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1:00

茱莉亚把车开进威彻斯特机场的临时停车场后,拿起放在座椅上的皮包急忙冲向航站楼。刚才突然有个超过四十五分钟的电话会议延误了她的行程,她担心会因此错过航班。

她周一就跟寇弗医生约好了会诊时间,同时也取消了周五下午所有的行程,以便享受一下即将当妈妈的喜悦。

车内的椅子上有三个尺寸和样式都不同的相框。这是她今天早上在前往机场途中的一家文具礼品店买的。她不确定超声波照片到底有多大,于是买了三种尺寸。今天晚上,她要把超声波照片拿给尼克看,给他一个惊喜,一想到这个她就兴奋无比。她还准备了泰迪熊包装纸和苏斯博士写的《穿袜子的狐狸》。小时候她最喜欢听爸爸念这本书给她听,她希望尼克也能延续这个传统,念给他们的小孩听。

虽然他们的小孩在子宫内的照片还很小,但这是他们真正成为家庭的首张照片,他们会把这张照片放在书房的架子上,跟那些到各地度假时拍的照片摆在一起。

她看看手表:十一点零一分。飞机在十一点十六分起飞,说不定她可以赶得上。毕竟这是座地方性的小机场,队伍一向都很短,通关时也很少拥挤过。

她拿到登机牌,快速通过安检,抵达登机门时,看到大家才刚开始登机,她觉得安心许多,也感到一股难以压抑的兴奋。她很想立刻打电话告诉尼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她想跟他说宝宝的事,但最后她的耐心获胜,她想看到他脸上的惊喜。当他得知她体内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时,一定也会跟她一样高兴,她喜欢他开心地把她拥人怀中的感觉。

尼克不知道她的行程,不知道她今天要飞去波士顿,这使她有点愧疚。他一点都不喜欢空中旅行,坚持要她每次坐飞机都先通知他,而且降落后一定要打电话给他报平安。但她担心自己在一个对她了若指掌的男人面前说谎,铁定会被拆穿。

几个小时前,他因为要跟他不喜欢的朋友一起吃饭而生气,闹得不大愉快,她也假装生气回应,内心却在偷笑,因为这只是为了让这次惊喜更加甜蜜的小计谋。

每次想到尼克,她仍会怦然心跳,十六年前初次见面时,他站在泳池边的模样令她心动,那种感觉她至今依旧能感受到。尼克不知道她此时在哪里,但她对他的每日行程就跟自己的一样清楚。他今天会在家工作,很可能坐在书房的皮椅上,一忙八个小时,连东西都忘了吃,头也不抬一下,完全忘了时间。


尼克坐在奥迪车上,拿着手枪,检查完保险后,便把枪塞进身后的腰带。他开车经过繁忙的拜瑞丘市中心,这里依旧是老样子——妈妈们推着婴儿车到“县厨房”去吃午餐;工人到百老汇比萨店买今天的第一片比萨;园艺设计师到玛莉安园艺中心装满一卡车的花草绿叶;房屋中介经纪人在公司门口啜饮咖啡,闲聊最新的数据;爸爸们想赶在跟孩子去海边度周末假期之前,到镇上的银行提取现金。

人们的生活有无数交集,挥手吻别,微笑拥抱,小镇生活与这些平凡事物息息相关,但这样平静的生活不到一小时后就要彻底改变。

尼克转弯开往警察局,深思熟虑后,他决定采用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尼克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不曾当过兵,也不是什么打击犯罪的专家。他不能到犯罪现场乱开枪,以为自己在把跟抢劫案有关的人全杀光后还能幸存。而且,谁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一个想挽救妻子性命的男人罢了。

他现在明白自己能信任的人只有一个,而且这个人也有足够的能力和权力,他已经见过他对法律的忠诚,见过他如何反抗那名贪污的表哥,也在空难现场见过他面对灾难时展现的情操和是非观念。尼克知道自己可以信任这个人,这个人一定能做出正确的事。


山姆·卓弗斯拉长小型三脚架,将六英寸微型激光机稳稳地架在地面上,把镜头对准东边监视停车场的摄像机。这些激光会使摄像机画面出现高光谱的噪音。虽然无法破坏摄像机,但能干扰摄像功能整整十五分钟,超过这个时间后,警铃就会响,表示系统受到干扰,会有人来调查。他对西边和北边的摄像机重复以上动作,解决了摄像机的问题。这十五分钟内,停车场的任何动静都不会被拍到。随后,他从口袋拿出对讲机,按了三下对话钮。

山姆虽然很瘦,但却有个啤酒肚挂在腰上。他穿着棕褐色的斜纹裤和白色棉布衫,袖子卷起来,搭配一双卡洛斯牌便鞋。他的衣着完全不符合大多数窃贼的打扮,他的褐发旁分,已经有变白的征兆,眼神疲惫,眼睛布满血丝,隐藏在雷朋牌太阳眼镜底下。

四十九岁的山姆既年轻又苍老。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他从少年时代就是如此,但他的名声却跟他自己感受到的不相符。

笼罩在哥哥保罗的阴影之下,绝大部分的人都不记得山姆的名字,只说他是保罗的弟弟。如果有人敢说:“喔?我怎么不知道卓弗斯家有两兄弟?”他便会非常生气。

从年轻时代开始,山姆得到的评价就不怎么样。不管是在父母眼中还是在他人眼中都是如此。所以他选择走跟他哥哥相反的方向。

山姆跟一些坏朋友厮混,认为毒品、酒精、打架和四处闹事比较适合他的个性。他很享受吸毒的亢奋和叛逆的乐趣。

山姆十七岁时逃到加拿大,不是因为他怕上战场,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样会让父亲勃然大怒。后来他就成了大家眼中的异类,但这样至少给了他一点能让人辨识的身份。

多年来,他在各种职场里闯荡,包括不动产业、金融业和营销业。他总想成为那一行的佼佼者,但在基层都待不过一年;他知道自己很聪明,只是苦于无机会可发挥长处。

然而,虽然他总是失败,保罗还是会照顾他。他需要工作的时候保罗就会给他工作,让他永远都有薪水领,甚至还给他公司股份,让他有点东西可以留给孩子;保罗从不曾批评他的错误,父亲对他失望透顶,常说一些刺伤他的话,但保罗却从不曾评价过他。

大约一年前,山姆终于领悟到何谓现实,他的房子和舒适生活全都是靠哥哥的恩赐。他终于肯承认那个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实:他不过是靠哥哥施舍才能过活的人,保罗同情他、可怜他,所以才会照顾他。

山姆很生气,愤怒至极,所以更想上进。

有一天他打电话给保罗,说自己想在他的公司工作——他想要真正的工作。他每天出勤满八个小时,帮忙拉生意,有生以来第一次完成了一点事情。他觉得很累,从不曾这么累过,但却很有成就感。

他的动力持续了六个多月,保罗给了他一点奖励。这不是同情,而是感激,保罗为他的成就感到骄傲。山姆跟公司里的人有更多互动,保罗也把他当成真正的合伙人,让他能取得公司所有的安防规划和技术资料。

一月的某个周三晚上,那是一个阴暗的冬日。晚上七点过后,他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进修,阅读一些安防资料,却恰好看到夏姆斯·汉尼寇这个名字。他是知名的富豪,热心公益,财产有数多。

保罗亲自处理他的业务,不只是为了做公关、奠定生意基础。他还亲自设计安装那些高科技的安防系统,通常这些事情都会交代给手下做。这点激起了山姆的好奇心,于是他深入研究保罗的文件,了解这套特殊的安防系统、警报器和监视器的设计,想看看这系统到底是如何为汉尼寇收藏的艺术品创造出宛如金库般的环境。

山姆发现了汉尼寇的那座小型博物馆,里面有古董武器、珠宝、画作和雕像,每样物品都有估价单,价值从数十万到数亿不等。保罗替这些古董武器设计了一个展示箱,给美术品设置了防潮室,为雕像装了压力感应器,还替金库大门设计了特殊的八角形钥匙。

但让山姆难以忘怀的却是保罗在家里亲自制作的特殊保险箱。这东西不像保险库内的其他物品,它没有设计图,没有规格表。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红木盒。尺寸:长宽两英尺见方,一英尺高。内容:个人物品,高度机密”。保罗还为它购置了一个特殊的保险箱,特别订制隐藏式的房间,完全没有标出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因此,山姆的好奇心达到了最高点。他找遍哥哥办公室里的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柜子,每一格抽屉,最后终于在保罗的私人工作室里找到了一张手写的字条。这张五乘七的发皱黄格纸就放在他的工具箱里,写得也不是很详细,不知道详情的人只会觉得内容很隐晦。

山姆读着这张纸时,突然发现这东西能改变他的一生,能给他想要的财富与权力,但最重要的是,能让他走出保罗的阴影,让他获得渴望已久的尊重。这个红盒子是为了汉尼寇的家族秘密而设计的,是他们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宝物。

山姆笑了起来,他终于明白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接下来的四个月,山姆找到了那个地下室的平面图和监视器的位置,也找到了钥匙和通行证的密码,并取得了对应的号码和进入地下室的密码,这些资料大部分都在保罗的私人文件里。保罗给了他这个文件的通行密码,并告诉他,只有亲兄弟或真正的合伙人才有资格拥有。

观察过那个地方的情况之后,山姆在当地的拜瑞丘警局找到一个完美的内应。这个人贪得无厌,是个腐败的警察;并愿意提供人手和充足的信息,保证不会让他的警局同僚发现。所有事情如果都进展顺利,这将是他最大的成就。

山姆认为这是一起无人受害的小案件,汉尼寇家只不过损失其庞大财富的百分之零点五,就算保险公司不理陪,只要几个礼拜的利息也能帮他赚回来了。至于那盒子里面的东西……山姆想,反正那东西无法以价格来衡量。人的创意无法保证不被偷,秘密也是。夏姆斯家后继无人,盒子也没人能继承,何不把它让给别人,让给一个比家庭信托和安防公司更想拥有它的人?

山姆终于能够靠自己成功,终于可以走出遮蔽他一辈子的阴影。他按下对讲机十秒不到,一辆绿色福特车就开了进去,停在华盛顿大宅后方的空地上,紧接着是白色克莱斯勒。丹斯从福特的驾驶座走出来,兰道尔和艾利欧则从克莱斯勒下来。

艾利欧是拥有十年经验的老手,总是笑口常开。他自认是局里最受欢迎的人,却从不知道自己很讨人厌;他今年三十二岁,一头深色长发使他看起来像不肯忘却童年的大人,他觉得自己很有女人缘,但又想找个人定下来。不幸的是,虽然他对香槟有着极高品位,荷包却只负担得起廉价的啤酒,他的收入供不起吸引他的女人。

艾利欧将蓝衬衫塞进棕色卡其裤,兰道尔则在屋子后方走来走去,假装是为公务前来察看;布纳哈特开着便衣警车进来,停在丹斯旁边,下车时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丹斯从车上拿出两个半满的袋子,放在屋子的后门边。

山姆从刚刚架设激光机的斜坡跑下来,在即将走近屋子时拿出钥匙和安防通行卡。“我们还有十四分钟。”


茱莉亚走在喷气式飞机的过道上,很高兴自己除了皮包之外什么都不用带,因为以往都拿着公事包和沉重的手提袋坐飞机,所以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似的。

她在商务舱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座时,宽大的皮椅包围着她。她不但赶上了航班,甚至还有点余裕。她身旁坐了一位年长的女士,银发绑成一个发髻,正专注地读着座位前方袋子里的机上杂志。

乘客仍在持续登机中,周五的旅客跟其他日子不太相同,平常只有出差的生意人,现在则有几户家庭搭乘上午的航班到别墅去度周末。茱莉亚用全新的眼光看着喧闹的小孩,两个不到五岁的姐妹玩着唱歌拍手的游戏,每次她们念到“玛丽·麦克小姐,麦麦麦”就会开始咯咯笑。

以前,在她必须努力专心工作时,这类吵闹声可说是在磨炼她的耐性,现在她却微笑着看这些一脸兴奋的小孩。

“真好。”坐在过道对面的一位年轻的金发商人说。

“是啊!我都快忘记孩子的笑声有多纯真了。”茱莉亚点头赞同。

“我的孩子比她们小一点,但笑起来也是那样。”

“要回家去看他们吗?”

“要去波士顿出差,希望能搭傍晚的飞机回来,这样就能及时赶回家跟他们道晚安。”

“临时决定出差吗?”茱莉亚问。她自己也经常这样一日往返,进行短程差旅。

“去看一个新案子。”这名男子拍拍腿上的报表,“我叫杰森·赛里塔。”

“我是茱莉亚。”茱莉亚微笑。

“你有几个小孩?”

“九个月后会有一个。”茱莉亚拍拍肚子,这是她首次公开说出自己怀孕的事。

“那你一定很兴奋。”靠窗的那位老太太从杂志边上抬眼看茱莉亚。“你是去出差还是去玩?”老太太问。

“其实我是要去照超声波。”

“那就是去玩了。”老太太边说边脱下外套放在腿上折起来,“不过去那里照超声波还是挺远的。”

“我知道,但我喜欢这个医生,而且我想用孩子的第一张照片给我先生一个惊喜。”

“他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一直憋着没说。”

“我叫凯瑟琳。”这位老太太说。她的绿眼眸闪耀着活力,笑容和举止让人猜不出实际年龄。

“我叫茱莉亚。”她回答。她不觉得自己需要报出姓氏,反正交换名字只是方便在飞机上闲聊、打发时间而已,以后就会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

“我们没有小孩,”凯瑟琳继续说,“不过,我和我先生一直都很喜欢小孩。我有很多侄孙子和侄孙女。孩子能给我们一些不同的观点,提醒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对不对?”凯瑟琳向前倾,看着杰森。

“孩子是我工作的唯一理由。”杰森微笑着说,“相信我,要不是为了他们,我绝不会这么努力。”

“那你要去哪里?”茱莉亚问凯瑟琳。

“回奇马克,我本来要去拉奇蒙看我妹妹。但我先生病了。”

“我很遗憾。”

“没有关系啦,你也知道,就算是男人也难免会鼻塞发烧,他会好起来的。”然而,她的眼神并不如她说出的话那般有自信,“我们两个难免会有几次健康问题,只是现在轮到他了。”

茱莉亚的皮包内发出唧唧声。“抱歉。”她说完便把手伸进皮包拿手机。

她打开手机,读着那简洁有力的内容。

祝你飞行平安,周末愉快!乔

茱莉亚很喜欢这位秘书。她是井井有条的“阴”,正好搭配茱莉亚这个凌乱疯狂的“阳”。

她想打电话告诉尼克她的行程,但想到他应该正忙着工作,决定暂时不要打扰他。

她定下心,在位置上坐好,拿出一本杂志,让自己享受一段属于自我的时间,等待飞机起飞。


夏诺警探将那辆黑色福特野马开进华盛顿大宅的车道,这辆车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奢侈品。他不打高尔夫、不钓鱼,也很少玩牌,但他从小就喜欢高性能的车,反正他也没有妻子会来拦阻他,所以便以三万八千八的价格买下1999年出产的二手福特野马。他每周都勤快地擦洗打蜡,使黑漆看起来像刚出厂时一样崭新。

而丹斯、布纳哈特、兰道尔、艾利欧和山姆看到他下车时都大吃一惊。

“各位好。”夏诺向他们点头致意,朝他们走过去。

“嗨,夏诺。”布纳哈特装出好友的模样打招呼。

夏诺不理睬他,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丹斯身上。

“我以为你在局里,”丹斯说,“正在追查在旺普斯湖大街上偷车被逮到的那些青少年。”

“是没错!不过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尼克从乘客座下来时,每个人都转头看他,他也回望他们。

“你们也是接到报案才来的吗?”夏诺继续说。

但丹斯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有抢劫案,对吧?”夏诺说,并表示这是他来此的原因。

“对。”布纳哈特不假思索,但丹斯却一脸惊讶。

“这个人,”夏诺指着身后的尼克,目光落在年轻的布纳哈特身上,“他也打了电话给你们吗?”

布纳哈特知道,他最好不要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对讲机上并没有提到这起劫案。”

形势突然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眼神都投向丹斯,但他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没露出半点情绪。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诺的口气变得尖锐,他竭力压抑怒气时,颈部的青筋都鼓胀了起来。

“这个人是谁?”布纳哈特指着尼克。

“你别管这个,”夏诺怒斥布纳哈特,目光射向丹斯,“回答我的问题,伊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丹斯望着布纳哈特和兰道尔,他们都很平静,山姆调整了一下太阳眼镜,往后退一步,靠到墙上,想要偷偷走人。

“你是谁?”夏诺瞪着山姆。

“我是……”山姆结巴,双手打颤。

布纳哈特走过去站在尼克后方。“你又是谁?”他伸出手,从尼克背后的腰带上拿出一把枪,“这是什么?你是警察吗?”

夏诺看看那把枪,再看看尼克。“你没告诉我你带了武器。”

“如果把我今天遇到的一切考虑进来,我认为带枪非常合理。”

“丹斯,”夏诺又把焦点放回他的搭档身上,“这个人说你跑来这里偷东西,让我想一下他是怎么说的:有四把金剑、两把短剑、三把马刀、五把短刀、三把枪、一袋钻石,还有——”他停顿片刻,“一个盒子。”

每个人都保持沉默。

“听着,”夏诺的口气软化,“趁着你们现在还没做出任何傻事,何不上车离开这里。我们把这件事给忘掉。”

“你难道是会揭发同僚的人吗?”布纳哈特打断他。

“你当警察才多久?有一年吗?拜托,少拿那种同僚相护的鬼话来唬我。”他转向丹斯,“伊森,你到底在干什么?”

丹斯盯着他片刻,众人都竖着耳朵等他回话。

“你或许愿意忘记,但他不会。”丹斯指着尼克。他突然拔出手枪对准夏诺。

“你在开什么玩笑?”夏诺脾气爆发,连看都不看那把枪,“趁我把枪对准你之前把武器收起来。可恶,我可是你亲表弟!”

丹斯看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子弹射进夏诺的腹部,他往后退,但并未倒下,他又往前走了三步,扣住丹斯的颈子,把他压在墙上想掐死他。

丹斯又朝他肚子射了一枪。

这次,夏诺脚步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终于倒下来。

丹斯的同伙纷纷转头四下张望,看看是否有人发现。

尼克吓得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夏诺血流满地躺在那里。

“这下好了,”布纳哈特哑声说,“你杀了一个警察,还留下一个目击证人。”

“把他铐起来。”丹斯用枪口指着尼克。

“你也要杀他吗?”山姆终于开口,声音慌乱不安。

丹斯走到尼克面前,拿出他的皮夹看他的驾照。“昆恩先生,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事?”

“昆恩?”山姆说,“汉尼寇的那个女律师也姓昆恩。你要杀他吗?”

“我为什么要杀嫌疑犯?我们现在找到跟此案有关的人了,杀警察可是重罪,”丹斯看着尼克,嘲讽地拍拍他的脸颊,“你倒大霉了。”


茱莉亚看着空中小姐关上舱门,转动手把,把门锁起。

“各位先生女士,现在舱门已关,起飞时请将手机和呼叫器关机,请您务必将所有的电子用品关机,直到广播可以使用为止。”

茱莉亚迅速拨打尼克的电话,但却转入了语音信箱。她立刻说:“嗨,亲爱的,我爱你,很抱歉今天早上为了跟莫勒斯吃晚餐的事情跟你吵架。别担心,如果你真的不想去,我会取消的。我有更好的计划,就我们两个人。我临时要去波士顿参加一个会议,很抱歉事先没告诉你……”

“抱歉,小姐。”空中小姐倾身过来打断她,“舱门已关,所有的手机都要关掉。”

“对不起。”茱莉亚用唇语对空姐说。“亲爱的,我得挂电话了,我爱你,落地后我再打给你。”

茱莉亚结束通话。“很抱歉。”

“我每次起飞前也会打最后一通电话给我先生。”空姐笑了笑,朝机上的厨房走去。

茱莉亚等不及想告诉尼克有关宝宝的事,她等不及想看尼克脸上惊喜的表情。

她关掉手机放回皮包,把头靠在柔软的皮椅上,闭上眼睛小睡,心里仍想着她亲爱的丈夫。


“把他们两个带到我的车子后座。”丹斯说。布纳哈特和艾利欧打开丹斯的车门,把夏诺的尸体丢进后座。布纳哈特转向尼克,把他的双手铐在身后,他抓住尼克的手臂。

“布纳哈特,你最好待在这里保持警戒。”丹斯紧抓着尼克的手臂,“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对摄像机笑一下。”

山姆转向门口,把钥匙插进去。“我们比预订行程晚了四分钟。”

“你再不停止啰唆我们就会晚五分钟了。我才不在乎那几分钟,反正大家动作加快就行了。”

所有人都戴上了塑胶手套。

“别忘了我们的新伙伴。”丹斯说完,把尼克交给山姆。

“喔,对。”山姆把尼克推到门边,“要让全世界都看得到你。”

山姆扛起两个大袋子,在扫描机上刷一下通行证,转动钥匙,打开门。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色半圆顶小盒子,打开盒子侧边的开关,把它固定在墙上后迅速走进去。他来到刷白的木板门前,把另一个盒子放到厨房的柜台上,启动开关,随后低声吹了声口哨。

大家都跟在他身后进来。

山姆又在门边的扫描器上刷了一下通行磁卡,解开麦格纳锁,拉开三英寸厚的钢门,走上一道铺着地毯的明亮楼梯,两边墙上贴着鸢尾花图案的浅绿色壁纸。

山姆抓着尼克的手臂把他带上前,确定他的脸被藏在楼梯间墙上的监视器照到。

“等我把门打开,干扰了监视器之后再进来。”山姆让丹斯、兰道尔和艾利欧站在楼梯口等。

山姆和尼克来到地下室门口,这道不锈钢门既没有门把,也没有铰链。尼克很清楚这些装置。他在几个小时前来过,虽然对其他人来说是几小时后的事。

山姆从口袋里拿出八角形钥匙,检查三次,确定D字向上。

“要确定D字是向上的,否则我们不但进不去,还会被锁在这里。”尼克微笑着说。

“你怎么会知道?”山姆问。他的嗓音泄露了心中的恐惧。

“运气好。”尼克说,“不过,在你朋友丹斯过来之前,你应该知道他打算杀了你,还有,他会把布纳哈特和艾利欧的尸体丢进水库。”

“你以为我会信任丹斯那种人吗?你以为我没有事先做好保护自己的防范措施吗?”

“那你要怎样保护自己不被你哥保罗抓到?他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

“所以你才会什么都知道!你替他工作对不对?”山姆发怒,“对不对?”

“事实上,他没见过我,就算我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认得我的名字或长相。”

“你们两个到底在讲什么?”丹斯从上方的楼梯口大喊,“时间宝贵,我们只有十分钟!”

山姆将钥匙插进八角形的锁孔,如尼克所说的那样,D字母在上。他在墙上的小键盘输入他哥哥的社会福利号码,在读卡机上刷了三次,再转动钥匙,最后推开两吨重的大门。

山姆很清楚,如果在非预定时间开门就会触动不诱钢门上的警报;他也知道这个警报不会跟一般警铃一样通知警察,而是会通知保罗的公司和汉尼寇的律师。但等到他们收到通知、做出反应时,他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山姆已经读过关于警报的所有设计资料,也知道怎么解除它。要让它失去功能很简单,但这个警报不只有通知功能,还会启动第二程序。不但影像资料会传到汉尼寇律师的办公室,不在任何系统网或设计图中的第二套警报系统也会被激活,他们的影像会以加密文件传出去。他知道摄像机所在的地点,所以可以避开,但丹斯在下楼梯时就会被拍到。

这是他的自保方案,假如丹斯背叛他,这就是他的筹码。他知道盗贼是没有荣誉心的,加上尼克刚刚警告他丹斯会杀了每个人,其实他一点也不惊讶。这只是确认了他过去一个月来的恐惧而已。丹斯的背叛在他预料之中,他早有准备。但为了得到汉尼寇保险箱内的盒子,他可以忍受这种恐惧,也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好了,丹斯。”

随后,丹斯、兰道尔和艾利欧下楼,站在尼克旁边的小门厅里。

金库不锈钢门打开后,尼克看到一张大玻璃展示桌,玻璃异常干净,毫无半点污痕。一点也不像他在五小时后看到的那样,现在那桌子未遭到损毁;玻璃柜里展示着各种长剑和短刀,刺剑和马刀,那把用来杀害茱莉亚的柯尔特镶金手枪也在那里。

山姆戴着手套的手又从袋子里拿出四个小盒子,每个盒子上方都有半月形的红玻璃。他把尼克的身体转过来。“拿着。”他把其中一个盒子放到尼克无法动弹的手上,“这样就能留下指纹了。”

“想得真周到。”丹斯微笑。

“站在这里等着。”山姆继续说,好像尼克戴着手铐,被三名持枪的男人看守着还能到处乱跑似的。

山姆从尼克手中拿回盒子,扳开盒子侧面的开关,走进房间,把盒子固定在门边的墙上,随后在地下室里跑了一圈。

三十秒后,他跑回来说:“动手吧!所有的监视器都已经被干扰了。”

丹斯和他的手下抓着尼克一起进去。

山姆将两个袋子放到地板上,拿出一个有吸盘的铁棒固定在放武器的玻璃展示柜中央,并在展示柜内的右方角落放了一个跟火柴盒差不多大的盒子,这个装置会产生电磁波干扰,妨碍警报系统。

丹斯和手下围在展示柜旁,看着山姆在玻璃上画圈。他移动着棒子上的尖锐钻石,划出一个宽大的弧度。

尼克看到挂在丹斯身后那幅价值八千万的莫奈名画,忍不住笑了起来。即使是卖到黑市,光这幅睡莲就能给他们难以想象的财富,比这个展示柜里的东西值钱多了。

山姆继续割着玻璃,然后拿起吸盘靠在割过的区域上,将那块圆形玻璃拿起来。

“丹斯,你们把这两个袋子装满,再用毛巾把这些东西包起来,免得刮伤。”

“什么?这东西上面没有压力装置吗?”丹斯问。

“别这么白痴好不好。”山姆用看小孩的眼神看着他,“你以为我刚刚塞进去的小盒子是干什么用的?它的功能就是让压力装置停工呀!”他抓起尼克的手臂朝走廊前进。

“你要去哪里?”丹斯喊着。

“去拿钻石。”山姆回答。

山姆冲进夏姆斯的办公室,虽然是第一次,但他的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来过上千次。他把尼克推到角落,将红顶盒子固定在办公桌中央,打开桌灯。他拿起那盏蒂芙尼样式的台灯,把尼克转过去,放到他被铐在身后的手上,然后把灯放回办公桌,再把尼克转回来面向他。

“这样他们在法庭上审判你时就有了更多证据。”

“真是谢谢你,”尼克说,“可惜你无法活着看到那一幕。”

山姆不理会他的挑衅,转身面向深色的胡桃木墙壁,在办公桌左边角落刷一下通行卡。细微的喀喀声几乎听不到。他走到墙边用手摸索,随后轻轻一推,隐藏式的密门便往内打开,发出细微的唧唧声。

“你在这里等着。”山姆笑着拿起最后一个圆顶盒,“反正你也过不了丹斯他们那关。”

“如果开保险箱需要我帮忙就告诉我一声。”尼克靠在办公桌上。

山姆不理他,径自跨过门槛,把最后一个盒子固定在墙上。这个没有装潢的小房间是水泥做的,天花板上挂着三盏灯,照亮那两个保险箱。

山姆看看手表,只剩不到五分钟停车场的监视器就会启动警报。

他摘下太阳眼镜塞进口袋里,蹲在右边四英尺见方的保险箱前面,他抓着转盘,往右转三圈解除锁码;转到第四圈时,他慢下来,停在六十四的位置,然后往回转整整一圈,停在八十八的号码上,再往右转到零,最后停在九十。

山姆就像做了几百遍般熟练至极,他抓起青铜把手,充满自信地转动它,拉开钢门。

灯光照进密封的保险箱时,他看到那个简朴的盒子犹如发着光般搁在那里。这个深红色的木盒是用汉尼寇最喜爱的木材所制造,看起来就像黄金一样闪耀着金亮的光泽;红木盒长宽各两英尺,高一英尺,两寸厚的盖子让人几乎看不到半点缝隙;盒子内部后面的铰链是为了防止遭人破坏而设,其他三面都有一个钥匙孔。不是一般的锁,而是三把八角形的钢锁,跟两分钟前打开的钢铁门锁相似。

他拿出口袋里的八角形钥匙急着想插进去,但钥匙太大了。他把钥匙塞回口袋,决定晚点再想办法打开。他打开保险箱左上方的抽屉,拿出一个绒布袋,匆忙解开绑绳确认里面的东西,光线照到几百颗大钻石的表面时反射出宛如彩虹的七彩光芒。他拉紧绒布袋上的绳子,把它塞进口袋。

这时,他才看到贴在保险箱门内的字条。他不明白刚刚怎么会没看到它,万一这五乘七寸大的白纸是颗定时炸弹,他就死定了。

山姆想不通这字条是怎么放进去的,也想不通保罗怎么会知道。山姆刚进来时似乎便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他努力甩掉这感觉,可能只是他神经过敏。

山姆把盒子拿出保险箱,惊讶地发现它的重量至少有二十五磅。他把贴在门上的字条拿下来,再读一遍上面的那行字:请仔细考虑你现在所做的事,你知道我会在哪里等你。他气愤地把纸捏成一团。

丹斯拿起每一把长剑、每一把短刀、每一把刺剑,仔细检查后交给艾利欧,艾利欧把这些东西分别用毛巾包起来塞进大袋子里。每把剑柄都是纯金打造,还镶着蓝宝石、红宝石和翡翠。

这批货的买主是一名中日混血儿,听说是一位身价数亿的收藏家,他的经纪人今晚九点会来取货,他们付两千万买这批珍品,比丹斯告诉同伙的价钱多四倍,连山姆都不知道真相。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拿到一百万现金,他们对这个数目也很满意。但只有兰道尔和山姆能活着领到这笔钱。而加上山姆拿的那些钻石,丹斯拿到手的会超过两千万。一百万还给鲁凯,剩下的一千九百万够他永远离开拜瑞丘。

他拿出三把手枪。一把是1840年的史密斯威森,一把是1872年的柯尔特,还有一把是1789年的贝拉托鲁。它们都是特别订制,功能齐全,枪身镶金饰银,枪柄雕有花纹,枪管上刻着宗教文字和经文。丹斯抓了一把银子弹,订制手枪的人要求在子弹上刻上对受害者及其神祇不利的亵渎文字,并且在每颗子弹上都刻上目标人物的姓名,而那些子弹将会射穿该人的心脏。

丹斯将最后一把手枪交给艾利欧时,突然想到,夏诺形容过他袋子里装的东西,刀剑和枪的数目丝毫不差,甚至还提到了钻石。简直就像他找到了购物单并把内容背出来一样。

山姆和尼克走出来,进入放展示柜的开放区域,尼克的手被铐在身后,山姆推着他前进,腋下还奇怪地夹了一个盒子。

“把袋子放到我后备厢,赶紧回来。”丹斯对艾利欧和兰道尔说。

丹斯看着山姆和他腋下的红木盒,停顿了一下。“我说,”丹斯转身看着尼克,“干脆把这家伙也带出去好了,将他和夏诺一起锁在我的后座,叫布纳哈特看着他。”

艾利欧背着两袋赃货,兰道尔抓着尼克的手臂消失在不锈钢门外。

最后,只剩下丹斯一个人时,他走向山姆。“那盒子是什么?”

“这个给你。”山姆把一大袋钻石交给他。

丹斯打开黑色绒布袋,里面装了一大堆钻石,比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总数还多。他倒了一小堆到手上,用拇指拨弄它们。这些比他想象的还大,有二、三、四和五克拉大的;净度相当完美,他和山姆似乎低估了保险箱内物品的价值。里面应该有超过两百颗的钻石,他想,这些东西的价值一定比他预估的两千两百万多了一倍以上。

“我想我们的收入会比你想象的还多。”丹斯惊奇地说。

“其实我也没想到。”山姆说。

“你也没提过那个盒子。”丹斯看着山姆笑,但他的笑容却隐藏着别的含义,“我现在才想起来,夏诺的确提过盒子的事。”

“这个盒子是我的。”山姆说。

“里面是什么?”丹斯问。同时把钻石倒回紧握在左手上的袋子,“你该不会是想多拿一点吧?”

山姆紧张地看着他。

“山姆?”

“这是汉尼寇的……”

“这里的东西全都是汉尼寇的。”丹斯打断他,比画着四周。

“放在保险箱里的这个是商业秘密之类的东西。”

“你介意给我看一下吗?”丹斯指着那个盒子。

山姆感到一种威胁,他从一开始见到丹斯时就有这种感觉。尤其是在看到他冷血地枪杀了自己的搭档后,就更怕他。山姆不太情愿地把盒子交给丹斯。

“挺重的。”丹斯感到惊讶。这东西重到要用两手托住。“如果只是几张纸也未免太重了,里面到底是什么?金子吗?还是更多的钻石?”

“不,不是那种东西。”

“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要分一半。”丹斯举起盒子,“我们不用分给其他人,但我要一半。”

“我们得走了。”山姆看看手表,“我们只剩下四分钟。”

“你得先告诉我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才能走。”丹斯挡在山姆和出口中间。

山姆保持沉默,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他的眼神到处游移,额头开始冒汗。“听着,我愿意把我那份全部给你,包括钻石和古董,都给你。”

山姆选择的是最糟糕的说法。他这样说,等于是确认了他手中那个盒子的价值。

“你宁愿选择这个盒子也不要我们刚刚拿到的一切?”丹斯十分震惊。

山姆点点头。

“我不要你那一份,”丹斯说,“那是你应得的,我只是想确定我没有被多坑几块钱。”

“我不是想坑你。”

“你跟你哥哥在计划什么吗?”

“你说什么?”山姆惊骇地说。

“他会来接你吗?你想偷偷溜走吗?”

“噢,原来如此,在我从他那里偷走这里的所有资料后,还敢打电话叫他来接我。”

“让我看你的手机。”丹斯伸出手。

“你实在是太疑神疑鬼了。”山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交给他。

“不是疑神疑鬼,这叫小心谨慎。我不希望你打电话叫他到某个地方接你。”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为什么不打开那个盒子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这样就可以知道我有没有太荒谬。”

“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钥匙。听好,”山姆用恳求的语气说,“这东西其实没什么价值。”

“对你和汉尼寇或许是如此,对其他人可不是这样。”丹斯把盒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翻来翻去,看着上面的三个钥匙孔,“这种一点价值都没有的东西却有这么多奇怪的锁。”

山姆站在那里,跟丹斯进行心理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丹斯把枪放在身侧。

“假如我死了,你永远都别想打开这个盒子。”山姆的信心渐增,“如果我死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要怎样消除录到你脸孔的备份监视影像。”

丹斯立刻举起枪。“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给你看样东西。”山姆领丹斯走到不锈钢金库的门口,示意他走到底层阶梯的小区域。

“往上看。”山姆在丹斯踏进小门厅时说。

丹斯仰头望着贴着鸢尾花纹壁纸的墙壁。天花板角落有一个微突的装饰物,他的心脏不由得惊跳了一下,他看到了。那东西虽然很小,看起来像壁纸跟条状饰品的接缝,但无疑是个迷你摄像机。

“那台摄像机瞄准楼梯顶端,不在任何平面图里。这份监视器资料会传到汉尼寇律师的办公室,不过这个摄像机的录像文件是加密的。不管是要看资料还是想毁掉资料都需要密码,密码只有汉尼寇、我哥哥和我知道。这是个好点子,是一种防内贼的保护方式。汉尼寇的律师只要把资料传给汉尼寇、保罗或我,我们就可以打开文件,公之于世。他们会看到你、艾利欧和兰道尔的脸。”

“还有你的。”丹斯隐藏自己的情绪,用枪指着山姆。

“事实上,是昆恩的脸,我知道有摄像机在那里,所以它启动时,我只要不让它照到我的脸就行了。”

丹斯瞪着站在门口的山姆。

“你要记住,”山姆说,“我是唯一一个能销毁文件,确保没有人看到它的人,不过,如果我们之间出了问题……”

丹斯退回强化结构的地下室。

“好好享受这次的工作成果吧,”山姆说,“也好好享受我那一份,但这个盒子是我的。”

兰道尔和艾利欧下楼走回这里。

“现在是怎么回事?”兰道尔问。

丹斯和山姆都不理会他。

“把割玻璃的工具和那块玻璃一起带走。”丹斯指着地上的工具说,“还有,在丢掉那些东西之前不要摘掉手套。”

“我们快来不及了,只剩不到两分钟警报就会因为监视器失灵响起来。”山姆看着丹斯,“我还要去处理录像机的服务器。”

“好,我们走!”丹斯说,“不过我想还是由你带路吧!”

艾利欧和兰道尔轮流看着他们两人,不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进门时脸被昆恩遮住,但出门时就遮不到了。”丹斯拿枪指着山姆,“别忘了我们的盒子。”

山姆看看那把枪,用颤抖的双手拿起盒子走出门。艾利欧和兰道尔跟在他身后。

“你们两个等一下,”丹斯说,“让他先走。”

山姆跨过不锈钢门的门槛。

“山姆,我要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你的威胁。我只要从背后射你一枪,把你留在这里背黑锅,让你成为这个劫案的主谋,而我只是当场逮到你偷东西的警察,这样就没问题。”丹斯挥着手枪,示意山姆往上走。

山姆走了十五阶,停在最上层。

“现在,”丹斯用手枪指着他说,“请转身,面带微笑。”

山姆乖乖听话,直视隐藏式摄像机。

“我们真是一对好搭档,不是吗?”丹斯说。

山姆对丹斯微笑。

过了好一会儿,丹斯才明白山姆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心的。但他才爬了不到两阶,山姆就跨出楼梯顶端的门口,砰的一声关上三寸厚的铁门,连地板也震动起来。磁锁立刻启动,把他们全锁在里面。

山姆跑向厨房餐具室,打开门,插进八角形钥匙,推开隐藏门板,露出那间有空调的电脑室。服务器有四个独立硬盘,每个硬盘都有500G的存储容量,足够录上五天份的监视录像。

他把一条缆线插进电脑插槽里,拿刀子割开另一头,把去除绝缘体的缆线细丝直接塞进墙上的插座。它虽有防电磁干扰和防闪电的保险装置,主电流和通讯缆线也都有安全系统保护,但在110伏特的电流涌进电脑缆线、直接引入电路板时,就没办法阻止它遭到破坏了。

不到几秒钟,电脑就开始冒出火花,烟从主机里冒出来。在系统烧掉后,他趁着尚未起火拔掉插在墙上的缆线。他或许会被逮到偷东西,但他能找到正当的理由掩护自己。从另一方面来说,杀人放火不是他会干的勾当。

他用自己的刀子弄下四个烧坏的硬盘放到红木盒上,然后把它拿起来,合上餐具室的隐藏式门板,穿过厨房,冲出后门,跑到停车场。

“都好了吗?”布纳哈特问。

“很成功。”山姆看着这名年轻警察,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

“哇!”布纳哈特露出灿烂的笑容,“真是超简单。”

山姆直接走向夏诺的车,发现驾驶座的门仍然开着,钥匙也如他所期望的挂在启动器上。他把盒子丢到乘客座。

“嘿,”布纳哈特叫,“丹斯已经决定要把夏诺的车开到哪里了吗?”

山姆看到布纳哈特靠在丹斯破旧的车上,尼克从后车窗里注视他。

“你得承认,夏诺对车子还挺有品位的。”布纳哈特走向山姆。

“是啊!”山姆回答。山姆检查椅子底下和门上的袋子,最后终于在置物箱里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他知道丹斯会带两把枪,也很高兴他的搭档夏诺有同样的作风。置物箱里也放了一把备用的九毫米手枪。

“所以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布纳哈特继续朝这边走来。

山姆转动车钥匙,引擎轰隆作响,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一般。他紧抓着手枪塞进腰带,心中充满安全感。山姆踩下油门,调到一档,再踩离合器。引擎立刻发出巨大的声响,四轮猛转,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对,一切都结束了。”山姆自言自语。


丹斯冲上楼梯,以肩膀撞向三寸厚的防火铁门。他的身体撞到表面时,门不但动都没动,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狗娘养的。”丹斯大骂,拿枪瞄准那道门。

“喂!喂!”兰道尔大叫,“如果子弹弹回来的话你就死定了。”

丹斯挫败地颤抖着,冲下楼梯,跑过金库的门,穿过储物室、会议室和汉尼寇那间优雅的办公室,一间一间拼命地寻找紧急出口。

在他正要走出办公室时,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张捏成一团的纸。这里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地方,在这种地方竟然会出现垃圾,实在很不可思议。他把纸捡起来,迅速读一遍后塞进口袋,再跑回前面。

“要是我们启动洒水系统不知道会怎么样,”艾利欧拿出打火机,“我打赌门一定会开,汉尼寇一定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员工在这里被烧死。”

“把那东西拿开。”丹斯指着散置在天花板各处的平面金属圆盘,“这是专门保护重要物品的哈隆系统。他们不会希望让水洒到任何东西上。如果放火只会害我们闷死在这里,而且还会把消防队叫来,你这个笨蛋还有什么聪明点子吗?”

“这个嘛,”兰道尔说,“这道门是磁锁,有备用电池,我想就算切掉电源也没有用。”

“谢谢你指出这么明显的事实,白痴。”丹斯说。

“啊!”兰道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丹斯看到兰道尔眼中冒出希望的光芒。

“我们只要关掉磁能,阻断电流就好。”他边说边走到展示柜旁,从柜子里拿走那个小盒子冲向楼梯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丹斯和艾利欧也紧跟在后面。

他把小盒子固定在门上方靠近磁盘的地方,随后,在没有发出半点响声的情况下,门打开了。


喷气式客机停在跑道上等待起飞,行程已经延误十五分钟了。广播只说会短暂延误,并未说明原因。有人谣传说因为机械故障才无法起飞,他们可能得换飞机。那些准备去度假,赶着回家,即将错过会议或医生会诊的人失望地窃窃私语。但这些谣传似乎不太可信,因为他们前面已经排了好几架飞机等着升空,后面的队伍也不断加长。

茱莉亚虽想偷偷检查手机是否有留言或短信,但又不想违背飞行规则,否则到时还得想办法解释。

“各位先生女士,早安。我叫奇普·乌尔瑞奇。我是这趟飞往波士顿的短程航班的机长。你们可能已经发现我们的行程有点延误,但我向你们保证,绝不是因为机械故障或天气不佳,今天延误的原因是一只可爱的四脚动物,如果你坐在左侧就会看到它,或许还可以跟它挥挥手。”

茱莉亚和凯瑟琳从窗口看到一只拉布拉多犬在跑道上跑来跑去,四个地勤人员在后面疯狂追赶。

“各位先生女士,我向您保证,这场追逐战已经接近尾声,因为有位技师正带着一块鲜美多汁的牛排过来,我们很快就可以上路。”

茱莉亚对凯瑟琳微微一笑,两人看了跑道最后一眼,便闭上眼睛等待飞机起飞。


尼克坐在丹斯车子后座,身旁躺着夏诺的尸体,沾满鲜血的尸体绑着安全带靠在车窗上,看起来像某种低级的恶作剧。尼克想挣脱手铐,但只要稍有动作布纳哈特就会敲打车窗给他警告。那家伙实在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被他师父丢到桥下去。

在丹斯枪杀自己的表弟时,尼克感到无法置信。他眼中没有一点感情,亦无半点犹豫。就算没亲眼见过,尼克也知道,丹斯杀害茱莉亚时必定是以同样冷酷的眼神看着她。

突然间,丹斯从屋里冲出来,像个疯子般大吼。他跑到停车场时兰道尔和艾利欧也跟在后面跑了出来。丹斯抓起布纳哈特的衣领,把他撞向车子,然后扔到一旁。他像只暴怒的野兽般拉开车门,跳进驾驶座。

他启动车子,猛踩油门,火速冲出华盛顿大宅的车道,开上枫树街。车子转弯时,尼克被离心力推得紧靠上夏诺的尸体,丹斯左转开上22号公路时他又被抛到另一边。

丹斯拿起警用对讲机时,尼克看到他的太阳穴冒出一串汗珠。

“嗨,是莉娜吗?”丹斯的声音满是虚假,脸上也露出假笑配合他的骗术。

“嗨,丹斯。”一个被静电干扰的声音回答。

“夏诺的对讲机坏了,我又打不通他的手机,我们本来约好今天早上要见面,可是我没有地址。”

“等一下,”莉娜笑着说,“他在684号公路上。”

“我真是爱死卫星导航了。”

“这东西是为了在你们遇到麻烦时方便派人去支援,不是为了在你们忘记抄地址时用的。”

“他走哪个方向?”

“往南……喔,等一下,他刚下公路往机场去了。你们两个要私奔去度浪漫周末啊?”

“唉,糟糕,被你发现了。”丹斯随意地撒谎。

“哈哈。”她开玩笑,“他正开往私人飞机航站楼。我得去办正事了,还有,丹斯,下次要记得把地址写下来。”

“谢啦!莉娜。”

丹斯把车子油门踩到极限,以超过一百一十英里的时速冲上684号公路,在往来车辆中穿行。尼克在后座被抛来抛去,听着警笛呜呜作响,车子急奔了两英里来到州界,从出口下高速公路开往机场。丹斯左转,在双向车道上进进出出,仿佛全世界都会因他的到来而分出一条路。

丹斯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手机。“喂?”

“警探。”浓浓的阿尔巴尼亚腔从丹斯的听筒传出,充满了整辆车。那声音让尼克起了鸡皮疙瘩。

“你一天到底要打几次?”丹斯大吼,但尼克听得出来,丹斯愤怒的口气里带着恐惧,并因强烈的恐惧而产生慌张。

“我是个大方的人。”那个外国腔调的声音说,“你现在还活着就应该偷笑,你已经延期过两次,不能再延了。或许你该考虑拿身体的某一部分来付款。”

“我说过周五会给你。”

“对,我知道,”阿尔巴尼亚人说,“今天就是周五。”

丹斯啪的一声挂上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他气疯了,再次猛踩油门朝私人飞机航站楼疾驶而去。


山姆开进停了三十架飞机的开放跑道,这里是喷气式飞机的停机坪。他直接开向塞斯纳喷气式飞机,他哥哥保罗就站在飞机旁,于是他紧急刹车,气呼呼地从车内跳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山姆吼着。

“这应该是我说的话才对,”保罗摇着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去年你也说了那么多好听话,我还以为你开始有点人性了。”

“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吗?”山姆虽然语带嘲讽,但语气却痛苦万分。

“你老是想找架吵。”

“你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有多值钱吗?”山姆从前座拿出红木盒。“你知道有了这东西我们可以做什么吗?”

“你为什么要说我们?你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这个字眼。你老是想挑简单又懒惰的路走,若事情不能如你意就怨天怨地。”

“你留了一张字条说:‘请仔细考虑你现在所做的事,你知道我会在哪里等你。’你是想害我还是想跟我分赃?”山姆拿着盒子说。

“我只是要你知道抓你有多容易。”

“你很清楚我做了什么,你大可以打电话给警察……”

“你果然做了。”

“你明知道我会拿走那东西,为什么还把盒子留在那里?你以为一张小字条就能改变我的心意吗?”

“山姆,”保罗失望地看着弟弟,“你以前从不曾做过这种事。现在把盒子给我,我来想办法弥补。”

“什么?你疯了吗?”山姆大为光火,“你不能从我这里把东西拿走。”

“我们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你涉了案,现在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做什么?”山姆反驳,“你以为你能抹去这一切吗?你以为你可以掩饰抢劫的事吗?你要叫其他人把所有的金银和刀剑都放回去吗?我不认为他们会乐意归还那些钻石。”山姆大笑,“你就是那种社会精英,一生都抱持着非黑即白的想法。但保罗,这世界是个乱七八糟的烂地方。你说得没错,我一辈子都认为这个世界亏欠我,我应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是你教会我这个真理,所以我们得趁别人拿走之前先拿自己想要的东西。”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射来几发子弹,在飞机和车子间弹来弹去。他们转身看到丹斯朝这里冲过来,他的警用九毫米手枪正瞄准山姆。

山姆和保罗弯腰逃离火线,躲到飞机后方寻求掩护。改装后的货机低矮的腹部和宽厚的机身正好提供了完美的屏障。

“把飞机的钥匙给我。”山姆蹲在地上喊。

“什么?你已经二十年没开过飞机了。现在的飞机已经不单是机械器具和仪表板,甚至已经改成了玻璃驾驶舱。这比你碰过的小型飞机和电脑复杂多了。”

“只要会控制上下左右就行。”山姆掏出夏诺的备用手枪瞄准他哥哥,“给我钥匙。”

“你会害死自己的。”保罗不理会他的枪。

“或许吧。”山姆看看机首四周,丹斯在六十码外,而且正在不断接近。“但我不想让别人享有这个权力。”山姆用枪抵着保罗的胸口,保罗眼中没有惧怕,没有慌乱或震惊,只有沉痛和失望。他以为能听进一些道理的弟弟、他始终爱护的弟弟,竟然想杀他。

“你想让苏珊成为寡妇吗?”山姆说,“那你女儿呢?你愿意拿一串钥匙交换生命,好让你能多陪她们二十年吗?”

虽然保罗认为自己的判断无误,但他还是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钥匙交给弟弟。

山姆把盒子夹在腋下,检查轮盘内的子弹,然后快步离开。塞斯纳喷气式飞机就在三十码外,面朝出口,准备起飞。他使尽所有体力拔腿狂奔,吸了一辈子香烟的肺令他气喘如牛。

丹斯已经追上大半的距离,子弹开始如钟表般每秒一发地射过来。

山姆使尽全力,深信自己一定能逃掉。他一定能逃出这座城镇,逃离这名可怕的警察,只要升空之后他就自由了。打开红木盒上的三道锁可能得花点时间,可能要几个月,不过他有保罗的基本架构图。他深信自己一定能打开这个红木盒,一旦打开之后……

当子弹打中他身体侧面时,他离飞机只有五码远,一股撕裂般的痛楚袭来,使他往前倒下。他的前额撞到黑色柏油跑道,红木盒从手中掉落,从飞机底下弹到另一头。

看到腋下夹着红木盒的山姆穿过空地,跑向站在一堆飞机旁的保罗时,丹斯快气炸了。他从车内夺门而出,瞬间拔出手枪,射向那个背叛他的人。

但他在盛怒之下竟把尼克独自留在了车内。

尼克的双手被铐在身后,他迅速把膝盖弯向胸膛,将上了手铐的手腕从后面往下压,让腿穿过两臂之间,把双手弄到前面来,还好游泳和健身的习惯让他身体柔软。他把戴着手铐的双手伸向夏诺的尸体,夏诺衬衫上浓稠的鲜血已经凝结,他的心跳大约在半小时前停止,所以不再流血。尼克翻着夏诺的口袋,找到手铐钥匙,插进手铐孔中,重获自由。

他拿起夏诺那把澳洲制的格洛克手枪,但弹匣不见了,枪膛是空的。他把夏诺的尸体翻过来,在他的腰带上寻找子弹,却遍寻不着。布纳哈特不是笨蛋,不会把尼克跟一具身上配有武器的尸体关在一起。

但尼克还是拿了手枪,用枪托敲打车窗玻璃,击碎它。在把碎玻璃弄掉之后,他从窗口爬出去,打开前门,解开后备厢的锁。

他跑到车后打开赃物袋,掀开毛巾,把一堆异国武器倒在后备厢里。有长剑、短剑、马刀和一把手枪。

他拿起那把某人丢进他车库用以栽赃的精致镶金柯尔特手枪。不需要测试也知道一定能用。如果他现在不阻止丹斯,之后丹斯就会拿这把手枪杀死茱莉亚。他转动弹匣,打开它,把手伸进袋子最底下找到银子弹。他抓了一把子弹,填满弹匣的六个孔,把剩余的放进口袋,合上弹匣,关掉六连发的装置。

尼克拼命冲过去,终于看到丹斯站在满身是血的山姆旁边。他看到丹斯用枪抵着山姆的脑后,摆出准备枪决他的姿态。他更加卖力地往前跑,并毫不犹豫地举枪朝丹斯射了三发子弹,迫使丹斯在飞机和车子间寻找掩护。

尼克想办法靠过去,在各个角落和飞机底下寻找丹斯的身影。他仔细检查身后和两旁,免得被偷袭。

他来到夏诺的车前,慢慢弯身检查车底下,只见对面有一双脚,有人蹲在那里等待,完全没察觉他的到来。尼克缓缓绕过车子来到车后,这时突然感觉有一把枪抵在他脑后。

“把枪放下,”有个声音说,“把手放到头顶上。”

尼克乖乖放下枪的同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他以前从不曾跟人发生过枪战,过早下了定论。他刚刚看到的不是丹斯的脚,他自以为聪明地盯上的人也不是丹斯。他刚刚看到的人是保罗·卓弗斯,现在保罗又消失了,去了一个新地点。

尼克缓缓转身,正视丹斯的眼睛。

“我无法形容我有多希望自己刚才就杀了你,不过,这种后悔不会再发生。”丹斯的手缓缓地摸到扳机,正要压下去时……

尼克的手一挥,突然抓住丹斯握枪的手,扭动一下,顺势把枪甩到一旁,右拳迅速挥出,击向丹斯的下巴。尼克压着他,一拳又一拳地猛捶他的脸、他的肋骨,将他打倒在地,把所有的愤恨、所有报复的欲望以及对他未来几小时后做出的恶事的怒气,全都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茱莉亚的死、马库斯的死,保罗·卓弗斯、马纳斯二等兵的死,还有丹斯的亲人夏诺,也因为帮助尼克而遭到枪杀。

尼克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他可以当下就阻止丹斯,事情到此为止。他现在就要除掉他,不管这样做会有何后果。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阵沙尘袭击他的眼睛,他一时看不清方向。丹斯的拳头左右交击,使尼克的头朝两边摆动,丹斯一拳又一拳地挥向他,他像一只被逼到墙角、奋起反抗的野兽,把尼克击倒在地。

尼克躺在那里,头晕目眩,挣扎着想移动。还来不及反应,枪又抵在他头上。

“没时间跟你啰唆。”丹斯的手指准备扣下扳机。

这时,一颗子弹从.45口径的枪管射出,划过空气,射中他的头颅。丹斯惊骇地呆立片刻,脑中的景象除了一团困惑外,只剩那颗银子弹。

丹斯倒在地上,死了。

尼克站起身,看到保罗蹲在地上握着那把柯尔特手枪。

“我以前打过越战,虽然只是医务兵,”保罗深吸一口气,“不过我的枪法好得很。”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AS300喷气式客机驶向尼克和保罗身后的南边跑道,一时之间把两人吓到了。隆隆作响的引擎声逐渐变大,增加到超过时速一百五十英里,终于缓缓飞入上午的蓝天。

尼克和保罗转头,只见山姆把红木盒放到塞斯纳喷气式飞机的座位上,正坐上驾驶舱,启动开关,引擎嗡嗡地动了起来。

山姆流着血,爬上狭小的两人座飞机时还回过头来看向他哥哥,同时举起枪对准他们,在尼克和保罗之间来回移动。

“山姆,拜托不要。”保罗大喊,想以声音压过推进器的噪音,虽然他仍握着那把柯尔特手枪,但现在手枪却垂在他身侧。保罗没有使用它的意图。“你已经很多年没开过飞机了。”

“不准你跟我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山姆高喊,“这辈子你都是这样对我。我的工作、我的薪水,你什么都要控制,保罗,你一生都过得很顺利……”

“这些我们都可以想办法解决。”保罗高喊。

“你做梦。我以后再也不需要你了。”山姆拍拍红木盒。

“你打不开的!那是钛合金做的盒子,所以才会这么重,红木外壳只是为了好看。只有三把特定钥匙才打得开那三把锁,而且要同时开才行。”

“又来了,你把我当成笨蛋。”山姆痛苦地喘息,他衬衫上的血渍逐渐扩大,脸色也渐渐转白。

尼克终于站了起来,突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

“你得阻止他。”尼克对保罗喊,来到他身旁。

“你不要插手。”保罗对尼克说,目光仍紧盯着山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明白。”尼克恳求,“如果他升空的话……”

“他是我弟弟,可恶,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刚刚救了你一命,所以你不要管这件事,免得吃子弹。”

山姆毫无预警地对跑道射了一枪。“你最好听我哥的话,他从不会犯错。”

保罗看着山姆的伤势,绝望地举起手中的枪。

“如果你想射我,现在正是时候。”山姆挑衅。

保罗把手枪放到地上,空手往前走了几步。

两兄弟对视,僵持不下。

“山姆,”保罗说,“拜托……”

山姆不再多说,关上门,启动飞机引擎驶离停机坪,在小跑道上慢慢加速。

尼克从地上拿起那把柯尔特,打开枪膛,从口袋抓出四颗子弹填入弹匣。他冲上跑道,追着那架飞机,毫不迟疑地射击。他的子弹射偏了,于是他停下来,单膝跪下,稳住双手,瞄准目标,继续朝移动的飞机开火。

但他只射了两发,枪就被人夺走。保罗站到他面前,把手枪丢到远方的灌木丛里。

“你不明白,”尼克对保罗大吼,胸口升起怒火,“很多人会死。”

“你在说什么?”保罗不理会尼克,“我不管你怎么想,但他是我弟弟,我不会让别人冷血地杀害他。”

尼克眼睁睁地看着飞机开下滑行道,转入跑道。前方跑道不断变短,飞机的速度也在加快。尼克从不曾开过飞机,不了解起飞的物理动力如何运用在机翼上,但他知道,如果山姆的速度没有增加,他就无法飞过跑道尽头的围墙。

引擎增强,机首开始上扬,轮子上下弹跳,虽然这念头很恶劣,但尼克希望他的子弹击中了引擎,让飞机飞不起来,他希望他撞上围墙。虽然不希望山姆死去,但尼克想要阻止命运,希望能借此拯救两百一十二条性命。

然而,虽然只差几寸就会撞上围墙,但在冲刺之后飞机还是升空了。尼克看到它以怪异的角度飞上天空。尼克感到害怕,这名缺乏经验的驾驶员不但身受重伤,而且惊慌失措,拼命地想控制飞机,逃离此地。

随后,尼克看见AS300客机升空后又绕回来调整方向,朝波士顿飞去。


飞机飞过凯斯克水库时,茱莉亚看了窗外最后一眼便闭上眼睛,想小睡一下,这样才能有充足的精神迎接她和尼克十六年感情生活中最难忘的夜晚。

突然,喷气式客机毫无预警地左倾,饮料翻倒一地,上方储物箱内的行李纷纷落下,乘客吓得发出尖叫,被恐惧吞噬。

飞机的引擎发出巨大声响,并随着高度下降逐渐变得尖锐,机身已歪到超过六十度的异常角度。

茱莉亚紧紧靠在座位上,手臂紧扣扶手,手指死命抓紧。机身持续左倾,茱莉亚努力把自己固定在位子上。

她想到体内的小生命还不知是男是女。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是她和尼克的,她不顾一切地想保护它,如果她马上就要死去,她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让孩子活下去。

茱莉亚看着窗外,他们离地面只有几千英尺。她无法呼吸,慌乱中心跳几乎要停止。她转头去看过道对面的杰森,他正脸色平静地拿出手机,应该是要打电话跟妻子告别,再一次告诉她他很爱她。

她的四周都是喊救命的声音,乘客纷纷哀求上苍伸出援手,希望有人能想想办法。突然间,她感觉有个人触碰着她的手,是凯瑟琳。这充满安慰的动作就像她小时候害怕时妈妈安抚她那样。茱莉亚转头凝视这位年长女士充满智慧的眼神,散发出与周围惊骇人群完全不同的平静感。

“别担心,孩子。”凯瑟琳说。

当凯瑟琳用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时,一切都变得缓慢——引擎的轰鸣声,人们的尖叫声纷纷远去。

茱莉亚再看了窗外一眼,终于发现客机左倾,让每个人紧张和崩溃的原因。有一架小型的塞斯纳喷气式飞机正朝他们笔直飞来。她清楚地看到驾驶那架小飞机的人身体前倾,急切地想导正飞行轨道,眼神惊慌失措。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天空,那架AS300客机倾斜左转,就要翻覆。山姆试图转弯,塞斯纳的机翼左右摇晃,但相撞的厄运似乎无法避免。尼克看着保罗的脸色,屏住呼吸,暗自期盼奇迹发生,但谁都知道,不可能会有奇迹。

丹斯的尸体就躺在他面前的跑道上,尼克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丹斯害山姆惊慌失措,是他想追杀山姆,害他为了逃命急飞上天。尼克猜测着山姆的伤势有多严重,失血多少,不知子弹是否射中某个重要器官,或是切断某条重要动脉,诸如此类的伤势足以致死。

尼克改变了命运,丹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认为只要除掉邪恶的主脑,其他的腐败警察就会作鸟兽散。但当尼克看着两架飞机相撞,他才明白自己改变的命运还不够多。

他看到小飞机跟庞大的AS300客机相撞的瞬间,就知道乘客活命的希望全没了。

两架飞机相撞时,塞斯纳的机首笔直撞上客机。从这里看过去的感觉就像一只蜻蜓正在攻击一只鸟,但小飞机对大客机所造成的影响却是致命的。大客机虽竭力左转却无济于事,被撞得上下颠倒,在一团小火球爆炸后,两架飞机从天上掉落,宛如上帝降下的预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锁在下坠的两架飞机上。

“哦,我的天啊!”保罗低语,在胸口画着十字。他瞥了尼克一眼,终于明白他弟弟做了什么事。

尼克无法想象飞机里的乘客会有多惊慌,两架飞机相撞之后,大部分的人应该都还活着,被困在坠落的机身里,知道自己即将死去,这是所有坐飞机的人最怕发生的事情。

那块扭曲的金属壳持续坠落,前后左右不断翻转,飞机后端的几块残骸飞了出去,尼克知道那些看似细小的碎片其实有些是乘客,所有的碎片都以每秒三十二英尺的速度朝地面坠落。

尼克和保罗束手无策,充满挫败感,要是他们能做点什么或是出手制止它坠落该有多好。

尼克感觉到那架坠落的客机像颗炸弹般掉落,飞机残骸消失在树林后方。火球爆开,翻滚到几百英尺高的天空中,易燃的机油立刻被点燃,几秒钟后,爆炸声再次响起,仿佛地震摇晃地面,大炮攻击镇上。大片黑烟蹿起,几乎可以确定消防员不会找到任何生还者。

尼克无法想象要是茱莉亚在那架飞机上他会怎么办。他很庆幸,在那么多死者中,她能侥幸逃过一劫,因为抢劫案的事,她在最后一刻被叫下飞机。命运太难以理解,虽然他略微碰触了命运,并试图操纵它,但没有人能真正预知未来或是控制命运。

周遭一片寂静,有人正默默地为死者祷告。

“你到底是怎么……”保罗看着尼克,但却放弃追问。他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

尼克也跟着掏出手机。他需要听到茱莉亚的声音,尽管丹斯已死,但他想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告诉她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他拨号后,发现电话直接通到语音信箱,他心想,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随后记起她应该在华盛顿大宅,刚看到被窃的证据。

“嗨,亲爱的,是我。”尼克对电话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全心全意地爱你。很抱歉今天早上跟你吵架,很抱歉让你不高兴,我只是在想,虽然我知道你正忙着工作,不过我想现在过去看看你。今早分别时让你那么不愉快,认为我在发脾气,我很抱歉。听到这个留言后请回电给我。”

尼克挂掉电话时发现一条留言和一通未接电话。尼克打去信箱听留言,发现是茱莉亚打来的。

他听着她的留言,他们说的话极为相似,她温暖的声音抚慰了他哀伤的心灵。他耳朵紧贴在电话上,仿佛那是某种神奇的宝物,像某种能连接到她的魔法。他因她的留言而感到喜悦,但却听到空中小姐打断她,要她关掉手机,因为舱门已经关闭了。

尼克的肚子一阵绞痛,突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

不知何故,他的行为干扰了茱莉亚下飞机的时间。他让抢劫延后了五分钟,也延迟了那条该发给她的短信,她并不知道有人闯入客户家,也不知道要下飞机。

尼克往后一倒,靠在夏诺的福特车上。他的呼吸快要停止,胸口灼痛。他所做的一切,他为了救她拼命做的一切全都是白费工夫。他在时间流里玩弄命运,以为能依自己的意愿扭曲命运。然而,在命运面前他却如此无力,连有着魔法的金表和被扭曲的物理原则都无法改变它。命运是大自然中最强大的力量。

那一刻,尼克知道,有两百一十三名乘客丧生了。茱莉亚死了,就躺在502号航班那堆焦黑的残骸中。

尼克拿出口袋中的怀表。十一点五十五分。

茱莉亚死了,她死了一次又一次。他觉得自己像被困在扭曲的时间地狱里,每个小时都得忍受茱莉亚以不同的方式死亡。

然而,这一次茱莉亚不是死在丹斯手里,这都是他的错,他一个人的错。他将她拖离危险地点,却又把她推上死亡航班;他从丹斯手中夺走了凶器,却又因自己的傲慢而害死了她。

他原以为应该做的一切其实都是错误的。要改变命运的方式不是杀了凶手,也不是杀了丹斯,关键在那班飞机,所有的事物都跟那班飞机联系在一起。

尼克急忙从灌木丛中捡起柯尔特手枪,快步跑到丹斯的尸体旁,翻着他的口袋,找到他的手机,背下他上一通电话的号码。他起身扔掉手机,尽全力朝丹斯的车子冲刺,去找夏诺的尸体。

他还有时间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