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诗人温庭筠才华甚高,但德行浅薄,又总喜欢替他人考试,所以尽管与李商隐、段成式并称,但名声不佳,而且还被皇帝逮了个正着。喜欢微服私访的唐宣宗一次外出,于长安某客栈遇见温庭筠,但后者不认识皇帝。

温庭筠傲慢地问:“你是长史、司马之类的官吗?”

皇帝说:“不是。”

温庭筠问:“难道是参军、主簿、县尉之类的官?”

皇帝说:“不是。”

唐宣宗看了温庭筠一眼,骑着毛驴回到皇宫,随后下旨将温庭筠贬为坊城县尉。皇帝的理由是:“温庭筠,我知道你有才华,但万事德为先,诗文其次。你才华横溢,但假若德行没可取处,诗文再好又有什么用?你有不羁之才,却很少能用在该用的地方!”皇帝的批评是准确而严厉的。于是我们的温诗人踏上了远去之路。当然,这一遭遇也给了他更多的写作空间。我说的不是诗歌,而是志怪。正如你不知道的那样,温庭筠是唐朝时非常著名的一位志怪作家,代表作《乾(月巽)子》在当时颇具名声,只是后来他的诗词把他的志怪才华遮蔽了。且看他书中的一则故事:

唐宪宗元和初年(806年),李僖伯寓居长安兴道里,一日早,往崇仁里拜访朋友,在兴道里东门见一矮个子女人,身穿孝衣,一边走一边说:“千忍万忍,终须决一场!终不放伊!”李僖伯感到怪异。此女后来头上盖着布,出现在景风门内广场,众人围观,听她说奇怪的话。孩子们也拿她找乐,不时去抓她盖头的布。她就去抓小孩,孩子们就往后退。终于,有个孩子扯下了那女人盖头的布:“见三尺小青竹,挂一骷髅……”温庭筠描写的场景恐怖如此,但他最擅长的,还是有关唐朝凶宅的描写。

元和十二年,上都永平里西南一隅,有一小宅,悬榜云:“但有人敢居,即传元契奉赠,及奉其初价。”大历年,安太清始用二百千买得,后卖与王姁,传受凡十七主,皆丧长。布施与罗汉寺,寺家赁之,悉无人敢入。有日者寇鄘,出入于公卿门,诣寺求买,因送四十千与寺家,寺家极喜,乃传契付之。有堂屋三间,甚庳,东西厢共五间,地约三亩,榆楮数百株。门有崇屏,高八尺,基厚一尺,皆炭灰泥焉。鄘又与崇贤里法明寺僧普照为门徒。其夜,扫堂独止,一宿无事。月明,至四更,微雨,鄘忽身体拘急,毛发如碟,心恐不安。闻一人哭声,如出九泉。乃卑听之,又若在中天。其乍东乍西,无所定。欲至曙,声遂绝。鄘乃告照曰:“宅既如此,应可居焉。”命照公与作道场。至三更,又闻哭声。满七日,鄘乃作斋设僧,方欲众僧行食次,照忽起,于庭如有所见,遽厉声逐之,喝云:“这贼杀如许人。”绕庭一转,复坐曰:“见矣见矣。”遂命鄘求七家粉水解秽。俄至门崇屏,洒水一杯,以柳枝扑焉。屏之下四尺开,土忽颓圯,中有一女人,衣青罗裙红袴锦履绯衫子。其衣皆是纸灰,风拂,尽飞于庭,即枯骨籍焉。乃命织一竹笼子,又命鄘作三两事女衣盛之。送葬渭水之沙州,仍命勿回头,亦与设酒馔。自后小大更无恐惧。初郭汾阳有堂妹,出家永平里宣化寺,汾阳王夫人之顶谒其姑,从人颇多。后买此宅,往来安置。或闻有青衣不谨,遂失青衣。夫人令高筑崇屏,此宅因有是焉。亦云,青衣不谨,洩漏游处,由是生葬此地焉。(《乾(月巽)子》)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年),长安永平里西南有宅,悬一榜,上写:“有人敢居此宅,即赠地契,并以初价相售。”该宅于唐代宗大历年间,被一个叫安太清的人以二百千钱买得,后卖与王姁。王姁又转给别人,经历了十七个主人,住者皆丧长子。后转手给罗汉寺,寺院将其租赁,但无人敢租。这一天,终于有人想以四十千钱的价格购买此宅,他叫寇鄘,出入于公卿之家,算个门客吧。寺院住持大喜。

成交后,寇鄘入住,仔细地打量着这宅子:有堂屋三间,东西厢房五间,占地约三亩,庭院前后有树数百株。始入大门,有一面影壁,高八尺,基座厚一尺,以炭灰泥造就。却说此日夜,差不多一宿无事,到了四更,下起小雨,寇鄘突然感到惶恐不安。果然,很快他听到哭声,如出九泉之下。再细听,又如在半空中,忽东忽西。寇鄘辗转难眠。黎明时分,哭声遂绝。寇鄘曾收崇贤里法明寺僧人普照为徒。天亮后,寇鄘叫普照做道场。但夜里三更,又闻哭声。第七日,寇鄘作斋席,普照突然起身,似有所闻,于庭院中厉声呵斥:“凶物害死这些人!”绕庭一周后,又道:“我已看见它。”遂叫寇鄘求得污水,于门前影壁上洒了一杯,又以柳枝扑打,于是令人悚然的事出现了:

影壁崩裂,现出一女,身着青罗裙、红裤、绯衫、锦鞋,但都是纸做的。风吹来,尽化灰烬,飞舞于庭院,随之露出一架骷髅。寇鄘长出一口气。后来,他叫人将骷髅葬于渭水边。据说,此宅最初由郭子仪的夫人购置,当时郭子仪的堂妹出家于永平里宣化寺,郭夫人经常去看堂妹,每次携带随从甚盛,于是就买了此宅安放丫鬟。据说,当时失踪一人;又有人称,有个丫鬟因泄露了某些秘密,被活活封埋于影壁里。

关于凶宅的描述,还有一例:

道政里十字街东,贞元中,有小宅,怪异日见,人居者必大遭凶祸。时进士房次卿假西院住,累月无患,乃众夸之云:“仆前程事,可以自得矣。咸谓此宅凶,于次卿无何有。”李直方闻而答曰:“是先辈凶于宅。”人皆大笑。后为东平节度李师古买为进奏院。是时东平军每贺冬正常五六十人,鹰犬随之,武将军吏,烹炰屠宰,悉以为常。进士李章武初及第,亦负壮气,诘朝,访太史丞徐泽。遇早出,遂憩马于其院。此日,东平军士悉归,忽见堂上有伛背衣黮绯老人,目且赤而有泪,临阶曝阳。西轩有一衣暗黄裙白褡裆老母,荷担二笼,皆盛亡人碎骸,又插六七枚人胁骨于其髻为钗,似欲移徙。老人呼曰:“四娘子何为至此?”老母应曰:“高八丈万福。”遽云:“且辟八丈移去,近来此宅大蹀聒,求住不得也。”(《乾(月巽)子》)

唐德宗贞元年间,洛阳道政里十字街东有一凶宅,时有进士房次卿寓居此宅西院。一个多月过去了,并无凶险事发生,于是对众人说:“都说此为凶宅,但为什么我住就没事?想必是谣传吧!”其友李直方闻而回答:“那是您比这凶宅还凶!”后来,此宅被东平节度李师古购买设为进奏院,太史丞徐泽及李师古的部下居住于此,每日很是喧闹。此日,刚中进士的李章武(此人虽不见于正史,却是当时非常有名气的古玩收藏家,并不时出现在唐朝志怪中)于一日清晨拜访徐泽,徐泽出去了,李章武遂于庭院中休息。这一天,东平军士都回驻地了,院子空了起来。李章武在院中歇马,忽然想起,这本是座凶宅。这时候,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果然望见在敞着门的厅堂中坐着一个身着暗红色衣服的老人,他的眼睛是红色,似乎还在流泪。那是眼泪还是鲜血?李章武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在这时,不远处的西轩下,又出现一个身着暗黄色裙子的老妇人,肩上担着两个笼子,里面盛的都是死人的骨头,而其发髻上,插的不是簪子,而是死人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