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我才在一个商店前停了下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回去。想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找到络腮胡子,只有他可以实现我这个想法。但是有一个问题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络腮胡子好像是非常轻易地就在饭店里找到了我,难道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跟踪着我?如果真是这样,我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一开始这群德国人就准备拿我当做某个实验的对象。但是要用我做何种实验,似乎也并不像络腮胡子所说的,只是为了证明时间悖论这样简单。我现在虽然摆脱了络腮胡子,但是总觉得身上似乎有什么定位设备,要不然络腮胡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能把我找到呢?我翻看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衣服是在医院偷来的,所以应该没啥问题,只有我那双已经破旧不堪的鞋子是一直穿在脚上的。我脱下鞋子,非常仔细地寻找着每一个可能藏东西的部位。果然,在鞋跟下面,有一个电池一样的东西,看来就是这个东西在作怪了。我找了个细小的木棍,把它撬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

穿上鞋子,看着周围一个个陌生的人在我身旁走过,偶尔还有个别人会用诧异的目光看上我两眼,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落魄。

我用手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多么希望自己现在是在梦中,被我在重击下惊醒,然后睁开眼,发觉原来只是一场梦,而自己正在家里的床上睡觉,所有关于白公山之类的际遇,全部都是子虚乌有。但现实却是除了脑袋被自己打得疼痛之外,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因为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时间里。

正当我垂头丧气的时候,我的面前有一双脚停了下来。我抬起头,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站在我面前,双手背在后面,正用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我。

虽然小孩长得非常可爱,但是现在的我可没心情去逗他玩,我苦笑了一下,又低下了头。

小孩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说:“给你这个东西,有了这个东西,你就可以回家了。”

这话让我心里一惊,急忙抬起头看着小孩说:“你说什么?”

小孩又把手往我跟前伸了伸,天真地笑着说:“你拿上这个东西,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小孩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块布。我疑惑地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块普通的黑色棉布。我盯着小孩的眼睛,问他:“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

小孩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扭身,用手指向远处,说:“就是那个叔叔让我来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快速地闪进一个拐角,消失不见了。

我站起身,准备追过去,但是只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这么远的距离,就是追过去,恐怕也找不到人了。我转过身,走到小孩的身边,问:“那个让你过来的叔叔还说什么了?”

小孩点了点头,说:“说了,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我蹲下身子,用手抓住小孩的肩膀,焦急地问:“那你快告诉我,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小孩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大声叫道:“你弄痛我了!”

小孩的叫嚷声惊动了旁边的几个路人,他们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松开了抓住小孩肩膀的手,努力从自己脸上挤出点儿笑容,讨好般地问小孩:“你告诉我,刚才那个叔叔都对你说了什么,我给你买好吃的。”

小孩不屑地冲着我一伸脖子,使劲“哼”了一声,撒腿就跑开了。

我只能无奈地看着小孩跑远,迷惑地拿起手中的那块黑布看了起来。可是无论我怎样看,都觉得这只是一块很普通的棉布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这或许是小孩的恶作剧而已,他嘴里说的能让我回家或许只是巧合,而且这样一块棉布,就算是与众不同,又怎么能让我回家呢?想到这里,我懊恼地把手里的棉布往面前的地上一扔,又开始想如何回去的问题了。

稍坐了一会儿,我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又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回过头捡起地上的那块棉布,心里自我安慰道:或许真的有用。其实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在茫然中胡乱寻找的一根稻草而已。

走了没几步,我的衣服突然被人拉住。我转过身一看,竟然又是刚才那个小孩,只见他咧着嘴正冲着我笑。

虽然我心情极其糟糕,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这样一个小孩子发脾气,我无奈地笑了笑,把手里的那块棉布递向他:“拿去吧。”

不料想小孩竟然摆了摆手,说:“这是对你非常有用的东西,我不能要,不过,刚才那个叔叔说的话还真是很准。”

这次,我没有理会这个小孩的话,把那块棉布往小孩手里一塞,转身就要离开。

小孩在身后大叫:“你不想回白公山了吗?”

小孩的这句话实实在在地让我大吃了一惊,我急忙回过头,盯住小孩问:“你都知道什么?那个让你传话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小孩得意地说:“那个外国叔叔太神奇了,他对我说,如果我说出这句话,你就会这样问我。”

“外国叔叔!难道是络腮胡子?”我心中暗想。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浑身上下也翻不出一件可以哄小孩的东西,只能又蹲下来,尽量用哄小孩的口气问他,“告诉我,那个外国叔叔是不是长了满脸的大胡子?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看看你记得准不准。”

小孩疑惑地说:“他脸上没长什么大胡子啊。他就是让我给你这块布,说这块布对你非常非常重要,我不信。他说他知道你接过布会说什么话,然后又会怎么做。果然,你真的把布扔在地上又捡起来了。他说的全都没错,简直太神奇了!他一定是个魔术师。”

竟然不是络腮胡子!我心里的疑问更大了,但是仍旧微笑着:“你说得没错,那个外国叔叔就是一个变魔术的。你想想看,他有没有对你说这块布是怎么回事?”

小孩说:“他让我告诉你,向前走两百米有一个十字路口,然后左转,会有一家叫非常快餐的饭店,你会见到你的一个老熟人,你把布交给他,他会带你回去。”

“老熟人?会是谁?”我脑子里迅速地把我认识的熟人都筛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是哪个朋友能带我回去。不过,小孩的这番话绝不是编出来的,确确实实是有人教给他的,但是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多少还是让我有些小兴奋。我从小孩手里抓过棉布,快步地向他刚才指的方向小跑过去。

走了两百米,到了十字路口,我不假思索地左转,果然有一家名叫非常快餐的饭店。我多少有些兴奋,快步冲了进去。进去之后,我不由得呆住了。饭店里面只有一个人,正坐着的竟然就是刚分手没多长时间的络腮胡子!

其实,刚才我也想到了小孩口中的老熟人可能是络腮胡子,但是只在一闪念中就被我否掉了。现在看来,那个让小孩传话的应该就是德国探险队里的另外一个成员了。络腮胡子看见我闯了进来,也不由得一愣,但是随即表情就恢复了正常,冲着我冷笑起来。

既然他看到我了,我也不再躲避,大步走到他面前,拉出椅子坐了下来,拿出手里的棉布往他面前一推,说:“你说你们累不累,费了这半天劲就是为了让我来见你。”

络腮胡子听了又是一愣:“什么意思?我本来以为你跑掉不想再回去了,没想到你竟然悄悄地跟踪我,看来你还是心有不甘啊!”说完,拿起桌上的黑棉布,奚落我,“你也太讲究了,来饭店吃饭都自带抹布。”

络腮胡子的话让我有些迷惑,难道说络腮胡子真的不知道是有人诱使我来这里的?我试探道:“你仔细看看吧,这可不是一般的抹布,里面或许会有很重要的秘密。”

络腮胡子不屑地笑了一下,但是看我表情严肃,就有点儿疑惑地拿起棉布翻来覆去地看了起来。看到络腮胡子这样认真,我反而比他还要疑惑,看来诱使我来这里的那个外国人还真不是络腮胡子的同伙。我问络腮胡子:“来到目前这个时间里的,除了你我之外,还有没有别人?”

络腮胡子一边翻看着棉布一边说:“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当然是来的人越少越好。我们的科考队还在等着我回去后再作决定呢。”

我说:“看来你我都是小白鼠了,只是实验品!”

络腮胡子说:“你是小白鼠,而我不是。”说完,把棉布往桌子上一扔,有些气恼地说,“你拿了块破布来糊弄我,我竟然还真看了半天。告诉你,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你现在就是答应我的条件也晚了,你恐怕真的要留在这里了,永远也回不去了。我们两个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测试地球轴心的功能,以便确定虫洞开启后到达的时间和地点。让你做实验,只是捎带而已,你做不做其实都无所谓。”

“回不去就回不去,反正在哪儿都是生活。”内心极其渴望回家的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站了起来,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当我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络腮胡子在我身后大喊:“莫尔斯电码!原来这是莫尔斯电码!”

我转过头,看见络腮胡子手里拿着那块棉布,正冲着我大叫。

络腮胡子一定是在棉布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好奇心又驱使我走了回去。

络腮胡子见我回来了,指着棉布对我说:“我刚才没有发现,这块布的纹路竟然是用莫尔斯电码组合的。幸亏我曾经是一名无线台爱好者,才能发现这块布里隐藏的秘密。你快说,这块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对于莫尔斯电码,我只知道这是一种信号代码。我们以前用的电报就是用莫尔斯电码来传递信息的。它既可以用声音的长短组合来发送信息,也可以用点和划的组合来传递信息。这块棉布上竟然有莫尔斯电码,这让我吃惊不小。我从络腮胡子手里拿过棉布,仔细观察了起来。在络腮胡子的指引下,果然看到一些地方的布纹很特别,呈现出“—”与“·”的排列组合。但是我对莫尔斯电码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它的一些背景和历史,至于怎么翻译,我是一点儿也不了解。

我把棉布递给络腮胡子,对他说:“先别问是怎么得到的,你先告诉我这块布上的信息是什么吧!”

络腮胡子急忙向服务员要来纸和笔,仔细地对照着布纹,翻译了起来。

只见络腮胡子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我则在旁边耐心地看着。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络腮胡子才抬起头,拿起翻译完的纸,慢慢地看了起来。只见他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到了最后,竟然把手中的纸使劲往桌子上一拍,嘴里大吼了一句德文。我虽然听不懂,但是能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出这是一句发泄情绪的话。只见他身子往椅子上一躺,两眼发直地呆坐着。

一定是这棉布上记录的信息让络腮胡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看来那个给我棉布的外国人说得有道理,络腮胡子可能真的能把我带回去。我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过了好大一会儿,看着络腮胡子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忍不住问他:“这块棉布上到底记载了什么?”

络腮胡子呆滞的目光慢慢地移到我身上,嘴里喃喃地说:“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看到络腮胡子此刻两眼目光发散,而且不停地在胡言乱语,这让我吃惊不小。他要是疯了,可能我就真的回不去了。我看到桌子旁边有杯白开水,伸手就准备去拿,不料络腮胡子这时却明白了过来:“别泼,我没事!”

我干笑了一下,问他:“刚才你是怎么回事?”

络腮胡子说:“没事,看到棉布上记载的信息,心情有些沮丧。”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不过看得出,他的笑是用面部肌肉挤出来的,显得很勉强。

看到络腮胡子这样,我心里有些不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块布是谁给我的,是一个小孩……”

络腮胡子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我现在已经猜到是谁给你的了。”

我吃惊地想问他怎么回事,络腮胡子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问我:“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当然知道。”我回答道,“说好听点儿你是一个探险者,说难听点儿你就是一个预谋犯罪者。”

络腮胡子没理会我的回答,说:“我其实是一个科学家,而且是一个量子力学的科学家。”

我讥诮道:“那你也一定是一个非主流的科学家,不好好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却跑到别的国家来预谋杀人。”

络腮胡子说:“我不知道你对于量子力学的知识了解多少,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教给你很多物理知识,因为对于你这样的外行人来说,越是高端的量子理论,你们会觉得越接近于宗教的思想。”

我点了点头,说:“或许吧,但这和棉布上的信息有关系吗?”

络腮胡子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说:“或许有关系,或许没关系,这和你以后的选择有关,因为我直到现在才知道,我处在了一个圈套与骗局之中。”

“圈套与骗局?还有我以后的选择?”络腮胡子的这番话让我很是莫名其妙,“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络腮胡子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是怎么卷进来的,我现在是真的有些后悔来白公山了。”说完,他用寓意深长的目光盯着我,“你现在是不会明白的,但是终究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事情远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络腮胡子的目光一反以前那种生硬,让我突然感觉有些温暖。

络腮胡子收回盯着我的目光,端起桌子上已经有些凉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把头扭向窗外,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我上学的时候崇拜的对象就是爱因斯坦,我很佩服他有着如此开放性的思维,所以,我后来就对量子力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

虽然我非常想知道棉布上面到底是什么信息,但是我知道,追问他是毫无用处的,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听他慢慢地回忆过去。

听他讲到量子物理,我插嘴说:“这方面我只知道爱因斯坦和霍金。”

听到“霍金”这个名字,络腮胡子的表情掠过一丝不屑:“霍金的思维虽然超越了大多数人,但是现在来看,他已经有了局限性了。”

我嘲讽道:“难道你的专业水准已经超越了他?”

络腮胡子把一直望着窗外的脸转了过来,笑着说:“我虽然不会下蛋,但这并不妨碍我可以判断一枚蛋的味道如何。”

“你当然有评价它的权利,不管这个评论是不是正确,不过,据我所知,搞理论物理研究的,可不太像你这样满世界乱跑。”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说:“人对于宇宙来讲,就像一只爬在树上的蚂蚁,它会以为一片树叶就是整个世界,大树就是宇宙的全部。穷尽它最大的想象,或许能推测出森林的样子,但是它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海洋的深处有着什么。相当多的物理推论都是无法去验证的,甚至有人说目前的世界是后人模拟出来的。”络腮胡子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或许是我的思维不适合做理论物理研究,我有些厌倦了每天都做这些无法证明对与错的推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加入了一个名叫CCD的国际民间科研机构,并在他们的介绍下,加入了现在的这个研究室。”

说到这里,络腮胡子拿起手中翻译好的字条,冲着我扬了一下,说:“这个棉布上的信息,就是CCD组织的人给你的。”

终于听到络腮胡子说到正题,我追问道:“那这上面都写了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要给我这块棉布?”

络腮胡子正色道:“CCD有一个非常庞大的,而且是不可思议的计划,我们在白公山寻找地球轴心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这个棉布上写的就是这个计划的最终结果。至于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你棉布,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棉布上明确地写明,你以后会成为这个计划的参与者。”

我听了后连忙摇头,说:“不可能!这次我如果能回去,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决不再对任何事产生好奇!”

络腮胡子眯着眼看着我,说:“难道你现在不想知道这块棉布上究竟记载了什么信息吗?”

听了这话,我心里猛然一动,但是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德国人的一个圈套,诱骗我进行他们的实验?于是,我摇了摇头,说:“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络腮胡子叹了口气,说:“我会送你回去的,不过,你刚才真的错过了一次知道事件结果的机会。刚才的话说出后,我马上就后悔了。如果刚才你接着问我记载的是什么信息,我会告诉你里面记载了什么,但是现在,你显然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络腮胡子见我没有说话,继续说:“这个事件当中必然有你,结局你会知道的,但不会是现在。”

络腮胡子反复提到我以后会参与进来,我连忙再次表示这不可能。

络腮胡子见我如此坚决,说:“时间是物质,人生就像一条公路,无论你目前处在什么位置,但是以后的风景和路程都是固定的了,只是现在的你还没走到而已。”

我反驳道:“那我们来到了过去又怎么解释?”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那就是你这条路本来就是一个圈。”

我说:“一切都是物质,也有可能万物皆由心生。这个世界充满着悖论,正说明我们所看到的不是一个平衡的世界,既然不平衡,那就可以改变。”

络腮胡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看到的和经历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大脑在欺骗我们?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们没必要争论这些无法证明的东西,你别忘了,我现在是实证派的物理学家。”说到这里,络腮胡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继续说,“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了,目前最严峻的一点是,如果在晚上六点之前赶不到目的地,恐怕我们都回不到以后了。”

这个问题确实紧迫!络腮胡子既然提到了“我们”这个词,肯定是能带我回去了。我心里一阵激动。

络腮胡子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兴奋,说:“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们能不能回去,还得看运气怎么样。”

“怎么回事?”我兴奋的心情犹如被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

络腮胡子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跟在后面的我说:“这还用说吗?我也是第一次运用地球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