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黄大生办公室门外时,周雨楼听见从屋里传出了说话声。他并没在意,推门就进,刚叫了声“大生……”就发现眼前的状况非同寻常。

光是看见韩健就已经让他心里一惊。他刚说了句“韩警官来了”,还没等礼貌性地微笑一下,就忽然看见了另一个人。开始他只是觉得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然后,当他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时,他吓傻了!

老头儿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周雨楼跟前,看着他,轻轻地说:“哎?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哦……”周雨楼觉得自己笑了一下,“见过我?不可能吧,我怎么没有印象?”

“不不不,我保准见过你,在什么地方来着?让我想想。”

屋子里不知怎么出奇地安静起来,大家都不说话,像是在配合着老头儿的“让我想想”。

周雨楼定在那儿。

那可真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滋味,因为知道随时都会死。

周雨楼打破沉默,“大爷,你记错了吧?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你。”

黄大生终于走了过来,“大爷,看来您和我们这儿还挺有缘,音乐学院的人您认识的真不少。”

“大生,”周雨楼转过脸,把后脑勺留给老头儿,问黄大生:“这是哪位老师的亲属吗?我怎么从来都没……”

“我想起来了!”

老头儿突然大喊一声,面向韩健,“没错,就是他!”老头儿眼睛放光,“在电视上!呵呵……你叫什么……什么楼来着?”

“周雨楼。”周雨楼轻轻地说。他血管差点儿爆开!他真不明白这老家伙说“没错,就是他”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看着韩健!

老头儿来了兴致,笑眯眯地看着周雨楼,“在电视上,你的一个学生参加歌唱比赛,唱得真好!你被邀请上台讲话来着对不对?是不是你?呵呵……你讲得实在太精彩了!”

气氛终于轻松起来。

周雨楼说:“对,就是我,您老人家记忆力真不错,大生,这位大爷是谁呀?”

赵梦东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屋的。

看见屋里的人,赵梦东显然吃了一惊。韩健走到他跟前,说:“赵老师,今天我们请这位大爷来,一是为了当面向你表示谢意,另一方面……哦,周老师,我们有点儿事情要谈,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周雨楼赶紧退了出去。关门之前,黄大生告诉他:“雨楼,过一会儿我去你办公室找你。”

外面的空气真好!

周雨楼用力喘了几口,觉得像是在地狱门口逛了一圈儿。他没立即走,他想弄清楚赵梦东来这儿干吗。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可听了半天,弄得满头是汗也没听清屋里的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是冯泰两天之内第二次走进音乐学院旁边的工商银行,第二次为一个叫做沈涛的户名增添新款。办手续时他差一点儿就和柜台服务员吵起来。其实服务员的态度很好,只是动作有点儿慢,但那恰恰是冯泰无法忍受的。那个过程增加一秒,他的戕害就加剧一分。从银行大门出来时,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边往学校走边给涛子打电话。

“小兔崽子!一万块钱已经给你了,这绝对最后一次!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再来找麻烦,可就别怪我豁出去了!听懂了吗?王八蛋!”他恶狠狠地挂断电话,然后就听见有个人在身后叫他:“冯泰!”他猛然站住,从声音里他已经感到了不祥。他回过头,看见周雨亭阴沉着脸站在那儿。

冯泰迎过去,“亭亭?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干吗那么紧张?有秘密瞒着我吗?”

冯泰笑笑,“我能有什么秘密呀?”

“今天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呀?”

“哦,是个……”冯泰挠挠脑袋,“挺无聊的人。”

“无聊的人犯得上让你那么紧张吗?”

“紧张?呵,有什么好紧张的?吃中午饭了吗?我请你。”冯泰拉起周雨亭的手,周雨亭甩开他,怒目相向。“你别想骗我,我在电话里听得一清二楚,你很意外那个人知道你的电话,你还想和他见面谈谈,是吧?”

“是啊,怎么了?”

“到底是什么事?你是不是有把柄在人手里?”

“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哪来把柄?”

“你跟那个人说,你就是个当老师的,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有钱,根本拿不出一万块,什么意思啊?”

“我本来就没那么多钱,你也不是因钱才跟我在一起的吧?”

周雨亭看了冯泰一会儿。

“你一个人去登记吧!”

周雨亭转身走开。冯泰赶紧跑过去拉住她,“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冯泰清了清嗓子,对周雨亭说:“是我前妻。”他一脸无奈,“孩子病了,肺炎,不是什么难治的病,也不严重,我已经给她寄过钱了,可她还跟我要一万,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们这边正筹备婚事,你哥本来就对我有成见,你顶着多大压力我都知道。我想尽办法把一切都弄得完美,可这个时候她却在那边一遍一遍地勒索我。我不想当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也挂念我女儿,可我也不想让你当个寒酸的新娘啊。本来我就是二婚,看着别的女孩漂漂亮亮地出嫁我心里就像是插了把刀一样。我一直想,如果不让你当一个最幸福的新娘,不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不让你过得比所有人都好,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我今天接电话的时候才会那么生气……”

“你别说了。”周雨亭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她拉起冯泰的手,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看病的事不用担心,你尽管给她寄钱过去,不够,我这还有。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么样我都不在乎……”路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四周闪过无数祝福的目光。冯泰与爱人那赤诚相对的模样,实在让路人也为之心动。

刚接完冯泰的电话,涛子就听到了敲门声。

“谁呀?”他小声地问。

“我。”

涛子开了门,薛戈走了进来。

房间不大,四壁空空,一张老木床和一个肮脏的长条沙发各占一头。薛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扔下书包。

“干吗你?气哼哼的,上课挨收拾了?”

“挨收拾?”薛戈苦笑,“我根本就没去上课。”

“怎么了?”

“我现在看见周老师就觉得心里发毛。”

“他……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反正他肯定是在有意试探我。”

“怎么试探的?”

“昨天上课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还莫名其妙地说,就是有一万个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也不该有我。他还问我是不是经济上有困难。”

“啊?”涛子大惊!“怪了,他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

“不知道,有烟吗?”

涛子递给薛戈一根烟,薛戈点上,重重地吸了一口,说:“但也许……他说的不是这事。我隐约觉得,他可能是在指别的。后来他还问我是不是只有一个手机号,还问我,认不认识白小溪。”

“白小溪?”

“就是前几天被杀死的那个女生。”

“啊?”涛子大惊失色,“他该不会怀疑你是凶手吧?”

“那个女生我连话都没说过,他凭什么怀疑我呀?”

“那他为什么问你那些问题?”

“反正我觉得周老师最近很不正常,脾气特坏,开点儿小玩笑都不行,动不动就发火。对了,那天我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慌慌张张地钻进了艺园。”

“艺园?”

“就是学校里的一片树丛。他当时的样子很紧张,我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就偷偷跟过去看。他坐在一个石凳上,好像在跟什么人发短信,脸色很不好看,嘴唇都有点儿哆嗦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一个同学喊走了,就是我们俩在酒馆遇见他的那天。”

“算了。”涛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别管那些了,我觉得你们周老师说的肯定不是这事。哎……”涛子神秘地一笑,“来新货了,试试吗?”

“废话,”薛戈的眼睛雪亮,“赶紧的,都想一天了。”

涛子走到床边,蹲下,从床底下拽出一个破帆布兜。他打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捧出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终于,露出了个小塑料袋来。里面有几张去了纸膜的锡箔纸和一个小小的纸包。

“开眼了您,”涛子把塑料袋举到薛戈鼻子底下,“顶级货,高纯的,他们管这叫四号。”

薛戈浑身滚烫,吃力地咽了口唾沫。

“来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