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山洞里的空间相当于前面两个加一起那么大,正中央位置铺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沙盘。沙盘上面高高矮矮、连绵起伏,应该就是这片地域的地形图。“花瓶”兴奋地说道:“这可好了!这可好了!有地图了!”我也感觉到自己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可随后郑纲的一句话如当头泼了一大盆冷水,我们谁也兴奋不起来了。郑纲绕在那沙盘看着,嘴里说道:“沙盘上没有地理坐标,没有标明具体地理名称,没有示意图,什么都没有。我们看见的,几乎每个山包都一样。如果不是长期生活在这里,或者对这里的具体地形细微处有过详细了解研究的话,这沙盘对我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随后他绕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油灯,向沙盘中间插着的唯一一个标志性东西照去——那是一面小铁旗。我本以为插着铁旗的地方应该是我们正身处的位置,但仔细一想就知道那不是,因为我们所处的这座山是明显突出于地面的,而那个小铁旗下面的地势明显是凹下去的。并且,整个沙盘上只有那一面已经生满铁锈的小三角旗。

在郑纲身侧的“花瓶”也凑了过去,嘴里说道:“上面有字?”听她这么说,我们几个也都好奇地凑过去,从那生满铁锈的小旗上,可以勉强看见上面确实写着字。我伸手拔了起来,两个油灯在两侧照了过来,我把上面的铁锈用力蹭掉一些,上面的字迹也随之稍稍清晰了些。那是两个字,看清楚那两个字后,我听见欧阳在旁边惊讶地“这……”了一声。

那两个字是——“天脐”。

难道在我们之前就有我们现代人来过这里寻找“天脐”?从那些衣物来看,来的肯定不是一个两个,明显是准备安营扎寨长期寻找,甚至为了安营扎寨把这整座大山都给掏空了?我心里不禁暗自惊叹着:这“天脐”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我正在那“天脐”上看着,包爷一伸手拿了过去,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方才插着铁旗的位置看着,随后他把那铁旗插回了原处,嘴里连声叮嘱旁边举着油灯的欧阳:“你别动,别动!”又指着另一侧的郑纲,“你也别动别动,都别动。”他自己则不断起身弯身,绕着那沙盘歪着头向那“天脐”方向看着。我们几个都被包爷奇怪的举动给搞晕了。包爷双眼睁得像牛眼一般大,绕着沙盘整整转了一大圈,那双眼却一秒都没离开过那小铁旗,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

包爷又转回到我们旁边,忽然露出了像是心满意足似的微笑。欧阳以为我们是被包爷给耍着玩了,“靠”了一声就把手上的油灯放了下来,包爷却突然认真地转向他,急切地连声说道:“举起来举起来,你举起来……”欧阳脸上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看包爷这股认真劲儿,微微愣了一下后,还是把油灯高高举了起来。包爷的视线又牢牢盯在了那小铁旗上,嘴里不断吩咐着:“低点低点……高了高了……对对,就这样,保持保持,别动别动……”搞得欧阳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包爷对着那铁旗笑了笑,这才给大家讲了起来。讲解前,还不忘叮嘱一脸无奈的欧阳和几乎一直未动的郑纲:“你们俩别动,光线只有现在这样交叉着才看得清。”

包爷用指头指着那小铁旗画了一圈,说道:“你们盯着这个小三角旗的四周看,眼睛别挪走。”随后包爷边蹲下身子来边指挥我们,“然后随我一起蹲下来,慢慢地把视线和这三角旗临近的第一个制高点平行,平行之后不再往下蹲了。”我和那两个女人随着包爷蹲了下来,此时我的视线正切着距离小铁旗最近的一个高点看着,但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她们俩也没表示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之后包爷领着我们换到对面的方向,依然是按照他的指示重复方才那一套动作。这时,包爷在一旁引导着:“你们往远看,切着临近的这个高点把视线延伸出去……继续往远看。”我把目光按包爷的指示继续往前延伸着,我才发现这其中的奥妙。原来我这边离铁旗最近的制高点,与铁旗对面的那个制高点,竟然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也就是说它们有同样的海拔高度。就这样,包爷引着我们绕着沙盘转了一大圈,原来那个小铁旗的四周所有临近的高点都在同一个水平高度,就好像那个铁旗正处在一个坑里或者是漩涡里。

因为由铁旗临近的那些制高点组成的区域和沙盘整体面积比起来小得可怜,欧阳和郑纲的灯光随意地从各方向照在上面时,只能看出一个个毫无规则起起伏伏的山包洼地。但当光线恰好从欧阳和郑纲此时举灯的方向切换过来时,两束灯光各打亮那铁旗周围山包的半片内坡,恰好将沙包群外侧形成了一整片阴影,铁旗附近的地势起伏也便立体了起来。

我和包爷替下郑纲和欧阳,由“花瓶”引导他们俩围着那沙盘转着,还学着包爷的样子吩咐着:“蹲下蹲下,蹲再低点,对对,和离那小旗最近的凸起平行,看见了没……”欧阳和郑纲按着她的指示嘴里“嗯嗯”地应着,她却像小学老师一般逗趣着,“真聪明!来来,继续往前走……”随后引着他们换到了另一个侧面,刚要继续引导着,却突然停下来回头说道:“喂,郑纲,过来呀,傻站着干吗?”

郑纲没有随着“花瓶”走过去,而是在原地站起身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快步折了回来,走到那小铁旗离沙盘边缘最近的一处后,把身子向前弯了下去,等脑袋伸到那小铁旗的正上方时停了下来。他一只眼眯着,另一只眼正直直对着那伸出来的小铁旗。这举动看起来有点吓人,我心惊胆战地以为他中邪了,想要把眼睛向那铁旗扎去。可没等我上前推开他,他却直立了起来,笑着说道:“这是一个圆。”

我见郑纲的样子不像有什么问题,便走过去模仿他的样子,把身体向前弯去,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与那个铁旗伸出来的一个竿尖相对。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去,我才明白郑纲话里的意思。

我直起身子后说道:“的确是一个圆。”把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

原来那铁旗距离四周各临近高点的长度是一样的,就好像是以这个铁旗的位置为圆心,以临近那些凸起的高点为边,画出来的一个凸起的正圆。

我不禁兴奋地说:“这么规则的一个图案,我们看见了,肯定能认出来。”这时我再次意识到了时间的问题,在心里面前后算了一下,再到子时,就是最后的时限了。同时我惊奇地发现,我心里面对“凡擅动大单于佩刀,期内未还者,必死于匈奴精兵”的恐惧几乎已经被对“天脐”的期待完全取代。

搞明白状况后,欧阳却对这个发现的实际用处并没抱太乐观的看法,他说道:“这地图上没有比例尺,我们也说不准这整个沙盘代表的面积有多大,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包括了这整片草原和荒漠。根本无从得知这铁旗距离周围这些高点之间的距离。即使它出现在我们眼前,也未必能认出来。更何况,我们连自己正处于什么位置都还不清楚。”

他的这番话,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大家刚被包爷和郑纲培养起来的兴奋劲儿。

我们又在这个洞里绕了一圈,没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自然地朝着下一个洞走去。我们就好像走在一个永无尽头的长廊里,每一个山洞都会给我们无法预期的惊喜。我真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最终见到我们希望见到的东西,得到想要得到的结果。但当我们把油灯照进接下来那个洞口时,这种幻想消失不见了,这已经是最后一个。

与前面几个洞不同,这个洞口处竟然安了一个简易的木门,但那门并没有上锁,只是关得很严。包爷上前用力拉了一下,没有拉开。抬头一看,有一块类似三角钢的东西固定在石壁上充当门框的作用。包爷伸手向里面推去,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与此同时,霉味气浪般扑面而来。

刚进到里面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恍惚间以为自己走进了梦里,或者刚从一场梦中睡醒过来。眼前所见根本无法跟方才那几个山洞联系在一起。旁边的“花瓶”和冯小嘉几乎同时发出了“哇”的惊叹。我们几个男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欧阳甚至使劲儿掐了自己一大把,最后都迟疑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但我迈脚的时候总感觉怪怪的,因为地面上铺着一整片虎皮色的厚绒地毯。门口位置摆着两个一人高的大鞋架,一个是空的,另一个上面整齐摆放着同一样式的深色拖鞋。再往里走去,靠墙整齐地摆着二十几张单人床。每张单人床上的被子都叠得像豆腐块一般整齐。靠在墙角的一张床上落满了黑糊糊的铁锈。我举起灯抬头朝这张床的上面看去,一米见方的铁窗堵在这张床斜上方的通气孔上。

郑纲在单人床上拍了拍,床板上的蒲草和褥子很软,郑纲这么一用力,灰尘随之便飘满了半间屋子。

“那是什么?”

随着郑纲在那床上的拍打,床头豆腐块下面露出了红色的一角来,眼尖的“花瓶”看见后指着那豆腐块便这样喊了出来。她见我们正用看精神病患者的眼光看着她,便不耐烦地走了过去,一把推开那床头上的豆腐块。一个稍微有些退色的长方形红色硬纸折子露到了外面,那绝对不是存折,我们把油灯凑得近些,看见了那红纸折子上面用金色的大字写着——“囍”。看起来,像是一个喜帖。

“花瓶”把那红折子拿了起来,好奇地翻开,啧啧了一声说道:“还是手写的!”随后便照着读了起来,“送呈汪三兄台启,谨订于公元2000年,即日,成浩天与叶小眉……”

“花瓶”正用夹杂着好奇的声音念着,忽然我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撞开,险些摔倒在地,随后就听见“花瓶”被吓得喊叫了一声。那喜帖在一瞬间已经到了包爷手里,在微弱的油灯照射下,包爷颤抖着粗大的双手把那喜帖微微展开,我能看见,他腮帮上的肥肉正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整个下巴都随着一起颤抖着。他突然把嘴巴张得很大,放声号啕大哭了起来。那声音,如洪钟一般振聋发聩。郑纲赶忙过去捂住包爷的嘴巴,被包爷甩开膀子推到了一旁。我第一感觉就是包爷疯了,我们三个男人全部拥了上去,把包爷狠狠地按在了床上。包爷用力抓着床板,依然号啕大哭着,那哭声,让整个山洞都随着颤抖着。郑纲直接把自己的胳膊塞在了包爷嘴里,随后便看见郑纲脖子上的青筋暴涨,他忍着剧痛,但一声都没有吭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包爷心力交瘁地翻了个身躺在床上,脸上流满了泪水,喜帖也掉在了地上。我捡起来仔细看着。

送呈·汪三兄·台启

谨订于公元2000年,即日成浩天与叶小眉以“天脐”心为见于此万顷草原大婚。

浩天·小眉敬邀

我明明白白看见,那两道用以划字的横线下面写的是“天脐”两个字,一看便知,本是要写“以‘天脐’为见”,后来改成了“以心为见”。除此之外,在请帖的旁侧,用细笔字另写了一小段文字:

汪三兄:

感谢一路来的照顾,若没有您照顾,我和小眉恐怕早已如其他兄弟一样死于非命。

小眉一路追随我而来,如今却为我断了一条手臂,我心里愧疚万分,决然不敢再去冒险。虽然“天脐”已距我们只有一步之遥,但我着实怕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怕失去小眉,怕自己会死。

到子时恰好是小弟农历生辰,小眉也是此时出生,这或许就是难得的缘分,就是上天的馈赠。

汪三兄待我如亲弟,请汪三兄与天地一并,为浩天和小眉证婚。

另,一路如此凶险,劝汪三兄止步。

弟:浩天

成浩天,是包爷的大名。只是据说自打他头上多了那个包子似的褶子后,别人对他只有两个称呼:包子、包爷。

之前包爷去谈一个大买卖,我随包爷一起签的合同,见过他的名字,当时对方还打趣他说成浩天比包子好听多了。

十年前,包爷与这张床的主人、与“天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