碱海在地质学上毕竟只是一处地热湖,不是真正的大海大洋。它里面的海水虽然沸腾不止,但海面之上并无任何狂风巨浪。我们的两条船进入水中之后,并不像之前想象中那样颠簸不停,感觉还算是比较平稳的。

“唐通讯你看,古人用阴沉木还是有道理的吧?”徐卫东一边抄起木桨划水,一边转头对我说道,“如果用质地太轻的木料造船的话,在这水里恐怕就没有这么稳当了。”

“嗯。”我望了望旁边不远处的曲凡和沈芳华,心里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转而问徐卫东道:“徐连长,你说曲凡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跟着咱们,最后才在那扇铜门前现的身?”

“应该是的。”徐卫东道,“召唤山精的法笛和打开隧道入口的天珠都在咱的手里,他自己肯定是来不了这里的。那小子肯定是一早就尾随在咱们身后了。”

“你说他为什么也要来找这座须弥神宫呢?”我接着问道。

徐卫东闻听此言,回头看了看坐在我们两人之间的田教授。片刻之后,他决定不再避讳这位不问世事的老爷子了,开口对我道:“我想曲凡应该是为了弄清楚他爸爸当年的真实目的,才会来到这里的。”

“真实目的?”我奇怪道。

“嗯。咱们从天坑里带回来的那根权杖应该是打开神山之门的唯一一把钥匙。所以不管是曲凡的爸爸,还是我们徐、沈两家的人,都不可能在咱们之前到过这里。”徐卫东解释道,“如果之前沸泥湖岩壁上的鬼书真的是曲云天刻上去的话,那他随后肯定也是被铜门挡住了去路。也正因如此,他后来才会跑去贵州。”

我点了点头。心说曲云天应该是在回去之后,又发现了其他线索,得知巨门的钥匙就藏在天怒山的龙缸里,如此才有了他和九百老爹之间的那么一番恩怨。

“那你说曲云天到底现在还活着吗?”

“我看够呛。”徐卫东摇头道,“起码他是没亲眼看见,否则这小子不会这么急着拼命。”

“这么说上次龙缸陵殿里的那个人肯定是在骗他了?”

“应该是吧,不过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咱也不好瞎说。”徐卫东回答道。

这时我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忙对他道:“曲云天不是和你大伯他们合过影吗?你回老家时没向别人打听打听他吗?”

“当然打听了,我这次回去问过不少家里的长辈,根本没有人知道曲云天这个人。”徐卫东道,“不过照片上的那个外国老头,我的几位堂叔倒是说当年曾经在金家见到过。可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对那个人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又是徐州金家?我一直就很纳闷,整件事中处处都有金家人的影子,好像一直是在热心地穿针引线。可偏偏在一些关键的地方,他们却又像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并不参与实际的行动,这一点真是令人非常不解。

本来当那个石聚生自称是金星鸿之后,我以为金家人总算是露出了一个苗头,可没想到他的身份很快就被随后现身的曲凡给彻底否定了。从石聚生仓皇逃遁的行为来看,曲凡绝对没有诬蔑他,他应该确实不是什么金家的二公子。不过曲凡还说了一句“你也不是真正的石聚生”,这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

刚想到这儿,我前面的田教授忽然开口道:“徐连长,唐同志,我也可以帮忙划船的,你们要不要换人休息一下?”

“得了吧老爷子,您没晕船我们哥俩就已经念佛了。”徐卫东对他道,“划船这活儿用不着您干,您老多保存点儿体力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徐连长说得对,眼下这种情况,您就别跟我们客气啦。”我一边附和一边问田教授道,“田教授,您是专家,我想请教一下,那道神山之门如此巨大,区区一根权杖怎么就能把它打开呢?”

“你的表述不对。”田教授对我道,“不是权杖打开的门,而是权杖启动了一部机器,是那部机器把巨门打开的。”

“那是什么机器呢?”我追问道。

“你们注意了吗,这里蕴藏了极为丰富的地热能量,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地下水资源。所以——”田教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缓缓道,“我认为在那道铜门的地下,隐藏着一部类似于蒸汽机的大型装置,是依靠它产生的力量把铜门给打开的。”

蒸汽机?!我一下子就听傻了。

众所周知,蒸汽机是将蒸汽的能量转换为机械功的往复式动力机械,它的出现引发了西方世界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然而那可是18世纪才出现的发明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古老藏区的地下?然而我刚要表示置疑,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了土林古庙里的那部黄金留声机,这不由得让我把要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再次重新思考田教授作出的推断。

我清楚地记得,地上的锁孔里确实是有热气不断地向外涌出,而且在用手指探进去的时候,感觉里面的温度还相当高。另外,在铜门开启的过程中,从地下发出的巨响是具有明显节奏感的,现在想来真的很像一种以往复结构作为主要部件的机器才能发出的声音。因此综合这两点来看,地下的那个大型设备还真有可能是一部以蒸汽为能量源的动力装置。

“老爷子,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那古人所达到的成就已经比奇迹还要夸张了。”徐卫东回头道。

“我们自然不能小视古人的能力。不过——”田教授应声道,“不过我想光有他们,可能还无法完全胜任如此大型的修造工程。”

“那还有谁?”徐卫东奇怪道,“难道是佛祖下凡施展神通,帮他们修的不成?”

徐卫东话音刚落,就听另外一条船上的曲凡在前方朝我们大声喊道:“你们小心点!前边的水里有古怪!”

我闻言心里就是一惊,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这碱海里还真的不太平。我和徐卫东赶忙加快划水的频率,向他所在的位置快速驶去。

很快,我们看到了曲凡所说的“古怪”。只见就在前面不远的白色海面上,此刻漂浮着一大片诡异的殷红,仿佛是从海底的某处涌出了一大团鲜红的血液。更让人担心的是,这片殷红正在水面上向四周急速蔓延,面积变得越来越大,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接触到我们的乌木船了。

望着那鲜血一般的液体向我们快速迫近,每个人的心里都十分紧张。因为谁也不知道一旦和它碰上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情况。一种未知的恐惧促使我立刻抄起了船桨:“徐连长,别愣着了!赶紧掉头往回划吧!”

徐卫东摇了摇头:“没用的,唐通讯。咱们已经来不及了。”

徐卫东的判断相当正确。那片殷红的液体实在扩散得太快了,以我们的划水速度是绝对跑不过它的。就算现在即刻掉头,肯定也会在中途被它追上,是不可能返回到碱海岸边的。

“那现在怎么办?”我焦急地问徐卫东道。

“没办法,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了。”徐卫东转头对我道,“待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看着点儿老爷子。”

“嗯,这个我知道。”我随即放下船桨,掏出手枪拿在了手里。

徐卫东又转头对旁边不远处的曲凡喊道:“曲凡,你照顾好沈家小姐!”

曲凡闻言望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很快,那片殷红的“鲜血”已经近在咫尺。

“小心!要来了!”徐卫东说着站起身形,把步枪端了起来。

“先别开枪!”曲凡在另一条船上高声道,“好像是一些红色的虫子,开枪是没有用的!”

虫子?!我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片红色转瞬间已经包围了我们的船头。我匆忙探身向水里望去,一眼之间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这“鲜血”竟然是由无数微小的红色游虫汇聚而成的!每一只游虫差不多有指甲盖大小,无须无尾,身体扁平,就像一粒圆滚滚的扣子,只不过它们身上还披着一层红色的软甲。这些软甲虫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在水中上下翻滚,数量之多真是难以估量。

“我操!”徐卫东一见脱口便骂了出来,“唐通讯,这一劫咱恐怕扛不过去了。这些虫子实在他娘的太多了,它们要是全都爬到船上来,你我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我望着这些难以计数的红色软甲虫,立刻想到了那种连大象都要退避三舍的非洲行军蚁,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心说我们真是命里该绝。因为无论你的战斗力有多强,面对铺天盖地的这些虫子,也只能是坐以待毙。而且眼下置身在这沸腾的碱海之中,一行人也根本没有任何退路和周旋的余地。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神宫里佛祖的保佑。

“老子宁可跳海当下锅的饺子,也不愿被这些虫子活活咬死。”徐卫东这时发狠道,“唐通讯,待会儿要是这些红虫真爬了上来,那我就跳船,你不用拦着我,咱们来世再见!”

“徐连长,你先别忙着说遗言。”田教授忽然开口道,“你低头仔细看看,这些虫子只是围在船身周围,好像没有要往上爬的意思。”

难不成我的祈祷生效了?!闻听此言,我赶紧弯腰向水里望去。果然!那些软甲虫只是贴在船身边缘,随着海水来回翻滚,确实没有沿着船身继续向上攀爬。

徐卫东见此情形,心态略微放松了一点,开口道:“这些红虫还挺给咱面子,看起来还真是没打算往上爬。不过还是得小心点儿。”

又过了半晌,那些红虫仍然只是包裹在船身的边缘,依旧没有爬到船上来攻击我们。不过,此时海面上所有的软甲虫都已经聚拢了过来,它们就像是以这两条乌木船为核心,在我们的周围铺设了一张宽大的红色地毯。这时如果能从上方往下鸟瞰的话,当时那种景象就好似在一大片白色的牛奶上有一滴红色的鲜血,而在血滴之上又放着两粒黑色的芝麻。

徐卫东奇怪道:“这些虫子是什么意思?‘围而不歼’,难不成它们还懂兵法,想让咱们自乱阵脚?”

“你快得了吧。这是低等的虫子,不是猴子,它们哪有这种智商。”我接口道,“还什么‘围而不歼’,你这不是找乐吗?这话你要是用来形容当初的那些山精猿人,我看还勉强凑合。”

我不待他答话,转而问田教授道:“田教授,这碱海里的水都开锅了,这么高的温度下怎么还会有生物存在,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

“这个问题我还真答不上来。”田教授对我说道,“不过我相信大自然这个造物主的神奇,有时候我们所谓的‘常识’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田教授的这句话表现了他作为一个学者的高瞻远瞩。

因为在一年以后,也就是1977年,科学家在戈拉帕戈岛东面首次发现了海底热液出口,也就是深海火山口。自此以后,科学家们又陆陆续续地发现了几十个,并对它们进行了探索和研究。由于这些热液出口会喷出大量滚烫的、富含矿物质的热液,所以其附近的海水被火山活动加热到接近沸腾的程度。然而,就是在这种最不适宜生命存在的场所中,竟然存在着高级的生命形式,像一些发生变异的管状虫虾及蟹类等动物,它们通过某种特殊的进化,仍然可以在这种环境下繁衍生息。

所以说,我们遇到的这些红色蠕虫并不是这自然界的孤例,确实有生物可以在高温的水域中生存下来。况且这碱海位于高海拔地区,水沸腾时的温度尚达不到一百摄氏度,因此这些红虫能出现在这里也绝非神迹。

当然,这些知识是在很多年以后,我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了解到的,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相信了田教授的话——有时候我们所谓的“常识”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这时就听徐卫东对曲凡喊道:“曲凡!这些虫子把咱都给围住了!现在咱是掉头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曲凡说着就把船桨插进了满是虫子的水里,继续朝着前方划去。

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曲凡那小子是个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主儿,徐卫东的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必问。

“徐连长,走吧。”我开口对徐卫东道,“人家都起航了,咱也就别磨叽了。”

伴随着乌木船的移动,周围的那些红虫也同时“开拔”了,不管船只划向哪里,它们仍然聚集在船体的四周,把我们围在当中,跟着我们这些人一起前行。虽说看着还是十分让人恶心,不过只要它们不爬上船来发起攻击,那大家也就无所谓了。再说你想赶也赶不走,只能由它们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这两条船离碱海中央的圆形岛屿也越来越近,它在我们的视野里也越发的清晰。

这座圆形的岛屿确切地说是一个陀螺形态的孤岛,四周岩壁是呈弧形的,底部略细,上面略粗,就像一只实心的大圆碗立在了碱海的中央。远远望去,岛上似乎还有各种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树木花草,它们点缀在气势惊人的神宫周围,显得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我们之所以能在黑暗中看得如此清晰,便是有赖于岛屿边缘的那一圈红色火光。然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们这时才看清,那些火光根本不是在岛上面燃烧的,而是从海里生出来的一圈火墙,将整座岛屿环绕在了当中。

这可怎么办?即便乌木船不怕火烧,可坐在船上的我们就没有这个能耐了。

“唐通讯,看清楚了吧?”徐卫东停下了手里的船桨,对我说道,“岛周围是一道火墙,咱怎么穿过去?”

“不知道。”我应声道,“兴许咱划得快点儿,能一下子闯过去,也就是被火稍微燎一下子。”

“稍微燎一下?你又不知道这火墙有多厚,要是一下子没闯过去那人不就完了?”徐卫东摇头道,“我说唐通讯,咱可不是修炼过的金刚罗汉,没有那水火不侵的本事。”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有什么主意?”我问道。

“我也没主意,不过那条船上不是还有高人吗?”徐卫东随即向旁边大声喊道,“曲凡!前面那火墙咱们怎么过去?你给指条道儿——!”

曲凡闻言把头转向我们,高声道:“直接闯过去!没有问题的!”

他这话一说,我立刻就乐了,笑着对徐卫东道:“徐连长,听见了吧?这回你应该知道,我唐增也是位高人。哈哈。”

“还真要直接闯过去?”徐卫东皱着眉头道,“难道曲凡这小子今天要拼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