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新兴的都市,所有的建筑物都是新型的。向高空发展,马路全面拓宽井条不乱,好像美轮美奂的,而另一方面,却仍保持着像是落后地区似的,被称为是都市之瘤,污秽、紊乱,穷街陋巷密布,那是贫民住宅区。

市区上发展得更繁荣,贫民区方面更形热闹,大致上一般的贫民都被挡过去的原因。

一般的华侨称为“大牌档”的,就是各种的饮食摊,在贫民区的方面,各种的饮食摊摆成了一整条的街道,在白天间,全都歇业,炉灶熄灭,椅脚朝天,几乎像是一条死巷似的。

它一定要到华灯初上,就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了,各种饮食摊都升火营业,卖面食的、菜饭的、小食饮酌的、卖甜品的、卖凉茶饮品的,又如摆地摊,像卖猪肠粉、东风螺、牛杂羊杂卤味的……。

若以观光而言,这种地方,也相等于是风景区之一,一些住洋楼坐汽车的朋友,也经常会到这些地方来小酌一番的,因为它价廉物美,在吃的方面各色各样齐全。

是夜,左轮泰来到这地区,他像是观光巡逻似的,整条摊位街道都打了一转。

在后,他在一座卖小食饮酌的摊位内坐下,点了一些小菜,要了一瓶我国土制的老酒。独个儿自斟自饮,又像在等候什么人似的。

没多久,一个年约十七八岁“飞女型”的女郎,穿着玫瑰红绒毛上衣,牛仔裤,束着镶金丝铜扣的腰带,蹦蹦跳跳的,也坐进了饮食摊。她说:

“焦大叔找到了,他马上就到!”

“还有重光伯怎样?他来不来?”左轮泰问。

“重光伯替你办事去了,到现在还未有回家,我饿了,得先吃点东西!”女郎说。

“孩子,办正事要紧,随时随地张大你的眼睛,我们需要多方面的线索,这责任全在你的身上!”

女郎似不大耐烦。说:“你爱管闲事,也不必太起劲,一天二十四小时,要我们张大眼,不断地跑腿,谁能受得了?”

“孩子,这只是刚开始,找到了线索之后,就没你的事了,谁叫你学会了这项本领呢?”左轮泰说。

女郎自取了碗筷,开始狼吞虎咽。

左轮泰提到了“本领”的问题,她显得很不痛快,这因为是她自幼被送至掱手党的祖师爷高佬荃的家中抚养,由孩提时代开始,就学得一手极其高超的扒窃技术。

原来,女郎是左轮泰的义女,说来话长,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女郎是一个弃婴,被人抛置左轮泰的寓所门前,那时候左轮泰正开舞厅,又是赌场的老板,只是“大光棍”一条,他是独身主义者,从不希望有家室之累。

该夜,左轮泰和高佬荃正清理了地盘上的琐事回家,发现门前有一个女婴,感到束手无策。

高佬荃说:“一定是有什么人看中你了,所以把孩子送给你!”

“关人!”左轮泰摇首说:“我是光棍一条,尤其是做枪手的,随时都有吃莲子羹的可能,不可以有家室之累……”

高佬荃又说:“你的劣根性不改,就是因为没有家室观念的缘故,所以,就算没有家室,有一个孩子,也或可以改变你的放纵和任性!”

“不!把她送到孤儿院里去算了!”

“不行!要知道你风流成性,到处留情,也许在什么地方种下了孽种,人家替你送回来,说不定就是你的亲骨肉!”

“你别胡说八道……”

“女婴是装载在一只摇窝里的,衣着和盖被枕头物的料子全都是上好的,不似是贫寒人家的弃婴,很可能是私生子。”

高佬荃将摇窝移至灯光之下,那女婴长得胖白可爱,高佬荃又故意说:“瞧,这孩子的相貌也很像你,大眼睛,高鼻子,一定是你的亲骨肉,假如送到孤儿院去,你忍心么?”

“关人……”

左轮泰一往的毛病是嘴巴硬心肠软,终于还是把女婴收下抚养了。

高佬荃要左轮泰给女婴起个名字,将来好承继左轮泰的事业。

左轮泰认为这是后患,坚决拒绝女婴和他同姓。“关人!”他又说。

“关人,这名字不错,就让她姓关名人吧!”高佬荃说:“这样你们就只维持义父女的关系!”

“关人太难听了,她很漂亮,加一个美字如何,就叫做关人美吧!”左轮泰灵机一动,就作了决定。

此后,左轮泰除了他的事业之外,抚养义女关人美,其乐也融融。

不料,左轮泰的事业在一夜之间完全败北,得远走他乡,关人美就被送到高佬荃处抚养,这孩子够聪明的,任何事情一学即会,所以学得了一手极其高明的扒窃技术,使高佬荃也大感意外。

回忆往事,有如在梦境,关人美这个孩子长大了,也长得很美,问题是“卿本佳人奈何三只手”,只怪左轮泰将她送到高佬荃处抚养,所以她也走了邪道。

但在今天,为了丁先智的案子,左轮泰又得对关人美的技术有所利用。

“瞧,来了只‘土羊’……”关人美正在狼吞虎咽当儿,忽地扔下了筷,如一溜烟似地出了饮食摊。

在那条狭窄的街道上,原是行人如梭的,尤其在入夜之后,所有的摊位,有接出附近住户的电灯的,有用汽灯的,有用马灯的,有用瓦斯灯的……反正将整条街位照耀得如同白昼般的,所有的食客和看热闹的也随同这时间开始拥挤起来。

左轮泰之所以要选中这个饮食摊位,是因为它接近整条街位的末端,再过去就不再有贩卖零食的摊位了,那儿大多数是地摊,陈列古玩磁器和盆景花卉的较多,余外也有做估衣旧货的,或贩卖零星走私洋货,如钢笔、领带、衬衫、雨衣、丝袜……等。

凡是途经这条街道的顾客,不管他是买醉,用晚膳或吃零嘴,差不多,总得要到那些地摊上去光顾一番。

做古玩买卖的原就是“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最能唬得住顾客,关人美就是发现一个土老儿在一幅古玩地摊之前和摊贩讨价还价。他的身旁有着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在候着。

关人美的眼光是何等锐利,也可说是“家教有方”,她一眼已看出,那是小扒手,正在打土老儿的主意。

将遭被扒窃的被称为“肥羊”,以黑吃黑,高手吃低手的称为“土羊”。

关人美已窜了过去,她的手法奇高,小扒手刚掏过来一只皮夹子,在关人美一点手间,那皮夹子已落在她的手中。

扒手自然发觉他遭遇了高手,黑吃黑吃到同道头上,就得谈斤头了!

经常发生这类的事情,就是有人“新打码头”,也或是地盘上发生了纠纷,再者就是有什么难过“谈斤头”来的。

任何扒窃,都有“过手”的。也就是专门接赃溜出现场的,等到失主发现被扒时,纵然抓到可疑的扒手时,无赃无证,会被反打一钉耙!

关人美得手后,并不离开,反向那个扒手和他的“过手”一歪嘴,向左轮泰坐着的饮食摊一指。

这就好像是什么难过,是“谈斤头”来的。

左轮泰西装革履,鬓发花白,颇有一点威仪,两个扒手趋至摊前,先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左轮泰含笑,把酒杯排开,招了招手,说:“别在外面呆着,进来喝一杯!”

左轮泰好像有着做龙头的风度,两个小扒手自然也就不犹豫,直接在左轮泰的身畔坐下。

“我们之间可有着什么难过吗?”那负责“过手”的小扒手问。

“我先请两位饮个两杯,然后从长计议!”左轮泰说着,摆出规矩,替他们各斟上一杯酒,又吩咐掌摊的给他俩上了碗筷。

“可需要找我们的头儿来?”扒手问。

“不用,我们私底下就可以把问题解决!”左轮泰说。

“有何指教!”

“我要找寻上海帮的‘换箱党’!”

“换箱党?什么叫做换箱党?”那两个小扒手,似乎对“换箱党”三个字颇感陌生也感到新鲜。

他俩面面相觑,表示茫然。

“你们真的没听说过么?”左轮泰再问。

“从未听说过!”

“嗯!那么两位随便用酒,用菜!”左轮泰说着,又吩咐掌摊的尽量把所有的菜碟一一搬到桌上来,继续向两个小扒手解释说:“换箱党起源于欧洲,也是一种极普通的扒窃技术,他们大多数活跃于交通紊杂的地方,如各类的火车站和汽车站,专门偷窃旅客的行李,他们所用的工具,也是普通旅客所用的行李箱,但这行李箱,内部却有着特别的机关,乍看不会有什么分别,但它套在别人的行李之上,就可以把别人的行李吸套进内,等于是吃掉了,一点也不露痕迹!这就称为是换箱党!”

两个小扒手,大感兴趣,好像得到了新的学问。假如说,有着这种的道具,对他们行窃而言,那是方便得多了。

“你们真没听说过?”左轮泰再问。

“没有!”负责“过手”的,摇着头,说:“这是洋人的把戏,我们怎会懂呢?”

“不!”左轮泰说:“后来,这种‘换箱党’,流传到我国的上海,又由上海蔓延到各水陆码头上去,但吃这‘行业’的,大多数是上海人,是称为上海帮!”

“但是在这地方不会有的……”

“不!换箱党已经在本地出现了,这就是我所以要向你们查询的原因!”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假如有这类的扒窃出现,我们必会知道……”

左轮泰敬了他俩一杯酒,又说:“换箱党和你们的‘行业’是最接近不过的,出赃的方式和地点完全相同,如当铺、估衣摊、旧货摊、专吃赃的……你们只要查询没有‘上海帮’的人出现,就不难查得出!”

“在本地差不多有九十多个收赃的!”

这时候,关人美又以相同的手法带来了好几个扒手,初时他们都深感惶恐,以为“地盘”上发生了什么纠纷,有人为谈斤头而来的!

但等到发现摊位上已经有了两位同道。正和左轮泰杯酒言欢,谈笑风生时,心情才开始两样。

查询原因,原来是左轮泰请他们帮忙调查上海帮的换箱党。

“这位先生你贵姓大名?”一个新入座扒手问。

“鼎鼎大名左轮泰你都不知道么?”关人美插嘴说。

左轮泰三个字在年轻的一辈还比较陌生,上了一点年纪的,谁会不知道呢?

立时有人吐了舌。

但是上海帮的换箱党,好像谁也没有听说过,也不可能是有人侵入了他们的“地盘”,他们连一点影迹也没有发现呢。

以他们的“行业”而言,收赃的地方有九十多个,规矩也特多,有时候搞到自己人的头上,也或是地头上有点名堂的人出来说话,他们还得退赃!

“重光伯来了!”关人美忽地叫嚷起来。

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偏过头去,只见饮食摊的进口处走进来一位身躯肥大,团头大耳,目光矍烁,穿着黑香云纱短装,敞开衣襟,当胸挂着一串金表链,大摇大摆,向大家环绕着打了招呼。然后脱下草帽,露出他发亮的秃头,就挤在左轮泰的身畔坐下。

扒手帮谁都认识,这位谭重光大哥也是“吃赃人”之一,他本身就开有四五间当铺和估衣摊。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这“行业”的衣食父母。经常手风不顺,也或是出了纰漏,还得请这位大哥帮忙或是接济接济。

谭重光在这一方面倒是满重义气的,若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还称得上是“及时雨”,有求必应的。

“左轮泰是我的老弟,他的事情,等于是我的事情,还请大家多多帮忙!”他拭着汗,向大家打招呼说。

“你的那方面怎样?可有什么眉目?”左轮泰问。

谭重光摇了摇头,撅唇说:“凡是开当铺和开估衣摊的,差不多都连络过了,没有谁发现有‘上海帮’的可疑人物,我看可能要向旧货摊进行!”

左轮泰便向大家拱手,说:“这就得请大家帮忙了!”

“左轮泰,你要查‘换箱党’有着什么用意吗?”一个年龄较大的扒手问。

左轮泰耸肩说:“我也是受朋友之托,以当前的情形看,换箱党并不猖獗,只要稍有点影迹,就不难将他的行踪查出来!”

“你为什么认定了已经有换箱党出现了呢?”另一个人问。

“我曾在一只皮箱上发现有换箱党所用的抓钩的痕迹,那就是我所说的换箱党的工具,他们所用的皮箱,在吸套他人的行李时,箱内的抓钩一定要发生作用,否则被吸住的行李箱很容易就会掉出来的,那就穿梆了。”左轮泰解释说。

“你为什么对这行业这样内行呢?”

“哈!”左轮泰一笑,说:“我在穷极无聊时,什么行业都曾尝试过的,而且,我对这类的工具都颇感兴趣!”

“嗨!你们看,又有‘土羊’到了,反正把他们一并集合吧!”关人美又发现有一名扒手在人丛之中活动着,赶忙的又穿出饮食摊去了。

反正任何的一只“土羊”总逃不出她的眼光的。

“这个小姑娘相当要得,是什么高手传下的衣钵?”一名扒手颇有点不服气,和他的伙伴私语。

“高佬荃的嫡传!”谭重光向他们说。

吃这“行业”的听说高佬荃三个字谁不吐舌头?他们面面相觑,实在有点羡慕,这个女孩子怎会求得到这样的名师呢?

这时候,饮食摊内又走进一个同道辈份颇高的人物,那就是关人美称呼他为焦大叔的焦鸿图。

焦鸿图是高佬荃的学生,不过因为他的身体不适,患有三期的肺病,所以等于是半退休了,只因为他的辈份仍在,所以在同道之中发生有任何纠纷,都是请他出来调解的。

左轮泰将这一方面的人物全搬出来了呢。

“可有一点眉目?”左轮泰问。

焦鸿图同样的摇了摇头,耸肩说:“泰哥,也许你对这事情的看法太武断,我走遍了全市,所有的当铺、地摊、售偷衣的、收赃的……他们连换箱党这名称也从未听说过……”

左轮泰摆了摆手,说:“不行,你们得从上海帮入手,打听外江佬恐怕比较容易!”

焦鸿图再说:“外江佬光顾当铺的固然有,但不能说外江佬统统就是上海帮,就是换箱党!”

“从这上面,难道说连一个可疑的人物也没有发现?”

焦鸿图只顾摇头,又说:“不过‘招安区’和‘河南区’,我还未有去过,但是我的两条腿已经跑得发酸了!”

关人美又弄来两个扒手。

“嗨,好像是群英会了呢,连重光叔、焦大哥也在此,难道说出了什么问题了不成?”一个新进门的扒手说。

谭重光双手一拱,向大家说明原委,要求鼎力支持左轮泰。并不一定限定在市区之内,在市郊外和这一条“线”有交流道的,也不妨进行。尤其是需要注意外江佬,查出上海帮的换箱党!

这个饮食摊位,霎时间变得非常热闹,真变成“群英会”了,三头六臂的人物越来越多,大家都是自己人,有吃有喝的,干三只手的朋友大多数是好吃懒做的,有了吃喝,也不必去谋生活了。

有些藉此机会买醉一番,也有猜拳喝令闹酒的,也有谈古说今和左轮泰攀交情的。

焦鸿图是他们的老大哥,给每一个人分配调查的路线,他说:“今天的这一顿不算,假如查出眉目,明天还有一顿,我们大家约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集合!”

这些称英雄道好汉的朋友,“你哥子我兄弟”的,直喧闹至午夜,所有的摊位全结束了,大家始才散去。


焦鸿图所说的“招安区”和“河南区”,是更贫穷的地带,肮脏污秽,一条臭水沟,两旁是凌乱简陋的砖瓦房子或是木屋,每在仲夏季节,蚊蚋丛生,臭气冲天,差不多瘟疫发生,全都是由这些地区开始的。

左轮泰被焦鸿图提醒,类似这种的地区,当然不可能有“换箱党”在那儿活动。但这是贫困聚汇地区,譬如说一个人在穷极无聊之时或会重操旧业。干这行业的,并非真个是换箱党开码头开到此地,而是被贫困所逼出来玩票的!

左轮泰想到这些,便邀焦鸿图和谭重光同行,利用他们的社会关系,进行刺探。

在这两个地区,根本没什么生意买卖可言,但是当铺、娼寮、饮食摊仍都有。

左轮泰从“外江佬”入手,凡是居住在此地区的上海人,他都实行盘根问柢,综合这些资料,藉以查出端倪。

谭重光和焦鸿图虽然认为左轮泰是在捕风捉影,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也顺着他的意思尽力量去做。

差不多“招安区”和“河南区”的小馆和饮食摊,他们都跑遍了,毫无成绩!


次晚,所有掱手帮的弟兄又在原地方集合。

左轮泰早守候在原来的饮食摊中,酒菜都已准备好了,不论事情调查的进展如何,这顿酬谢的老酒是一定要请大家吃的。

所有参加这次聚会的人,摇头的多,点头的少,好像都没有什么苗头,纵然有较为敏感的,查探出有“外江佬”上当铺的,有售卖旧货给旧货摊,但好像都与“换箱党”无关。左轮泰利用掱手党进行的调查工作,好像是失败了。

左轮泰颇感失望,但他并不气馁,对这些黑道上的朋友仍然敷衍得好好的,对他们的帮忙仍然表示衷心的感激。

忽地,谭重光到了,带来了一个摆地摊的小贩,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只小型的手提箱。

左轮泰一看而知,有了新的眉目。当然,假如发现了换箱党的踪影,绝对不能在“掱手党”的面前公开,同行如敌国,会闹出地盘上的纠纷的。

谭重光懂得这些,招了招手,请左轮泰到了隔壁另外的一座饮食摊。

“这是一个叫做阿灿的小老弟给我的线索,我在‘胡德记’找到这只箱子!你且看看!”谭重光说着,边给左轮泰介绍了“胡德记”地摊的老板胡德叔。

左轮泰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只小提箱之上,那也不过是一只普通旅行所用的衣箱,表壳是化学纤维制的,但是已经染过了色。

左轮泰看得出,在那箱皮上的正反面有着两道伤痕,经过了染色掩饰,但是略为仔细可看得出。

“嗯,不会错了,这是换箱党的抓钩,总算有点眉目了!”左轮泰喜悦地说。

谭重光便让胡德说出原委。

胡德叔说:“假如不是谭重光的一点面子,我曾经发誓不向任何人道破这秘密的!”

左轮泰说:“我也了解,要不然,我就不会请重光大哥出马了,这是怎么回事?”

胡德叔说:“的确,是一个外江佬,但他说夹生的广东话,我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做金鼠,住在‘河南区’,和我的地区是一首一尾之隔,他为什么要往返如此远的道路照顾我的生意就不得而知了!”

左轮泰问:“你曾经收过他有多少次货?”

“次数不多,连这次是第三次!”

“除了箱子之外,你还收进了一些什么东西?是否衣着之类的东西?”

胡德叔搔着头皮,也有点纳闷,说:“我也感到奇怪,西装、内衣裤、刮胡子刀、毛巾、肥皂,什么零星用品全有,看情形好像是专偷穷过路旅客所有的东西!”

左轮泰点头,说:“你想得一点也不错,最后收进货是什么时间?”

“差不多有半个多月了,最近好像完全停摆,我曾看见过这个人,精神恍惚的,我和他打招呼,他却匆匆忙忙地溜走了,真是个怪物!”

左轮泰越发有了把握,这情形和他的想法完全相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寻这个绰号叫“金鼠”的家伙的下落了。

“这个外江佬住在‘河南区’什么地方,你可知道?”他问。

谭重光即插嘴说:“胡德向来是按规矩做买卖,在摊子上交朋友,余外什么事情也不过问,所以他能知道金鼠住在‘河南区’已经是多余的了,所以我已经发动阿灿等的小弟兄替你到‘河南区’地方去调查,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的,我们只要等候着!”

胡德叔忍耐不住了,提出了疑问说:“左轮泰老哥,你苦苦的追换箱党,究竟有着什么作用呢?”

左轮泰含笑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无可奉告,但是我相反的有一个问题,你擅自的收容换箱党的赃物,不怕焦鸿图他们一伙的弟兄怪罪么?”

胡德叔虽有点难堪,但却很泰然地说:“近年来,我流年不利,生意做垮了好几次,加上老妻去世,可以说一蹶不振,假如说不是谭重光老大哥的仗义帮忙,我早已经沦落街头了,‘金鼠’给我的进货,只索取五分之一的利润,先垫款一半,然后出货后再结帐,天底下那有这样好的利润,就算我改押进当店,也有赚的,好在平日间和大家的交情深厚,我处在如此劣境之下,没有说大家不同情的!”

谭重光在插口说:“胡德叔在一年之内被警方抄有三次之多,他的买卖全垮了!”

左轮泰表示同情,说:“真是行行都有苦经咧!”

他们正谈说间,忽地隔壁的那座饮食摊,起了一阵极为疯狂的哄笑声。有高声怪叫好的,有拉大了嗓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左轮泰觉得奇怪,莫非是有人吃醉了老酒不行,这时间发酒疯似乎为时尚早呢。

谭重光和胡德叔两人也好奇不已,不约而同地探首出来观看究竟。

原来,关人美在那条狭窄凌乱良莠混杂的摊位街道上来回巡弋,企图有所发现,不想到竟招蜂引蝶,惹来了有想吃天鹅肉的。

若论关人美的姿色来说,亭亭玉立,身材又丰硕健美,的确会引起一些浮浪子弟注意的,但瞧她的一身打扮,纯是“飞女型”的,针织贴身上衣、牛仔裤、织金花的腰带、翘头印度靴,谁有非非之想不怕吃拳头么?

假如说,想惹麻烦的,是浮浪子弟,不良少年之类的人物倒也罢了,那盯在关人美身背后的,竟是一位年逾半百的老翁,连头顶也几乎秃尽了,肥团的脸孔,阴阳眼,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似有了几分酒意。

瞧他的一身打扮,西装革履的,不像是“土产”人物,似乎有点像“香港客”。

这家伙也可谓是胆大妄为了,竟然穷盯着关人美不放,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些什么玩艺也只有关人美自己知道。

关人美左闪右避的,一副厌恶和不耐烦的形状,所以引起了饮食摊内的那些三只手的人物哄笑不已。

自然,关人美不会让那老家伙讨得便宜的,热闹当然就在后面了。

左轮泰看得有点恼火,喃喃自语说:“这种老朽真应该挨揍!”

谭重光不禁一声长叹,说:“泰哥,想当年你把关人美交给高佬荃抚养时,她还是流鼻涕的黄毛丫头一个,想不到今天已经招蜂引蝶了呢,真个是岁月不饶人,我们还能不自叹老迈了么?”

左轮泰始才恍然大悟,原来关人美已经长大成熟了呢,他一直还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

真是韶光易逝,一晃眼间,由关人美被人弃在他的寓所门前,已将近是二十寒暑了。

那些三只手三头六臂的朋友,借着有几分酒意,越吵越起劲,惹得那些过路人也驻足瞪眼向关人美和那个老家伙注意。

那老儿竟恬不知耻,对路旁及各饮食摊所有注目者的讪笑视若无睹。

“揍他吧!”谭重光忍耐不住,已经动了火气。

左轮泰笑了笑,说:“没关系,反正关人美不会吃亏的,让她多长点见识,对人生多作了解也好,那老家伙等到事后就会知道是自讨苦吃了!”

不久,焦鸿图也到了,挤在人丛之中,将接近那座饮食摊时,就发现那位半百“香港客”老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缠住关人美猛吊膀子、吃豆腐。

关人美是一副狼狈不堪的形状,那些坐在饮食摊内的掱手帮弟兄全都袖手旁观不给她任何的帮助。

这时候,焦鸿图来到,关人美正好向他求援。

她赶忙挤到焦鸿图的身畔。龇牙咧嘴地扮了鬼脸,那个老家伙仍跟在背后。

“小姐,我的年纪并不大,只是头毛多秃了两根,但是良心是最好不过的,而且钞票特多,在香港有房地产……”他结结巴巴地说着。

焦鸿图在他的身旁一伸腿,正好绊在他的脚上,只听“叭哒”一声,那老家伙竟跌了个狗吃屎。

这条饮食摊街道,说多脏就有多脏;除了在白天间都是潮湿泥泞的,一跤掼下去,整身的西装全变成泥浆,那只皱纹密布的脑袋也变成了大花脸啦。

霎时间,整条街道上,都是幸灾乐祸的哄堂笑声。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当心!”焦鸿图还要斥骂。

“你绊了我,还要骂人么?”老家伙狼狈爬起,要找焦鸿图论理。

“王八蛋,揍你!”焦鸿图卷起衣袖作揍人状。

饮食摊的那些三头六臂的朋友也帮同喊打喊杀的助威,老家伙见苗头不对,赶忙抱头鼠窜而去。这一场风波始才算平息了。

关人美的气忿却未平息,努着小嘴,进入饮食摊内的长板凳上一坐,气呼呼地责怨大家不给她帮忙解围。

“关小姐,你可有收获?”一个扒手问。

“当然有!”关人美气怒地掷出了手表、皮夹、护照、自来水笔、手帕、零钱、钥匙箧、指甲刀,还有一盒万金油……。

“乖乖,这一来岂不是将他的身上搜光了?”一个小掱手好像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等于是洗了个澡嘛!哈!”另一个笑了。

这一来,大家全笑了,有笑得前仰后合的,迹近有点疯狂。

关人美仍然努着小嘴,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拨。说:“这些玩艺我全不要,你们拿去分去!”

“慢着!”焦鸿图说了话,他伸手将桌面一按,“按照规矩,我们该把护照送还,想这把钥匙必是旅店的门匙,我们正好按照这地址送回去!”一面,他拾起那只皮夹子,打开来一看,啊!里面有着美金七千余元港币一千多元,马币五百多元……嗨,怪不得那老儿说他有的是钞票呢。“我们应该论功行赏!反正大家吃上个把月已经不成问题了!”

刹那间,这顿饮食便变成了庆功之宴,他们喧闹得更是起劲了。

谭重光向左轮泰示意,往“河南区”去侦查“金鼠”其人的一帮弟兄已经回来了。

那为首带队的名叫阿灿,是谭重光的远房乡亲,也是从小将他看大的。原先时曾在谭重光的当铺里当学徒,后来因为不学好,也可以说是交友不慎。竟参加了“掱手帮”的行业。但是这人知恩图报,对谭重光尊如长辈,任何吩咐从不违抗的。

谭重光招了招手,带阿灿进入胡德叔坐着的摊位。

“怎么?可有消息?”胡德叔的情绪紧张,立刻问。

阿灿翘起大拇指,故作夸大地说:“我们弟兄出马,任凭这只‘老鼠’躲得更神秘,我们也得把他找出来,不过最近,这个家伙的神经好像有点失常,经常大白天也喝醉酒,在晚间却常闹鬼……”

左轮泰忙抢着说:“把他的住址告诉我就行了!”

“那只是一座破楼阁,四面所住的几乎尽是臭要饭的,你打算拜访这个客人么?”

左轮泰说:“这是不碍事的!”

阿灿便将“金鼠”的地址附耳告诉了左轮泰,他对左轮泰的目的和企图颇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