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香阿姨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说:“我当时见那孩子睡得像死了一样,他奶奶也抱怨了两句,但是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睡到晚上了还不见他哭着要喝奶,他奶奶才慌了神。”

我插言道:“怎么不叫医生?”

“他奶奶叫了医生。医生说没有病,睡到醒了就好了。可是等了一阵,他奶奶去看孩子时,发现呼吸很弱了。邻居听说了,劝他奶奶快送医院去。他爷爷和他奶奶当晚就把孩子送到镇上的医院。镇医院又转到县医院,再从县医院转到省医院,两天换了五家医院。家家医院都说治不了,查不出病。最后在专门的妇女儿童医院也是这样。”金香阿姨讲得唾沫横飞。

“咳,他奶奶应该知道置肇呀,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这点都不知道吗?”爷爷摇头道。

“孩子到了医院后,也有人劝他奶奶去找四奶奶拜拜土地公公,或者置肇。可是他奶奶不信,说现在没有科学治不了的。”金香阿姨说。

“有些病确实医学可以解决,但是有些医学解决不了的,置肇可以试着用用嘛。”爷爷似乎在当面责备孩子的奶奶。

我在旁边听了几次“置肇”,忍不住问:“爷爷,你说要怎么置肇才可以啊?”

金香阿姨抢答道:“用一张四方的红纸写下走家的孩子的生辰八字。剪下孩子的十个手指上的指甲和十个脚趾上的指甲,还有头顶的一撮头发,用红纸包好。然后丢到烧砖的窑里烧掉。要烧得彻底。”

爷爷点头道:“是的。要是附近没有砖厂,也可以在自己家里烧开一锅油,把包好的红纸放到油里煎,一直煎到指甲头发都化解在油里。只是这样速度比较慢。当然了,要是周围有铁匠铺,打铁的火炉温度很高,可以把它悄悄搁到烧铁的火炉里,但是不能让打铁的人发觉。”

聊了一会儿,金香阿姨茶喝完了,说家里还有其他事便离去了。

爷爷拉拉我的衣角,悄悄问道:“亮仔,你们村里有和这个孩子同龄的吗?”

我见爷爷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以为然。“怎么?”我问。

“这尅孢鬼害完一个孩子后,会找年龄相近的再下手。跟那个孩子出生日期越接近的越有可能被尅孢鬼跟上。你堂姐的孩子是在这里坏掉的,尅孢鬼一定还在这里。”爷爷一口喝尽剩下的茶,说道。

“三湘叔的儿子跟堂姐的儿子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我说。三湘叔家离我家不到两百米距离。堂姐的儿子经常和三湘的儿子一起玩耍,好像还挺投缘。

“那就很可能接下来找三湘的孩子了。”爷爷说,“好了,看来我要在你家多住两天了。你爸妈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我们先睡觉吧。”

当晚我在蒙眬的睡眠中听见爸妈回来开门的声音。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气氛很不好。

“哎!好好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妈妈叹气道。

我问:“堂姐一定很伤心吧。”这个堂姐在我小的时候对我很好,我很为她伤心。

“可不是。”妈妈放下筷子,“我们去的时候,她家里乱糟糟的。你堂姐躺在床上打吊瓶,身上冰凉,像死了一样。你姐夫用脑袋撞墙,说不想活了,五六个人才拖住。按照习俗,父亲不能亲手埋葬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用棺材装夭折的小孩。按照几个老人的指点,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年轻人用挑土的箢箕抬了孩子的尸体,准备埋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去。孩子的奶奶抓住箢箕的绳子,任凭他人怎么劝说就是不肯松手。她大声哭喊,把我埋了吧,把我埋了吧,把我埋进坑里就能换回他的命哪!让我去见阎王吧,我去跟他说,用我的命换回孙子的命啊!”妈妈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爸爸拍拍妈妈的后背。

妈妈眼泪盈眶地复述当时的情景:“你堂姐听到声音竟然从昏死中醒过来,从床上滚到地下,软着身子爬到门口呼喊儿子的名字。孩子的奶奶见堂姐披头散发地爬出来,连忙回身去抱住儿媳妇。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孩子的妈妈再次昏死过去。抬箢箕的人乘机迅速抬走箢箕。”只有女人才能体会女人失去儿子的痛苦。

我后来又同几个亲戚去堂姐家看望她。我看见堂屋里的正面墙上高高挂着的孩子爷爷的遗像,那位老爷爷脸扯一丝微笑看着这个不幸的家庭。

妈妈说:“现在不怕和你说,你小时候也出过同样的情况呢。”

“我?”我惊讶地问道,以前我从来没有听妈妈说过我也曾被尅孢鬼缠上。

“我以前不跟你说是怕你吓到,现在就告诉你吧。”妈妈说。我疑惑地看看爸爸,爸爸闭着眼睛点点头。

“还是爷爷帮你处理好的呢。”妈妈说。爷爷也笑着点头,爷爷又燃了一根烟,烟雾在他的面部前方萦绕,像一个大大的问号。

于是妈妈给我讲起我小时候遇到的同样古怪的事情。

那时你才一两岁,小孩子从五岁才开始记事,所以你现在不记得。那次我带你去爷爷家,爷爷看你一副有气没力的样子,就问你怎么了。可是你也不回答他,一个人闷闷地坐着,一点儿也不活泼。

爷爷看了看你的眼睛和头发,又捏了捏你的手指,然后告诉我,这孩子八成是走家了。不过不用着急,灵魂刚走不久,还来得及救回来。

于是爷爷在红纸上写下你的生辰八字,什么年什么月什么日什么时辰,剪下你的手指甲、脚指甲还有头顶的头发,用红纸包好。

那时候我们村还没有砖厂。你爷爷说,交给我吧。他拿了根烟就去了画眉村的铁匠铺,假装要点火,顺手将红纸包丢进了他们烧铁的火炉里。

你爷爷一回来,你的脸色就好多了。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打铁的师傅找上门来了,质问你爷爷白天做了什么手脚。

你爷爷就问打铁的师傅怎么了。

打铁的师傅气呼呼地说,我打了六年的铁,技术已经相当熟练了,还没有遇到这样的怪事,今天一整天就是没有打出一块成形的铁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