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00

茱莉亚的车停在殖民时期风格的池塘山小镇住宅区车道。她跟许多拜瑞丘的居民一样,一听到空难发生马上就冲去现场帮忙,但当她的目光落在502号航班的残骸上时,立刻发现这架飞机就是她本来搭乘的航班,她忍不住想起坐在她周围那些乘客的脸孔,她差一点就遭到跟他们同样的命运。

于是,她没有到现场去帮忙,转而去接洽一位临时调来协助紧急状况的退休医生。她在一个半小时前到贝德福德去加油,现在停在这位医生的家门前,等他收拾东西。

独自坐在车里时,她的心中波涛汹涌,因为逃过一劫而受到冲击。而且,她不是唯一一个躲过死劫的人,茱莉亚摸摸肚子,知道今天有两个生命因此获救。

讽刺的是,她坐飞机去波士顿是为了见一位医生,而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去开会。

她和尼克结婚一年后曾住在马萨诸塞州萨福克县的温斯罗普镇,他的公司将他派到那里,她也跟着搬过去,在波士顿一家小公司找了份工作。当时的一位同事推荐寇弗医生给她,他不只拥有无懈可击的好名声,人也非常温和幽默。

搬到拜瑞丘之后她也不曾换过医生,反而利用出差时间顺便去做每年的身体检查。

她一星期前打电话给他,告诉医生她的怀疑;于是,他安排一位本地的医生帮她验孕,结果证实她已怀孕六周。这使她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喜悦。她想马上冲去告诉尼克,但后来又想让这件事更特别一点。所以她打算先飞去找寇弗医生,做好产检,照一张孩子最早期的超声波照片,装裱起来,在克马勒餐厅享用浪漫晚餐时给他一个惊喜。他就是在那间餐厅跟她求婚的,那里是他们生命结合的起点,也是一个深具意义的场所,她想在那里将这令人开心的惊喜消息用同样隆重的方式告诉他。他们早晨的争吵让尼克陷入恶劣的情绪,但其实根本就没有这顿晚餐,跟莫勒斯家一起吃饭只是她的策略,她想让尼克陷入低潮,然后再迎接他们十六年关系中最有意义的一刻。

虽然他们有计划要生小孩,但她想明年再怀孕。他们的生活有明确的规划:先发展事业,准备储蓄金,轻松地养育儿女。因此先前她完全没有想过要怀孕。但现在她领悟到,他们两人花这么多时间计划,想在生小孩前努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成功,结果真正说到要怀孕生子,他们却感到有点陌生。

怀孕的消息让她非常惊讶,她也知道尼克一定会大为震惊。

她一直专心在律师事业上,期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公司股东。但这也使她失去许多朋友,这些朋友已身为人母,早把发展事业的渴望抛在脑后。但在怀孕的消息被证实之后,她生活的重心大大地改变了。她知道这不是荷尔蒙作祟,不是因为要停止工作而产生的假象,这一切全是因为爱。

她和尼克在一起很久了,他们生活富裕,也买下了梦中的家园,如愿装潢扩建,常常一起旅游,享受生活。然而,两人心中总有种空虚感,尤其是在假日时,那感觉更是清晰。她渴望生命中有着圣诞老人、复活节兔子、牙仙和万圣节糖果的日子再度来临。

想到坠机事件,想到那些死去的人,想到坐在她隔壁那位亲切的老太太,茱莉亚不禁热泪盈眶。她之所以会从飞机上下来是因为收到电脑自动发送的短信,通知她有人闯入夏姆斯·汉尼寇的华盛顿大宅。是那条短信使她能多活一天,但得救的不止是一个生命,两个生命都从鬼门关被救了回来。

她把这当成是孩子注定要出世的征兆,这简直是奇迹。

她本来以为抢劫案可能是假警报,还觉得有点生气。下了飞机后,她立刻跳上自己的车,直接开往华盛顿大宅。她到大宅四周检查所有的门窗,发现全都锁得好好的。

但在进入屋里之后,她就知道情况不太对劲。她才进门不到三十秒,屋子就突然一阵摇晃。橱柜里的瓷器互相撞击,吧台的玻璃杯也叮当作响,这个地区好像发生了地震一样。由于纽约州深处的地层是花岗岩,地震发生的几率就跟在百慕大打雪仗一样微乎其微;屋内灯光闪烁不定,片刻后便熄灭了;紧急照明灯很快亮起,照亮了楼梯和出入口;电脑备用电池发出断断续续的哔声,表示此时已经断电,正在进行关机前的存档作业程序。她看看手表:十一点五十四分。这时候她本应坐在飞往波士顿的航班上,而不是在停电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现在应该只是本县深层的地底摇晃了几下吧。

她走向厨房,在读卡机上刷了一下通行卡,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沉重大门,她知道安防系统有二十四个备份电池。刺眼的紧急照明卤素灯引导她走下楼梯,光线稍微破坏了汉尼寇远从巴黎运来的鸢尾花壁纸的贵气质感。她在键盘上输入自己的社会福利号码,在麦格纳磁卡机上刷了三次,然后拿出八角形的钥匙,将字母D朝上,插进不锈钢保险库的大门。

她用力一转,打开了门,眼前一片黑暗。茱莉亚拿一张椅子抵住门,让光线从楼梯口照进来。

她的目光立刻落在正中央那个被割开的玻璃展示柜,还有墙上不该有的红色圆盖盒上,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好像是自己被抢了一样。她走近敞开的房门,探头进去查看。防潮储藏室的紧急照明灯亮着,看样子这些箱子都没有人动过。她走回主厅,穿过从楼梯口射进来的那道光,打开夏姆斯办公室的门,走到隐藏在墙上的暗门前面,暗门被人撬开了,她推门进去。

这个房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微光从别的房间照进来,但光线不足,看不清楚。

她知道房间里只有两样东西放在正中央。她谨慎地向前走两步,慢慢调整视力,走向保险箱。她先摸到第一个,发现它是关着的,但第二个……她没有进一步调查,因为光看门被打开就知道了。

那一瞬间,她突然害怕起来。

她进屋后马上就下来这里证实是否真的遭窃,在黑暗中乱跑乱撞,愤怒蒙蔽了她对危险的认知,这简直是愚蠢!简直是在玩命!茱莉亚虽没有幽闭恐惧症,但现在却感觉周围的黑暗在逼近她,压迫她。她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其他人,是否有人躲在门后,她觉得这里好像有只受困的野兽,准备冲出来杀她脱困。

但今天不该是她的死期。

她离开地下室走上楼梯,拿出八角形的钥匙,打开隐藏在储藏室假墙后面的电脑间。她一进门,立刻看到被毁坏的电脑服务器,硬盘不见了,被人拔走了。抢匪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该怎样湮灭证据。

茱莉亚很庆幸办公室里还有备份,那些资料不仅存在她自己的电脑中,也存放在公司的服务器主机里。犯下这个劫案的人绝不会想到要去那里找安防备份文件。

从电脑间走出来后,茱莉亚回到储藏室,恐惧减轻了许多。抢匪显然已经离开,这个案子一定有内应,全程不过短短几分钟,但抢匪没留下任何证据就离开了。

她从储藏室的架子上拿了一支手电筒,再到自己的车里拿数码相机,回到地下室。她详细记录遗失的物品,对着被破坏的展示柜和被撬开的保险柜拍了几张照片。抢匪的目标非常明确,储藏室内的东西竟然都没动,尽管那些板条箱里装的东西光是画作就价值数千万,这些小偷却只看重武器和那个保险箱。

茱莉亚每年都会盘点几次所有夏姆斯的美术品、古董和宝石,但她并没有保险箱内物品的明细。除了知道他在里面存放了几袋钻石之外,两个保险箱内的东西始终是个谜。

她一回到楼上立刻想打电话到夏姆斯·汉尼寇在马萨诸塞州的夏屋,告诉他这个坏消息。她毫不迟疑地拨了号码,因为她知道,坏消息不容拖延。

但他的助理塔莉亚说夏姆斯现在没空,他正忙着处理家中的急事,茱莉亚便请夏姆斯尽快回电给她,只说华盛顿那边出了点事。茱莉亚顺从夏姆斯的指示,只用“出事”来通知。在他知道消息并决定该怎么处理之前,夏姆斯不会希望警察介入。这是他个人的决定,她也会如过去三年来那样尊重他的想法。

夏姆斯病了几个礼拜,但对一个九十二岁的病人来说,他的精力比她这三十一岁的人还强。两个礼拜前,他们谈到要出借莫奈的画作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但他们的谈话总是会绕回到家庭和日常生活上。她非常尊敬夏姆斯的成就,也很信赖他的意见和忠告,除了公事往来之外,她也经常对夏姆斯倾诉自己的心事,想知道他对某些事物的观点和看法。

虽然夏姆斯自己没有小孩,但他会谈到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事物。他觉得拥有家人的爱才是成功幸福的真正关键。在茱莉亚急切地想告诉尼克有关自己的事情时,她同样也想告诉夏姆斯,她知道他一定真诚地为她感到高兴。茱莉亚的父母生育她时年纪已经很大,几年前就过世了。夏姆斯·汉尼寇以某种奇特的方式填补了她心中的缺口,成为代理祖父的角色,他总真诚地赞美她的成就,分享彼此的智慧,常带着温暖的笑容和喜悦的口吻指引她。

她常被这位无私、热心而又高尚的长者感动。他是那种言语无法形容的高贵绅士。他相当珍惜手写文字,会以完美的古典字体亲笔写信给她,而不是使用那种毫无感情的电子邮件。

一想到要告知他这起劫案,说他家族传了好几代的珍宝被偷,实在让她感到很为难。她知道他很可能会简单说:“别担心,亲爱的,几块金属、石头和画布不算是我生命中的珍宝。”但实际上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这次的盗窃事件烦恼,不知道那些没列在财产目录里的东西对他是不是很重要。

正要离开屋子时,茱莉亚的PDA响起,有电子邮件从办公室传来。令人惊讶的是,邮件里正是汉尼寇家的安防文件。她这才想起,碰到断电时,电脑设定的标准程序是把资料传到她的PDA。看来她的办公室也跟这个地区一样停电了。

她刚开出车道就看到许多警车和消防车疾驶而过。交通信号灯不亮了,大家都跑到街上,遥望着南方。她转过头去,看到远方有一团巨大的黑色浓烟蹿起。

茱莉亚坐在自己的车内,停在空难现场以北十五英里处,仍能看到南方的地平线上飘着逐渐消散的黑烟。她看了看仪表板上的时钟,现在刚过两点,她还没跟尼克联系上。她拿起手机,想再拨一次电话给他,这时,一位老先生打开车门坐进了乘客座。

“谢谢你来接我。”老先生边说边系上安全带,“我是欧莱利医生。”

“我是茱莉亚·昆恩。”茱莉亚伸出手来。

握手时,茱莉亚近看着这位老人。虽然头发已然全白,但他的眉毛还跟夜晚一样黑,看起来仍老当益壮。她好奇地歪着头问:“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应该没有。”欧莱利摇摇头,“除非你五年多之前曾跟检验处有过往来。真难过啊,今天这场悲剧中止了我的退休生活。”

这位医生注视着窗外,不再谈话,他陷入沉思中,想着他即将面对的骇人场景。

茱莉亚也不再多说,马上发动雷克萨斯开出车道,朝拜瑞丘前进。


尼克坐在书房办公桌前的皮椅上,全身湿透,拼命喘气,心脏狂跳,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感。在湖底昏过去时,他以为自己死了,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让茱莉亚失望了。

镇定下来后,他看到抓在手中的皮夹。这个小牛皮制的古驰黑色皮夹是他在凯斯克水库底下的死人口袋中拿到的。打开后,他发现里面装满百元大钞,还有一张黑色的美国运通卡和一张金卡,不过他跳过这些,先去找驾驶执照,那才是他最想找的东西。

不过,得知这个死者的身份并没有令人高兴一点,反而使他比一小时前生出更多疑惑。他又读了一遍驾驶执照上的内容:宾州海沃福德镇莫里恩大道十号。生于1952年5月28日。身高五英尺十寸。保罗·卓弗斯,替汉尼寇家安装安防系统的安防公司老板,但现在却被淹死,陈尸在凯斯克水库的湖底。

尼克冲上二楼脱下湿衣服,迅速换上牛仔裤和白衬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外套,并掏出湿裤子和湿外套口袋内的所有东西。他找到马库斯写给马库斯自己的信和灰发男子在审讯室里给他的信,信封上的墨水只是略微洇开。他拿起怀表,打开表盖。这个怀表是防水的,进了水似乎毫无影响,秒针刚走过十二,显示为两点零五分。但他的手机进水后短路了,他其实有点高兴手机毁了,这样一来,茱莉亚死亡的照片便从这个世界抹除了。他把皮夹、钥匙、圣克里斯多夫奖章、卓弗斯的皮夹和那两封信全都塞进口袋。

尼克跑下楼,回到书房,打开保险箱,看到手枪和弹匣仍在里面,他不禁露齿而笑。这不是魔术,手枪并不是从丹斯的车跑到这里来。因为现在是两点零五分,所以它根本还没离开保险箱。

尼克拿起手枪和几个弹匣塞进腰带,藏在身后。他把桌上那叠纸张移开,发现他的手机仍完好无缺地放在那里,随时可以使用,他笑了一下,但好心情很快就消失,反而开始生自己的气。他刚刚差点死掉,而且连茱莉亚也会跟着没命。他实在太过愚蠢,又自大无知,以为只要回到过去就能轻易将茱莉亚救回来。

他完全没有使用在未来获得的信息改变过去。这是一场比赛,他却是个愚蠢的参赛者,只会到处乱跑,指望偶遇的陌生人帮忙。他必须改变,而且要立刻改变。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他救茱莉亚的机会快要用完了。

他将从湖底死尸身上拿到的皮夹塞进外套口袋。

他不会再被动地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现在他已经有了计划。

他要去见保罗·卓弗斯。

尼克把车停在空难现场的路障外,停在蓝色雪佛兰羚羊后方,凶手将会坐上这辆车,在未来的几个小时后,他会对这辆车穷追不舍,试图将对方挤出路面,撞上大树。

他迅速走向二等兵马纳斯,上次他来找夏诺警探时,这位国民警卫兵曾经制止他进入。

“我能为您效劳吗?”那位警卫队士兵问。

“我要拿跟坠机有关的证据给戴利亚队长。”尼克高举着湿皮夹继续往前走。

警卫队士兵听到尼克充满权威的口吻和态度,问也不问就点头让他通过了。

尼克站在那里看着空难现场。消防员拉着长水管,完全没空坐到踏脚板上休息;死者家属被送到中央建筑去见亲人的遗体,听取关于空难原因的最新汇报,期待着也许有人能奇迹生还。

这凄惨的画面跟尼克过去所遭遇过的事截然不同,虽然一个小时前才刚来过,但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景象。这场悲剧实在太过惨烈,除了机尾之外,他完全看不到任何比房门大的残骸。他看着几百个志愿者在协助救护人员安抚悲痛的罹难者家属。这是人性至高的展现,亦是生命中最悲惨的境况。

而保罗·卓弗斯就在茫茫人海的某处。

尼克拿出卓弗斯那个到现在都还湿着的皮夹,找出他的公司名片,拨打上面的手机号码。

“喂?”

“卓弗斯先生吗?”尼克在志愿者人群中搜索着。

“我是。”

尼克在中央建筑和帐篷旁边的人潮中寻找。“我叫尼克·昆恩。”

“什么事?”卓弗斯以毫无情绪的直接口吻问。

尼克扫视着被警示带圈住的运动场,最后终于看到他。那人正将手机靠在耳边,站在布满死者遗骸的运动场。尼克挂掉电话,直接朝那人走过去,视线不曾离开。

卓弗斯比尼克想象中更壮硕,他以前的体格一定硬如岩石,体重虽然已有些改变,但依然强壮。他的灰发整齐地梳到脑后,不像尼克在凯斯克水库底下见到的尸体那样凌乱。

他戴着塑胶手套,衬衫袖子卷起来,正将覆盖死者的白布一块块掀起,查看底下的遗体。

“卓弗斯先生吗?”尼克走近时说。

卓弗斯并未停止掀开白布,他只当尼克是个骚扰他的无聊人士。

“我叫尼克·昆恩。”他边说边伸出手要跟他握手。

卓弗斯不理会他,尼克不确定是因为他戴着手套还是因为生性无礼。

“你是今天才飞过来的吧?”尼克问。

“我认识你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尼克停顿一下,不确定该怎么说下去。

“我没时间跟你玩猜谜,你就直接说明来意吧!”

“他们要杀你。”尼克脱口而出。

“谁?”卓弗斯还是没抬眼看他,好像没听到,或者根本不在乎。

“你的同伴。”

“同伴?”卓弗斯终于抬眼看他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尼克抓住对方的肩膀,把他转过来,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他们打算杀我妻子。”

对方的脸色稍微软化。“那我建议你去保护她,而不是来骚扰我。”

“你认识伊森·丹斯吧?”尼克追问。

“你是警察吗?”

“他会拿枪射进你的眼睛和嘴巴,他设下了恶毒的陷阱。”尼克轻碰自己的嘴,“然后他会给你的脚踝绑上一块铁板,把你丢进湖里淹死。”

“你是想吓唬我吗?”

“是这样没错。”尼克老实回答。

“看过这些之后,”卓弗斯挥了挥手,指着周遭的一切,“请原谅我没空理你,我还有更大的麻烦要处理。”

卓弗斯瞪了尼克一眼,随后走开。尼克呆了片刻,不知道该怎样说动这个人,该怎样才能让他跟自己好好谈谈?

尼克追上卓弗斯,跟在他旁边,一起走在焦黑的地面上,他们的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踏到AS300喷气式飞机的残骸。只要碰到有白布的地方,卓弗斯就会停下来,先敬礼般地点头,随后缓缓抓着白布一角掀开来看。

这些布是仓促之间从北威彻斯特医院拿来的床单,本来不是为现在这个目的而设计的。尼克虽然知道白布盖着遗体,但却无从得知白布底下的真相。底下不是安息的死者,而是残缺不全、破碎不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有的床单盖着身体,有的盖着手足残肢,尼克从不曾见过这种景象,不由得感到反胃,同时也感到心痛。卓弗斯怎么能够这样耐心寻找?尼克实在不了解他怎么有办法看那些死者的脸孔。

“你在这里做什么?”尼克问。

“我以前是军医,在越南服过役。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这种情景。”

“你以为来这里当当志愿者就能净化你的灵魂吗?”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只说一次:不要来烦我,否则我要报警了。”

“相信我,你不会想这么做的。”尼克顿了顿,“你这是在赎罪吗?”

卓弗斯停下来,转身面向尼克,眼中带着愤怒和痛苦。“我在找我弟弟。”

尼克呆望着对方。他本来认定他是个坏蛋,但听到他的弟弟也在飞机上时,尼克大为震惊。

“我很抱歉,”尼克说,“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你知道了,可以不要再烦我了吗?”

“今天早上在汉尼寇家的华盛顿大宅发生了一桩抢劫案,那里的安防系统是你负责的。”尼克不是很愿意逼他,但他必须问,“他们偷了一大堆钻石和古剑,还有几把刀子和枪支,而且正在销毁证据。我知道他们在追你,你得赶紧离开,我会帮你,但你得告诉我还有谁涉案,我要知道每个人的名字,才能救我太太。”

卓弗斯终于用不同的眼神看着尼克,此时,他的目光充满同情。“我为你妻子感到遗憾。”但同情的目光随后消失,“但至少她还活着,我却无法对我弟弟说出同样的话。现在,恕我失陪了。”

卓弗斯弯腰掀开另一块白布。

“卓弗斯先生在哪里?”他们身后有人大喊。

“很好,你又是谁?”

“我是伊森·丹斯警探。”

尼克转身看到四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丹斯身旁。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丹斯抓住他一只手臂,其他的警察抓另一只。尼克迅速扫视这些警察,看是否有谁像他在凯斯克水库底下看到的那个被捆绑的尸体,但这里没有红发的人,他们四个也一点都不瘦。

尼克摸了一下身后的手枪,然而,他知道,如果自己拔枪,不是被杀就是被戴上手铐。

“放开他。”尼克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什么人?”丹斯问。

“你难道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尼克说,“这个人在找他弟弟的遗体!”

“他找的可不只是那个而已。”丹斯说完,转身带着卓弗斯离开。

尼克望着四周盖着白布的罹难者尸体,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无辜的人必须死去。有多少人在为自己心爱的亲人哀悼、伤心?他很能了解失去至亲的感受。

但愿他能阻止这一切,化解这个灾难,但愿他不只拥有五个钟头;如果救茱莉亚和破解一桩案件需要十二个小时,那么救两百一十二个人又得花多长时间?他能不能回到过去,叫大家不要上飞机?他能不能找到失事的原因?当他知道自己无法终止这一切苦难时,他觉得几乎心都要碎了。

但卓弗斯已经被丹斯带走了,在他死亡之前并未给尼克任何新的信息。他说他在寻找弟弟的尸体,尼克从没想到卓弗斯要处理的不仅是抢劫案。

可是丹斯刚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寻找的不只是他弟弟的遗体?难道他在找别的东西吗?

尼克其实还算喜欢这个卓佛斯。他曾为国家效命,是个受过训练的军医,还成立了一间大公司。

尼克意识到,他或许救不了那些死去的乘客,但或许救得了保罗·卓弗斯,这样做也许能取得更多的信息。

尼克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他还有时间救他。


卓弗斯被丢进绿色福特的后座,丹斯跟手下说完话后,便叫他们离开。

丹斯坐到他旁边,拿出一把枪抵在他的肚子上。“有个杀了两百多人的弟弟是什么滋味?”

卓弗斯瞪着他,但仍沉默不语。

“他背叛了我们,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你的计划?不管怎样,我想知道那个箱子在哪里。”丹斯停顿了一下,突然发怒,“而且我现在就要知道!”

卓弗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没人能让他开口,尤其这种贪腐的警察。1972年,在老挝边界,卓弗斯在医治瑞斯那一连剩下的军官时曾被越南人俘虏过,他被丢进一个充当临时监狱的土坑,被审问了五天,没有食物、没有水,还被人用树枝和枪托殴打,但他始终都没开口,甚至连名字、官阶和军人序号都没说。第六天,一群海军特种部队的人救了他,但在临走之前,他从一名越南人手中夺过来复枪,把那个审问他的人一枪毙命。

即使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卓弗斯都没有松口,现在更不可能回答丹斯的问题。

1975年回到美国后,保罗·卓弗斯开始成立自己的安防公司。起先只有一间小店面,帮朋友家安装门窗警铃之类的,接着,开始帮当地老先生老太太的店安装监视器,后来发展成更精密的安防公司。靠着运气、努力、不眠的夜晚和压力十足的日子,他将公司发展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安防公司。

山姆·卓弗斯跟他哥哥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线。在保罗去念医学院追寻自己的志向时,正在念高中的山姆却辍了学,到处玩女人;保罗要入伍从军时,山姆逃避兵役;因此,在保罗飞到越南时,山姆却逃到了加拿大。

保罗从小就是运动健将,通过运动和健康饮食锻炼出四分卫的体格,在东南亚,他能将伤患抬离战场;但山姆却宁愿把一堆化学物质灌进身体,寻求解脱和真理。

因为在战场上看过太多的伤患和鲜血,保罗决定放弃行医,改走一条以前完全没想过的路。事业成功让他有能力在费城郊外买下一栋乔治王朝时期殖民风格的大宅,并将两个女儿送入常春藤念书。他和老婆苏珊过着优渥的生活。他们结婚二十五年,有自己的船和飞机。保罗喜欢飞行,十四岁时就跟父亲有着同样的喜好。父亲每个月会带他和山姆在理海谷上空飞行两次,还让他们轮流操控方向盘,因而奠定了他这辈子的爱好。飞行的感觉跟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事都不一样。

大家很羡慕他的生活,唯独他弟弟不以为然。在卡特总统大赦逃兵之后,山姆回到美国,认为这个世界欠他一个优渥的生活。就算这个世界不欠他,他哥哥保罗也欠他。

山姆或许有太多不是,但他毕竟是保罗的弟弟,他们还是一家人。他犯的罪顶多是逃避兵役和吸毒,而且那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年轻人粗鲁无礼、以自我为中心不算什么大罪,如果这些算犯罪,那山姆早就进监狱了。

过去二十年来,保罗断断续续地雇用他弟弟,付给他的年薪已超过百万,但他却什么都不做;基于同情,他还给弟弟一些公司股份,这样他至少还有点东西可以留给孩子。他希望借此刺激弟弟,让他有点荣誉心和工作动力。但这一切都跟以前所做的努力一样毫无效果。山姆对公司的贡献太少,连一个合约都不曾拿到,对做生意也缺乏兴趣。情况已经严重到保罗必须认真考虑完全放弃他。

但去年,保罗却看到他的转变。山姆开始每天早上八点到公司,工作一整天才下班,后来又在办公室里发表一些看法,对员工也很尊重。山姆花了四十九年的岁月,总算长大成熟,责任感也与日俱增,逐渐赢得家人的尊重,重新得到信赖。两人开始经常往来,保罗在做简报时能骄傲地介绍山姆给大家认识。六个月内,山姆签下了数笔价值上百万的合约。他不只是在工作,也是在让自己成为一个值得被留在公司的人。

但过了不久,整个世界再次颠倒。

有一天早上,保罗六点四十五分进公司,发现一张收据掉在地上。他没有做声,捡了起来,暗自咒骂不知哪个笨蛋弄掉了收据,后来他注意到底下的签名,突然明白山姆做了什么。

保罗发现他的安防系统被人侵入,汉尼寇的文件和设计图全都遗失,感到无比愤怒。安防密码、保险柜和锁的组合码都被窃取,安全磁卡授权也被侵入。

他连接到山姆的私人电脑。虽然山姆去年以优越的表现重新赢得了他的信任,但他始终保留着进入山姆电脑文件的通道,以防他故态复萌。他曾因自己对弟弟没有信心而感到自责,但在打开弟弟的个人文件,得知里面的内容时,他的愧疚感马上消失。他把它打印出来,读着那些笔记,了解到他的背叛,顿时觉得心碎。

保罗甚至对自己的老婆也只字未提,只是拿起紧急行李箱,装入一个密码重设装置、五十万现金和史密斯威森手枪,并把从弟弟文件中打印出来的三页文件也一起放了进去,然后冲到停放螺旋桨飞机的小机场。他付了一万块现金给认识了二十年的航管人员托尼·瑞奇特,要他绝口不提曾在七点十五分见到他起飞的事。保罗要他跟别人说他的飞机仍在停机库里,他不要任何人知道他离开,他不希望山姆知道他要做的事情。

丹斯的拳头重重地打在保罗的右眼上,将他拉回当下。

“那个盒子在哪里?”

保罗只是看着对方,对他的拳头一笑置之。“他告诉过我你会这么做的。”保罗嘲弄着丹斯。

“谁?”

“他说他知道有关抢劫的一切。”保罗继续说,很高兴能看到丹斯为此心慌意乱,“他说你会把我丢进湖里,我早该听他的话。”

“谁?”

“我不知道,不过他看起来很生气。”卓弗斯顿了顿,“不对,他超级不爽。”

“是刚刚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保罗只是回以一笑。

丹斯突如其来地朝他揍了一拳。“那他有没有猜到我会这么做?”

随后他又打向保罗的肚子。“还有这样?”

丹斯不再多说。他跳下车,走到前门,坐上前座发动引擎,开上那条管制道路。

“我要看看你有多会游泳。”


尼克全力冲刺,比以前任何一次跑得都快。他冲过运动场,经过中央建筑,跑过曲棍球场,进入树林;车道要绕过整座运动场,如果他跑得够快,加上车道拥挤,而他抄的是近路,就有可能追上他们。

他进入右边的小树林,拼命跑着,催自己加快速度,他的腿感到酸痛,宛如跑到最后一圈的马拉松选手般进行最后冲刺。

进入树林后,他继续在低矮的绿叶树枝底下快跑,跳过树根和灌木丛时,他心里只想着茱莉亚。他飞快地跑在灌木丛和树林中,再次加快速度,从连接通行小路的杂草丛中跑出来。

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直接将手伸到身后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栓。这时,丹斯的车正好映入眼帘。

他的车开得很慢,在四分之一英里外,正驶向国民警卫队士兵马纳斯站的岗哨。马纳斯的工作是禁止闲杂人等进入,应该没想过还得阻止人离开。

“马纳斯!二等兵马纳斯!”尼克一面气喘吁吁地喊,一面跑向岗哨。

马纳斯转向他,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他困惑的表情。

尼克指着丹斯逐渐开过来的车子。“拦住他!”尼克对这名国民警卫队士兵高喊。

“你说什么?”马纳斯也喊回去。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要开过来的绿色福特。

“他们从失事现场偷了残骸。”尼克大叫,这样一定能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么会知道?”马纳斯高声问。

“你不是射击班上的高材生吗?那就证明一下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名二等兵看着逐渐接近的车子高喊。

“快举起来复枪,不要让他们通过。”尼克现在离国民警卫队士兵不到一百英尺。但那辆车却突然加速,超大的引擎也开始轰隆作响。

由于有栅栏挡着,出口只能让一辆车通行。马纳斯举起M16来复枪站在缺口处,看到三千磅的大车后反而畏缩起来。

尼克跑到他身旁,拿着手枪瞄准司机。

只剩一百码了,对方仍在持续加速中。

“你可以射中轮胎,只要专心就行。”尼克说。

“你确定吗?”马纳斯高举着枪瞄准。

“你做得到,这就跟射击场一样。”

五十码了。

“快射。”尼克说。

马纳斯弯起指头,专注地射出一发子弹。

黑色轮胎一阵抖动,铝合金内胎撞到地面,擦出了大片火花。

尼克瞄准丹斯,站在他身旁的马纳斯也摆出射击架势,手指正要扣下扳机,射出另一发子弹,这时,丹斯的刹车突然锁死,车子原地打滑,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尼克和马纳斯两人的枪都瞄准丹斯,丹斯本想拔枪,但又觉得还是不拔比较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纳斯咬着牙,目光始终不敢稍离丹斯。

“看看后座的那个人,他身上有血。”

看到卓弗斯的情况之后,马纳斯瞄准丹斯脑袋的枪就更笃定了。

“下车,快点。”

“小子,”丹斯打开车门,半举起双手,“你就要铸下大错了。”

尼克将手伸进车内,打开门锁,放卓弗斯出来。

“别听他的,等你看到他后备厢装着什么东西就知道。这个警察刚从失事现场偷了两大袋的古董,有刀剑和钻石,那都是别人的东西,而且那个人刚在空难中丧生。”尼克知道这个谎言会比事实更有说服力,也会使丹斯显得更卑鄙。

“他说谎。”丹斯怒视尼克。

尼克自行打开后备厢的锁。“你还会在这里找到一些铁板和脚踏车刹车线,他要拿刹车线绑住卓弗斯先生,然后把他丢进凯斯克水库。”

丹斯震惊地转向尼克。

后备厢盖缓缓打开,露出两个大袋子和几块铁板。尼克把手伸进去打开袋子,展示里面金光闪闪的刀剑和三把饰满珠宝的枪。然后,尼克发出最后一击。他打开黑色绒布袋,里面的钻石射出耀眼的光芒。

“你这混蛋。”马纳斯立刻用来复枪抵住丹斯的脑袋,“靠在车上不要动。”

丹斯不情愿地听话照做。

马纳斯举高来复枪抵住丹斯的头,尼克则拿走丹斯的手枪、手铐和钥匙,并搜索他的下半身,在他脚踝处找到一把左轮小手枪。他把丹斯的双手铐在前面。

尼克走到自己的奥迪车前打开车门,把丹斯的枪丢到座位上。丹斯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丹斯对尼克说。他怒视的目光宛如燃烧着的熊熊火焰,“我们会找到你,我保证,我一定会找到你,把你的心脏活活挖出来……”

马纳斯用来复枪的枪托重击了几下丹斯的肚子,使他痛得弯下腰。“闭上你的嘴。”马纳斯又举起枪,把丹斯推进车内,“给我进去。都要去坐牢的人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丹斯坐在自己车子的后座上,痛得缩起身子。

“有钥匙吗?”马纳斯指着丹斯的手铐问尼克。

尼克把钥匙交给这位二等兵,他立刻把钥匙塞进口袋。

“我入伍时可没在国民警卫队的征兵手册上看过这个。”

“你本来是做什么的?”

“我刚拿到企管硕士,但经济这么不景气,我这种学历也没多大用处,还不是只能在速食店煎肉做汉堡。”

尼克点头赞同,但又急着打断他。“听着,我得赶快送他去看医生。”尼克指着卓弗斯,“你是个好人,我很感激你的帮助,假如你有什么需要的话……”

“不用了。”马纳斯觉得他只是随便说说,随意回他一笑。

“我是认真的,”尼克看到对方眼中的怀疑,“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9142857448。”

尼克边听边存入自己的手机。“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介绍工作。”

马纳斯笑了一下,开始相信尼克是真心想帮忙。

“你得叫你同事来这里。”卓弗斯擦掉嘴边的血,“不要找他的警察同僚,他们会掩护他,说他是无辜的,还可能会要你放他走。”

“我会用对讲机呼叫我的指挥官柯隆尼·威尔斯过来处理此事。”他靠近去看卓弗斯脸上的血,“你没事吧?”

卓弗斯看看尼克,随后点头说:“没事。”

尼克开着自己的奥迪车上了22号公路,卓弗斯坐在他旁边,行李箱放在大腿上。他刚刚已经从他租来的蓝色雪佛兰内把行李箱拿过来了,那辆车仍停在运动场的通行路上。

“谢谢你,”卓弗斯说,“我想我欠你一条命。”

“不客气。”尼克点头回应,并从车内的紧急箱拿出冰袋交给卓弗斯,“我必须说,很遗憾你失去了弟弟。”

“丹斯想对我做的事都被你说中了。”

“那是他惯用的伎俩。”尼克摸了一下发肿的嘴唇,希望能避开更多的问题,他不想再谈为什么他能未卜先知。

“听着,我没有多少时间,不过我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尼克说,“我得知道你是否晓得这起劫案。”

卓弗斯望着窗外一片荒凉的拜瑞丘镇。

“拜托,他们会杀掉我太太。”尼克以诚恳的口吻哀求。

卓弗斯将冰袋敷在眼睛上,点了点头。“这起劫案是我弟弟干的。他从我的个人文件里拿到资料,他就是策划这一切的主谋,没错,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称呼。我今天早上才发现他的计划,他打算坐飞机离开,早上十点十五分抵达这里。丹斯会到机场接他,然后一起到汉尼寇家犯案。我飞过来是希望在他犯下终生大错之前阻止他。”

“我很抱歉。”尼克无法想象被自己的至亲背叛是什么滋味。

“连我弟弟一起,抢匪总共有五人,我弟弟带他们进了那里,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每个人都能分到他们要的东西,但后来整个事件却演变成一场大灾难。丹斯和他的手下认为我弟弟想骗他们,我弟弟则责怪他们不知感恩,这简直就是权力与贪婪的最佳范例。”

“那里有上亿的财宝。”尼克说。

“对,但除了汉尼寇、他的律师和我之外没有别人知道,很不幸,这件事后来被我弟弟发现了。那些协助他犯案的人,比如说丹斯,就算东西摆在面前也不知道它的价值。”

“既然你弟弟有钥匙,为什么还要找别人参加?”

“屋主通常都会有些安全程序。很可悲,我弟弟是个笨蛋,他以为警铃跟警局连线,如果他要作案就要找个警局的人来,所以他才叫丹斯找一组人。他们做好计划,勘察地形,站岗盯梢了一段时间,最后才准备把东西偷出来。我弟弟答应他们,或者该说是拿闪亮的金子和钻石引诱他们;他从不曾告诉那些人他要什么,他认为这不干他们的事。他让丹斯和他的手下拿去刀剑武器,自己则去开保险柜。”

“他们直接从墙上把莫奈的画拿走不就行了?”

“我很高兴还有人懂艺术。但他雇的那些白痴可能把那当成了没价值的涂鸦。我弟弟则不同,他很清楚它的价值。但他更贪心,他想要别的东西。”

“更贪心是什么意思?”尼克问。

“保险柜里除了钻石还有别的。”卓弗斯停顿一下。

“是什么东西?”

卓弗斯回答得很慢:“他想要汉尼寇的红木盒。”

“什么盒?”

“我弟弟根本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他只是听到谣言,认为那东西一定值得冒这个险。”

“他想要比莫奈的画、比所有的金银钻石加起来更有价值的东西?”尼克困惑地问,“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价值认知’吗?”

“不知道。”尼克摇摇头。

“如果我手上拿着一个盒子,死都不肯放开,你一定会很好奇里面是什么。如果你出一百万我都不肯卖,你就会认为它更有价值。可是那个价值很可能只是个人的观感,盒子里也许是我父亲的骨灰,是一堆会随风飘走的灰尘,对你没什么价值,但对我而言……那却是我父亲留下的一切,所以那是无价之宝。”

卓弗斯望向别处,把手伸进口袋摸了一阵,似乎想找些东西。片刻之后,他转回来看尼克。

他伸出两只手,一手握拳,另一手掌心朝上,手上放着一枚二十五分的硬币。

“看着我的手,”卓弗斯说,“选一个,只能选一个。”

尼克望着那枚二十五分的硬币,又看看卓弗斯握拳的手,很快就碰了一下那个拳头。

“十之八九的人都会这样。他们会选择未知的神秘事物,但为什么?”他振振有词地说,“原因有很多。人都会想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因为未知的似乎总比已知的事物更有价值。可是,有多少人是活在当下?只有极少数人吧。有多少人会为了未来而牺牲现在?”卓弗斯打开拳头,里面是空的,“……未来永远都是没有保障的。”

卓弗斯的话深深地撼动了尼克,当他想到茱莉亚,突然明白,他们总在牺牲当下,不断地向往未来。

“那个盒子也是这样。所以,我弟弟死了,如果我不帮他们找到那个盒子,他们就要杀我;而且为了湮灭证据,你妻子也会被杀。他们甚至还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丹斯一整个后备厢都装满了金银,他却宁愿拿这些去换那个盒子,而且他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尼克吃惊地说。

“整起事件越变越糟,丹斯和他的手下本来只是要去抢古董和钻石,后来他们看到那个盒子,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看到我弟弟这么想要它,就认为它的价值一定远超过他们拿到的东西,他觉得他们被坑了,分到的只是廉价的工资。”

“这一切就只为了一个盒子?”

“我们每个人都有个特别的‘盒子’,放一些我们心爱的宝贝,再高的价码也不愿意割舍。你珍视你的妻子,我疼爱我的小孩;夏姆斯·汉尼寇的宝贝在他的盒子里。那盒子有二十五磅重,是父传子、子传孙,世代传下来的东西。听说里面装着他们祖传的智慧,他们家族的秘密。”卓弗斯深吸一口气,“我们总想抓紧心爱的东西,握紧能让我们觉得温暖的物品,这能带给我们希望,让我们知道未来的世界会既平安又祥和。”

“有什么东西重二十五磅,又特别让人珍视?”尼克问。

“好奇心是很有传染力的。你都还没看到那个盒子就已经想知道里面装什么了。”

“你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吗?”尼克问。

卓弗斯露出理解的笑容。“你应该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只为了一堆钻石和几把古剑,对吧?”


车门打开时,丹斯坐在后座,双手被铐着,怒气就要爆发。

那名国民警卫队士兵站在车外,一手拿着他的M16来复枪,一手拿手机靠在耳边讲电话,等着他上司下指令。

丹斯拼命动脑筋查看四周,在那群周末兼差的业余军人带走他之前,衡量自己有什么选择;他都已经拼到这个地步,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失败。

丹斯看看自己残缺的无名指。那些人说这是为他这条命先付的订金。

没有人知道此事,但他这条命只能留到午夜,付不出钱就得死。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丹斯兼差做了很多跟他的职业有冲突的事。身为警探,六万美金的年薪根本不够生活,至少在威彻斯特一点也不够,那些有钱人指望警察保护他们,但却像对待次等公民般对待他们。

做些兼差的外快能贴补些许生活费——这里偷一点,那里藏一点,恐吓勒索几个小毒贩。因为如果这些小毒贩的有钱父母知道他们卖什么东西给十四岁少年,很可能会跟他们断绝亲子关系。丹斯偷过抢过,也曾受雇纵火,还杀过两次人。他接下县里与毒品有关的案子,一个人收一万块。他用强化尼龙袋把尸体装起来,用链子缠紧,绑在一百磅重的铁板上,丢到曼哈顿区旁边的东河。这样很保险,就算有人发现尸体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除了他“师父”贺瑞斯·兰道尔和夏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干的勾当。夏诺很清楚这种事最好不要说出来。而兰道尔再过六个月就要退休了。赃物很快就能脱手,没有人会查到证据,就算有司法人员起疑,他也会利用警探的知识把调查引到另一个方向。

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

十四个月前,他集结了一小组菜鸟,都是他逮捕和恐吓的青少年,他们替他工作来逃避坐牢的刑责。

其中两名少年在布隆克斯区劫持了一辆装满电脑的小货车,把它开到扬克斯市的一间仓库,丹斯在那里等着收货。买家付了四万块现金跟他买下偷来的笔记本电脑和高档的台式电脑,他把四分之一的钱分给那两名少年,确保他们的忠诚,同时也当成封口费。

一个星期后,两名少年的尸体在小巷里被人发现,头部中弹,是典型的黑道处决方式。

隔天,丹斯到家后刚下车,两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就把他强行带走,载到佛雷·布什的机械修理店,把他捆绑在沉重的木椅上。

他在阴暗的店里整整坐了三个钟头,由两个沉默的打手看守,后来,他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

“你偷了我的卡车。”他身后传来口音极重的说话声。

丹斯静静坐着,目视前方。他不需细看也知道那人是谁,他熟悉这个声音。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名矮小的黑发男子绕过丹斯的椅子,最后终于停在他面前,弯腰靠近他的脸,“现在,那两个小鬼都死了。”

这名阿尔巴尼亚人的左眼已废,脸颊上有一道恐怖的疤痕,这种相貌让他的俘虏一见就怕,晚上更是吓人。他是葛斯多夫·鲁凯,东欧裔的新一代黑道老大,他总以铁腕方式控制他的地盘和手下的羔羊,完全不理会美国老派黑手党的江湖道义。

“那不是你的货车。”丹斯瞪视着鲁凯那只正常的眼睛。

“是我先看上的,而且那是我的地盘,我这两个手下正准备出手,那两个小毛头却抢在我们前面。”

“你知道你越界了吗?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我是个警察。”

“那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警察先生?我还不知道警察也干偷窃和买卖赃物的勾当呢!”

鲁凯微一点头,两个面貌冷酷无情的大汉便向前一步,站在丹斯两旁,各抓着他一边的肩膀把他压在座位上。那两人各抓住他一只手,把他的手紧扣在木椅的扶手上。

鲁凯坐在丹斯前面的桌子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大弹簧刀,弹开。

“我看上的每一条命都有价码。”鲁凯用手指从左眼往下摸,沿着脸颊上的粗疤滑过去,“我们的尊严,我们的权势,这些东西,我偶尔需要再次强调一下。”

鲁凯把刀子抵在丹斯右手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上。

“警察先生,你有一百万吗?”

丹斯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但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你害我们损失了五万块,现在我得连本带利要回来。你赚毒品的钱,做毒品生意,还偷货物。”鲁凯用滑溜的口音说,“搞清楚,我可不是在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丹斯眼里冒着怒火,挑衅地瞪着鲁凯。

鲁凯没说半个字,也没做出戏剧化的停顿,只是用力压下刀子,一刀就把丹斯的手指切断。

丹斯痛得仰起头哀号。

“尽量大叫没关系,没什么好丢脸的,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鲁凯在丹斯的裤子上把刀口的血抹干净,再把弹簧刀折回去放进口袋。

“你是很有价值的人,伊森·丹斯。我想跟你做个生意,你的命就卖一百万。为了不让你太紧张,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慢慢来,这样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个好方法筹钱。你要分期付款还是一次付清都可以。你就把这东西当成订金吧。”鲁凯拿起丹斯的断指。

现在,十四个月过去了,鲁凯每天都在提醒他,不能再延期了,不能再拖了。“时间到了,看你是要付钱还是准备等死。”鲁凯每天早上都这么说。

现在,丹斯像囚犯一样坐在自己的车里,后备厢里装满古董和钻石。他只需要一点点就够赎回他的命,他心中充满一辈子不曾有过的狂怒和怨恨。山姆·卓弗斯背叛了他,带着不知价值多少的盒子逃了,而他却被一个朝九晚五的兼差小兵逮捕,背后还有人虎视眈眈准备肢解他的身体。

丹斯怒瞪着那个在玩警察游戏的小兵,猜想他周一回去上班时会怎样津津乐道地聊着自己如何逮到一个坏警察,还找到……

“喂?柯隆尼吗?”上司终于接起电话,马纳斯转身背对着丹斯讲手机。

丹斯从敞开的车门跳出来,把手举到毫无戒心的马纳斯头上,用手铐死命勒住马纳斯的脖子。

霎时,马纳斯的手机掉了下去,连来复枪也握不住,只是用双手紧抓着脖子。虽然他受过搏击和射击训练,但却从不曾看过或接触过任何近似战场的情况。这位年轻的二等兵甚至不曾在酒吧打过架。

丹斯使尽全身力量往后拉扯,想用手铐链绞断马纳斯的脖子,让断掉的软骨刺进他柔软的气管,阻断通往大脑的血流。他往后坐进车里,把马纳斯也拖进去。年轻人的手臂奋力拉扯着颈部的链子,双脚猛踢,寻找能抓紧的地方,他发青的嘴唇吐出垂死挣扎的咕噜声。

最后,马纳斯终于停止挣扎,手臂软弱无力地垂下来,右腿抽搐了几下。

然后死了。

在空难现场入口的马路边,二等兵尼尔·马纳斯成了苏利文运动场第二百一十三个罹难者。

丹斯将手伸进这名小兵的口袋,拿出手铐钥匙,重获自由。

他把尸体拉进后座免得引人注意,又从后备厢里拿出千斤顶和备胎,弄得像是在换轮胎似的。两分钟后,他拿起马纳斯的手机和来复枪丢进车里,跳进没有警车标志的前座,启动引擎,把千斤顶和破轮胎留在路中央,就这样开走。有时间再把马纳斯的尸体丢进凯斯克水库,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处理更紧急的事。

他掀开警用电脑的键盘,输入他记得的那个车牌号码,随后飙到时速六十英里。蓝色奥迪的车主名字很快便跳出来:尼克·昆恩,拜瑞丘汤森巷五号。车主的照片跟从树林里跑出来阻止他的人相符。这个人给他戴上手铐,准备把他丢进监牢,但他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会对他后备厢内的东西如此一清二楚。

他看看上面的地址,发现这是汉尼寇律师家的地址,她办公室里有监控录像带,他们很可能已经看过了。

但丹斯早已跟她通过话,并取得了她的信任。


尼克行驶在22号公路上,快到州界时,他看到下方车流不断。这里简直像另一个世界,路上挤满了车子,人们在车内闲聊喧哗,仿佛完全不知道高速公路一英里外的灾难。拜瑞丘感觉像个死城,与外界隔离,全世界的人已经把这起灾难事件抛到脑后了。

尼克继续开进空荡的城镇,开进他朋友的瓦哈拉餐厅旁的空停车场。

“你确定不去医院吗?”尼克停车时问。

“我没事。”卓弗斯说,“我在足球场上被撞的伤都比这严重。”

“那你要我送你去哪里?”尼克看着车内的时钟,“我三点要去别的地方。”

“我还不能回机场。”卓弗斯说。

“这样吧,”尼克说,“先载我回家,然后把我车子借你。”

“我不能这么做。”卓弗斯摇摇头。

“当然可以。你又不是不还我,用完后打个电话给我就好。你弟弟刚过世,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比我更需要这辆车。”

卓弗斯点头致谢。

“反正在十分钟后我家就会有另一辆跟这一样的车。”尼克说。他想,应该没有人能了解他口气中的讽刺。

“感激不尽。”

“不过你得帮我个忙。”尼克看看卓弗斯,“丹斯的一名手下想杀我太太,可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我得说,我之前没把你和你太太茱莉亚联想在一起。但其实我见过她好几次,尼克,她人很好,汉尼寇很关心她,认为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就我所知,没有人比那位老先生更会看人了。”

“是啊,不过如果我不快点找人帮忙,”尼克说,“她恐怕活不过今天。”

卓弗斯把行李箱拿到腿上打开,拿出三张纸。

“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我弟弟在私下进行些什么。我进入他的私人文件,找到了这个。”卓弗斯把文件交给尼克。

尼克快速读了一遍,是些杂乱的单子,在计划抢劫时随便打出来的东西。

“内容不多,只是他的笔记,不过有名单。”

尼克快速浏览闯入安防系统的技术文件,特别注意山姆提供的人员简介:

死亡,七月二十八日。

丹斯(伊森·丹斯),三十八岁,警探,贪污,双面人。

他的三名手下:

兰道尔,警察,五十八岁,身材肥胖。

布纳哈特,警察,菜鸟,年轻的生手。

艾利欧,警察,三十岁左右。

范斯,确认为中国籍,用五百万现金买武器。钻石的价码检测后再决定。

鲁凯,不是警察。他是谁?午餐时间打给他,他很紧张,很害怕。丹斯有欠债吗?欠谁?

“如果有人在追杀你妻子,”卓弗斯指着这些人名,“一定是这些人之一。”

“死亡?”尼克看着最上面的一行不解地问。

“那是今天的日期。”

“谁是鲁凯?”

“不太确定,但我认为很可能是葛斯多夫·鲁凯,他是阿尔巴尼亚人,一直在纽约组织犯罪。不过我告诉你,如果他让丹斯害怕,对你就没有坏处。”

“或许吧,”尼克说,“搞不好他更坏。”

“如果是我就会多注意丹斯。”卓弗斯说。

“虽然他很疯狂,”尼克说,“不过我不认为是他杀的。”

“你的意思是……”卓弗斯错愕地问。

“我的意思是说,准备下手的人不是他。”尼克纠正自己。尽管他同意卓弗斯的看法,但他拥有实证。杀茱莉亚的凶手脖子上挂着圣克里斯多夫奖章,尼克见过丹斯的脖子和敞开的胸膛,他脖子上根本没戴任何东西。山姆名单上的五十八岁胖警察兰道尔也不是凶手,尼克很确定,茱莉亚中枪时他看到了凶手跳进蓝色雪佛兰车的身影。下手的一定是另外三人。布纳哈特、艾利欧或是鲁凯。

“今天早上发生抢劫后,丹斯就开始追杀我弟弟。就算他没死于坠机,他们也会杀了他。丹斯想得到那盒子的心意异常坚定,他认为那东西一定很值钱。我相信他是真想湮灭证据,不让任何人追查到他。”卓弗斯确信,茱莉亚真的有危险。

“你对这件抢劫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尼克的口吻中透着些许怀疑。

卓弗斯停顿一下,似乎准备说出惊人的理由。

“抢劫发生后,我找到了我弟弟,看到他带着从汉尼寇保险柜里拿出来的盒子离开。我试着说服他,我想帮他,说那盒子里装的不是他想象中的东西,那东西无法填补他生命中的缺口;但他说太迟了,丹斯在追他,一见到他就会立刻杀死他。”

“你最后是在哪里见到他的?”尼克问。

“在机场。”

“天啊!我很抱歉。”

卓弗斯看着尼克,眼神仿佛透着道不尽的苦衷。

“尼克,我弟弟并不是坠机死的,他并不在502号航班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开着偷来的警车到机场,腋下夹着那个盒子,我试着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我试过阻止他。”卓弗斯的嗓音充满无限悔恨。

“我不懂。”尼克说。

“他抢了我的飞机。”卓弗斯继续说,他望着窗外,无法正视尼克的眼睛,“他拿枪抵着我的头,拿走钥匙,抢了我的飞机。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一定会阻止他,甚至会杀了他,防止悲剧发生。”

尼克凝视着痛苦难言的卓弗斯,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看着他驾驶我的飞机冲向那架喷气式飞机,他直接撞上502号航班,我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从天上坠落。”

尼克惊愕不已,沉默地坐着,万万没想到拜瑞丘的这两起恐怖事件竟然有密切的关联。

“我很遗憾。”尼克终于开口。他终于明白卓弗斯那种痛苦至极的眼神不只是因为遭到血亲背叛,他更为罹难者感到哀痛,心中充满罪恶感,因为他弟弟害死了二百一十二条无辜的生命。

尼克驶出停车场,直接开了一英里半的路回家,两人都不再开口说话。

尼克把车停在家门前,他和卓弗斯下了车,面色凝重地握手道别。

“很感谢你借我车,尼克。”卓弗斯的表情仍然严肃,“如果他们认为你妻子能指认他们,如果她真有劫案现场的监视录像带,那他们不封住她的口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假如我是你,我会立刻带她离开此地。如果你有信得过的朋友,就去找他们。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信任那个警局内的任何一个人。”

“我也有同感。”尼克说。

卓弗斯颔首致谢,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尼克,祝你好运。”

尼克看着卓弗斯开出车道,消失在街角。他拿出口袋中的怀表,上面的时间是两点五十七分。茱莉亚的车已经不在车道上,他不知道她此时会在哪里,但这个小时很快就要过去了。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马纳斯,庆幸自己跟这位二等兵要了电话号码。他看着卓弗斯给的那张涉案警察名单。

“喂?马纳斯。”电话接通之后,尼克说,“我是尼克·昆恩。”

“什么事?”

“跟丹斯结伙抢劫的还有另外三名警察。兰道尔、艾利欧和布纳哈特。请你的指挥官去抓他们。我再重复一次,兰道尔、艾利欧和布纳哈特。”

“昆恩先生,我老实告诉你!马纳斯已经挂了。”那人说。

尼克听出了丹斯的声音。

“你人在哪里?”丹斯停顿一下,“我现在就要去找你。我会找到你,然后扭断你的脖子。”

“你听我说……”尼克才要开口马上就被丹斯打断。

“想都不要想!”丹斯的火气爆发,“你才要听我说。你老婆是茱莉亚对吧?你能想象她死掉的样子吗?你要不要想象一下啊?”

尼克惊骇地僵在原地,试着不要去想那个让他记忆犹新的残酷画面,但他躲不掉。

“是要对准头部开枪呢,”丹斯继续说,“还是用刀子划破她的肚子,让她看看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会是什么样子?我的手下已经去找她了,等他们找到她之后……哼,你发挥一下想象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