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过去了,任晓凡也没有等到希凡萱的电话。她反而放心地想:看来她睡了个好觉。

是的,她已经不太担心希凡萱的情绪了。至少从下午的相处来看,她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

倒是自己,虽然像个闲人,却很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礼遇。同事们各忙各的,任由她坐在电脑前上上网,聊聊天,有时候还会替她倒个水,拿个东西什么的。到台里这些天,一直领略到这里的快节奏,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集体的温暖。

包括林姐,虽然板着个脸吓唬她,要是再不回家老老实实地休息,明天就把最艰难的任务派给她,让她去最脏的地方,做最恶心的访问。可是她心里清楚,这是这位外冷内热的上司,对她的关心。

十八点五十分,《第一播报》正在热播。华羽斯可人的笑容依然出现在屏幕上。现在正是插接热线时间。这是《第一播报》的惯例,总会在节目当中,插接一些观众打来的热线,给观众一个对当天新闻点评的机会。

任晓凡看着电视上表姐那张漂亮的脸蛋,禁不住想: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明明有着一半相同的血脉,为什么表姐就能生出这么副国色天香的容貌来呢?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决心回家后,多向表姐讨教点儿美容心得。

这时候,一个意外的电话打了过来。

来人声音嘶哑,语气低沉。可是一开口,却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是秦风,杀害沈珂的凶手。

“我现在很后悔,所以想投案自首。

“我知道警察一直在找我,我担心在去公安局的路上被抓获,所以先打来这个电话。希望你们可以替我作证,我是自首。

“我现在在离公安局不远的地方,十五分钟之后就会赶到。”

十五分钟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

杜钦仍然没有等到秦风。

追查到秦风打进《第一播报》的号码,正是他自己的手机。

查询手机开机信号,在华亭路,打车到公安局,的确只需要十五分钟。

可是再拨打他的手机,开机状态,却一直无人接听。

直到夜里十一点零二分,终于接通了电话,原来是有人在海边拾到了他的手机。

一行人赶到海边。打开手机,在草稿箱里,有一则编辑好,却未发送的短信:还是害怕面临法律的制裁,只好自我了断。作案过程,我留在了邮箱里。

接下来,是邮箱的账号和密码。

那是一份完整的自白书,作案过程也与警方所掌握的证据和推测出入不大。

整个刑侦大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等明天打捞上秦风的尸体,再把有关细节查证一下,就可以结案了!”肖琳欢快地说。

杜钦笑笑提醒道:“别高兴得太早!万一明天捞不上尸体怎么办?万一他并没有自杀,只是为自己的外逃拖延时间怎么办?”

“头儿,不是我说你……”肖琳不满地回道,“你这就叫严谨得过了头!哪有那么多万一?秦风这份自白书合情合理,而且凭他现在的情绪,我估计也的确是一心求死,所以,你要想做个体恤下情的好领导呢,就可以提前庆功,犒劳犒劳我们这些累了好多天的下属了!大家说好不好?”

一个提议,迎来了呼声一片。这些人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而且精神高度紧张,的确需要松弛一下。

杜钦看了看时间,“都这个点了,能去哪儿?”

许乐琴道:“什么地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热闹!”

“你们说的啊……到时候别嫌我小气!”

杜钦没有想到,只是去一次大排档,居然碰到了任晓凡。当然,还有郑铎。

看到《第一播报》秦风来电之后,任晓凡立即闹着要去跟新闻。林娜没办法,让娄红打电话给郑铎,麻烦郑铎过来接她,看着她别让她乱跑。

郑铎知道她关心案情,就带她去了公安局旁边的大排档,坐下来点了些东西,边吃边聊着。安慰她说,这里离公安局近,可以随时打探进展。

没想到,杜钦他们就呼啦啦全过来了。有些人不知内情,见到郑铎,热情地招呼着,非要拉他们一起喝几杯。任晓凡有些尴尬,想推托走开,杜钦却说:“都碰到了,就坐会儿吧。”于是两人坐了过去。

这并不是一场正式的庆功会,因为还有很多收尾工作需要去做,只能算结案前的一次放松,所以众人的叫苦、感叹,更甚于欢欣。

话题的中心,当然还是案件。这些人从来都是这个毛病,有案子的时候,做什么的心思都在案子上,从来不会跑题。

肖琳感叹道:“这个秦风也真是够心细的。为了让人家对凶手的性别产生误会,居然在杀周莎莎的时候,特意偷抹上了沈珂的防晒霜。不过他这公子哥肯定不知道那款防晒霜挺名贵的,还差点儿害沈珂成了嫌疑人。”

“动用沈珂的关系买摄像机不也是吗?他可能没想那么多吧。之前的处处掩饰,不过是给自己做完整个案件拖延时间而已,反正他也没准备活下去,也没准备让沈珂活下去承受痛苦,就没那么在意吧。”

“秦风真的去自首了?做完笔录了?”郑铎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问道。

“哪有!秦风自杀了!但是在他的邮箱里留下了完整的供词。”

“真的是他?可是我很好奇他的作案动机。那几个死者,和他都没有直接的冲突呀。”

“唉!”许乐琴叹道,“你不知道,原来秦风还真是个情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珂。”

“为了沈珂?”

“是啊。因为他知道沈珂得了绝症,可能不久于人世,就去问了沈珂的心愿。沈珂告诉他,她的心愿就是希凡萱能够走出阴影,快乐地活下去。秦风仔细地想了想,要想让希凡萱走出阴影,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年施暴的凶手,让他们以生命偿还欠下的债。可是时隔多年,他没有丝毫头绪,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所有拿那段旧事威胁过希凡萱,让她活在惶恐不安中的人通通杀掉!”

“那些死者都威胁过希凡萱?”

“渊城的那几个人是。莫绮丽是因为沈先生曾经想胁迫希凡萱替莫绮丽当捧手的事情。他本来想干掉的人是沈先生,但那个人进出都有保镖的,他没办法下手,就选择去杀莫绮丽了。”

“那他为什么杀沈珂?”

“那是因为他身欠数条人命,反正也不准备活了,就想让沈珂安乐死,少受些病痛的折磨。”

“这个人……还真是为爱疯狂。”

“就是啊!”许乐琴说着,捶了捶肩,“这几天可算是把我累得够呛,我得算算,咱们这次做了多少无用功。”

关明道:“那些排查都是必须的,也不能算无用功吧。”

赵启鹏道:“要我说啊,全部都是无用功!人家早就计划好要自首的,所以就算我们这些天埋头大睡,结局也是今天的这个样子。”

一句话说完,众人一齐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我们是不是挺没资格在这儿庆功的?”肖琳有些气馁。

“就是啊……看看我们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什么这个人的银行记录呀,那个人的电费单啦……哦,说到电费单我想起来了。起初我看到希凡萱的电费单还有些奇怪呢。她前几个月一直飞来飞去在做宣传,回来不久就住进了未央宫,家里的用电量怎么比正常人家还高一些?怎么线索给你们了,你们却没反应?”

“哦,这个被我pass了。”肖琳说,“因为我知道她那是怎么回事,是她家冰箱坏了,关不严,所以漏电。”

“冰箱坏了?”任晓凡问。

“是啊。沈珂死的第二天,我们去她家问话的时候发现的。她当时从冰箱里给我们取矿泉水,发现根本不冰的,这才发现是冰箱坏了。没准早就坏了,但她在家住得少,所以没发现吧。”

“那接下来你们准备做些什么?”

“明天找蛙人打捞尸体喽!然后,把秦风的供词再一一证实一下,就可以结案了。”

“看来我也可以睡几天好觉了,不用再深更半夜被你们抓到现场了。”郑铎接道。

聚会是在午夜散场的。散的时候,杜钦故意走得很慢,等同事都走远了,才站住,等郑铎扶着任晓凡走过来。

“脚伤怎么样了?”他故作随意地问道。

“其实已经不疼了。可是全都把我当大熊猫一样供着,非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什么的。”任晓凡对杜钦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不再刻意地伪装敌意。

郑铎看看杜钦,又看看任晓凡,故意说:“我去买瓶水,你们先聊着。”

看着郑铎跑过马路,杜钦又问:“他对你挺用心的。”

任晓凡低下头,没有回答。

其实从郑铎送还她打火机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决定重新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了。只是她暂时因为灵异帖的事情一片混乱,还没有时间好好想清楚。因而,有些话也没想好要不要对杜钦说,有些事,更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解释。

“好好的。”杜钦说,“要是那小子哪天欺负你了,别忘了来告状。你放心,他打不过我的。”

任晓凡扑哧一笑,“那是因为人家没你那么爱打架。”

沉默。

心跳的声音。

任晓凡突然轻轻地说:“有时候我真搞不清,你究竟是警察还是个小混混。”

杜钦说:“都是啊!那小子没告诉你吗?我是警界的小混混!”语气故作轻松。

郑铎已经买好了水,却站在马路对面,没有过来。

杜钦看看他,说:“过去吧。他在等着你。”

任晓凡点点头,转身向马路那边走去。

“晓凡……”杜钦突然喊道。

任晓凡回头,碰到他复杂的眼神。

杜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没什么。晚安!”

“晚安。”

任晓凡伏在郑铎背上,一声不吭。

郑铎也一声不吭,背着她静静地走。

“打车好吗?这样你会累的。”

“再走走吧。你刚才说想吹吹风。”

“你不想知道我们刚才说了什么吗?”任晓凡问。

“想。”郑铎回答,“可是不敢问。”

任晓凡伏得更深了,转过头,在郑铎的衬衫上擦了擦眼。她怕眼泪流到他身上,让他心疼。

任晓凡又去了电视台,林娜直接无视她。

任晓凡唉声叹气,不时跑到林娜办公室门前晃来晃去,想引起她的注意。

林娜依旧无视。

她已经明白了,这丫头是个疯子。任自己苦口婆心也好,威胁恐吓也罢,她是油盐不进。她只恨现在是上班时间,不敢打扰大法医的工作,否则真想让他立即过来把这只妖孽收了回去。

可是心里,还是欣慰的。她想,薛主任没向她推荐错人,她也没有看错人。

虽然这丫头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还被自己狠批过一顿,但在弄清事情原委之后,她就认定了:这丫头行!

任晓凡终于憋到了发狂,忍不住闯了进去,开门见山。

“我要跑新闻!”

“没新闻!”

“没新闻我就在这里大闹,制造出新闻!”

林娜耸耸肩,“请便!”

任晓凡翻着白眼,撅着嘴,又踱回了自己的座位。

任晓凡又跑到了娄红身边。

“有报料吗?”

“有是有,有用的都去跟了,就剩下些没什么价值的。”

“我看看。”

娄红递给她一个单子。

任晓凡又进了林娜的办公室。

“我说,你能不能安稳点儿?有哪个扭伤脚的人像你这样跑来跑去的?”林娜故作严厉道。

“我能跑来跑去,就说明我脚没伤,你就不应该浪费人力资源。”

“你到底想干吗?”

任晓凡递过那张单子,“你刚才说没新闻,可是我看了下,这里有一些还是可以跟的,也许挖一挖也能出货。你挑一个给我。”

林娜接过单子,翻了翻,突然停住,道:“嗯,这个不错。”

“什么?”

“垃圾堆放点这两天陆续发现一些烤肉,乞丐、流浪汉纷涌抢食。”

任晓凡听了,龇牙咧嘴。

“你不是说过要做一档勤俭节约的话题吗?就这个了。”

“能不能……换一个?”任晓凡讨价还价。

“你忘了我昨天对你的承诺了吗?去最脏的地方,做最恶心的访问……非它莫属了!”

任晓凡一脸的不情愿。

林娜将单子折起来,往旁边一扔,“不要算了。”

“要要要……”任晓凡连忙抢过单子,记下了地址和报料者的联系方式。

出门前,她冲林娜做了一个鬼脸!

郑铎打来电话。

“中午想吃什么?”

“中午?我现在要去跟一个新闻,我怕做完了,别说中午了,晚上可能都吃不下去。”

“什么新闻?”

“去垃圾堆放点,采访一些乞丐和流浪汉,问他们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烤肉味道是否鲜美……”说着,任晓凡假装做了一个呕吐的声音。

“呵呵。”郑铎笑笑,“怎么让你跟这样的新闻?”

“这就叫胳膊拧不过大腿!官大一级压死人!”

“算了。案子快结了,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恶心吧。”

这是郑铎有生以来第二次跷班,因为同一个原因。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这并不能算作跷班。相反,他应该庆幸这次跷班。

新的一批垃圾运来。乞丐、流浪汉、拾荒者们一拥而上,努力翻找着。

这一次,却让他们失望了。

任晓凡却不失望。她可不想亲眼看到那些人,把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东西,当着她的面吃进肚子里去。

可是职业道德还得有,既来之,则安之。她很敬业地找了几名乞丐问了问情况,得知那些烤肉都是昨天发现的。从早上开始就有,晚上还有。不过今天就已经找不到了。都是用黑色的垃圾袋装着的。

任晓凡又请一位乞丐带她去了他的“领地”,是一个桥洞,让莫洪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居住环境”。

郑铎却在一只破碗前蹲了下来。

“这是什么?”郑铎问。

“就是昨天找回来的烤肉啊。肉吃完了,骨头还没扔。”

“什么时候找到的?”

“早上。中午和晚上的,因为知道的人多了,我没抢到。”

郑铎看向任晓凡,神色异常严肃,“这是人骨。”

骨头带回去检验,被证实的确是人骨。而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的DNA居然和秦风的完全吻合!

秦风的尸体居然变成了一份份烤肉!

而这些烤肉,已经分别被一群乞丐们吃进了肚子里!

“这怎么可能!”任晓凡大叫道,“那个乞丐明明说是早上拾到的,可是秦风昨天晚上还活着!”

“从骨头上残留肉质的新鲜程度判断,的确是昨天早上的。误差不会超过四小时。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不会是昨天晚上。”

郑铎拍拍任晓凡的肩,“不能陪你了。这里你可能也不能再拍了,先回去休息吧,记得暂时帮我们封锁消息。反正你拍的那些东西,结案后也可以用。”

任晓凡没有回去。她站在公安局门口,六神无主。

这真是一件诡异的事情。昨天晚上,她明明和所有收看《第一播报》的人一起,听到了秦风的自首电话。

可是那些残尸却证明,秦风在打电话前,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幽灵?鬼魂?

她急切地需要找个人,帮她理一理头绪。

希凡萱!对,希凡萱!她是写推理小说的,她一定能分析出点儿什么!还有,她同样关心着秦风的事情,有必要告诉她这个可怕的消息!

任晓凡匆匆地和莫洪交代了一声,就拦了一辆车向希凡萱家里跑去。

任晓凡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敲开希凡萱家门的。那情形,几乎让人以为身后有人在追杀。

一见希凡萱,任晓凡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她的胳膊说:“凡萱!太可怕了……你猜我刚才发现了什么?”

“什么?”

“秦风的尸体!而且是残尸,被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烤成了肉块!”

希凡萱脸色一动。

任晓凡连忙倒在希凡萱的沙发上,“天啊……我真的快疯了!郑铎检测了骨头的DNA,和秦风的完全吻合,又从肉块的新鲜度推断出,肉块居然是昨天早上烤出来的!可是我昨天晚上明明还听到了秦风的自首电话!”

“别着急,”希凡萱靠着她坐了下来,“你冷静一点儿!”

“我现在没办法冷静!太恐怖了!”

希凡萱拿起茶几上,刚才正在刻的木雕,递到任晓凡手中,“那就跟我学木雕,可以缓解情绪。”

任晓凡看向茶几,上面有几个木雕。有两个已经成形了,是沈珂的模样。只有她手里这个,才雕了一半。

“你这两天一直在雕这个?”

“嗯。”希凡萱点点头,“我想雕满十二个,到时候和沈珂的骨灰放在一起。”

茶几上,还有一张火车票,去向H市。

“你准备回家?”

“先回去一趟,替沈珂找一块墓地。”

任晓凡突然直起身子,静止在那里,面露苦色,突然说道:“不行,我忍不住了。我得去吐一会儿。”

说着,她就冲向了希凡萱的洗手间。

就在她干呕完,洗了把脸,准备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洗脸台下的一个空瓶子。她蹲下身想把瓶子扶起来,却怔在了那里。

这个瓶子,任晓凡家里也有一只。是华羽斯几天前才替她买好的清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