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月渐渐升上正空,风沙还是很大,席卷着满地黄沙,天气也越来越冷。殷漓坐在H1的座位上,细细看着那块金牌,萨朗蛇的模样异常狰狞,兼有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和魔性,而佛祖却闭着双眼,坐在莲花台之上,平和的面容带着一丝丝无奈。

看来,佛祖与萨朗蛇的战争,是萨朗蛇胜利了。

“真是奇怪。”殷漓说,“玛诺国不是信仰佛教的国家吗?为什么它的王子会佩戴这样的首饰?”

秦雯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难道是灭佛运动?”

“灭佛?”殷漓奇怪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玛诺国不再信仰佛教,转而信仰刹罗邪教,所以才制作了这样的首饰,以表达自己的决心?”

“没错。”秦雯点头,“不过玛诺国为什么要灭佛,还是一个谜。据说上古时代刹罗邪教被灭之后,不少教徒藏了起来,希望以后的某一天能够恢复曾经的繁华。这些教徒的后裔们长时间在西域各国游走,以各种身份接近各国的统治者,为的就是蛊惑君主,让刹罗邪教复苏。说不定玛诺国的国君就是受了这样的人的蛊惑,才展开灭佛运动。”

殷漓没有说话,这一切都不过是猜测,真相早就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她翻过金牌,细细地看那一串于阗文,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乌木王”三个字,手轻轻颤抖。第一次听见小雯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就禁不住猛地抽动了一下。这个名字好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前生的梦魇一般。

难道,这个乌木王,和她的前世有什么纠葛么?

但是,她的前世不是昭伶公主吗?乌木王与昭伶公主的年代差了几百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也许,这不过是一场幻觉吧。

“小漓。”秦雯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很认真地说,“如果我的前世真的是夔姬,玛诺国的灭亡就与我有莫大的关系,也许……绿洲里的那些人,也是被我害的……”

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殷漓握住她的手,说:“就算是又如何,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现在的你,只是秦雯,今生不应该被前世束缚,否则,我们为什么要转世?”

秦雯苦笑了一下,这道理她明白,但她还是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负罪感。

“我想要知道当年夔姬带着萨卡城的怨恨回玛诺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去回想,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也许,想不起来并不是一件坏事。”殷漓安慰她。

“我想要知道。”秦雯的语气很坚定,“这样不明不白,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她靠在殷漓的肩膀上,小漓迟疑了一下,道:“我知道一种方法,可以梦见自己的前世,是从漫画书上看来的,不一定有效。”

秦雯一喜:“真的?快告诉我!”

“来,先躺下来。”殷漓示意她躺在自己的腿上,秦雯迟疑了一下,“你的伤……”

“放心,伤都在小腿上。”

秦雯平躺下来,殷漓说:“闭上眼睛,好好回忆一下你过去的这二十年,先回忆你现在的模样,然后是十九岁时的样子,然后是十八岁,以此类推,在回忆了婴儿的模样之后睡着,你就能够看见自己的前世。”

秦雯闭着双眸,静静地听着,然后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一幅幅画面如同放电影般在眼前一一闪过,就好像再次经历了一次人生,这种感觉真是玄妙。

婴儿时期的模样,她只在照片上见过,回忆过最后一幅画面,她觉得一阵睡意袭来,身体仿佛沉了下去,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然后,一幅幅奇怪的画面接踵而来,她看见一队衣衫褴褛的塞克族人从沙漠的另一边走出来,领头的那个看起来地位很高,胸前挂着一块金牌。看到绿洲的时候,他们仿佛看见了天堂,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冲进水里,高兴地喝着湖泊里的水。就在这个时候,从胡杨林森林中有暗红色的云漫出来,人们吓得四处逃窜,云化为红雨,倾盆而下,落在人们的身上和水里。一碰到红雨,人们的身体就起了奇怪的变化,长出鱼鳞般的鳞片,两颊裂开,长出鱼鳃,十指之间长出蹼。待红雨过后,他们一个个都目光呆滞,仿佛失去了魂魄,一个接一个整齐地走向水中,沉入水底。

那一刻,水面变成一片令人眩晕的红色,如同被鲜血染成。

有尖锐的笑声从空中传来,她向天空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声音非常熟悉,在她的幻觉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是夔姬。

秦雯惊呼一声,坐了起来,殷漓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是夔姬干的。”秦雯的脸色煞白,“这些沃尔吉利人从玛诺国逃了出来,找到这个绿洲,原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但夔姬的诅咒和怨恨并没有放过他们,是夔姬把他们变成了怪物!”

殷漓皱起眉头,这个夔姬还真是神通广大。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既然她的力量这么强,为什么之前却救不了那个叫臻言的人呢?

臻言,又是谁?

她越来越想知道,两千五百多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小漓……这些都是我做的……”秦雯面如死灰,紧紧抓着她的手,指甲都扣进了肉里,“他们都是被我害成这样的……”

殷漓叹气,抱住她,说:“不必自责,那都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若是一直纠缠于过去,又怎么会看得见未来?更何况,他们说不定是罪有应得。”

说到罪有应得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愤怒和仇恨,就好像真的与沃尔吉利人有深仇大恨一般。

秦雯有些诧异地望着她,觉得她很熟悉,非常熟悉,这种熟悉,就好像认识了数千年。

她喃喃道:“小漓,你听过那个传说吗?”

“什么传说?”

“今生有缘相识的人,前世都有着某种关系。”她说,“小漓,我们前世,是不是也见过面?”

殷漓颤抖了一下,拿起金牌,望着乌木王三个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觉得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恐惧、悲伤、愤怒、绝望在她的身体里迅速蔓延。

一阵眩晕,眼前开始出现奇怪的模糊画面,那是一片开满红色花朵的花田,艳丽的花朵像极了莲花,却又有所不同,在风中摇曳,充满了妖艳的气质。

一道艳红的身影在花田中旋转舞蹈,她那么美丽,长长的披帛随风飘舞,仿佛从背上长出一对红色的翅膀。而另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模样看不真切,抱着一把箜篌,十指在弦间翻飞,唱着优美的歌谣。

那种语言她曾经听过,在寺庙里,比丘尼们嘴中所吟唱的梵音。这白衣女子的梵语更加纯正,悠远绵长,声音甜糯,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佛音,令人听了浑身舒畅,仿佛置身于西方极乐净土,灵台一片清明。

殷漓觉得自己飘了起来,闭上眼睛,耳朵里只有那优美的歌声,渐渐地,竟然开口吟唱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那些生涩的语言从她的喉咙里跳了出来,竟然如此自然,就好像已经吟唱过无数次,已经了然于胸了。

也不知道唱了多久,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看见秦雯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司徒翔站在车门外,静静地注视她,闵恩俊与“血狼”成员满脸惊诧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天籁是从这样一个小女孩嘴里唱出来。

这样的曲子,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司徒翔笑起来:“很好听,你从哪里学来的?”

殷漓一愣,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切都很自然,就像是呼吸一般,从生下来就会了。

“是你外祖父教你的吧?”司徒翔坐到她身边,关上车门,从腰上取下一把手枪,递给殷漓,“这个你拿着。”

殷漓愣愣地看了看枪,说:“这是……”

“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用这个防身。”他顿了顿,“你会用枪吗?”

“会。”殷漓点头,小时候祖父觉得无聊时,便会教她如何射击,司徒翔点头:“很好,你们都要好好保护自己,如果我们不能回来,剩下的水也够你们回去了。”

殷漓看着他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心有些疼痛,迟疑了一下,说:“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如果不问,也许这一辈子都会成为我心里的疙瘩。”

司徒翔露出一个诧异的笑容:“什么事?”

“为什么……”殷漓的表情严肃起来,“为什么你对这片绿洲这么熟悉?”

司徒翔脸色一窒,脸色阴沉下去,他静静地看着车前窗,焦距却不知道落在何处。良久,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瓶老白干,喝了一口,说:“三年前,我来过这里。”

殷漓一惊,和秦雯对望一眼,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变。

“派去抓捕盗墓贼的警察和我们失去了联络,局长派我和我的搭档黄明带一队人去找他们。走到半路,我们在沙漠里救了一个大学生,他说他叫郑浩,是游客,在沙漠里迷路了。我和黄明商量,由我将他送回去。”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一直到现在,我都在为当初的决定后悔,如果我没有离开,也许就能知道所有的真相。”

殷漓握住他的手,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和郑浩还没有走出沙漠,就失去了黄明他们的消息。”司徒翔狠狠灌了一口酒,“我们所使用的对讲机非常先进,即使是在沙漠的两端,也能通话。但那天无论我怎么呼叫,黄明也没有回话,对讲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我很担心他们,就带着郑浩追了上来。然后,我们看见了这片绿洲。”

秦雯急忙问:“你们在这里找到他们了吗?”

司徒翔摇头:“我在湖泊边发现了他们的脚印,看样子他们没有受到那些怪物的袭击。”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没有追到佛国墓地去呢?”秦雯打断他的话,殷漓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角,说,“让司徒说完。”

司徒翔脸上的痛苦更加强烈,他将老白干一口喝完,说:“我原本是想追到墓地去,但郑浩发起高烧,四十度,而且人事不省,如果不抢救,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说着,他一拳打在车壁上,钢铁竟然被他打得凹下去了一块,殷漓看见他眼中刻骨铭心的悔意,他沙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真后悔,为什么当年没有让黄明送郑浩回去!如果是那样的话……”

“他会和你一样痛苦。”殷漓叹了口气,“万物皆有命,命运就是这么无常,人们永远都不会料到下一刻会怎么样。所以,永远不要后悔!”

司徒翔苦笑,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但感情始终战胜理智,要放下,谈何容易。

秦雯见两人都不说话,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司徒,你知道郑浩最后怎么样了吗?”

司徒翔一愣:“他的高烧很快就退了,后来就回了内地……”

“他死了。”秦雯说,“郑浩是我们的同学,他回学校不久就死了,至今没有查出死因,但他死的时候浑身大出血,血液流出一个印度佛塔的模样,背后有一对猩红的翅膀!”

“是不是和这上面的一模一样?”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人大惊,齐齐回头,看见凯撒正坐在后座上,手中拿着那张羊皮纸,上面长有翅膀的佛塔非常清晰。

三人的心里都凉了下来,他是什么时候上车的?他们竟然没有发现!

谁都没有回答,凯撒卷起羊皮纸,目光落在司徒翔的身上:“真是奇怪,既然你们是一起到这绿洲的,为什么死的人只有那个叫郑浩的大学生?”

三人继续沉默。

良久,殷漓才终于开口:“也许,郑浩在绿洲里碰了自己不能碰的东西。”

“聪明!”凯撒打了个响指,殷漓不去理他,握着司徒翔的手紧了紧,说,“司徒,你想想看,当年在绿洲里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情,这非常重要,也许可以解开郑浩之死的谜题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