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来的路上,在你们这条街街角的咖啡店停了一下。那家店从外面看起来又破又旧,里面的爪哇咖啡却好喝得要命,就算是开车特地跑一趟也值。我不知道你那杯子里装的是什么,估计是威士忌吧,不过,我还是顺便给你带了杯茶。你今天一整天都要和我在一起,总要给你点儿补偿。

对了,我很喜欢你一直戴着的银饰。和你头发的颜色很相称,让你看上去像是那种潮流时髦的老太太。那种可能还有性生活,也很享受性生活的老太太。别担心,我并没有暗示什么,我知道,心理医生都不喜欢讨论自己的生活,况且,我这些日子我自身难保,也没心情听你说什么。

也许我喜欢你的首饰,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了爸爸,他是挺自恋的一个人。倒不是说他喜欢戴首饰,但他有一枚克拉达的戒指,是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爷爷给他的。我的爷爷奶奶是从冰岛移民来的,他们开了一家首饰店维生。在我父母结婚之后,爷爷奶奶在一场火灾中丧生了,那枚戒指是我爸爸得到的唯一的遗产——其他一切都被银行收回了。车祸之后,我曾经找妈妈要过那枚戒指,她说弄丢了。

我想,如果爸爸还活着,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一切所能来救我。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做。他是一个很懒散的人,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都是四十岁的样子,穿着毛茸茸的运动衫和咔叽裤。我记得他唯一一次很激动的时候,就是告诉我,他工作的图书馆马上就要有一批新书运到了。

我被关在山上的时候,有时会想起他,甚至会想,他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然后,我会很生气。我从小到大,都一直告诉自己,他是我的守护天使,为什么他不阻止这一切?

我被绑架的第二天晚上,那变态让我坐在浴缸里,轻轻地帮我搓背。“如果你需要更多热水,就告诉我。”他拧了拧洗澡巾,带着玫瑰香味的水滴在了我的肩上和背上。

“你今天晚上很安静。”他摆弄着我脖子后面的湿头发。然后把一缕头发放进嘴里,吸了起来。我很想用肩膀狠狠去撞他的脸,把他的鼻子撞断。但我没有,我只是盯着浴缸旁边的墙壁,心里默数着一滴水珠到底要用多少秒才能掉下来。“你知不知道,每个女人的头发都会有不同的味道,你的头发味道就像是肉豆蔻和丁香混合的香气。”

我耸耸肩。

“我知道了,水还不够热。”他把热水龙头打开,放了一分钟热水。“我只要看到一个女人,就能知道她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有些男人会被颜色骗到。好比你妈妈,她的脸相显得很年轻,满头金发,别人会很容易以为她尝起来也应该是清爽的、新鲜的。我却知道,要深入一些才能看到事实。”他走到我面前,开始轻轻地帮我搓洗一条腿。我继续盯着墙壁。他只是在戏弄我,我不能让他发现他已经得逞了。

“不过,她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让我不由得想,不知道你男朋友中有多少人想和她上床。说不定,他们在和你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她。”

我突然觉得肚子一阵抽痛。过去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我的男朋友们对妈妈暗送秋波。他们不是把她做的饭菜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就是含着满嘴巴的食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一个男朋友甚至还告诉我,我妈妈长得像成人版的小叮当,但比小叮当更性感。就连卢克有时候在她面前都会变得结结巴巴。

十七秒,十八秒……这滴水流得真慢。

“我猜,他们都不知道,她吃起来就像是青苹果,你以为已经熟了,咬了一口才发现没熟,但我都知道。还有你那个朋友,克里斯蒂娜,总是把她长长的金头发盘起来,一副白领的样子。其实,她的内心比外表更丰富。”我忘记那滴水到底流了多久了。

“是的,我知道克里斯蒂娜。她也是房产经纪,是不是?据我所知,还干得非常成功。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是你嫉妒的对象。”

我想告诉他,我没有嫉妒,我为克里斯蒂娜感到骄傲——我们从高中开始就是最好的朋友。我对房地产的所有认识都是她教给我的。她还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用我说的话来戏弄我。

“她有没有让你想起戴茜?戴茜就像是棉花糖,克里斯蒂娜,嗯……克里斯蒂娜。我敢和你打赌,她尝起来就像是进口的梨子。”我们对视了一下。他开始给我脚上擦肥皂。我讨厌被耍。

“那你妈妈尝起来是什么味道?”我问。

他的手停住了,抓紧了我的脚。“我妈妈?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他一边说,一边把我的脚放进水里,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剃刀。

这一次,他抓住我的腿时,我开始数墙壁上瓷砖的块数。冰冷的刀片从我小腿上滑过,我忘记数到了多少,只好又重新开始数。等到他让我站起来,好给我全身都剃干净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按照砖块上裂缝的条数在给瓷砖分类了。他一边哼歌,一边给我抹上润肤霜,我就去数浴室里蜡烛的根数。

我数着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又把这些数字乘了又除。如果我脑子里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或感觉,我会把它们赶出去,再从头数起。

他第二次想强奸我的时候,我没有动,也没有哭,只是盯着卧室的墙壁。如果我没有任何反应,他就硬不起来。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我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等来救援。所以,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只是躺在那里,像个任人宰割的布娃娃,心里默默数着飞机。他抓着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睛,不断尝试把那瘫软的阴茎塞进我的身体。我就开始数他眼睛里血丝的条数。他的阴茎就变得更软了。他朝我吼,让我喊他的名字。我偏不喊,他就用拳头砸我耳朵边的枕头,每砸一次,都会尖叫:“你这个蠢贱人!”

最后,他停了下来。他的呼吸变慢。他朝厕所走去,开始哼歌。

他在冲澡的时候,我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对着枕头大喊。你这个变态狂!你这个软不拉几的混蛋!你想整我,那是找错人了。我憋在枕头里大声哭着。但一听到淋浴头关水的声音,我就马上把枕头翻过来,把干的一面朝上,重新枕在脑袋下面,继续面壁。

失败并没有阻止他。每一次,都是一样,从泡澡开始——这个时候,也是他说话最多的时候——然后是剃毛,抹润肤霜,接着是穿衣服。我感觉自己就像百老汇舞台上的演员:相同的舞台、相同的布景、相同的灯光、相同的戏服,一晚又一晚地上演。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挫败感越来越深,而他的反应也越来越激烈。

当他第三次尝试失败后,他扇了我两耳光,扇得那么狠,让我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一次,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满足,也不觉得痛苦或其他什么。我只是捂住枕头哭泣,舔着舌头上的血,害怕他洗完了澡还会对我做出什么。

第四天晚上,他朝我肚子上打了两拳。突然间,我喘不上气了,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手足无措。接着,他又朝我下巴打了一拳。那种痛,难以忍受。整个房间好像都变暗了。我希望一切都能变成漆黑一片,但没有。我不再憋在枕头里哭了。

第五个晚上,他把我翻过来,用膝盖压住我的手,把我的脸压在床垫上,压得很紧,我没法呼吸。胸口火烧火燎一样。他这样做了三次,直到我晕过去才停手。

大部分时候,最后的结果都是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然后,我会听到淋浴头打开的水声。他回到床上以后,会搂着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例如,美国本土的印第安人是怎么熏肉的,他晚上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哪些星座,他喜欢什么水果,讨厌什么水果,等等。

有一天晚上,他躺在我旁边,说:“我在想,克里斯蒂娜不知道是怎样的。她总是那么冷静,那么有自控力,是不是?不知道怎样才会让她那样的女人失去控制。”

他握住我僵硬的双手,用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揉着我的大拇指,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

他睡着了,躺在我旁边打鼾,一想到他那双手放在克里斯蒂娜的身上,一想到克里斯蒂娜也有可能感受到我所经历的这种恐惧,哪怕是一秒钟,我都觉得我的心好像要被撕裂了。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除非我的目的是要让他把我杀死,再把克里斯蒂娜也杀死,那我已经不能再进行目前的计划了。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找到我,他也不可能突然有一天来跟我说:“这样好像行不通,现在我带你回去吧。”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那我还可能和他赌上更长的时间,但现在克里斯蒂娜也被牵扯了进来。

我得帮助他成功强奸我。

理解他的行为方式很重要。我回想着我曾经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的关于强奸犯的知识,曾经看过的关于他们的电视剧——《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犯罪心理》,还有《特别调查组》,等等,它们所关注的焦点大多是强奸犯们喜欢什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会杀死受害者。

我还记得,有些强奸犯必须觉得受害者很享受他们所做的一切。也许,这个变态就在欺骗自己,觉得我已经被他撩起了“性趣”,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内心又会冒出一个微弱的、质疑的声音,所以他才没办法硬起来吧。现在,他对这样的情况还无能为力。但如果那个质疑的声音再大一些,我也许就活不了了。

第二天晚上,我在浴缸里的时候,我对他说:“你很温柔。”他狠狠地盯着我,我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

“真的吗?”

“你也知道,很多男人,都有点儿野蛮粗鲁,但我感觉你很和善。”

他笑了。

“对不起,我脾气一直不好,我只是还不确定,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在想,也许……也许现在还不晚,我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我应该犹豫多长时间?如果我表现得太积极,他一定会起疑心的。

“脾气不好?”

“我是说,我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一切,但我开始发现,也许我会喜欢这里的生活。和你在一起。”

“你真这么想?”他一字一顿地问。

我强迫自己再次直视他的双眼,努力表现得真诚一些。

“是,我是这么想的。你明白其他很多男人并不明白的事。”

“哦,我确实明白其他很多男人不明白的事。”他露出一个仿佛是在获奖台上领奖时的微笑。太好了。

他给我抹润肤霜的时候,我又说了:“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味道。”他的微笑更灿烂了。

等我把裙子穿上以后,我转了个身给他看,说:“这正是我想要挑的款式。”

在床上,我假装呻吟着,回吻着他,我非常小心,装作很享受他抚摸的样子。他的内裤下面明显鼓了起来,我心里又开始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其实,我早已经心如死灰了。

他大口喘着气,满脸通红,压在我身上。我担心它又要软下去,然后就会失去控制,于是我伸出手,抚弄着它,在情况变糟之前,这件事一定要完成。

我轻声对他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在内心深处,我已经缩成一团,远离了自己。

他突然抓紧我,脸上也因为愤怒变得阴沉。他死死卡住我的脖子。越卡越紧,我去掰他的手,但只是徒劳。

“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杀了,你还像个妓女那样对我说话?你应该感到害怕。你应该向我求饶。你应该为了活下去拼命。你明不明白?”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脖子,但我还没缓过劲来,他又朝我肚子揍了一拳。他的拳头砸向我的全身,胸部、脸上、下体。我躲闪着,但他的拳脚一起下来。直到最后,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晕过去了。

很奇怪,大夫,当那个变态叫我妓女,毒打我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疼痛,却没有任何愤怒,因为我希望他伤害我。虽然我的身体在躲闪,我的脑子里却在给他加油。我应该得到这样的痛苦。我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我怎么能那样去抚摸他?

我被关在山上的时候,做了很多很多的事,这些事是我不想做的,也是我不愿相信我居然能做到的。那是个什么时候呢?当我思考我是怎么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是怎么变得如此迷失时,我总会回想那个时刻——就在那时,我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了,给魔鬼让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