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张子恒找了一盏煤油灯过来,张幺爷点上煤油灯,从洞里钻了进去。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守在洞口,心跳得就像有一把锤子在鼓上头敲似的。

时间在这一间柴草屋里流逝得极其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绳子绊住了一般。

张子恒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洞里的动静,可是张幺爷钻进洞里以后,就如同在洞里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一个愣小子担心地问:“四爸,幺爷会不会在里面出什么事情啊?”

张子恒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看着就是了。”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眼巴巴地盯着黑漆漆的洞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里面有了动静,一丝微弱的光点很不真实地从地底下闪现。等光点变得越来越真实的时候,张幺爷已经爬到了洞口。

张子恒和几个愣小子一直被一根无形的细绳子死死勒住的心终于松懈了下来。张子恒甚至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张幺爷的头刚一从洞口里冒出来,张子恒就迫不及待地问:“幺爷,找着春明没有?”

张幺爷却说:“先别问,赶紧拉我一把。”说着先把煤油灯递了出来。

等把张幺爷拉出来的时候,张子恒又要张嘴问张幺爷,张幺爷却边拍着身上的泥土边朝几个愣小子说:“你们赶紧去七婶的猪圈房里抬一块石板过来,这个洞必须得先堵上。赶紧!”

张子恒说:“为啥?”

张幺爷说:“还真让你说准了,这个洞还真是个大蟒蛇打的洞,原来一直没有穿,是张子坤那疯子把它弄穿的。”

几个愣小子一听,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张幺爷说:“啊个锤子,赶紧去抬石板。”

几个愣小子转身去找石板,张子恒也要跟了去,张幺爷却叫住了他,说:“你就不要去了,我还有话跟你说。”

张子恒见张幺爷的脸上有一丝神秘的表情,就站住说:“还有啥事,幺爷?”

见几个愣小子走出了小天井,张幺爷朝张子恒一努嘴说:“先把门关上我再给你说。”

张子恒见张幺爷脸上的表情越加鬼祟神秘,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身掩上门。张幺爷又叫他把们闩上,张子恒更摸不着头脑了,边闩门边愣愣地看着张幺爷。

等闩好了门,张幺爷靠在大石磨上,点了一根叶子烟,吧嗒吧嗒地吸起来,眼睛却看着那个洞出神。

张子恒立马感觉出张幺爷刚才没有说真话,他一定是隐瞒了洞里的真实情况,故意把那几个愣小子支走的,有话要对自己说。

于是张子恒问:“幺爷,究竟要说啥?搞得这么鬼祟!”

张幺爷扭头,把目光落在张子恒的脸上,盯了半晌,眼神复杂得不得了。张子恒被盯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实处,浑身直发毛。

“子恒,你的嘴巴究竟严实不严实?”张幺爷没头没脑地问。

张子恒愣了一下,说:“严实,幺爷!”

张幺爷又盯着张子恒,不说话。

张子恒着急了,说:“幺爷,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张子恒越是催得急,张幺爷越是稳得住,他继续吧嗒着叶子烟。

张子恒急得一跺脚地说:“幺爷,你这是要把人急死是不是?”

张幺爷吧嗒了几口烟,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极其庄重地说:“子恒,我不晓得这个事情对我们卧牛村来说究竟是祸还是福啊!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说的,可是,要是不跟你说,以后张家真的因为这个落了祸事,我怕又对不起张家的列祖列祖。幺爷真的难啊!”

张子恒说:“幺爷,有啥事你就说吧!别遮遮掩掩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未必你连我还不相信?”

张幺爷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你担不起这个事情。”

“啥事情我担不起?有这么悬吗?”

张幺爷又想了一下,说:“也许真被你说准了。那个张子坤多半真是装的疯子。他不疯,他比谁都清醒。他晓得的事情比我们都多。我们被他骗了。”

“幺爷,你为啥这么说呢?”

“我刚才进了这个洞才突然明白的。”

“进了这个洞?这个洞里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张子恒觉得张幺爷的话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张幺爷说:“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张子恒说。

“之前没有进这个洞,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事情会这么复杂了。难怪村子里越来越不清静,原来,我们是睡在一座金山上啊!”

“什么?我们睡在一座金山上?”张子恒失声惊呼道,眼睛又瞪得就跟铜铃似的,而且熠熠生辉。

张幺爷压着声音呵斥道:“你吼个锤子!怕别人听不见?”

张子恒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着张幺爷。这小子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张幺爷说:“不光你不信,就是我刚才也以为在做梦!你猜这个洞通哪儿?”

“通哪儿?”

“通一个地下的厅子。全部用青砖砌的一个厅子。里面一箱一箱码的全部是黄金!”

“幺爷,你不会也疯了吧?”张子恒说。

张幺爷骂道:“我疯个锤子!你猜这些金子是谁留下的?”

“谁?”

“张韦博!”

“你怎么知道是他留下的?”

“我有证据噻!厅子里还有一箱一箱的枪和子弹。”

“真的?”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我才说这些东西不晓得是祸还是福啊!”

张子恒的脑子也开始迷糊起来了,他转了两圈,拍了拍脑袋,说:“幺爷,这个事情还真是搞大了,弄不好就要日破天啊!”

张幺爷这时愤愤地说:“这狗日的张韦博也真是,你跑到台湾去就算了嘛,咋还弄这么多东西搁我们睡的枕头底下。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过的都是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无忧无虑,无大灾大难的。这倒好,鬼大爷晓得他狗日的留下这么大一份横财搁这儿,谁消受得起啊?”

张子恒说:“幺爷,这个时候你抱怨他有啥用,关键得想这个洞洞里的东西,看咋样子弄才把稳。”

张幺爷说:“咋样子弄?老子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硬头货!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说过!不晓得还好,一晓得,傻了!装不下了!我这辈子的心就拳头这么大,咋装得下这么大这么沉的东西?还是你看咋办吧。你当过兵,比我见的世面多。”

张子恒说:“要不然还是报上头吧!”

张幺爷立马说:“报锤子!现在外头这么乱,公社,县上都是些什么人在掌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现在见得天啊?你比老子还猪脑子!”

张子恒说:“那咋办?这东西不晓得比晓得好。不晓得,晚上睡觉还踏踏实实的,一晓得了,就睡不着觉了。”

张幺爷又吧嗒了几口烟说:“是啊!这下恐怕你和我都会睡不着觉了。现在仔细把前头发生的事情串起来想一下,我还真就想明白了,比你和我先睡不着觉的人多了去了。”

“你是说……”

没等张子恒把话问完,张幺爷接着说:“你看,最先是小白和庹师来到我家里,接着又是那个捡狗屎的老头儿,然后又是万神仙,兆丰,接着又是吴显涛……我敢说,这些人说不定都是冲着这堆硬头货来的。”

张子恒说:“幺爷,你现在连你的干闺女也怀疑起来了。”

张幺爷说:“人心隔肚皮啊!子恒!我不敢说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冲着这堆硬头货来的,但是,他们肯定老早就为这堆硬头货睡不着觉了。”

张子恒蹲在石磨边,狠声骂道:“我日他先人!原先做梦都想守着一座金山过日子,现在金山就在手边上,反而烫手了,拿不得,丢不掉。这叫个什么事啊,这是?”

张幺爷说:“浮来财,浮来财,这个就是浮来财。子恒,别东想西想的,你和幺爷不是享受这个浮来财的命!”

张子恒说:“那你说现在咋整?幺爷!”

张幺爷说:“咋整?现在你我就得想方设法把这堆东西守着。该见天日的时候才让它见天日。不该它见天日的时候就等它搁那儿。啥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只怕我们两个守不住啊!”

张幺爷这时眯缝着眼睛说:“现在我才想起万神仙在那个地厅里给我说起的那几句话,说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看见的事情都不要放在心里,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更不要掺和进来,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庄稼人能担当得起的。看来老神仙早就在提醒我们了。不愧是老神仙啊,啥事都看得比我们远!”

张子恒不服气地说:“什么老神仙?我看就是一辈子老奸巨猾!”

张幺爷朝张子恒呵斥道:“别这样说老神仙!该尊重的还是要尊重!蒸笼都分上下格,何况是人!”

正说着话,门外的愣小子敲门了:“幺爷,四叔,石板抬过来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努了下嘴,张子恒去把门打开。一个愣小子问道:“四叔,你们说啥话呢?把门关这么紧。”

张子恒骂道:“你少管!多嘴!”

几个人把洞口盖好,又把柴火重新堆在那儿。张幺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故作轻松地说:“这个洞的事情暂时谁也不要说出去,免得又搞得人心惶惶的。村子里已经够不清静的了。你们听见没有?”

几个愣小子懒懒散散地说“听见了”,然后鱼贯着出去。张幺爷最后一个走出柴房,反手把门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