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还是闷闷不乐。那天的事以后,他在家休息了两天,终于恢复了些元气。不过脸色由以前的乌黑变得有些蜡黄。有的人说他中了邪,因为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发愣。他以前的那种火爆脾气也收敛了一些。徐会计的事毕竟是他的一块心病。那天的事情他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后来他也试着打过兰兰的手机,听到的声音竟是“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号码”。难道又一个人在人间蒸发了不成。

等公墓上的人走干净了,他背着一个大包进了墓地。夕阳投射在八百多座墓碑上,化做八百多个诡异的长影。在他身上,不知还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

墓地中,一道火光冲天,纸灰像幽灵一样忽闪着翅膀向天空飞舞。张达蹲在徐会计的墓前,嘴里念念有词:“斯文呀,你可别怪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让你去送死的。是谁杀了你你找谁去报仇呀,但你千万别找我好不好?前一段时间我忘了来烧纸,你别怪我呀。白天他们都在,不是很方便。你可别介意呀。”

张达这次可下足了功夫,光纸就买了足足半箱,用了一个大背包装着,里面有黄纸,有冥币。他想:“我多烧点纸钱,她总不会再来找我了吧。真是后悔,怎么没有早点来烧纸,那样也许我这段时间就会少受一点惊吓。”

日暮沉沉,眼看太阳就从西边的山坡落下。张达企盼着这些纸赶快烧完,他再也忍受不了被黑暗吞噬的墓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他不免有些害怕,站起身来前前后后四处张望。他真害怕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个什么东西。还好,周围非常平静,墓碑静静地耸立在那里,宁静而安详。

咦,墓区最上面的那棵柏树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说到这里,还是要介绍一下整个墓区的地形。怀安公墓是依山而建,北高南低。墓区的大门按传统风水学里的方位修建,依山傍水,坐北朝南。大门开在南侧,自前而后是一个吉祥的梯形。公墓的主甬道就是从正门自南向北,一直通到东北角上。东北角处是一个很小的后门。前文中说过孙所长的父亲来勘察墓区地势的时候就是从那个小门出入的。这个门是一个小型的铁栅栏门,主要是让负责施工和立碑的农民工进出。白天有很多工作需要施工队来做,比如说维修甬道和墓穴,灌水泥立碑等等。但他们从前门出入比较影响公墓的形象,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上级单位就要求施工队只能从这个门进出施工。因为后门边上只有一条小路,很少有人知道,除施工队和偷石狮的盗墓贼根本就是人迹罕至。铁栅栏门上虽然挂着锁头,但却一直开门见山。一条笔直的甬道从前门直接通到后门犯了风水上的大忌,所以在墓地这条主甬道的上端种了一棵大树。据说这棵树刚拉来的时候就有两三层楼高,价格更是不菲,可见它的重要程度。自古阴宅墓穴就讲究苍松翠柏,这公墓周围的山中都是松树林,并没有一棵柏树。所以这棵大树是柏树,据说是可以镇邪的。

而现在,这棵树上有一个亮光,还在一闪一闪地发光,像幽灵般诡异。

看位置,发光的东西是在树上。而且虽然闪动,但位置不变。应该不是什么鬼怪,只是附着在树上的什么东西罢了。

张达本不想多事,但那个亮闪闪的东西总是透着一种古怪,让他想过去看个明白。

他直觉那东西并不危险,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

快步穿过墓群上的那小块荒地,他顺利地来到了树下。这下看清楚了,是一张发着金光的纸片贴在树上。黄黄的纸片上面用金粉写了一个怪怪的符号,是个篆书的“”字。上面是个“渐”,下面是个“耳”,好奇怪的字。

这是什么鬼东西,看着就透着一股邪气。以前上墓区从来没看见过这个呀。是谁贴上去的,有什么用意?张达盘算着:“最近接连碰到一些怪事,难道有人在下道儿算计我?对,徐会计的死、墓碑上的血字、兰兰的鬼上身,一桩桩一件件怎么那么邪门。也许真的是有人在捣鬼。我到底得罪什么人了?”

想到这里,张达打了个激灵,把那张纸揭下来撕个粉碎。

远处的火光逐渐暗了,天已经半黑了,再有几分钟太阳就彻底藏在西山之后了。一阵寒意涌上大脑,张达突然反应过来,草草过去踩灭了剩下的纸灰,再把零散的火星扑灭后离开墓群。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管理处的小屋里老王头一个人喝着烧酒神色紧张。见到张达进屋,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满脸堆笑地说:“张达,你给徐会计烧纸去了?”

“嗯,同事一场嘛。去给她烧两包纸,也算尽尽心。”张达随便敷衍老王头。

“是啊是啊,一会儿你怎么下山呀?我给你做点菜热热饭,就在这里吃吧。”

张达客气了一句:“不了,一会儿打电话叫个出租车,就走了。”

他点上一支烟,在想怎样开口问问老王头兰兰被鬼上身的事。那天主任可是说老王头把他们叫来的。屋里十分安静。

叮叮叮……电话铃突然响起,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张达和老王头两个人浑身都是一抖。这个时候谁还打电话过来?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张达的座位离电话最近,他提起了听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句低沉的男音:“喂,是王师傅吗?”

张达听出了,那是主任的声音,赶紧回答:“嗯,主任呀,我是张达。有什么指示?”

主任显然是愣了一下,因为张达等了七八秒钟才听到主任的回话:“噢,张达呀。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张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噢,这不是等一个朋友吗,马上走。您找王师傅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嘱咐他一下晚上注意安全,早点睡觉锁好门。”主任说道。

张达打趣道:“主任果然关心群众,我一定帮您转达,他就在边儿上呢。”

主任乐了,“你小子,就会贫嘴。没什么事,挂了吧。”

“好。”张达应了一声。

他刚刚准备把电话挂掉,听见主任那边还在讲话:“张达回来了,没想到是他接的电话。”

“咦?”主任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张达有点发晕。但转瞬之间他就恍然大悟。主任在和别人说话,而电话没有挂严。

另一个声音说道:“老王头也真是的,他都进来了也不和咱们先通报一声。”

主任接着说:“可能他没来得及。”

张达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那边几个人的对话。听声音,那边至少有三四个人,讨论的事情竟然都是和他有关的。

老王头在旁边沉不住气了,问道:“张达,主任说什么呢,你怎么不说话了?”

张达挂掉电话,他知道如果长时间监听是很容易被对方发现的。然后转过身,阴笑地看着老王头。老王头被他这副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老王头,请把你们之间的那些破事给老子说出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张达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张达额头的青筋都一根根地爆了起来,双眼瞪得像牛眼一样大,脸上充满杀气。

老王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坏了,面如死灰,双手颤抖。一不留神,手中的酒杯摔得粉碎。

张达一看这招有效,直接过去单手拽住老王头的脖领子,像老鹰拎小鸡似的把他提了起来。老王头快被吓破了胆,用两只手死死握住张达抓他脖领子的那只手说:“有事慢慢说,慢慢说。”

张达一把放开他,把他推倒在沙发上,“说吧。”

老王头带着哭腔说:“这事不怨我呀,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张达凶恶地看着他:“我给你那两千块钱,都被大风刮走了不成。”

老王头说:“您以为我乐意脚踩两只船呀,我也有苦衷啊,我是哪个爷也得罪不起呀。”

“那你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饶了你。要不然我一狠心你这把老骨头就得埋在这里你信不信?”

老王头吓得魂儿都没了,“我的大爷,我知道什么告诉你什么还不行吗?您我得罪不起,可他们我更得罪不起呀。他们那边不但有主任、小孟、孙所长,还有刑警队。你想这些我哪一个惹得起?”

张达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件事情这么复杂,竟然连孙所长和刑警队都牵扯进来了。老王头接着说:“我就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在调查徐会计的死因,对外他们遮人耳目说这件事情结案了,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死心。”

“他们怀疑是我杀了徐会计?”张达有些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嫌疑还是没洗干净。

“是呀,他们一直怀疑你。因为他们知道是你把徐会计叫到那里的,现场还有你的脚印,甚至徐会计的身上都有你的指纹。而且这些证据还都有被你破坏过的痕迹。他们当然会怀疑你了。”

“你们盯了我多久了?都有什么具体动作?说!”张达把满身的怒气都撒在了老王头身上。

“有一段时间了。你记得徐会计墓碑上写着你的名字吗?那就是小孟趁着上墓地里干活的时候写的。发现被你擦掉之后,主任又冒雨去写了一遍。你不记得那天主任穿着雨衣回来的时候脚上有很多泥土吗?”

“噢,原来是这样。”张达先松了一口气。张达只怕鬼,人他就不怕了。

“他们想通过这个试探你的反应,发现那段时间你果然是非常惊慌失措,这就更增加了他们查案的信心。”

“废话,别说我,轮到谁谁不害怕?你们这帮白痴,我怎么会是凶手呢。”张达咆哮着。

老王头接着说:“他们后来又搞来那个叫兰兰的姑娘试探你。其实那天你们来公墓的时候,主任他们一干人等就潜伏在松树林那边呢,事先他们都布置停当了。当然,鬼上身也是假的。案子没有什么好的突破口,是陈队长提出可以用你怕鬼神的弱点来引蛇出洞。”

“那,那个兰兰是哪儿来的呢?”到这个时候张达也忘不了提女人。兰兰对他来说可是一种足够真实的诱惑。

“噢,听说是主任的表妹。她来鸡西只待一段时间,是做服装生意的。主任请她来客串女主角引你上钩。没想到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到了最后关头你也没承认人是你杀的,让他们都大失所望。”

张达快发疯了:“我说了多少次,人真不是我杀的。”

他边听老王头的讲述边回忆前段发生的事情,一件件事情终于都有了答案。比如在舞厅里的时候有人抓过他的手,在松树林的时候感觉有其他的响动。原来那些不是什么鬼,的确是有人在跟着他。

“那今天呢?是不是又是你报的信儿,主任他们才又让你盯着我?老老实实地说给我听。”见老王头认账的态度不错,张达的口气有所缓和。

“嗯,自从那天兰兰的计划失败之后,他们对你的怀疑消失了七八成。兰兰也办完事回佳木斯去了。所以今天发现你有奇怪的举动,他们也没有来,只是让我及时汇报情况。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还是那句话,那些官人我得罪不起呀。”

张达点了点头。老王头说得不假,那些人他还真是哪个都得罪不起。“以后有什么情况先和我说,知道吗?再有下次我不会这么客气了。”

老王头千恩万谢,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去了。

一道黑影在窗外闪过,天真的暗下来了。

上午和孟哥分手以后,我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荡,脑里回忆着晶晶可能会去的地方。可惜,我们不像人家情侣那样有固定的老地方,像什么小河边呀,电影院呀,什么街的第几根电线杆呀等等。像《我的野蛮女友》里无论恋人怎么失散,只要老老实实地守着那棵大树就能再见面。可我们就惨了,以前见面的地方就是狗肉馆、羊汤馆、冷面馆、火锅城、饺子城、串店,除此之外就是她的宿舍了,连个能去等她出现的地方都没有。

走了不长时间,发现竟然到家了。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挂在房间里的那两样东西,《边城报》的剪辑和小静的相片。我要仔细地思考一下周围发生的一切。

不巧,那两样东西都不在了,像消失在空气中一样。老爸老妈都还没回来,他们应该不会动我的东西。我半倚在自己的那张单人床上,闭上眼睛回忆。早上出门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我还下意识地看过那里一眼,那两样东西好端端地贴在墙上,现在为什么会不见了呢?

我不去寻找了,我知道那是一种徒劳。它们来的时候就神神秘秘,去的时候也一样。我现在相信,它们的出现是带着某种使命而来的,绝不是那么简单。

我开始回忆,从腊八的那个晚上起。神秘的出租车司机;关老师拎着灯寻找雪地里的女人脚印;站在公墓路口的诡异女人张淑清;在饭店里打工又突然消失的小静;松树林中离奇死亡的徐会计;偷墓碑的张达;同流合污的老王头;高深莫测的孙先生;还有晶晶的失踪,撞车身亡的郑辛元和谢某。这一切的一切如果说不是都冲着我来的,起码是冲着公墓来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正在笼罩着公墓上的所有人。一定有一根主线贯穿着所有的事件,也许找到了问题的所在,我就可以解开很多的谜团,甚至可以找回我心爱的晶晶。

晶晶的笑容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了,一闭上眼,和她交往的每一个瞬间就像过电影一样地来回放映,让我无法安下心来想其他的事情。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头脑清醒了许多。又有一个黑影在门口闪过。我猛地推开门,屋里还是没有任何人。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在我家里发生了。我知道,又有什么光临过我这里。为什么呢?这里面一定藏着某种玄机,而且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玄机和我有关。

可是,一切的证据都不算作证据,几乎都是支离破碎的。我甚至到现在都不敢确定徐会计是不是我杀死的。还有,为什么我喝过酒之后就总是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难道我有酒后夜游症?我一次次地试图从这些零散的灵异事件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所有的猜测又是那样难以成立。一直发呆到下午才想到几点可以去关注的地方,我用笔记在一个日记本里:

1、找时间去张淑清那里了解郑辛元的情况。

2、有关灵异类的事情,可以找孙先生讨教。

3、进一步了解晶晶房里住过的熊熊和谢小姐的情况。

第三点是我最后补充上去的。写完最后几笔,我突然有了个灵感,不过这个大胆设想让自己有些毛骨悚然:那个姓谢的小姐不会就是小静吧?如果真的是小静的话,那我前面的推论依然成立。那孟哥见到的小静就不是什么鬼上身,而是真真正正的鬼交。

只是这种想法太可怕了,回想起和小静交往的时时刻刻,一种恐怖又袭上心头。

两点钟,自己下了点方便面草草吃完。呼了孟哥一次,给他留言:“查一下谢女的名字,能搞到照片最好。”然后伸个懒腰,到楼下找人打台球去了。

今天手气不错。先来了一个技校的学生,杆法很猛,我最不怕的就是这种打法,以柔克刚,不多时已赢了他十多局,他交完钱悻悻而去。第二个是十九中的学生,以前和我打过颇有忌惮,心理素质往往决定一切,不多时又连斩他八局。我兴奋异常,越打越顺,几乎忘了那些烦心事。

腰里的呼机呜呜地震动,我拿起一看,腾飞桥附近的号码,一定是孟哥打来的。我到台球厅简陋的吧台去复机。

“喂,孟哥吗?什么情况?”

“桃子,我找过我的哥们儿了,他还真的对宿舍楼的情况门儿清。”

“那去年出车祸的女孩叫什么名字问到了吗?”我开始有些紧张了。

“问到了,叫谢萌萌。”

还好,不是叫谢什么静,我松了一口气,问:“还查到了些什么?”

“说起来有意思,我那个哥们儿和我讲,学校里传闻她和那个一起出事的出租车司机是婚外恋关系。”

啊!事情这么有戏剧性,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咱能不能找那哥们儿见个面具体谈谈呀,让他再帮着问问其他情况。”

“这个没问题,我一会儿就约。你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呀?”

“暂时没有。见面再聊吧。”

“好。”

挂断电话,我没什么心思打球了,帮那小子结了账走出台球厅。那小子正一头汗水准备输完了买单呢,见我如此大方在后面连连道谢。

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天就有些擦黑了。有些人家开始点灯,我家也在其中。爸妈已经回家了,我就在楼下看着上面的灯光,并没有上去。我在楼下等孟哥的电话。

没什么事干,去旁边的食杂店买了盒烟,又买了个火机。在门口点上一根,刚吸一口就呛得我不住地咳嗽。说来可笑,别看我都快二十的人了,竟没有学会抽烟。上学那会儿好多男生都抽,可我还在当什么好孩子,现在该融入社会了,却总是在人前出丑,连个烟圈都不会吐。呼机不适时地响了,我又呛了一口烟,气得把整根烟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看看周围没人,这才返身回到那家食杂店里。他家有公用电话。

“桃子吗?我是张达。”

我心里一震,他找我干吗?

公墓里的这些人我最烦的就是张达,平日里能躲多远我就躲开他多远。我实在看不过他那种流氓相,可惜又不是人家的对手,除了退避三舍还能怎样。而他呢也一直就瞧不起我,拿我当小孩儿耍,经常要我帮他烧开水泡茶叶什么的,我也只有忍气吞声。

他虽然知道我的呼机号,但从来也没打过,难道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噢,达哥呀。有什么事情吗?”我尽量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和焦躁,装作十分平静。

“嘿嘿,桃子你有文化,哥求你个事儿。你帮我认一个字。”张达有求于我,态度难得的谦和。

“噢,是这样呀。不过你不认识的字我也未必认得呀。”

“那没关系,你帮我查下字典不就行了。”本来公墓那边有一本破烂不堪的《新华字典》,平时写碑的时候我和孟哥常用来查单子上比较生僻的字,要知道给人家刻错名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家伙平常认的字就不多,没想到连字典也不会查。

“好吧,你说吧什么字?”我想他说的字八成我直接就认得,毕竟咱也算个大学生。

“上面是个渐渐的‘渐’,下面是个耳朵的‘耳’,这个字念什么?”

“这个?我还真的不会。等等,我回家查一下,过十分钟给你打过去。”我心想,这家伙怎么突然对认字感起兴趣来了,难道他突然变得爱学习了?不可能吧。说实话,人家问我个字,我没答上来就已经很丢脸了,偏偏这个字还是他问的,我更觉得脸丢得没处放。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我家字典类的书应有尽有。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家,进门连手都没来得及洗直接奔进书房。从书柜里拽出一本《辞源》,终于找到了“”字,1379页。第一个是读“你”的音,有时可指物貌,有时作助词,没什么好奇怪的。第二个音读“渐”,当我看见它的解释时,我愣住了。上面这样写道:“旧时迷信者以为鬼死后之名。《酉阳杂俎》曰:时俗于门上画虎头,书‘’字,谓阴府鬼神之名可以消疟疠。蒲松龄《聊斋志异.章阿端》:‘人死为鬼,鬼死为。鬼之畏,犹人畏鬼也。’”好神秘的一个字呀。张达为什么问这个?我警觉了起来。

十分钟后,我准时给他回了电话,他还在公墓。我确信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张哥,是我桃子。你说的字我给你查到了。”

“啊,是吗?什么意思说来听听。”他的声音奇中好似有一丝惊慌。

“迷信里说,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变‘’。所以传说里鬼都很怕这个字。后来这个字就被写出来贴在门上,用来镇鬼。”

“啊!”张达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虽然他努力地压住这声惊叹不想让我听到,但我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怎么了达哥?有什么可以帮你吗?”我假装对他关心,其实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想了想:“噢,是这样,今天我在墓地上面的那棵大柏树上看见了一张纸,上面就写着这个字。我还以为是有人闹着玩儿,就把它给揭掉了。”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那树上贴的是一张符。本来我对这个也是一窍不通,但我们那时常看的香港僵尸电影常常有这样的情节:一个道士在一张黄纸上写满了符号,就可以让鬼动弹不得。这个就是“符”了。下符的目的一般是镇邪压鬼,他胡乱揭了去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呢?还有一个问题最重要——是谁在大柏树上贴那种东西?他究竟是把我们当中的哪一个当成了鬼?

“达哥,你揭了那个多长时间了?”

“没有多大一会儿,刚才揭下来的。”

“那你当时有没有感觉到周围起风了?”我又接着问。

“好像,刚才是起了一阵小风,你怎么知道?”张达有些害怕。

“鬼片里都是这样的呀。张哥,公墓晚上很凶险,你还是快离开那里吧。你把镇鬼的符咒给揭掉了。”

“好吧,我刚才打电话叫了出租车,车一上山我马上就走。”张达最后这句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感激。

公墓上十分安静,只有间或的一丝阴风穿过,给这片墓地蒙上神秘的面纱。天边只剩下最后的一丝微光,那是太阳不肯离去从另一个世界返回的光亮。一个人影鬼魅般从朝阳村口的小路向公墓游移而去。

接到孟哥的传呼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乱叫。爸妈热了一些剩菜叫我吃被我回绝了,我的理由是晚上有饭局。其实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他们的怀疑,我实在不想把父母扯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

等我打车到了边城小吃,孟哥和他那个哥们儿都喝上了。见我进了包间孟哥帮我做了引见:“这个是何哥。这是桃子。”那位何哥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又坐回原处。落座后我才有时间打量这位姓何的兄弟。圆圆的大脑瓜上没有几根头发,四边仅有的头发都呈地方支援中央之势,虽然穿着衬衫但脖子根本扣不上领扣。应该说就没有脖子,上下一般粗细。肚子就像是女人十月怀胎临近瓜熟蒂落的状态。随着身体发福长相也显得老成,提前十年进入了中年人的行列。

我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和他们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老何,关于那栋宿舍的事给我们讲讲吧。”

“噢,那个宿舍十分古怪。关于里面的故事,我们学校的人人都知道个一二。说来也巧,去年出车祸的那个谢萌萌,我还真见过几面。”

“啊!”我和孟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巧事,这下可是问对了人。

“那是去年年初的时候,三月份刚开学,谢萌萌就到了这个宿舍。她录取很晚,是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家住鸡东县东海矿。从农村一个人来这边上学,家里没什么门路,学校里分不到宿舍,只能和别的同学合租民房。后来听说宿舍楼这边有间空屋,她自己就一趟趟地跑腿去争取。校方本来一直空着那个房间来着,很多老人都知道有人从那个房间跳过楼。她说自己不怕那些,老实说我们还真很佩服她的胆识。我就是那时候见过几次这个孩子。她长得挺漂亮的,在那届学生里也算是个校花吧。”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和她没什么缘分见面了。我也不管女生宿舍楼。有时在校园里碰见了就打个招呼而已。十月份就听说她出了车祸,当时真的很突然,我们很多人都不敢接受这个事实,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说没就没了。她的家属知道了从东海矿赶过来那个哭呀。而且她还在学校签了死后捐赠遗体用做医学研究的志愿书,连骨灰也没有留下。”

我和孟哥都摇了摇头,心里默默为晶晶捏了一把汗,但愿她能够遇难呈祥。

何胖子喝了口酒又接着说道:“后来又陆陆续续听到学校老师里有一些传闻,说她和一个出租车司机搞对象,结果和人家一起被车撞死了。你猜怎么着,出事以后领尸体时才知道,原来那个司机是有家室的,都结婚好几年了。你说这叫怎么一回子事呀。要不是出了车祸,这姑娘还不知被瞒到何时何月呢。这种男人心太黑,光顾了自己快活,也不为人家考虑考虑。”

我吸了口凉气,又心驰物外了。原来这个谢萌萌有这么悲惨的身世,爱上一个有家的男人。咦,这不和熊熊的故事如出一辙吗?这两个相隔七年的事件为什么这么相像,除了死法不同,其他的完全一致。我又想到晶晶,她爱上的无论是我还是孟哥,我们可都没有成家,那她是不是可以躲过这一劫呢?

何胖子叹了口气:“按说这些故事本不该重演,谁知那个于晶晶……她就不应该住在那个房间的。”他又看了看我,“可惜呀,可惜。不过你也别太难过,女朋友没了不行就再找一个。医学院这么大,好女孩多的是,有空我给你介绍两个。”

他言语中显然是直接把我当成了晶晶的男朋友。我看了一眼孟哥,他还以微笑。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属于真正男人的大度,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流。孟哥不愧是好兄弟,不但忍痛割爱,而且能做到不计前嫌,真是难能可贵。

“嗯,我想晶晶只是失踪而已,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她遇难的消息。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她现在只是在这个世界的一个什么地方,不想让我们找到她。否则怎么样,难道会是人间蒸发?我不信还有那样的怪事。”我嘴上虽硬,心里也没有什么谱。根据这个鬼宅的特点,晶晶这次可能真的是凶多吉少。

“恕哥哥直言,都快一周的时间了,公安局、刑警队,能来的都来了,最后怎么样?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弄不好还真的人间蒸发了。”何哥一边说一边大口的吃肉,嘴边沾满了油渍。

我听了这些话,黯然神伤。怎么我的运气就这么差,老天好不容易赐给我的一份完美爱情难道就这样烟消云散吗?孟哥读懂了我眼神里的失落。“桃子,别灰心,有咱俩在,一定能想办法把晶晶找回来。”说着转过头向老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那些伤人的话。

我看在眼里,知道孟哥这样说是为了安慰我。我喝了口酒定了定心神,“何哥说得对,我们得面对现实。但不管怎样,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想把她找回来。”

这个晚上,我没有喝多。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喝多,我就控制不了自己;只要我喝多,就会有怪事发生。可是,怪事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