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本是想讨论一下,我们所处的地方、时间,究竟是现代还是两千年前,或者这期间的某个时间段、某个位置。但大家都累得几近虚脱,脑子也不灵光,只好先睡一觉,等到能量补充回来再说了。

帮欧阳简单处理了一下腿伤后,我们几个也躺了下来,这时我才好奇地认真观察了一下这个古旧蒙古包的架构。

蒙古包内部呈现一个大圆锥形状,四周的侧壁由几大块木条编成的网状东西组成,每一块的高度大约一米多,长度应该超过了两米,几大块相挨着连接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大圆柱,圆顶极其像一个撑起的大雨伞伞盖,四周与侧壁连接在一起,看不清具体是用木条还是用绳索衔接起来的。帐顶和四壁都用毛毡子围着,只是那毛毡子已经残破不堪,几乎已经碎掉,但还可以看见用来固定那些毡子的绳索。这个蒙古包的门板歪斜着依靠在一边,我们刚才就是从那儿进来的。帐顶上的覆盖物已经所剩无几,单从那骨架上看,上面可以看到一个圆形的天窗,估计能起到采光、通风、排放炊烟之类的作用。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几个从现代文明社会跑过来的人,做梦一般睡在吊了一屋子骷髅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处于何地的破旧蒙古包里。

包爷突然说道:“这世界真奇妙啊,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你们看那星星,那么亮,比咱那狗屁现实世界要亮一百倍。”

我仰着头在这蒙古包里闲看着,睡意也变得越来越浓,我感觉脑子被什么东西给占得满满当当的。我甚至不能分清楚自己此时正处于睡梦中还是清醒状态。我突然想通,被那群骑兵追击时,我为什么会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因为那场景和来这里之前我应冒顿侍者之邀去赴约时,在那个雅情调咖啡馆内向落地窗外看见的场景很像,那帽子、那弓箭、那弯刀……

我呓语般接着包爷的话:“是真的,真是真的。那骑兵我见过,真见过……”之后我是否说过更多的话,我就无法记得了。

大家都疲惫得让人想死,本以为能好好地睡一觉,可我却被吓醒了。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但我又不确定那是不是梦。

明亮的月光投射在网状的蒙古包外壁上,躺在地面上的我们的脸上都画满了被扭曲的网影。我心里面像是在微微地悸动着,似乎有什么随时可以威胁生命的事正在悄然靠近。我呆呆地看着那网墙外面,看着外面被月光映照得发白的地面,甚至能看见流动的风。我眼睛看见的一切,都被那网状的蒙古包外壁切割成一段一段。

一个人影从我的左侧走进了我的视线,在我正对着的方向停了下来,他缓慢地向我这边转过身来,之后像是冲我笑了笑。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眨动着眼睛,可却因为太过疲倦而没能如愿。那人就站在那里一直冲我笑着,还没走出视线,又一个很瘦小的身影蹦跶着跟了上来,在他身边停下来,也是缓慢地向我这边转过来,和方才那个一样,也是冲着我笑了起来。

我的视线从模模糊糊的状态变得渐渐地清晰起来,脑子也渐渐地从迷糊状态清醒了些许。我的第一反应是,那是身穿匈奴战袍的两个匈奴战士,一个个子较高,身材却明显有些臃肿。另一个差不多刚到他的肩膀,身材很瘦弱。我惊吓得脑门出了冷汗,嘴里不由自主地连声念叨着:“不好不好,追来了追来了……”我恍惚以为这两个人就是方才追杀我们的匈奴兵,但接下来一瞬间,我看见的情景让我真正不得不瞠目结舌。

我看见了那两个人的脸,两张熟悉的脸,两张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脸。

我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正挣扎着醒过来。忽然,我像是打了一个大激灵,猛地坐了起来,脑子随着这么猛的一下而轻微有些发晕。

耳边传来“站住”的一声怒吼,循声转过头去,才看见郑纲已经追了出去。我疲惫地再次躺了下来,感觉胳膊被推了一下,转过头去,是躺在我身侧的“花瓶”。“花瓶”的声音有些惊恐地颤抖着,她在我耳边紧张地说道:“外面那个,小个子的,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整个人几乎都吓得麻木掉了,过了一会儿才问她:“你看见了?”

“花瓶”又往我这边稍微挪了一点,把手环在我的胳膊上:“是我方才推你起来看的啊!”我自己根本没有被她推起来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处于梦境和现实之间。“花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摇了一下我的胳膊,嘴里连声念着:“是他,是他。”我看见了她瞪大了眼睛,没等我问话,她直接说了下去,“就是从我爸带回家的资料里看见的那个人,被古箭射死的那个人……”她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语气中还为了想起这件事而稍有兴奋,可兴奋劲儿还没过,就突然安静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方才我也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脸。小个子、瘦削身材的正是“花瓶”口中所说的人——顺子,被来自两千年前的鸣镝古箭射穿在我面前的顺子。而另一个,正是和我们一起参加“都市寻宝”活动,被古代投石机压成肉酱的电视台的老沈。

顺子、老沈,没有错,就是他们俩,两个已经死掉的人,方才正穿着匈奴兵的战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惊魂未定,追出去的郑纲已经返了回来,一个人也没追上,甚至追出去后就没看见那两个身影。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我脑子里才有意识地提醒自己说,我们正身处的,很可能不仅仅是两千年前的匈奴世界那么简单。这里肯定存在某种超人类的力量,这种力量远远不是现代科学能够解释得清楚的。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那是把人放在一个完全黑暗的境遇中,除了黑暗你什么也看不见,而你又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你要不断地寻找活路,想方设法走出黑暗。可是这黑暗却是永无止境的,并且随时随地会给你设下陷阱,每一个陷阱里都有随时可以取你性命的怪物。

天也快大亮了,这么一折腾大家也都醒来了。欧阳和包爷问起了方才怎么回事,郑纲说只看见两个匈奴兵装扮的人影在外面,就追了出去。我想了想后,还是没有讲出我和“花瓶”认为那就是顺子和老沈的事。倒是“花瓶”绕着弯说:“如果真有匈奴兵在附近,总不会真怕郑纲吧。有没有可能是幻觉?因为某些我们讲不清楚的原因而形成的。”也就是她的这个胡乱假设,引起了我们几个围坐在一起讨论是否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对于这个问题,已经完全无可争议,我百分之百相信。“花瓶”似乎还无法确定,支吾着在信与不信之间来回徘徊。包爷称他十年前就已经相信并且见证过。问到欧阳时,他只是说:“跟小印来,就是信了。”

只有郑纲不肯对这个问题表态。但基本上可以确定,那两个被我认定为顺子和老沈的匈奴兵装扮的人,对我们肯定不会有攻击性。

郑纲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我道:“小印兄弟,入睡前,你接包爷的话是不是说过,那骑兵你曾见过?我见你迷迷糊糊的,就没及时问你。你讲讲?”我飞速转动着脑子,也有隐约的记忆,自己好像是这么说过。既然已经到这个情况了,我对郑纲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用眼神咨询了一下欧阳的意见后,便把之前和冒顿侍者见面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讲了出来。当我再次讲到冒顿侍者将手放在佩刀上,念起咒语将匈奴骑兵召唤而来的情景时,我还是不由地呼吸加速。

头一次听到这些的“花瓶”在旁边感慨着:“我的天,还有这么一段呢。”

待我讲完后,郑纲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锦城?雅情调咖啡馆?”我认同地点头应他:“是啊,有什么不对?”郑纲继续问道:“就是在隔壁城市的城郊地带开发出来的文化产业新区?”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解释说,“哦,我是从网上看见的介绍,之后去那儿玩过,就是旅游。”正说着,郑纲又把语气放得稍微缓和些,“据我所知,那里面是一个文化产业新区,有很多影视剪辑工作室之类的小机构。那个雅情调咖啡馆的旁边,就是新搭建起来的几个影棚,几乎是一个小影视基地的规模,新闻上说已经有几部古装戏在那边开机了。”我还没听出问题关键,傻呵呵地应着:“怪不得在那么偏的地方开了个咖啡馆,敢情客源还都是明星大腕呢。这老板还真有眼光。”郑纲没有理睬我说的内容,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如果那里开机的影视剧目有涉及匈奴骑兵场景的,那些骑兵只是在外面采一个落日余晖的场景,正好被你碰见,或者说,这些都是那个什么冒顿侍者事先知道并且安排好的呢……”我插话道:“问题是,那咖啡厅里落地窗边的人,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没一个人往落地窗外看。”话音刚落,郑纲就接了下去:“剧组里的演员,到咖啡厅里难得休闲,谁还有心思再去看那些看了八百遍的场景?你方才也说,出租车飞速行驶到咖啡馆,路旁的老年人都没有怎么在意。你想想,在影视基地看惯了相似甚至相同场景的人,对这些场景没有丝毫反应,是不是很正常?”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不是怕你看出破绽,他为什么会把你的行程规定得那么严格,时间也是可丁可卯的,限定你在某个时间赶紧来,又催你在某个时间赶紧离开,并且开车送你到火车站,甚至连返程的车票都给你准备好了。”

虽然他说的也能解释得通,但我还是认为现实情况并不是他假设的那样,而是那一切都是真的。包爷听完郑纲讲的这些后,从牙缝里龇出了两个字——“扯淡!”

欧阳拍了一下郑纲的肩膀,满含歉意地解释说:“兄弟,这些事,没想着要瞒着你,怕你不相信才……”郑纲笑着打断他,淡然一笑:“说什么呢,都是兄弟。”

我跟他们提及和冒顿侍者见面的事,顺便再一次提醒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以及目的中的要求。那句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从我发你口谕后第一个正子时算起,在第七个正子时,准时把东西放在相应位置。你将看到奇异之景,便可。”

这一路来,我们只顾着找水活命、躲避狼兵骑兵,不觉间已经在这里过了两个晚上,离规定放回佩刀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

接下来,郑纲的一个提议引起了震耳欲聋的争吵,郑纲建议说:“你们先回去!”我们几个刚稍有躁动,他就进一步解释说,“欧阳的腿伤虽然没有毒,但伤口不浅。这一路折腾也没得到什么处理,我们这么乱跑也不知道前面还会遇到什么情况,时间长了难免会发炎溃烂甚至更严重。而‘花瓶’和小印在野外生存的能力都不是很强,现在连坐标指示器材也没了,这么贸然地去找目的地也不太现实,倒不如找到回现实世界的路子。包爷护送你们,这样大家都安心。我留下先引开那帮匈奴兵,然后我再想办法脱身。”大家听他这么说都有些坐不住了,但第一个表示极度反对的却是包爷,包爷说道:“那咱哥儿俩换换。”说着还用厌烦的余光瞥了我们一圈,“我可没兴趣和这几个白痴一路,这任务还是交给老兄你吧。”

“花瓶”愤怒地站了起来,指着包爷的鼻子嚷嚷:“你说谁白痴?你说谁白痴?!稀罕你不成?老娘还不回去了呢!谁爱回谁回!”她的话音刚落,欧阳应该是也被说得有些不爽,弹跳着站了起来:“我没事,从来就没当过弱者。”他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攥着拳头在伤口上连着打了两下,一旁的郑纲赶忙给拉住。

见这状况搞得一团糟,郑纲忙又说:“既然这样,咱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但我们现在总得找一条路出来,这么干耗下去,只能渴死累死或者是被那群匈奴兵给活活杀死。”他这么说,我们倒是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气氛闹得多少都有些不愉快。

郑纲倒是完全没有因欧阳和“花瓶”的胡闹而生气,平静得像是方才他们的吵闹完全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稍稍平静了一下,他说:“这样吧,我简单安排一下。我们路过的溪里,水是流动的,既然是流动的,肯定会通向大河,我们虽然不辨方向,但跑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至于太远。我们几个分头去找,不管找到与否,正午的时候开始原路往回赶,一定要到这里来集合。如果先找到水源了,就先回到这里等着大家,一定要不见不散!”

我们对郑纲的分析和安排都没表示出任何异议,正准备走出蒙古包各自上路寻找,郑纲却从袖子里抓出了一些鱼虾分给大家,我大感好奇他是什么时候留的这一手。包爷也从口袋里拿出了东西让大家吃,只是包爷拿出来的东西让我和“花瓶”都不禁作呕,竟然是那条咬了欧阳被包爷活活打死的蛇。

看了那条蛇后,彻底倒了胃口,我和欧阳分别拿了鱼放在兜里,“花瓶”把虾米挑了出来拿着。趁着包爷和郑纲还没开始分食那条蛇,我们就快步离开了蒙古包,按照分配好的方向各自走去。

刚一上路,我就发现一只巨大的老鹰在头顶上忽高忽低地盘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