套,自然就不会进入圈套了,在后既已入了壳,还不知自拔,致愈陷愈深,搞到无法收拾的下场。”

“依你的看法,假如真是‘情报贩子’来捣乱,该怎样应付?”姚逢春问。

“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会奈你如何?”章西希说。

“你对情报贩子究竟有多少了解?”冯恭宝对于章西希总是摆出一副老前辈的姿态,感到很不满意。

章西希又打了个哈哈,说:“‘华南文化供应公司’的档案,我阅读了有数遍之多,不瞒你们说,当时我也是调查小组的一份子,‘情报贩子’姓骆,自号骆驼,乃江湖上的大骗子,骗术高明,足迹遍全世界,吃过他的亏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在‘行道’之日,广收门徒,在华南文化供应公司那一件案子,他总共有五六个爪牙参与其事,那就是夏落红,他的义子,彭虎,原是江湖人,半途被他收家。孙阿七,飞贼出身,也曾和骆驼较量过,可是屈伏在他的手里成为他的门徒!查大妈,那是一个残废了一只胳膊的扒窃世家的老祖母,她和骆驼是结义兄妹,绰号是‘九只手祖师娘’!另外一个是他们的老管家,叫做吴策。最妙的一个,叫做常云龙,他先以找骆驼寻仇的姿态出现在香港,使得潘文甲以为他是骆驼的劲敌,付出极高的代价重用之,因此造成‘华南文化供应公司’全面倾覆……呸!”章西希说到此处,忽的吐了一口吐沫,瞪目又说:“我和你们说这么多的老故事干嘛?你们只要接到一个无头电话,看到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岂能就证实是大骗子骆驼的杰作?据我所知道,骆驼搞垮了华南文化供应公司之后,确确实实的宣布收了山,和他的几个老伙伴,赴巴西去种南瓜了!”

冯恭宝更是不乐,说:“你的那些资料是那里来的?”

章西希说:“老档案里翻出来的,是专案小组的调查报告!”

冯恭宝无可奈何,不论在党龄、在资历、在贡献之上,他确实是较章西希稍逊一筹,只有忍气吞声。“不管怎样,我还是认为既然已经有奇特的事情发生,还是加重防范比较妥当!”

章西希尖声怪叫说:“我没说不叫你们防范,我们干的原就是秘密工作,遇事要稍微冷静,别过于重敌,也别过于轻敌!自乱脚步就犯兵家之大忌,姚经理,你说对不?反正我是奉派到姚经理这里来做护航的,姚经理假如说是现在就该立刻展开作战,我一定从命。可是我在走进这间百货公司之前,就已经察看过四周的环境,这六楼上,有三个进出口通道,电梯在十二点以后停摆,楼梯口间有大铁闸,后街的防火梯是升降时用的,只能由上而下,而难由下而上。歹徒窥觑这些宝物,在光天化日下,他们不敢白昼抢劫,在晚间他们进出无门,难道说我们还怕他插翅膀飞来不成?”

姚逢春想了想,章西希的说话也不无道理,六层楼上,所有的门窗都装有铁闸,同时,“香江古玩店”的门面也有可供下锁的铁栅门,贼人实在不能轻易进入店内,除非他们在白昼间明目张胆地打劫。

姚逢春不由得对章西希加重了钦佩,到底干特务出身的人是特别的不同,连他走上了这座楼之前,他都会将四周的环境加以勘察一番呢!

章西希喝了他的一杯酒,又说:“既然大家认为事情已经有了开端,那么我做护航工作的也未便偷懒,姚经理,我原是打算找间合适的旅馆,洗洗身上的尘垢,好好地睡上一大觉,现在看这样子是不成啦!你这店里,可有多出来的房间?”姚逢春急忙说:“那倒不必了,这间店仓促筹备,草草开张,一切的设备,都简陋的可以,你们三位经远途劳顿,还是找间旅馆歇歇吧!只要留个通信的电话,有事情我会想办法找你们!”

章西希求之不得,打躬作揖说:“我实在是倦极了,想提早告退,有什么事情,留待明天再商量研究就是了!”

姚逢春也说:“好的,在对街拐角的地方,就有一间‘麻六甲’饭店,设备一切都不坏,假如住在那儿,我们连络什么都方便!”

章西希便说:“好的,那么我就住到‘麻六甲’饭店就是了!”他又转过身来向冯恭宝说:“冯同志,你还有什么指教没有?”

冯恭宝很不高兴,说:“你先请吧!”

章西希深深一鞠躬,说“明天见!”他出了香江古玩商店的大门,踏进电梯,按了电钮,电梯的铁闸门自动掩上,电梯便降下去了。

冯恭宝在章西希走后,为了讨好,一改初衷,向姚逢春进了大堆的谗言,说:“熊主委为什么信任这个家伙,不得而知,据说他过往的‘成绩’一塌糊涂,就是自大好强,千万别听他的,小心能驶万年船,我们干这种秘密工作,不论风吹草动,一切还是以小心为上!”

姚逢春唯唯诺诺。“你和章西希以往相熟吗?”

“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

冯恭宝非常的好酒,他喝到所有酒瓶全空掉之后,始才告退,还絮絮不休地叮嘱姚逢春这个那个的,连姚逢春也感到厌烦。他又自告奋勇地把他带来的助手童通留在店里,他说:“没什么关系的,童通是‘土八路’出身,什么苦头全吃过,就是能玩得两手好枪,有百步穿杨之技,又不爱说话,做事情负责到家,我派他替你守夜好了!你打个地铺让他睡在客厅里就行了!”

姚逢春一再推托,连说:“不敢当,不好意思!”可是冯恭宝坚决要这样做,童通也自愿效劳。

恭敬不如从命,姚逢春只好把童通留下,冯恭宝也到对街拐角的“麻六甲”饭店去开房间去了。

姚逢春也很小心,他亲自关锁门户,检查下锁,所有员工的宿舍是设在六楼的走廊后面,他关照每个人晚上都要醒睡,尤其是睡在密码室——也就是帐房后贮物室的胡宗周。

姚逢春自己却架了帆布床睡在经理室,他给童通一床草蓆毛毡枕头和棉被,让他睡在经理室房门前。

童通却不肯睡觉,他另要了一瓶酒,打算喝到天亮,同时,他的腰间有两支上了膛的自卫手枪,撇在衣衫的外面,像个“护门神”的形状。

姚逢春是非常醒睡的人,曾有数次,他故意考验童通是否真能够尽到职责!咳嗽了一声,来了个大翻身。

童通即在门外面问:“姚老总,你还没有睡着吗?有我在这里,你只管放心睡吧,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姚逢春十分满意,他心中想,假如这古玩商店内能有这么一个人,真比养一条大狼犬还管用,何不就向上级申请,把他留下作护卫呢?真个“情报贩子”来窃盗宝物,有了“看家狗”,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姚逢春想着想着,心情上比较松弛下来,迷迷糊糊地也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电话的铃声响了又响,姚逢春似是醒了又像未醒,脑袋沉重得像装满了一袋铁砂子,手脚弹动不得,脑海里像摇船似地荡漾着,每一根神经都在发痛,鼻孔里似感觉到有一股难嗅的气味,喉乾舌燥,就想喝水,可是就是爬不起床……

电话的铃声仍在响着,响着!姚逢春是真醒了,他张开眼,连眼皮都像被火灼过一样,隐隐发痛,怎么回事?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觉四肢酸软无力,连弹动的力量也没有。

“他妈的……”他忽的大叫了一声,算是这一声叫嚷给予他很大的力量,可以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电话的铃声真像催命一样,他拾起了话筒,凑到了耳畔。

“是姚总经理吗?这一夜睡得可好?”又是那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是谁?这么早吵醒我干嘛?”姚逢春咒骂。

“啊,不早了咧!你看过钟没有?已经是日上三竿啦!——你怎么把我忘了呢?我是‘阴魂不散’呀!‘阴魂不散’,你可记得么?我曾向你声明过我打算三天之内,把你们窃盗而来的宝物,一一收回!”

姚逢春经过一夜的思考,胆子比较壮了,狠声说:“你有些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好了,我等着瞧!”

那“阴魂不散”说:“当然,为了节约,不浪费时间起见,我考虑再三,把三天内应做的事情,头一天就做完了!”

“你说什么?”姚总经理怪叫起来。

“我特意打电话来向你道谢的,你们花了很多时间人力物力运到的国宝,我全收到了,谢谢,谢谢!”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什么?……”姚逢春又是一声怪叫,额上汗如雨下,这是什么话?所有的“国宝”他全收到了。

莫非已经有了贼窃?姚逢春急忙放下电话筒,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了,扭开经理室的房门,窜出门外,乖乖,童通那小子屁股朝天,脑袋贴在地板上,趴着呢,睡得唏哩呼噜的,像怀春的老母猪,他身畔的一只酒瓶早就空了。

是醉倒了还是累倒了?不得而知!

姚逢春的鼻孔里仍是嗅到一股扑鼻难闻的味道,抬眼一看,果真的已是时间不早了,岂仅日上三竿而已,阳光早已投入窗内晒到古玩架上了。

姚逢春再看那几只刚由大陆运送到的古物木匣,吓,全空了!不!没有全空,还留一件,就是那件称“万寿古瓶”的,可是上面却贴有一张字条,写着“赝品”二字。余外的,在木匣子之内,在货物架上,发现有许多卡片,上面写着“翡翠观音一具,领谢,阴魂不散具。”,“八玉马全套八匹正,领谢,阴魂不散具。”,“玉如意一支,领谢,阴魂不散具。”,“八宝檀香炉鼎一座,领谢,阴魂不散具。”,“夜光珠金身弥陀佛一座,领谢,阴魂不散具。”

在最后一张卡片的背面后还批了一行小字,“万寿古瓶乃是赝品,早经窃贼调包,恕不点收,敬祈察谅,阴魂不散具”。

妈的,这贼人好大的气派,偷了东西,还打出收条,货真价实的东西全给取去了,赝品还拒收,这成什么名堂?

姚逢春吓得魂出躯壳,他看完每一张卡片,就差一点没有昏倒。姚逢春原是有着高血压症的,他四肢瘫软,跌坐在地上,恍恍惚惚地过了一段时间,好容易清醒过来,就差一点没有哭出声来。

很奇怪,这古玩店的门窗还是锁得好好的,连一点缝隙也没有,贼人会从哪儿进来?

童通那小子还像一只被蒸过的脚鱼,趴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有贼呀……”姚逢春怪叫一声,如着了疯狂症般,他自地上爬起,打开了古玩商店的铁闸大门,奔向密码室,那密码员胡宗周睡得也像死的一样,姚逢春劈面给他一记耳光,咒骂说:“店内被贼劫了,你还睡得那样香?混帐王八蛋。”胡宗周呻吟着,像着了梦魇地,很痛苦地爬不起身来。

姚逢春又出走廊,朝走廊边另外住着几个店员的地方过去。

他把房门一一踢开。“王八蛋,店里出了强盗,你们一个个还像死人一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么?”

那些店员被骂得糊里糊涂,睡眼惺忪,很勉强地算是爬了起身,可是每一个人,都是无精打彩的,好像有什么药物,把他们迷糊住了。

“姚总经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密码员胡宗周过来,很恭敬地向他的顶头上司问。

“你自己长了眼睛,不会看吗?昨晚上运到的货物哪里去了?贼人还留下了收条给我们啦!”姚逢春咆哮着说。

他们一窝蜂赶进店内,果然事出离奇,这一夜里他们都睡得很迟,也睡得很香,什么时候贼人进了门?把所有的宝物窃走,他们丝毫声息也没有听到。

“总经理要报警吗?”一个店员问。

“报警个屁!我们暴露了身分如何向上级交代?”姚逢春责骂。

“姚总经理,这位姓童的朋友是负责看守的,何不喊醒他问问经过的情形?”

“那有屁用?瞧他睡得像只死猪……”姚逢春在情急之下只会骂人,他拾起了桌上的水壶照着趴在地上的童通照头淋去。

“总经理——”还是密码员胡宗周比较冷静,他趋上前说:“现在急也没有用处了,何不找住在麻六甲旅店的两位押运员来商量一下,他们是干特务出身的,也许还有点办法……”

姚逢春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像被一言惊醒,忙说:“对,快找他们,快找他们!”


胡宗周奉了命,火速落下国华百货大楼急步向麻六甲饭店跑去,他在住客名牌上查到了冯恭宝和章西希所住的房间,冯恭宝住三楼,章西希住四楼。

冯恭宝倒是起床了,正在餐厅里用早点。胡宗周冲上四楼,章西希根本连房门都没有关,轻轻一推就敞开了,做特务的人这样大意也是少见。

只见那家伙抱着枕头睡态像一条乾虾,太阳已经晒进窗了,他还在酣睡呢!

“章先生,不得了,不得了,快起床,姚总经理请你马上过去!”胡宗周很着急地将他推醒。

章西希却自枕下摸出一支自卫手枪,睡眼惺忪地说:“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昨天你们送到的货物全部被窃!”

“吓?”章西希大吃一惊,立刻人也清醒了。“怎样被窃的?你们忘记了关锁门窗吗?”

“我们也搞不清楚,所以姚总经理请你们马上过去……”

章西希下了床,手忙脚乱地抓起衣裳就穿。

约过了十来分钟,章西希会同了冯恭宝赶至国华百货公司乘电梯升上了六楼。走进香江古玩商店,章西希已皱起了鼻子,使劲地嗅了几嗅。“咦?这是什么味道?好像烧焦了电线的胶皮一样!”

姚逢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别管那些味道了,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全部被窃!我们怎样向上级交代?……你且看,贼人还留下了名片,赝品他还不收呢……”

章西希还是皱着鼻子四下里嗅着。“贼人怎样进来的?”

“谁知道呢?门窗都锁得好好的!这些宝物就这样全不见了,晨间那自称‘阴魂不散’的家伙还打电话来道谢,他说宝物全收到了,我才知道已经被窃了!”姚逢春几乎要痛哭流涕了。

“奇怪,奇怪!”章西希说:“这股味道,好像下九流窃盗用的‘鸡鸣还魂香’呢!”

“什么叫做‘鸡鸣还魂香’?”

“是一种迷魂药!这样高明的贼人,怎会用这样下流的药物呢?”

这时候童通还没有清醒过来,爬在地上呻吟不已,冯恭宝实在气恼不过,推荐童通把场看守的是他,这岂不等于给他丢人么?冯恭宝窜过去抓起童通就是两记耳光。

章西希摇了摇手说:“打他也没有用,着了这种迷魂药,你我都一样的受不了!”他自衣袋中摸出了一只大烟斗,装上了烟丝,燃着了之后猛吸着。“我需要辟辟这些臭气!”一面他又摸出了一只放大镜,像十九世纪的大侦探一样,查看署名“阴魂不散”留下的名片,又验看那只所谓赝品的“万寿古瓶”。“妈的,这个贼人比我们还精,这只古瓶,果真是赝品,你们只看上面镶着的宝石就可以知道了,那里是什么宝石咧?分明是化学品嘛!”

姚逢春非常不乐,向章西希说:“宝物全失窃了,你去研究那些干吗?我们该要想办法,如何把失物追回来才是呀!”

章西希摇了摇手。“现在急也没有用处,事情既然已发生了,我们就要沉着,这种贼人绝非等闲之辈,香江古玩商店的门窗完全上了锁,这层楼里又住有五六个人,贼人竟能如入无人之境,进出自如还携走了大批的古玩,贼人究竟是会飞天还是会隐形呢?所以,现在必须要首先找出他的来龙去脉!”他说着,还是利用他的放大镜四处察看,由货物架照至地板之上。“唉,可惜足印都被你们弄乱了,否则不难找出些许眉目!”

冯恭宝比较现实,他不满意章西希那种故作姿态的做法,他认为只要把童通弄醒,大致上总可以知道一点经过的情形,他还不肯相信是迷药把他们昏迷了,他认定童通是喝醉了酒。

“咖啡是解酒的,你能弄一杯咖啡给他喝喝,或许他就醒了!”冯恭宝向胡宗周说。

“对,咖啡对鸡鸣还魂香也有用处!”章西希插嘴说。

于是胡宗周便下三楼的餐室去给他们弄咖啡去了。

章西希把整间古玩商店内内外外全勘查过后,蓦地拉着姚逢春的手,来到货物架旁一座新修的壁炉前说:“这六楼之上,可有平台?”

姚逢春搔了搔头皮,说:“楼顶上有一座平台,是用来晒衣裳用的,由后面走廊有一道楼梯可以通上去,可是那里有一扇铁闸门,自从古玩商店开幕之后,始终没有打开过!”

“除此以外,可还有道路可以通上屋顶吗?”

“当然没有!”

章西希忽指着那座壁炉说:“那么这座壁炉呢?”

“壁炉?”姚逢春怔了一怔,说:“这壁炉仅是一座装饰品,根本不能用的!”

“看,由烟囱可以有阳光透进来,证明它可以通上屋顶,贼人不可以由烟囱下来么?”章西希像发现了极有力的证据说。

“烟囱怎能通得过一个人出进呢?”姚逢春不大相信。

章西希躬身跨进壁炉,那里面足够容纳一个人站立有余!他抬头一看,觉得情形非常的古怪,那壁炉是新修的,通上屋顶的烟囱也是新修的。

“姚经理,你进来看看!”他探出首来向姚逢春招呼说。

姚逢春跨进了壁炉,这古玩商店开张至今,他根本从未对这壁炉加以注意过,这店面的装修和设计全是姚逢春自己亲手设计的,甚至于连装修的工人,都是由他亲自指点的。

可是那座烟囱的确有点古怪,它是怎样修成的,姚逢春也搞不清楚,那红砖砌造的通壁之上嵌有铁条,可供人作扶手和踏脚上下。

自然那座烟囱也有弯曲拐角的地方,那是供防雨用的,但是也可以供上下的人歇脚。

“这烟囱是什么时候修的?”章西希问。

“是开张之前新修的!”

“以前没有的吧?”

“修这座壁炉原是作装饰用的!”

“工人是什么工人?”

“是普通的包工罢!”

“嗯!”章西希点了点头说:“你中了贼人的奸计了,看,他们是有预谋有计划的,在这间古玩商店未开张之前,你的机密已经泄漏了,装修这座壁炉时,他们就装好了通道,利用电话和字条给你心理上的威胁,等到你们疲乏不堪的时候,便由屋顶撒下鸡鸣还魂香,把你们全薰倒了之后,从容下来,取去所有的宝物,又从容离去!”章西希说得活龙活现的,使姚逢春傻了眼。

“难道说装修工人和贼人是串通的?”姚逢春搔着头说。

“有串通之嫌?这是他们的预谋!”章西希说。

“那么把这几个工人找出来并不困难!他们是一间装潢公司的包工!”

“要破案的话只有由这上面着手!”

“但是上面是屋顶咧!”姚逢春似乎还不大肯相信。

“屋顶就是窃贼的进出口道!”

“利用六层楼的楼顶做进出口道吗?这未免太玄了吧?那么他由什么地方上屋顶去呢?这座大楼,家家户户都关锁门户的!”

章西希说:“贼人自然有上屋顶的办法,现在我们该上屋顶上去侦查一番了!”于是,他们复又跨出壁炉,由姚逢春带路,穿出走廊!通上屋顶平台有一扇铁闸门,钥匙也在他的手里,启了门之后,踏石级上去,上面便是一方丈余长方型的平台,原是供住户晒衣裳用的,可是香江古玩商店并没有人自己洗衣,所以也无需用那平台,一直任它锁着。

章西希需要查看那烟囱,所以得爬上六层楼屋顶的瓦背上去。在六层楼屋顶上居高临下,看到马路上的行人只不过几寸高,汽车如肥皂盒子大小,假如不小心滑下去,保证会粉身碎骨。

别看章西希那样大的一把年纪,动作倒是满俐落的,踏上那倾斜滑脚的瓦背上好像身轻如燕,满不在乎的样子。到底干特务出身的人是有点不同,姚逢春心中想着,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他着急的还是那些失了踪的宝物。

国华百货大楼的建筑是和其他的两栋建筑物连座成为凹字型的,除了占街面的部份是写字间和店铺外,越过瓦背后面是三面巨大的后窗,多半是各店铺或写字间的员工宿舍,和分租出去的私人公寓,公寓是由偏门专用的楼梯上下的。

新装修的烟囱不止一个,香港比较时髦的寓所多半都爱装上一座壁炉,藉以点缀些许艺术气氛。

章西希先检查香江古玩商店的那只烟囱,一点不错,完全是贼人事前布置好的进出口道,在那些砌叠的砖块中嵌镶了一些木屑铁条以供踏脚之用,不过也只能供身材瘦小,身体灵活的人进出。

章西希亲自试验,爬进了烟囱,向姚逢春说:“你看,我由这里爬进去不是很方便吗?根本就不需要经过什么门窗了!”倏地,他拈起两指,拈出了一撮黄澄澄的药物,趋至鼻子上嗅了一嗅,然后举给姚逢春看,边说:“我的判断一点也没错,贼人用的正是鸡鸣还魂香呢,这里还遗留下一撮,把它燃点起来,连大水牛也会给薰倒的!”

姚逢春便诅咒起来。“可恶,可恶!这样说起来,那两个修烟囱的泥水工人必大有问题了!”

章西希跳出了烟囱,说:“你不是说过要找这两个泥水工人并不太困难吗?”

“唉!”姚逢春跺脚,他指着隔屋新修的一座烟囱说:“当我正在装修这间店面时,对面正在修理烟囱,两个泥水工人自己过来拉生意的,那时候我人手不够,一切都将就马虎,根本没有人去督工,没想到就搞出今天这乱子……”

章西希安慰他说:“只要人在,追根查源,总归可以将他们找寻出来的!”

姚逢春却感到十分惶恐,说倒是容易,贼人既是有预谋而来,现在要设法找寻他们,恐怕比登天还难。

章西希换了一斗烟丝,重新燃着了吸着,说:“姚经理,你是患有高血压症的人,不要太过焦急,只要摸清贼人的来龙去脉,总归可以水落石出的!”他搀扶着姚逢春落下了瓦背,矜持了半晌,又说:“这里是六层楼的屋顶,贼人虽可能由烟囱进入古玩商店,但是他又由什么地方上到这屋顶上来,又由什么地方下去,把古物带走呢?这个问题又大值得研究!”

这时候古玩商店内所有的员工连同冯恭宝,都怔怔地看着章西希在表演他的侦探技能,章西希的见解又由不得他们不加以深深的佩服。

“这座大楼内,一定有他们的内线!”冯恭宝也开始同意了章西希的说法,并提供了意见。

“不!应该说是这连座凹字型大楼,包括了三座建筑物,因为它们是相连接的!”“自然是那先修理烟囱的一户人家嫌疑最大!”冯恭宝说。

“也许除了我们这座平台之外,还有其他楼房的平台,是没有门锁的!”章西希说。

“不可能的,整座楼是用同一个方式建筑出来的!”姚逢春说:“只要有门锁,谁会敞开门睡觉?”

蓦地,章西希似想起了什么急事,又向瓦背上跑。

原来,在那新修的烟囱上,那揩抹得整整齐齐的水泥口径上,有着一道小小的缺口痕迹,尤其是烟囱里面,挖凿了一个小洞,迹痕很深,而且还是新痕。

他抚摸着头顶稀疏的头发,喃喃自语说:“这分明是飞贼的绳索挂钩。”

“章西希,你又发现了什么!”姚逢春似对这位古怪的特务人物有了信心,急切跟在后面嚷着问。

“别忙,凭这点痕迹,也许我能找出些许来龙去脉了!”章西希说。

这一次,冯恭宝也跟在姚逢春的背后,战战兢兢地追了上来。

章西希凭那绳索挂钩所留下的痕迹所标指的方向推断,挂钩是钩在烟囱口径的边缘,绳索便向着背后那三面“大后窗”的方向垂下去,瓦背上是滑溜溜的,当然不容易找到什么痕迹。但若是在瓦背上的边缘,尤其是雨水槽的位置上,假如绳索是由那地方垂下去的话呢,那就不难找出贼人下楼落脚的地方了。

章西希对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便冒险徐徐地向瓦背外面倒头爬行出去,假如不小心,失足滑出屋外去,由六层楼顶跌落后巷街心,准保粉身碎骨。所以章西希以屁股当头,倒行下去,挨到瓦背的边缘,他才调过头去,伏在那雨水糟的边缘上面,仔细找寻挂钩绳索落下去的痕迹。

下望是六层楼洋房的后巷街心,凹字型的建筑物,可以看到包括六层楼的三面大后窗。

“喂,章先生,你小心掉下去了!”姚逢春叫嚷着。

章西希急忙回过身来向他们摆手,意思是教他们不要怪叫乱嚷,他的眼睛瞪得贼大,眉开眼笑的,拈着八字胡,心花怒放,贼人绳索挂下去的痕迹没有找到,可是他看到了一幅“海棠春睡图”。

那正是第六层楼背后的一座后窗,玻璃窗是掩闭着的,可是它的窗帘并没有垂下,一张精致的单人床上,有一位身材丰腴,曲线玲珑的女郎,她的身上似乎是一丝不挂的,只覆盖着一床单薄的被单。

在我国有裸睡习惯的,多半是北国女儿,可是瞧她那身洁白莹滑又泛带桃花色的肌肤,却又像南国佳丽。章西希的嘴巴几乎淌下涎水,秀色当前,他的眼睛发直,几乎连正事也给忘掉了。

冯恭宝已跟在他的背后落下来了。“你找到什么可疑的痕迹没有?”

章西希被惊醒,急忙爬起身来说:“有的,当然有的,只是还没发现就是了!”

“看,这是什么?”冯恭宝忽然指着雨水槽靠边的地方,有着一块似乎经过了什么东西磨擦的伤痕,水泥脱落了,旁边的水管也弯陷下去少许,不用说,那是经过一种力量重压所致。

“一点也不错!”章西希点头说:“贼人正是利用绳索打这里下去的,下面正是各层楼的骑楼拐坳处,有凸出的地方可以落脚!”他又摸出了放大镜,在那水泥脱落的伤痕处仔细察看。“嗯,这上面还有麻绳脱落的纤维呢!”

冯恭宝有了这个发现,甚为自得,他认为他的侦探学识,并不比章西希逊色呢。“由这里下去每一层楼的房间,都可能与贼人有关连,或者被贼人利用了,我们需得去侦查一番!”冯恭宝说。

章西希翘起了大拇指说:“你的话完全正确!”

于是,冯恭宝十分高兴地向平台爬行回去,先向姚逢春报告发现,然后自告奋勇,往各楼作精密详细的调查去了。

章西希还没忘记那幅海棠春睡的图画,他还舍不得离开他所伏着的位置,他心中想,冯恭宝只是被那离奇的窃案迷昏了头,眼睛发直,所以连这样精彩的“后窗”也没有发现。等冯恭宝离开之后,章西希立刻又是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又把脑袋垂下去,欲再欣赏一番那裸睡美人的睡姿。

可是不巧得很,当他刚把脑袋垂下窥春之际,竟引起一声尖锐的怪叫。

原来,那女郎刚巧醒了,她是方才被章西希和冯恭宝在屋背上说话时的声音吵醒的。她略微感觉到有点奇怪,她租住这层楼房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从来屋顶上的平台,未曾发现过有人迹,通往平台上的一道门,也永远是锁着的,为什么这天屋顶上竟有人在说话呢?

她正疑惑间,只见靠骑楼背后的那扇落地长窗忽然垂下一只古怪的倒挂脑袋,稀稀的头发,褐色玳瑁眼镜,朝天鼻子八字胡,加上大匏牙,那简直是一张鬼脸。女郎被吓得尖声怪叫,翻身坐起,急忙扯被单遮掩她的玉体。

章西希的脑袋自然是很快地一缩就回去了,以他这把年纪,假如被人发觉有“窥春”的恶习,那还成什么名堂?因之,章西希不好意思再留在瓦背之下,他火速溜返平台,和姚逢春他们集合会齐了,打算展开调查贼人利用挂钩绳索落下去经越各层所有关连的房间……

那习惯裸睡的女郎乃是个北国女儿,自幼在北方长大,裸睡惯了,每上床时,总爱一丝不挂才感到舒适。

她复姓端木,单名芳字,在香港的新闻圈子内还稍有名气,是香港“霓虹晚报”的女记者,兼主编一个“妇女与家庭”的园地。她自己有一个专栏,称为“端木女士信箱”,解答一般男女之间及有关家庭内外的疑难问题,这些问题牵涉至广,连生理卫生以及恋爱问题都得解答。

端木芳自称年华双十,这自然是“减头减尾”的虚数字,以她二十来岁的年纪,又岂能解答许多有关各方面的问题而成为颇能吸引读者的专栏?其实拆穿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乃是报社的“捧人政策”,情商了许多专家,如法律方面的医学方面的……给端木芳做顾问,藉端木女士之名,为读者服务,一方面也是招徕读者,端木芳也就因此,在圈子内颇有点名气!

可是在报纸上搞信箱,执笔者也需颇具头脑,因为经常有许多读者来信,所提到的问题并非是专家博士,或者是满腹经纶的人可以解答得出来的。譬如说,端木芳小姐就经常收到一些类似的问题,如:“我腋下无毛,人家都喊我白虎,怎么办?”“我的男朋友老不相信我是完璧的,怎么办?”“夫的健康是妻的幸福,我的丈夫太健康了……”

端木芳虽在社会上接触颇多,可是她还是个黄花闺女,有时候碰上类似这些问题的信件,她也会感到脸红耳赤、心惊肉跳。

霓虹晚报的老板,是个十分现实的文化商人,一切以读者为第一,曾累次关照端木芳,绝对不能使读者失望,不管张三李四来信,一律都得对她们有所答覆,不论是在专栏上公开也好,私底下覆函也好。

所以端木芳也忙得不可开交,白天跑新闻,晚上写专栏稿子,答覆读者来信,习惯了夜生活,早上就不容易起床了。

这天她在床上尚未完全醒来,朦胧间似乎听得屋背上好像有人在谈话,端木芳的心中有点纳闷,她以为又是水泥工人在修理瓦背的烟囱,正打算起床查问,忽的屋背后的落地长窗上垂下一只古怪的人头,蛇头鼠眼的,不像个玩意。她一声惊呼,虽是把那家伙吓走,可是心中立刻明白,那是有“窥春”的朋友在屋背上。

端木芳既羞又恼,原打算立刻打电话报警,但这座大楼住了不知有多少的住户。“窥春”的家伙若逃掉了,到哪里去找!

于是,她立刻下床,匆匆穿上衣裳,打算上平台去亲自捉拿那“窥春”汉,把他扭送警局。

“那张鬼怪的脸孔,化了灰我都认得出,不怕他会逃到哪里去!”她穿着衣裳时喃喃地说。


这时候,章西希正在向姚逢春报告他的侦判所得。

章西希:“据我的判断,窃贼并非等闲之辈,手段高明已极,他故意用下九流窃贼用迷魂药,以防你们报警,好让警方的目标指向下层社会发展,趋向歧途!”

“唉,以我们的工作,怎能向警方报案呢?”姚逢春困惑说。

“说的就是呀!可是贼人防范在先,显示了他的高明!”

“那么,依你的看法,宝物还能追得回来吗?”

“难说,难说!”章西希似乎心中略有把握,可是又不愿言明。

是时,童通较为清醒了,正在喝着咖啡,章西希过来问他说:

“昨晚的情形究竟怎么样?”

童通的形状十分尴尬,他的额上冷汗如白豆似地直冒,不断地用手指头去揩抹,自然,这窃案的发生,使他十分的难堪,他摇着头说:“昨晚上我挺足了精神值夜,一直在喝着酒,整间屋子里的人全睡熟了,我还听见时钟敲过四点,又过了四点半……以后的情形就很模糊了,至于窃案的发生,我很感到意外,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我全不知道,冯恭宝一定说我是喝醉了酒,那真是天大的冤枉,很多人知道,我的酒量是相当要得的,三两瓶茅台酒,打我不倒……”

章西希安慰他说:“你是着了鸡鸣还魂香,贼人施用了迷魂药,并非是人力可以抗拒的,宝物失窃,不能怪你,只怪他们事先疏于防范了!”

童通对章西希的慰言,十分感激,因为他是负责监守,窃案发生,竟连一个同情他的人也没有。

“冯恭宝到哪里去了?”章西希问姚逢春说。

“他到国华百货公司大楼总管理处,查看背面大楼所有的住户,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姚逢春说。

“他的行动倒是敏捷的,乱冲乱闯,无异打草惊蛇,事实很明显,即算大楼内有窃贼的内应,他们也早把赃物移出大楼之外了,否则那自称‘阴魂不散’的人,也不会打电话给你,加以讥讽一番了!”

“说不定贼人是故意虚张声势,藉以把我们的注意力牵出大楼之外!”姚逢春也有了他的见解。

章西希耸肩,含笑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可以成为优秀的侦探理论家了!”

倏地,一名店员进来,给姚总经理递上一张名片,说:“有一位女客求见!”

姚逢春看那名片上印着:

“霓虹晚报家庭妇女主编兼记者端木芳”。

姚逢春怔了怔,凝呆地说:“怎么?消息已经走漏了?”

章西希自经理室探头外望,只见古玩商店的门外站着一位女郎,那正是他在屋背顶发现“海棠春睡”的女郎,他知道是找麻烦的上门了,便向姚逢春说:“你不妨去敷衍一番,我该找冯恭宝去研究各层楼的住户去。”

姚逢春很听话,立刻趋至大门外,向那女郎行礼说:“小姐,有何请教?”

那女郎见面就对着他的脸孔咒骂:“你们这间店,究竟是做生意还是做贼的?为什么大清早就有人爬上屋背偷窥窗户?”

姚逢春连忙打恭作揖,“哪会有这种事情?”

“我已经查清楚了?偷窥窗户的是你们店里的人!”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我们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怎会爬上屋顶去偷窥别人的窗户,只因为昨晚小店内发生了一点小小意外,今天早上派人上屋顶去勘查……”姚逢春唯恐“节外生枝”,打躬作揖地解释着。

端木芳原是向二房东查询,又由二房东向国华百货大楼总管理处交涉,始才知道是香江古玩商店的人在查看屋顶瓦背。

“反正在屋顶上活动的是你们店里的人,你们想赖也赖不掉的!那家伙戴了黑眼镜,有大匏牙,八胡子,鼻孔朝天……要不要我报警来处理这件事情?”她非常气愤地说。

姚逢春一听那是章西希的脸貌,想不到那老儿活到这把年纪,还干出这种丢人的事情,若传扬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他只懂得做买卖,应付这类的事情,经验缺缺,呐呐地说:“恐怕那是误会……”

“假如你一定要赖的话呢,我唯一的途径是向警署报案了!”

“别、别、别……”姚逢春直在叫饶。闹到警署里去不打紧,只怕消息扬开去,被上级人员知道他们把国宝弄丢了,那就糟糕啦。“你等一会儿,我去问问看……”姚逢春急忙跑回经理室去,章西希正躲在门缝偷听,他抓着章西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怎么回事?你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章西希很不服气,恼羞成怒说:“该怎么办?教她以后穿起衣裳睡觉好了!”他顿了顿,还自解嘲说:“犯罪的不是我,是她诱人犯罪呢!”

“这、这、这……”姚逢春急得直打转。“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节外生枝,叫我怎么办?”

“怎么办?叫她去报警好了,大家抓破脸皮,都没有什么好看的?爱美是人类的天性,有好的曲线,藏在衣裳里不让人欣赏是一种浪费,以我这把年纪,意外发现她有那样好的身材,被吸引了多看上两眼,那能算得了什么呢?值得这样大惊小怪么?假如她一定要去报警的话,让她去报好了,大不了我被罚几个钱,而且警署也不一定完全这样不讲理,这座大楼的屋顶,是公用的,谁都可以上去!只怪她自己习惯不好,睡觉就睡觉,为什么要脱得光溜溜的呢?诱人犯罪,罪加一等,不妨大家对簿公庭,请法官论论理!”章西希的嗓子很大,呱啦呱啦地喊得连门外都可以听得见。

他这一嚷,可把站在古玩店中的端木芳小姐弄得脸红耳赤,倒也是真的,万一对簿于公庭,多不好意思,她有裸睡的习惯还从来没有人知道呢,若闹到法庭上去,立刻就会被同业知道了,传扬出去怪那个的,她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找上门来论理,这时候又似乎有点反悔了。

端木芳愈想愈不对劲,假如这时候溜走,也不成话,至少也要给那“窥春”的歹徒加以警告一番,心中有着矛盾的想法,正凝呆间,姚逢春又跨出经理室来了,还是打躬作揖的。

她无意中一眼,看见古董架上置着一只古瓶,上面贴有“赝品”二字,心中不免奇怪,这间古玩商店未免太诚实了,售卖的古玩还注明是真货或赝品;再看桌子上又有几张类似名片一类的东西,上面写着“翡翠观音一具,领谢,阴魂不散具。”,“八玉马全套八匹正,领谢,阴魂不散具。”……另在一张卡片的背后还注了一行小字:“万寿古瓶乃是赝品,早经窃贼调包,恕不点收,敬祈察谅,阴魂不散具!”

端木芳好奇心重,拿起那些卡片一一细看,可是姚逢春抢起那些卡片一把塞进荷包去了,仍然双手抱拳说:“小姐,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不好,对手下人管教不严,请多原谅,我向你赔礼,向你道歉!”

端木芳经过一番考虑之后,火气也降低了,她反而对那张卡片开始发生兴趣。“姚经理,你说你们的店发生了意外?是什么意外呢?遭遇了小偷吗?”

姚逢春连忙否认:“不、不,只是小事情……”可是立刻又问:“端木小姐,你住的那间房子可是新修了壁炉的吗?”

端木芳一怔,说:“正是的,怎样呢?”

“昨晚上你的房子可有小偷光顾吗?”

端木芳更是被问得莫明其妙了,说:“我还没有注意到,大概是不会有的吧?我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贼人不会窥觑的。”

姚逢春知道是问得多余,忙收住了口,还是打躬作揖地,道歉再道歉。

端木芳心头上的气消了,也不愿意再多留下去,她警告姚逢春保证以后不得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然后退出香江古玩商店。可是当她离去时,又顺手牵羊偷了一张姚逢春遗留在架子上的卡片,那上面是写着:“夜光珠金身弥陀佛一座,领谢!阴魂不散具。”

端木芳心中想,假如真是窃贼该多么有趣,窃去了东西还留下收条,未免太神奇了!

冯恭宝已调查过整栋大楼,窃贼利用挂钩绳索下去,所指的方向,六楼是一位女新闻记者端木芳小姐住的,五楼是一对公务员夫妇,四楼是百货公司的贮物室,三楼是餐厅的仓库,二楼是百货公司的职员宿舍,住有两个人,一楼是厨房……

章西希听冯恭宝说完,即拉着姚逢春到四楼,找到总管处的司库,要求把贮物室打开进内调查。

那贮物室等于是一间废物室,根本长年不打开,里面堆叠了许多废箱,布满了蛛丝尘垢,背着后楼的地方,有几扇通气窗,其中有一扇气窗的窗框被撬开了!在木箱上面,可以看到许多凌乱的足迹。

章西希跺脚说:“王八蛋,窃贼正是利用这间贮物室作歇脚之地呢!”

瞧那些足迹,是一双橡胶底的帆布鞋子足印,再没有其他的印子,可见得窃贼是利用这贮物室,作为歇脚之地,窃取了香江古玩商店的宝物,由屋背爬绳索垂下来,在这里歇脚,然后再落到楼下的天井去。自然,窃贼是早逃遁了,这时候想去追赶,正如大海里捞针。

冯恭宝又打听出装修屋顶及烟囱的是“大艺建筑装潢公司”,现在只有从那装潢公司的两个水泥工人着手,那是唯一的线索,或许还能有点希望把宝物追寻回来。

姚逢春召集他们开紧急会议,因为宝物的失窃暂时不能给上级知道,否则大家一起吃不完兜着走,章西希奉命到香港来给姚逢春做幕僚长的,那倒还无所谓,糟糕的是冯恭宝和童通,他们押运的任务达成,就得要回返大陆上去,现在发生了这件意外的事情,关系和责任俱重大,冯恭宝希望能及早起程。

可是宝物失窃了,姚逢春哪肯签具收条,他说:“大家都有眼晴看到的,宝物怎样运到,怎样失去,现在要我一个人负责任,我怎样负得起呢?”

章西希出了主意,说:“不如请姚经理拍个电报给熊主委,说明香江古玩商店开幕,人手不够,挽留冯、童两位帮忙,暂时把失窃的事情瞒着,大家共同协力,设法把宝物追回来,然后再作道理!”

姚逢春认为章西希的建议十分高明,立刻照办,吩咐电务员胡宗周立刻拟稿办理,于是冯恭宝和童通便暂留香港,为节省开支和工作方便,姚逢春特地辟出一个房间给他俩暂住。

章西希不愿意住在店里,他说:“我有不爱洗澡的习惯,你们一定会嫌我有气味的,我要找个适合我自己‘环境卫生’的住所,你俩只管住在店里!”


是日下午,他们即展开侦查工作,首先要找寻“大艺建筑装潢公司”,要搞清楚这间公司的内幕,及调查那个神秘的水泥工人。

经理室的电话又响了!姚逢春拈起话筒,即听到对方说:“姚胖子吗?——我是‘阴魂不散’,晚报出来了,读了晚报没有?有一段很精彩的消息,不妨看看!”又是那阴阳怪气的声音。

“喂,朋友,你究竟什么用意?有什么企图……?”姚逢春高声怪叫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义务推销报纸而已,记着,那是霓虹晚报,有关你们的古玩商店的消息!”说完,电话即给挂断了。

“喂、喂、喂……”姚逢春还希望能和他谈谈“斤头”,出若干代价把宝物赎回来,可是这家伙的电话挂得太快了。

这家伙特地来打电话叫他看晚报,又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姚逢春放下话筒立刻派人到街上去买一份霓虹晚报。不久,晚报买回来了,姚逢春由第一版翻到第四版,没什么名堂,但是那自称“阴魂不散”的家伙既特别打电话来,一定总有些许东西。

他仔细在第四版上找寻,可发现了一块小方块的花边新闻,标题是“古玩商店失窃,阴魂不散留名”,小标题是“窃贼打收条,千古奇闻……”幸好新闻的内容,并没有注明他们的店址,它是“(本报讯)本港X街某百货商店六楼XX古玩商店,昨夜遭小偷光顾,窃贼具名‘阴魂不散’,打出收条六张,计有‘夜光珠金身弥陀佛一座,领谢,阴魂不散具’,‘八玉马……’,案情正在发展中。”

姚逢春看完这段新闻,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类似这种花边新闻,因为没有真实的人物,时间,地址,好像“打高空”一样,该不会受社会的重视,比较差劲的是把他们的失物列出了名单,如八玉马、夜光珠金身弥陀佛等,而且新闻的最末后拖了一条尾巴,说什么案情正在发展之中……

可是这时候香江古玩商店却来了访客,那是中共华南文化统战局香港特务站站长那长庚。

那长庚搞统战工作已有多年的历史,经验老到,沉着洗练,姚逢春奉命调到香港来搞这间古玩商店时,第一个就是去拜会那长庚,姚逢春和那长庚同在海外工作,曾有多次以上的合作,他们是老朋友了,又称为老同志!他的拜会自然是邀请帮忙和支持的。

那长庚的手中也持有一份霓虹晚报,他走进门,摘下帽子便指第四版的那块花边新闻说:“你也看到了这段新闻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逢春连忙掩饰说:“唉,别理会这些,那是新闻记者找不到资料就乱打高空!”那长庚摇了摇头:“空穴不会来风,来必有因,在六层楼上开古玩店的只有你们一家!窃贼留名,又署名‘阴魂不散’!瞧那新闻上的失物名单,正就是第一批押运到香港的宝物名单,瞧那窃贼的手法,正和华南文化供应公司所遭遇的方式相同,莫非是情报贩子那老王八蛋又卷土重来了?他已经把潘文甲和李统搞惨啦,假如已经有事情发生,老哥可不能不注意哇!”

原来,那长庚是负责监视工作的,宝物运到的清单,他那里也有一份,假如宝物失窃,或遭遇了意外的侵占,他也要负部份责任的。

姚逢春立刻又告汗如雨下,他知道是瞒不过那长庚的,呐呐地说:“老哥,假如情报贩子真个‘卷土重来’,你看有什么办法?”

那长庚已经知道问题不简单,便说:“可以告诉我详细情形么?”

姚逢春是个生意人,搞不懂干特务和间谍工作的,如患了瘫痪症的病人,遇着了医生;有力无气地把失窃的经过情形重述了一遍,又把章西希和冯恭宝的调查所得作了简单的报告。

那长庚惊奇不迭,拍着大腿说:“天底下真有这种怪事么?那么新闻又是怎样泄漏的呢?”

姚逢春哭笑不得,他把章西希“窥春”惹起女记者上门兴师问罪的闹剧加以复述。

“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居然还有心思窥探春色?”那长庚咄咄感叹不迭。

是时,章西希已调查过“大艺建筑装潢公司”,回到香江古玩商店,他跨进门,看见那长庚,即非常热络地哈哈大笑说:“哈,这位不是那特派员么?也许你忘记我了,但是我还记得你!”

那长庚向章西希楞楞地打量了一番过后,搔着头皮说:“莫非你就是……”

“对了,我就是章西希,我们在二万五千里长征时……”

“不,我是说,出了大乱子,还有心情到屋顶上去‘窥春’的就是你么?唉!活到这把年纪……”

章西希不乐,这家伙话说得多难听!活到这把年纪,难道说就连欣赏美色的权利也没有了?他心中想,吃的不是你的饭,“狗拿耗子”要你来打什么官腔?

“你在井岗山做书记长的时候,我正在做事务员,所以熊主任关照过我到香港来的时候就去拜望你,可是不幸发生了这意外的事情!”章西希向那长庚说。

那长庚一听,竟在拉老同事的关系了,这样更好,他的关系只不过是个老部下,以后必须要听命的。

“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时候,你在哪里?”那长庚要查他的根底了。

“那时候我是党书记员!跟熊主委押粮的就是我!”章西希立正得毕直。

“嗯!”那长庚一点头:“这就好了,既然是老同事,以后就得好好的干!”

以后,章西希就作“大艺建筑装潢公司”的调查报告,他说:“这间所谓建筑公司,只不过是一间虚设的行号,是家庭事业性质组织,由一家老小自己动手,他们根本没有工人,招揽到了生意时,才临时招募散工。那两个烟囱的水泥工人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他们自己兜生意兜上门的,他们直接和那装修烟囱的住户接洽的。”

“那么这两个工人不容易寻着了?”姚逢春非常着急地问。

“恐怕还要下一番工夫!”章西希说。

“装修烟囱的住户是谁?”那长庚问。

“就是那位女记者!”

“嗯!”那长庚两眼一瞬,说:“这个女记者有更大的嫌疑了!”

以后,那长庚又重新把现场作了一番调查,自然,他又有特别的心得,姚逢春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见了佛就拜”!他又向那长庚打躬作揖,要求多多帮忙,“大力”支持。

那长庚认为香江古玩商店的内部有问题,必须要改革,就是要渗进特务人员。

姚逢春只求脑袋能保持在脖子上,那长庚不要向他的上级传递情报,一切都应承。

那长庚的意思,商店内的店员,除密码员胡宗周之外,一律撤调!次晨,他即派来了三个女特务,给姚逢春充作店员。这三个女特务,都是刚刚受训完毕,由大陆调派出来的新人,她们的工作经验虽然并不丰富,可是有一个长处,就是绝对服从命令。

她们的名字是荆金铃、伍月娥、苏萍,年龄都不过二十岁上下,按理说,她们还应该是求学年龄,可是她们已受完了所谓严格的训练派调到海外来做特务工作了。

这些接受特别训练的少女,自然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尤其是调派到海外来工作的,必须要有优厚的先决条件,她们不会叛变,不会逃跑,得有种种因素,逼使她们唯命是从。

在这三个少女之中,以荆金铃的年岁稍长,伍月娥次之,苏萍最小。荆金铃聪颖过人,明眸皓齿,说得上是美人胚子,她在这三人当中是领导者的地位,余外伍月娥和苏萍,天资平平,姿色也平平。

那长庚对香江古玩商店这样热心,自然也有着他的用心,他认为干这种盗挖古人山坎来拓展海外经济乃是一种至上的肥差事,姚逢春也不知是祖上积了那一门子的德才弄到这个肥缺,当姚逢春到差去拜访他时,那长庚就羡慕不迭。不想到香江古玩商店刚开门就遇上了这种意外的离奇事件,那长庚正好趁虚而入,立刻控制了整间的古玩商店。

姚逢春虽是中层干部,毕竟还是生意人,搞不懂政治的名堂,可是章西希却是老谋深算的人物,他早已看出那长庚心谋不轨了。

于是,宝物失窃的怪案,还未追出些许眉目,内部的斗争已展开了序幕。


霓虹晚报是香港几间著名又是销路至广的晚报之一,它的读者包括了上中下各阶层,它的特色,是不带任何色彩,以读者至上,消遣为第一,使花一分钱看一份报的读者获得满足。

报老板(香港称为督印人)何谋人是一个十足的生意人,所以这张报纸的版面,绝少廉价的广告,打开一、四版,尽是精编的新闻和马经、狗经,二三版是充实的副刊,挤满了漫画及各种各类的散文和小说,内中有许多吸引人的辟栏,“端木女士信箱”就是其中之一。

霓虹晚报的社址也是在上环街市接近沿海马路的地段,一座三层的小楼房,楼下是业务部和机房,二楼是排字房,三楼是编辑部,他们最忙的时间是正午前后。这天,编辑部接到一封古怪的来函更正,内文是:“敬启者,本月X日,贵报第四版花边新闻,‘古玩商店失窃,阴魂不散留名,窃贼打收条,千古奇闻。’一文,文中‘窃贼’二字似乎欠妥,查该店失踪之古物,乃国家至宝,本人基于不愿国宝遭盗卖流失海外,特为妥善保管,非为窃盗图利,用特专函奉达,尚希赐予披露更正,以正社会视听为幸,此致,霓虹晚报编辑先生,‘阴魂不散’敬上。X月X日。”

总编辑区希克的绰号是“紧张大师”,是个无事三分惊,有事“魂丧胆”的文人,看了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来函,被弄得如坠五里雾中,因为这新闻是端木芳写的,于是立刻找端木芳问话。

区希克把那封古怪的来函给端木芳看过之后,又露出非常紧张的神色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段新闻的来源,是哪里来的?”

端木芳也感到诧异,没想到“阴魂不散”竟真有其人?抑或是有无聊的读者看到那段新闻之后故意写那么一封信开玩笑?她忙找出那张自香江古玩商店顺手牵羊取来的卡片,和那封来函比对,很奇怪,字迹完全相同,而且连墨水颜色也是一样的,无需专家监定,一眼看去,就可以证实是同一个人写的。

“奇怪,阴魂不散,竟真有其人呢……”她喃喃自语说。

“什么阴魂不散阳魂不散的?我在请你把详细情形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区希克催促着说。

端木芳有点扭抳,但也只有把那天早上的情形说出,自然她没有坦白她有裸睡的习惯,她说至到香江古玩商店去交涉时,发现店内凌乱的情形,店主姚经理失魂落魄的形态,加上发现留在桌上的许多卡片,回到报社之后,因为没什么新闻可供执笔,于是随便打了一记高空,原是捕风捉影的新闻,不想到竟招来了“阴魂不散”的来函更正!

端木芳说:“天底下有这样的贼人,偷了东西还打收条?而且还指出内中有赝品,他拒绝接收……”

“什么赝品拒绝接收?”区希克立刻插嘴问。

端木芳只得再加以解释,她在古玩商店办交涉时发现一只古瓶上贴有“赝品”二字,同时一张卡片的背面上看到有“万寿古瓶乃是赝品,早经窃贼调包,恕不点收,敬祈察谅……”等的字样。

区希克猛然一拍大腿,说:“这样好的新闻,你为什么不追?这新闻的背后一定还有新闻……这样大新闻啦!我们干新闻半辈子,千载难逢,碰也碰不上这种事情发生!你为什么轻易的就放过了?”

端木芳被弄得如坠五里雾中,毕竟她在新闻圈子里混的资历是太浅了。

区希克执起了电话向督印人请示,不久,何督印人匆匆赶到,也认为是绝好的大新闻,于是他们作了一番详细的研讨。

“我赞成把来函先刊登出来!”总编辑说。

“假如要干,就得大干,虎头蛇尾,没什么意思,而且对读者也交代不了……”何督印人说。

“我的意思,是把这封古怪的来函先刊登出来,看有什么反应,然后再作道理!”总编辑区希克说:“另一方面,我们请端木小姐把香江古玩商店该晚的失窃情形详细挖出来!也许能把它造成大新闻!”

“在香港乱打高空是很容易吃官司的!可是假如真有其人其事,吃官司我也愿意!”督印人说完后哈哈大笑,这表示他已经同意这样做了!

于是区总编辑亲自做标题,把来函当作新闻稿发了,当天下午就见了报。

类似这种不正常的新闻,自然容易轰动社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