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灾难你本不该经历,那些痛苦你本不该承受。对不起,菲儿,都怪我!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陆浩沉痛地叹了口气,盯着刚刚从电脑里取出来的光盘,暗暗起誓:“我一定要亲手抓到那个该死的家伙。”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老刑警李强走了进来。

“浩哥,我们在那间房里没找到嫌疑人的照片和背景资料。”李强边说边走到办公桌前,“但经过调查,我们很快摸清了他的底细,然后从户籍科提到照片,画出了肖像。”

京海市公安局,依据在嫌疑人住所找到的光盘和氯仿,确认袭击李薇的男青年就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警方经过细致调查,得知该男青年名叫方建军,28岁,京海市本地人,无前科,在单亲家庭长大,唯一的亲人——父亲在三年前死于肝癌。

陆浩赞许地点点头,问道:“上级批准了吗?”

“嗯,批准了。这是通缉令!”说着,李强递过来一张印着男人头像的通缉令。

警方高层和检察机关已批准,对方建军下达逮捕证和通缉令。警方认为,凶手逃匿至今不足三小时,且脚踝有伤病,行动不便,极有可能仍藏匿在京海市。于是决定对住宿和娱乐场所进行搜查,对各大社区、交通要道等张贴通缉令,并对举报群众给予高额奖励。当然,也存在凶手已逃匿的可能,便在全国范围内下达了通缉令。

“那还磨蹭什么?你赶紧联合各社区的民警去搜查!”

李强“喏”了一声,转身向外走,但走到房门前时,突然转回身:“浩哥,李薇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陪护了。”陆浩打断他,催促道,“快,你快去办正事。”

李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抓起摆在桌上的通缉令,举到眼前,凝视着那张年轻男人的脸。他眼睛里仿佛喷出两团怒火,再次引燃了心底的愤怒和仇恨。顷刻间,那张年轻男人的脸化做一堆纸屑!

有什么声音传进耳朵里,他反应有点迟钝,听了好一阵,才听出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他接起手机,堂弟抱怨的声音响起:“我说,你怎么这么慢?”

“啊?”陆浩还没彻底回过神,“你,你找我有事吗?”

“你这是怎么了?忘了你交给我的重要任务吗?”

陆浩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你查到那个物理老师的住址了?”

“何止如此。现在李鸿伟就在我面前的房间里,不过……”堂弟对着电话沉重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陆浩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过你来了,恐怕会很失望。我建议你还是别来了。”

“少啰唆!快把地址告诉我。”

20分钟后,陆浩走进距新起点高中不远的一所医院。他最近几天频繁来到这里,所以并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堂弟。

“怎么回事?李鸿伟怎么住院了?住在哪间病房?”陆浩一见到堂弟,就像连珠炮似的发问。

20多分钟前,我在医院遇到张珂,才得知李鸿伟住院了,而他的手机落在了家里。此刻,我看着站在面前的陆浩,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张珂:“这是我同事,哦,也就是李鸿伟的朋友。他知道详细情况。”

陆浩这才发现,堂弟身边还站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没时间细打量,和他握了握手,然后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珂叹了口气,面色沉重地说:“李鸿伟做了双腿截肢手术。”

“什么?他截肢了?”陆浩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到底怎么回事?”

“请跟我来。”张珂向不远处的一间病房指了指,边走边说,“他跳楼自杀未果,摔成双腿粉碎性骨折。更倒霉的是,抢救不及时,造成深度感染,不得不截掉下肢。”

“自杀的原因你了解吗?”陆浩想尽快知道,自杀是否与许蕾的案子有关。

“据他父母讲,李鸿伟被公立小学开除以后,心情非常失落,对工作和生活失去了信心,所以才会……”张珂顿了顿,“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李鸿伟在新起点工作阶段,工作很不得志,人际关系也很糟糕,以至于长期心理压力过大,迫使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想,那时就已埋下了自杀的祸根。”

说话间,我们走到病房门前。陆浩透过门玻璃向里面望了望,隐约能看到几台大型医疗仪器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陆浩向门前凑近一步,却听张珂在身后说道:“如果要进去探望,必须要获得主治医生的同意。”

“哦,我就不进去了。”陆浩半转过身,“对了,他是哪一天跳楼自杀的?”

张珂想都没想,干脆地答道:“8月28日,凌晨4点左右。”

许蕾中毒身亡的日期是在9月2日,而李鸿伟在此之前就已住院,没有作案时间。陆浩难掩失落的表情,又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你确定没记错?”

“嗯,肯定不会错的。”

我很了解陆浩的职业病,单凭张珂的只言片语,他未必会信,就开口说道:“堂兄,医生那儿有住院记录,你可以去查看。”

陆浩斜瞥了我一眼,沉着脸向医生办公室走去。不到两分钟,他就从办公室出来,冲我和张珂挥了挥手,又指了指电梯,意思是有事先走了。

我看着陆浩的背影走向电梯,心想那个连环诡局比我想象中要难解得多,必须得到他的帮助才行。我与张珂辞别,快速追上去,然后拉着他走进楼梯间。

“你拉我来这儿干什么?”走进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后,陆浩烦躁地问道。

我没有立刻说出找他的目的,走到窗前,转过身背靠着窗台,不紧不慢地问:“刚才,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瞪视着我,脸上却慢慢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我双手抱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个被开除的学生,你调查清楚了吗?”

他从兜里掏出烟,吸了几口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道:“我派人去翰奇网吧查过,调出了当日的监控录像,从上午10点23分到傍晚7点,金正锋寸步未离该网吧。”

“这么说,金正锋也没有作案时间。”

“是啊,三个嫌疑人都没有作案时间。”

“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嫌疑人了吗?”

“我派人调查了许蕾生前的朋友和同事,就只有他们三人有作案动机。”他郁闷地吐出一口烟,“唉,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

我迈步走到他身前,用非常认真的语调问道:“知道你为什么会徒劳无功吗?”我准备引入正题。

“嗯?”他茫然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堂兄,你的侦查和推理,违反了逻辑学大忌。”

“逻辑学大忌?”他仍一脸茫然。

“对!逻辑学上讲,要想保证若干判断或假设中必有一真,就要穷尽所有可能。”

陆浩仔细回味着堂弟这番话,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三人以外,还有一个或多个人存在谋杀许蕾的嫌疑?”

“不,只有一个。”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歪着头,狐疑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嫌疑人又是谁?”

“就算告诉你那人是谁,你也未必会信。”

陆浩觉得堂弟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就焦急地催促道:“快说,那人叫什么?”

“你真想知道?”

“少啰唆!快说。”

我并没直接说出名字,举起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在圈子里,而我在外面,我们的视角不同,看到的事物就截然不同。”我顿了顿,声音高了八度,“只要你从圈子里跳出来,即便是我不说,你也能猜到那人是谁!”

“少跟我兜圈子!”

陆浩被我的话气急了,跨前一步,双手抓住我的肩,用力要晃了几下:“你到底说不说?”

我挣脱开他的手臂,向后退了半步。陆浩焦躁的样子定格在我瞳孔里,我想,他很难从圈子里跳出来,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他。

“那个嫌疑人就是——苏可曼!”我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

陆浩先是一愣,随即失望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台阶上。过了好一阵,他才仰起头,指着我的脑袋说:“你这里是不是病了?病得还不轻呢!”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要弄清楚,苏可曼是受害者!”陆浩说,“而且,在我们警方查明‘松江公园袭击案’的真相之前,许蕾就已经被谋杀。也就是说,苏可曼不可能在不知道袭击自己的人是谁的情况下,去谋杀许蕾。换言之,她没有作案动机!”

我没做任何反驳,安静地听他往下说。

“我知道你想反驳!反驳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会让她预感到袭击自己的人是许蕾。可即便如此,那也只是预感罢了,又有谁会为了预感去谋杀呢?”他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继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第一次见到苏可曼时,她曾说……你等一下,我给你回放我们之间的对话。”

说罢,他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录音笔,鼓捣了几分钟后,里面传出一段对话——

“警方也和我的想法一样吧?”听得出这是苏可曼的声音。

“嗯?什么想法?”

“啊,也许这是查案时要严守的秘密。我的意思是,警方也认为袭击我的人和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人吧?”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根据现场的物证和凶手作案时使用的毒药,我们警方初步推断是同一人作案。”

“果真和我预感的一样。”

陆浩关掉录音笔,抬高声音说:“你听到了吧?刚才那段对话足以证明,当时苏可曼猜测袭击自己的人是连环案的凶手,而非许蕾!因此,她决不存在谋杀许蕾的动机!”

此刻,我听陆浩说出“动机”二字,不禁在心里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究竟是什么,让苏可曼产生了谋杀许蕾的动机?”

我虽猜不到谋杀动机,但一想到苏可曼费尽心思布下的缜密诡局,以及潜藏在案件背后的深深恶意,就能预感到——这必定是非同寻常的仇恨促成的谋杀动机!

看我缄默不语,陆浩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除了作案动机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可曼一直躺在医院里,没有作案时间!”

“完美!真是太完美了!”

他话音刚落,我就举起双手鼓掌,由衷地夸赞道。

也许是没料到我会鼓掌,他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嘴角慢慢浮出得意的笑容:“你小子心服口服了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淡淡一笑,说:“堂兄,你理解错了。我并不是说你的推理有多完美,而是这起案子的通篇布局很完美,不仅骗过了你们警方的眼睛,还把你们当成工具来利用,但你们却浑然不知,俨然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任由摆布!”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无奈地甩了甩胳膊,说:“好了,你别啰唆了,我还要回去继续查案。”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一等!”

我上前几步拉住他,恳求道:“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的,堂兄,你务必要相信我!”

“相信你?”他又露出烦躁的表情,用严厉的口气质问道,“你有证据证明苏可曼是嫌疑人吗?”

“没有。”

我不得不实话实说,迄今为止,我还没发现关于苏可曼谋杀许蕾的任何证据。我想,就算是警方去调查,也很难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只能算是你的猜测和臆想。而现在大量证据表明,苏可曼不是嫌疑人。”陆浩的双手在半空摊开,“你说,我还有理由去相信你的话吗?”

“我不知道怎样说你才能信我。这样吧,我举个例子。”看他点头,我问道,“你知道万有引力定律吧?”

他再次点头,反问道:“怎么,你想给我上一节物理课?”

我没接话,举例说:“假设某颗恒星射出的光线,经过太阳附近射到地球,我们看到它在A点,那么A点就是它的真实位置,对吧?”

“当然。”他伸手在半空画了一条直线,“因为,光是沿直线传播的。”

“没错,光在同种均匀介质中会始终沿直线传播,人眼就是根据光的直线传播来确定物体的位置。而宇宙处于真空状态,介质均匀,光必定会沿直线传播。”我轻叹了口气,“但很遗憾,我们看到的A点,并非该恒星的真实位置!”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想了想,问道:“是大气层的折射,产生了偏差?”

“不,那很微弱,可以忽略不计。”

“嗯?那是为什么?”

“强大的万有引力!”我解释说,“我刚才刻意强调,该恒星的光经过太阳附近射来。而太阳的质量相当大,会产生强大的吸引力,就连光线也会被吸引,产生曲线运动,所以我们的肉眼会出现偏差!”

“哦,原来是太阳的强大引力造成的。”他迷惑地看着我,“可你说这些……与苏可曼是嫌疑人没什么关联啊?”

“有很大关联。”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不仅意味着他能否相信我,还决定着案子侦查的方向,必须把他拉到和我一样的轨道上来,于是字斟句酌地说:“你现在掌握的证据和证词,就好比肉眼看到的恒星所在的A点,看似真实,但并不真实。因为你并不知道,在某处正有一颗质量巨大的太阳——她布下的诡局——辐射出的吸引力,影响了你的正常思维!”

听完这番话,陆浩脸上浮现出惊讶、迷惑的复杂表情,接着垂下视线,蹙眉盯着几米外的台阶。我看得出,他正结合那些所谓的证据和证词,反复推敲我刚才说的话。

忽然,陆浩抬起头,冷峻而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你告诉我,苏可曼究竟布下怎样的诡局?”

“还有很多疑点没解开,所以,她布下的诡局我还没读懂。”我苦笑一声,“正如你所说,她没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更是不清楚。”

“什么?说了半天都是空谈!”

“不,我下午在松江公园做了个实验,更加印证了我的推理。”

“你做了什么实验?”

“根据苏可曼的证词,她走出地铁站的时间是深夜10点15分,袭击事件发生在10点40分,也就是说,她步行25分钟才抵达公园中央的凉亭附近。然而,从地铁出口到公园中央的距离并不算远,正常人的速度七八分钟足以抵达,而她为什么会花费25分钟?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她是孕妇,你忘了吗?”陆浩提示说,“而且还穿着高跟凉鞋,走路的速度肯定比常人慢很多。”

“高跟鞋也是可疑之处!你想,怀孕6个月的孕妇有必要穿高跟鞋出行吗?”

“有谁规定孕妇不能穿高跟鞋?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我觉得没什么可疑的。”

“可她平时很少穿高跟鞋,特别是怀孕以后。”

“嗯?你调查了?”

“当然,我特意询问过‘大嘴巴’老师。”

他单手摸着下颚,猜测说:“但也存在出门时着急,穿错鞋的可能。”

“好吧,那就再回到时间问题上。”我说,“如果以我的速度来衡量,误差会很大。很幸运,我在公园附近先后碰到两个孕妇,请求她们帮我做了实验。我告诉她们,要以着急的心态走到公园中央,结果分别以12分钟和15分钟抵达,而后者怀孕7个月,也穿着高跟鞋。”

“这么说,她比这两个孕妇至少多用了10分钟才抵达?”

我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多耗费了10分钟?”

他托着下颚想了想,一脸茫然。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要验证是否正确,需要你的配合。”

“快说,什么猜测?”

我凑近一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陆浩听完一脸的震惊,继而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