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山是中蒙界山,袁森他们在755师基地里,曾和田博士仔细分析过乌斯满可能在北塔山出事的地点。乌斯满匪军在北塔山南山盘踞时间最长,而后撤往大沙漠地带,撤退过程中减员非常厉害。乌斯满撤到沙漠后,企图在山南一个叫野马泉的地方伏击剿匪部队,后来被剿匪部队奋起反击。剿匪部队才发现乌斯满的大军已经不足原来人马的一半,他们当时很吃惊,却也没有多想,他们的目的是围剿匪军,对乌斯满大军为什么减员这么厉害没有深究。

探险队此次探查北塔山的第一目标位置,就是北塔山南山。北塔山过了七月,就随时会遇到大雪封山,一年的雪季多达两百多天。袁森他们背着大行囊,将车停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就开始准备登山。

山南坡度非常缓慢,再加上北塔山本来山势不高,海拔最高的地方也不到三千米。比起阿尔泰山主峰,北塔山只算是一座山坡。

进入北塔山最初的三天,探险队在南山转悠了整整三天,一无所获。这次探险是他们所有行动当中最悠闲的一次,除了雪季登山不是很方便,其他就堪称户外野炊了。他们带了火炭炉、睡袋、各种食物,甚至还有咖啡。

袁森刚开始在可疑地区搜索得非常仔细,两天下来,人疲乏得厉害。他师妹巴哈尔古丽在艾凯拉木的怂恿下,保温杯里从来不缺热水热茶,时常一边探察一边喝咖啡,工作严谨度完全是负分。

巴哈尔古丽还经常去给袁森送热咖啡喝,这就直接导致袁森的工作效率降低了下来。

他们本来兵分两路,袁森、艾凯拉木和巴哈尔古丽为一支人马,王慧和康巴萨去了另一个方向,第二天晚上他们在出发地点会合,都没有任何发现。

第三天,大雪下了一整天,他们找了一处山坳,在里面搭了帐篷,又烧了一堆炭火,一行五个人边喝咖啡边分析下一步该怎么走。分析来分析去,得不出结论。于是艾凯拉木溜到一边,架起炉灶,叫了巴哈尔古丽,两个人在那里做起了饭菜。

他们很快烤好了一只黄羊,这只羊是袁森在雪地里发现的。他带着枪,瞄准之后,一枪就将那只羊击毙,让艾凯拉木拖了回来。

艾凯拉木吹牛本事一流,烤全羊的本事也不差,很快就烤出香喷喷的羊肉,在一旁分析来讨论去的三人被活生生地勾了过去。他们吃饱喝足之后,王慧突然说:“明天天一亮,我们要去一趟北塔山主峰。”

“为什么?”

王慧道:“我分析了乌斯满的行军路线,他逃避剿匪部队追赶的过程中,在山里东躲西藏,军队还多次化整为零过。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里,乌斯满的军队先后去过南山、西山、北山等方向,只是刚好在野马泉战役那段时间,剿匪部队认为乌斯满主要盘踞在山南,所以我们出发之前的判断具有很大的片面性。乌斯满的匪军在北塔山不同方向之间迂回,必定会多次经过山顶主峰,而且主峰还是中蒙北塔山战役的主战场,所以我们有必要去一趟。”

他们在有篝火的帐篷里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王慧叫醒。外面大雪已经小了很多,艾凯拉木出去看了一次,发现帐篷外的积雪深达半米,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有多深呢。

他对王慧说:“你看积雪这么深,脚下不留神踩进雪窝子里,整个人都没有了,咱们还是再等几天,等雪停了再走吧。”

王慧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众人,说:“我们现在的情况非常急,乌斯满的头颅之谜关系到全局,如果这样拖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线索,吃过早饭后就立刻出发。”

艾凯拉木朝巴哈尔古丽投去求助的眼神,巴哈尔古丽挽着王慧的胳膊,说:“我同意慧姐的决定,立刻出发去北塔山主峰。”

这一天他们从早上一直爬到晚上,才抵达北塔山主峰敖包。早上的风雪比较小,他们越往高处爬,风雪就越发肆虐。艾凯拉木连蹚了几个雪窝子,一脚踩下去人就不见了。夹着雪粒的大风呼啸着乱刮,天地间都是呼呼的风声,怎么叫喊都没人能听见。

好在他们预先有防备,都走在一起,手拉着手。艾凯拉木几次掉下雪窝子,后来被巴哈尔古丽怀疑是想偷懒,要就地宿营休息,专门往雪窝子里跑。艾凯拉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再辩白是早上嘴贱,说了禁忌,被山里不知道什么东西下了咒,走哪里都蹚雪窝子。

两人争论不休,雪地里发出白花花的光,照得夜空深幽,雪小了一点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袁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突然揉了揉眼睛,停了下来。袁森走在最前头,他停下来,其他人也都停了。袁森瞪大眼睛朝前看了很久,王慧道:“怎么回事?”

袁森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前面雪地里有个人。”

艾凯拉木拿手电筒照了几下,前面是一片银装素裹,哪里有什么人影。

袁森暗自奇怪,他也亮了手电筒,照向直觉上有人的地方,那里除了厚厚的积雪,的确没有任何东西。袁森只当是自己看错了,也没再注意。

他们在雪地里走了三个多小时,翻上北塔山主峰敖包。敖包上是一片宽广的雪原,一眼望过去,积雪一直延伸到天际线深处,积雪上面是灰暗幽蓝的天空,雪地里任何东西看上去都是暗黑色的,像一团影子。

袁森和艾凯拉木把宿营帐篷安置在一棵大树下面,大树上落满积雪,碰一下就抖落一地散雪。

他们生好炭火,用雪化了一大壶水在炭火炉上烧着。康巴萨在除帐篷周围的积雪,袁森拉了艾凯拉木,拿上枪就出了帐篷。

两人一前一后,也没有开手电筒,一直走到敖包雪原深处,袁森已经听到了野禽叫唤的声音。他们打算打几只野鸡、黄羊或野狼做今晚的晚餐,压缩食品吃得让人反胃,还是野物美味。而且,袁森想借此机会侦察一下周围地形。几个小时前,他在雪地里赫然看到一团黑影,那影子动作很快,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就消失了。这么长时间的探险生活,培养了他敏锐的视觉。

艾凯拉木突然拍拍袁森的肩膀,指着右边说:“袁小哥,你看看,那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袁森扭过头看去,发现雪地里蜷缩着一只动物,距离太远,他也看不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看体型像一只硕大的野狼正提着前肢,用两只后肢站立着。那东西身上裹了一层积雪,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雪堆。

袁森冲艾凯拉木打了个手势,艾凯拉木点点头,两人分开,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

那野物距离他们至少有五十米,雪夜里看什么东西都不是特别清楚,袁森怕射歪了,打草惊蛇,不敢随便开枪。他们小心翼翼包抄了一半路程,雪地里那东西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抖了一下,它身上的雪落了不少。袁森和艾凯拉木急忙停住,不远不近盯着那东西,看它下一步的动作。袁森抬枪瞄准,只能瞄个大概,也不敢随便开枪。

那东西动了一下,又停了。袁森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前挪去,艾凯拉木跟着袁森的节奏,两人努力装出优秀猎人的样子,端着枪瞄准他们的猎物。

突然,那猎物又抖了一下,两人看距离也不过二十米,不再掩饰,袁森先拔腿冲了过去。雪地里那东西一激灵,突然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反方向弹射出去,那速度之快,让两人完全措手不及。

那东西在雪地上划了一条线,一会儿就在视线深处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点。袁森冲艾凯拉木大叫道:“快追啊——”

他打亮手电筒,向着雪地里那东西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此时雪已经停了,雪原上落雪无痕,那东西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巴掌大的脚印,深达半寸有余。

袁森他们在雪地里跑得没有那东西轻盈,追了十多分钟,艾凯拉木道:“我看是追不上了,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咱们不如去打点野禽吃吃,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袁森拿手电筒四处照照,前面的足印一直延伸到很远,他有心要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就对艾凯拉木说:“我先追着,你去打野禽,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帐篷会合。”

艾凯拉木叹了口气,说:“这黑灯瞎火的,又是茫茫雪原,附近几百里都没个活人,我怎么放心你袁小哥呢,走吧。”

两人又追了十几分钟,连袁森都有点灰心丧气了。雪地上有那东西的脚印,却没见那东西的影子,此物在雪地里来去如飞,天知道它逃到哪里去了。

袁森停下来喝了口水,用手电筒朝前照了照,光柱深处,赫然有一团雪白的东西闪过。袁森大惊,叫道:“在那里,就在那里,赶紧追。”

他的手电光锁定了那东西,一边跑一边照着它。在跳动的视线里,只看到一团白影在手电光柱中不断划过,却始终看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何物。

两人追得气喘吁吁,一路下山又上山,也不知道翻了几座山冈。艾凯拉木喘着粗气道:“袁小哥,这么追下去会被那家伙耍死的,老艾开枪了,不管中不中打了再说。”

袁森道:“好——”

艾凯拉木端好枪,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没入雪地里。他又连开了几枪,枪枪都落了空,那团雪白的影子还在手电光柱之间来回跳跃,不知道是的确躲不开手电光,还是存心戏耍两人。

艾凯拉木气急败坏地说:“小哥,你枪法好,你来打两枪,老子还不信制伏不了这个小畜生。”

袁森一手举着手电筒,用光柱捕捉那东西,一手瞄准它连开了两枪,都落了空。

艾凯拉木突然惊叫道:“我的娘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袁森抬头一看,也吓了一大跳,原来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进了一座巨大的山谷,山谷里耸立着一座庞大的建筑群。建筑群全都被积雪覆盖,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宫殿,只能隐约看到瞭望塔、城楼和城墙的轮廓。

袁森这么一抬头,再用手电筒去照那只野物,那东西早就消失在雪地里了,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艾凯拉木道:“袁小哥,我总觉得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出现一座城堡很奇怪。”

袁森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道:“废话,这里方圆几百里杳无人迹,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建筑群,肯定有问题。”

袁森用手电筒照着远处两座十多米高的瞭望塔,瞭望塔周身雪白,顶端有一排半米高的射击孔,射击孔后面是空空的。

两座瞭望塔中间隔了有几十米距离,中间有一道牌楼,牌楼中间挂了一块匾,匾也被落雪盖住了,只有零星几块露出来,好像写了字,却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字。牌楼下面是两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

袁森和艾凯拉木所站的位置是一座土坡,角度比较高,还能隐约看到牌楼后面的房屋屋角,看起来像木头搭建的屋子。

袁森仔细观察了一番,觉得这座建筑群应该是一座具有军事防御能力的寨子。

艾凯拉木道:“你看那门关得多严实啊,看着很像里面有人,说不得艾爷就提着胆子翻墙进了古堡,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袁森盯着寨子看了半天,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觉得什么东西都很不对劲。他对艾凯拉木道:“我们先别急,你用无线对讲机通知康巴萨和王慧他们,汇报一下我们的情况,再作安排。”

艾凯拉木从背包里掏出对讲机,按了一通按钮,对讲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万籁俱静的雪原山谷里听起来,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袁森不知道是环境使然,还是这个寨子本来就有问题,他总是觉得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双眼睛充满敌意。他曾对寨子照了无数遍,就是没发现那双眼睛到底在哪里。

艾凯拉木捣鼓了一通,叹气道:“完了,搜索不到信号。”

袁森继续观察寨子,随口道:“怎么回事?”

艾凯拉木道:“完全没有信号,可能是距离太远了,我们跟着那畜生乱跑,天知道到底跑了多远。”

袁森道:“也是,那就先不通知他们了。凭我们两人的身手,连火焰山地下空间都能出来,这区区小寨子,应该奈何不了我们。”

艾凯拉木道:“小哥,我也是这么觉得。”

两人先灭了手电筒,在这种地方,如果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灯光就是被攻击的目标。他们提着枪,借着幽暗的夜色反射的雪光,缓缓靠近寨子的牌楼,袁森听到他和艾凯拉木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嘣咯嘣的声音。

袁森用力推牌楼的木门,高十多米、宽六米的大门应声而开,木门后露出一片漆黑,有如野兽张开了一张大嘴。

牌楼后面背着光,黑得厉害,两人都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便猫着腰躲了进去,艾凯拉木顺手关上了门。

两人出了牌楼后面的走廊,眼睛适应了寨子里面的幽暗,才看到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练武场中间有一个被积雪覆盖的大鼓,有兵器架,还有拴马槽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袁森就近看了看,也没怎么在意。

练武场后面,隐约有一排房屋建筑,一大片连在一起,房屋后面是山谷的崖壁。这山谷非常深,抬头朝上看,崖壁就像连着天,那一排低矮的房屋在崖壁庞大的黑影里,犹如被含在崖壁的口里。

艾凯拉木突然指着侧面,说:“你看,那边的走廊全都塌了,我们过去瞧瞧。”

两人横穿过练武场,看到那是一个靠着崖壁的长廊,长廊一部分埋在积雪里,一部分被崖壁挡住,露出坍塌的废墟在外面,木头木板堆在一起。艾凯拉木打亮手电筒,发现那些木头木板都是被烧毁的。

袁森进来就发现,这座庞大的寨子的确是废弃很久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过,要真算起来,恐怕至少也是乌斯满那个年代的东西吧。

艾凯拉木道:“要不要去屋子里看看?”

袁森道:“去瞧瞧,里面说不定有文字资料,一看就知道这座寨子是谁建的,毁于什么年代。”

艾凯拉木眉开眼笑,说:“这山寨肯定是土匪窝,里面说不定还藏着土匪私藏的金银珠宝,咱们去仔细找找。”

袁森拿手电筒斜着朝那一排黑影子照去,陈旧不堪的木头屋子露了出来,有些屋子的门打开着,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地响。

山谷里起了风,屋顶上的积雪嗖嗖地往下掉,袁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艾凯拉木突然叫了一声,又急忙捂住嘴巴,袁森扭头看他,道:“你叫什么?”

艾凯拉木指了指木屋的方向,把手拿下来说:“你看——你看——真见鬼了——那间屋子里有灯光。”

袁森也看到那排房子的最后一间木屋门缝里露出了一线亮光。那亮光在黑漆漆的寨子里显得尤为显眼,也让整座荒原孤寨变得幽深恐怖。

袁森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废墟一样的寨子里还住着人?

艾凯拉木面色苍白,道:“小哥,北塔山方圆几百里杳无人烟,现在是大雪封山的季节,连猎人都不可能进山了,你说寨子里还会有谁?”

袁森先灭了手电筒,他向艾凯拉木比了个手势,两人走上练武场,悄悄靠近木屋。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的尖啸划破了静谧的山谷,袁森吓得拖着艾凯拉木就趴在雪地里,子弹一下子打中练武场的鼓架。

两人趴在雪地里,吃了不少积雪,久久不敢抬头。

艾凯拉木小声道:“袁小哥,这回真见鬼了——”

袁森道:“分开行动——分开行动——”

两人一前一后从雪地里爬起来。他们走过练武场,来到崖壁的黑影子下面。寒风穿过山谷,发出长长的呼啸声,没关上的木门发疯般抽打着木屋的门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袁森一间间屋子看,即使没有开手电筒,他依旧可以看到整排的木屋大多数都被废弃了。墙壁倒塌的、没了屋顶的屋子到处都是,而唯独有一间木屋里还亮着幽幽的灯光,袁森倒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又一声枪响划破夜空,袁森下意识地滚倒在地,那颗子弹打在他身旁的那间木屋的墙壁上。

袁森趴在雪地里不敢动,他仔细回忆着枪声发出的位置,突然明白过来,枪手在瞭望塔楼上。

他抬枪朝两座瞭望塔楼各放了一枪,就地一打滚,滚到木屋后面,那里是瞭望塔的射击死角。

果然,瞭望塔里又射出了两枪。

袁森现在完全可以肯定,枪手就藏在右边那座瞭望塔里。艾凯拉木见袁森朝瞭望塔射击,也朝那边连开了两枪。

袁森缩在木屋后面,开了手电筒朝枪手藏身的瞭望塔照去,一道黑影一闪,就再也见不到了。

袁森寻思着,这荒寨废墟里,怎么会有枪手?这个枪手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冲人射击,他到底是什么人?

神秘组织的人?袁森觉得不可能,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抢东西,一般不会出现,这帮人目的明确,出手必有所图。他们现在手上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和线索,神秘组织那帮人犯不上浪费时间。

那这个枪手又会是谁呢?

袁森瞟了瞟亮着灯光的那间木屋,暗道:“难道这座废弃的寨子真的还有人住?”

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设想,都解放半个世纪了,世界都更新了几个时代了,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生活?

天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挂上了一轮明月,那月亮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周围的房屋和远处的悬崖顿时都清晰许多。袁森看到艾凯拉木趴在距他二十多米的地方一动不动,心里不禁大骂:“这个笨蛋,不找个地方藏身,月光这么亮,不是把自己送给瞭望塔里的人打吗?”

他就地抓起一把雪,揉成了一小团朝艾凯拉木砸过去,艾凯拉木惨叫一声,朝袁森望过来。袁森朝他比了个手势,指了指瞭望塔,艾凯拉木会意,猫着腰,飞快穿过练武场。袁森冲塔上打了几枪,为艾凯拉木掩护。

瞭望塔那边没回应,袁森悄悄地摸到木屋后面,绕进长廊。长廊上有屋顶挡着,瞭望塔的子弹没办法射过来。

袁森飞快跑到瞭望塔下面,艾凯拉木顺着瞭望塔的梯子爬了小半截。袁森打开手电筒照着瞭望塔,小心戒备着塔里的人会放黑枪。

艾凯拉木很快进了瞭望室,袁森更加担心,手电筒不敢离开瞭望孔。艾凯拉木在里面嚷嚷着:“咦,没人?”

袁森顿时觉得不妙,他翻身上了梯子,很快爬上瞭望塔的瞭望室。那是一个不到两平方米的低矮空间,袁森这样的大汉连直起身都很难,更别说藏人了。

袁森也奇了,他一直盯着瞭望塔,头上的月光又亮,塔里的人要溜下来,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怎么一眨眼里面就没人了?

艾凯拉木小声道:“袁小哥,我跟你实话实说,艾爷觉得这屋子很不对头,里面住的多半不是人,咱们不如赶紧下去溜了吧,等明天天亮再一探清楚。”

袁森被艾凯拉木这么一说,也觉心虚起来,最远处那间木屋里的灯光也变得格外朦胧,仿佛很不真实。他的背上突然就出了一层冷汗。

艾凯拉木道:“怎么样?”

袁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想了想说:“我们先去看看那间木屋,如果里面没人,我们立刻就走,在路上做记号,明天再来看。”

艾凯拉木道:“好,艾爷今晚就把小命豁出去了。”

两人下了瞭望塔,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整排屋子最后那间小木屋。袁森推了推木屋的门,木门紧锁,怎么推都推不开。艾凯拉木拉开袁森,抬脚就要踹门,被袁森制止住了。袁森走到木屋的窗子旁边,窗子是那种推拉式的木窗,他用手轻轻提起木窗,木屋里的灯光泻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屋子正中那个木头灵位,顿时吓出一头冷汗,手上一抖,木窗也掉了下来。

艾凯拉木道:“小哥,怎么回事儿?”

袁森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木屋里摆着灵位!”

艾凯拉木也被吓得脸色惨白,不知道说什么好,袁森又勾起木窗子,屋子里的灯光突然无声无息地灭了。

袁森的心也跟着一沉,他丢了木窗户趴倒在地,一只手去掏枪,另一只手去拿手电筒。他的枪没掏出来,艾凯拉木突然碰了碰他,朝他身后指了指。

袁森扭头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寨子中间的练武场上,居然一字排开列队站着十匹骏马,马上的骑士一个个穿着黑色旧军装,戴着绒帽,绑着武装带,手里举着劈挂马刀。黑绒帽帽檐很长,遮住骑士的脸,让人看不清楚他们的面目。

骑士们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雪亮的劈挂马刀闪着光泽。这一队骑兵就站在月亮下面,面朝木屋,一动不动,连马也不发出一声嘶叫。

艾凯拉木脸色惨白,他哆嗦着给手枪换上新弹匣,推子弹上膛,小声道:“小哥,我觉得咱们是撞上鬼了,你看雪地里那白毛毛的东西,八成就是引诱咱们上钩的,明天早上康巴萨他们找上来,估计就找到咱俩的尸体和空荡荡的峡谷。我们现在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是北塔山的妖魔制造出来的幻觉。”

袁森心里也怦怦地乱跳,他朝艾凯拉木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瞪着雪地里的一行十匹黑马。那些骑士的衣着打扮,绝对不是中国人,也绝对不是哪一派系的中国军阀曾经用过的军装,倒像是老电影里二十世纪苏联哥萨克骑兵的打扮。

北塔山是中蒙界山,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中蒙曾经因为争夺北塔山发生战争,蒙古在苏联的飞机大炮支援下越过国境线闯入北塔山,被盘踞在北塔山上的一支国民党军骑兵连阻击,败了回去。这场战役在那个时期曾一度轰动世界。

自那以后,中蒙国界线圈定,北塔山全境隶属中国,边界上一直驻扎着军队,骑兵队这么大的目标很难越过国境线。

更何况,这种淘汰了一个世纪的装备怎么还会有人用?

袁森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很复杂,骑兵横在练武场中间,挡住牌楼大门,他们的退路被彻底封死。

艾凯拉木从地上拿起一块木板门横在两人面前挡风,寒风夹着暴雪迎面吹来,冻得人手脚发僵。两人缩在木板门后面,一动也不敢动。那十人骑兵队也一动不动,高举着马刀,任风吹着雪花落在他们身上,也不抖动一下。

两人蹲了半天,手脚全僵了,艾凯拉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见骑兵队还是一动不动,像被冻僵了一样。艾凯拉木又蹲下来,悄声对袁森说:“我说小哥,你看他们人不动,连马也没点反应,是不是都被冻死了?”

袁森白了他一眼,说:“冻死了他们还能一声不响地跑到练武场中间来?”

艾凯拉木一拍大腿,说:“所以说,他们是活人的可能性很小。你想想,活人骑着马过来,大雪天周围那么静,咱们又不是聋子,马蹄声总能听见吧?”

袁森心里也打起了鼓,骑兵队已经被风雪盖住了一大半了,远远看过去像是一排雪人。两人听着风雪呼号,觉得那一队骑兵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又不敢凑上前去仔细看看。两人正纠结着,艾凯拉木突然惊叫:“他娘的,骑兵动了,他们真动了。”

袁森抬头去看,那一队骑兵抖落一身积雪,胯下骏马甩着鬃毛打着响鼻,一个骑兵一抖缰绳,那骏马突然就飞速朝两人奔过来,骑兵举到头顶上的马刀闪着雪白的寒光。

艾凯拉木吓得大叫,拖着袁森进了最近的那间小木屋,把木门反手扣紧。袁森进了屋子,才想起来这间木屋里还有一个生死牌位。

他急忙亮了手电筒,在屋子里上下一照,就看到屋子正中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灵牌,灵牌前有一盏油灯。袁森走到桌子面前,见灵牌上写着一串连在一起的字符,艾凯拉木说那是鞑靼文,也就是蒙古文。

艾凯拉木趴在窗户旁边朝外面望,看了一会儿缩回脑袋,袁森道:“骑兵们包围了木屋吗?”

艾凯拉木一副很迷茫的样子,说:“他们在咱们刚才待过的地方下马抖雪呢,好像根本不知道我们躲进木屋里了。”

袁森拍拍艾凯拉木的肩膀,让他让开,他推开木窗,露出一线缝隙,看到那些骑兵抖干净了身上的雪,没事儿一样在附近几个木屋前面走来走去,好像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袁森暗暗吃惊,眼前的情况他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理解,雪地里这么亮的月光,骑兵们面朝着他们,肯定能看到他和艾凯拉木。这些人既然追到木屋外面,却又像没发现他们一样,自顾自干自己的事情,以他的逻辑能力,怎么都想不清楚这中间的关系。

他关上木窗,反复揣测骑兵们不可思议的行为。“二战”之后,骑兵部队逐渐被机械化部队取代,已经不存在所谓的骑兵。这帮穿着旧军装的骑兵,不是当兵的,也绝不像是土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袁森,那个从瞭望塔上消失的枪手是不是十个骑兵中的一人,他也很怀疑。

艾凯拉木道:“袁小哥,这帮孙子肯定看到咱们了,他们为什么待在咱这小木屋旁边不走,就是守着我们,装作不知道屋子里有人。这一招叫什么,叫耍猴儿,把猴儿耍累了,再杀掉。”

袁森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他看这帮人一个个旁若无人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毫无戒心,根本不像是守株待兔,好歹他们手上还有两把枪呢。

艾凯拉木道:“咱们窝在木屋里也不是办法,与其被玩死,还不如做点什么。”说着,他掏出枪往窗户那边比了比。

袁森会意,为了试试他们是不是人,只有铤而走险了。他把枪口伸出木屋,选了一个极隐蔽的角度瞄准一个高个子骑兵,那家伙在抽烟,高帽檐下面火光一闪一闪的。袁森一枪正中那骑兵的脑门。

传来子弹爆裂穿透风雪的声音,袁森对自己的枪法很自信,这样的距离,高个子骑兵必死无疑。

子弹射了过去,高个子骑兵一点反应也没有,像中弹之前一样,继续抽着他的烟,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暗暗,极其神秘。其他骑兵也没受到影响,说话的说话,抽烟的抽烟,抖雪的抖雪,都跟没事儿人一样。

袁森的枪还卡在木窗缝中,眼前的现实让他崩溃了,扣动扳机的那只手被手枪后坐力震得发麻。现实在提醒他,他的确朝高个子骑兵开了一枪,而高个子骑兵却一点事儿没有。

袁森拍了拍脑袋,努力让脑子清醒一点。艾凯拉木也发现了这一怪异现象,被吓得目瞪口呆。袁森蹲了下来,紧紧抱住头,他需要冷静,要绝对的冷静。

艾凯拉木道:“小哥,咱们别逞强了,还是求援吧!”

袁森道:“好,你再试试,说不定康巴萨他们找过来了,距离近了就能搜索到信号。”

艾凯拉木摸出无线对讲机,在操作键上按来按去,对讲机里发出强烈的忙音信号。艾凯拉木摆弄了一会儿,绝望地说:“还是联络不上,怎么办?”

袁森深吸了口气,推高木窗,对着高个子骑兵又是一枪。高个子骑兵好像这才注意到他,抬头看了他一眼,袁森心里一紧,木窗掉了下来,又重新合上了。

艾凯拉木道:“打中没——打中没——”

袁森努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说:“肯定打中了,两次都打中了,中弹的高个子骑兵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艾凯拉木叹气道:“我看到了,他们就当咱们不存在一样。”

袁森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可问题是高个子骑兵刚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还看到他抽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艾凯拉木一怔,道:“他们终于注意我们了,我们完了。”

袁森背上一阵发凉,他的牛脾气上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换上新弹夹,推子弹上枪膛。艾凯拉木拉住他道:“你还去打高个子骑兵?你干吗就死咬着一个呀,那么多人,换着打也行。”

袁森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说着,他又推开木窗户,高个子骑兵依旧在抽他的烟,也没再朝他这边看,其他人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注意到木屋里还有两个外人。这幅画面让袁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高个子骑兵并没有朝他看,是他自己看花了眼而已。

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又抬枪选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骑兵瞄准,那个骑兵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袁森冷静地瞄准,就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一颗子弹突然射了过来,打在木窗户上,离他的头不到两寸。袁森吓得仰面翻倒在木屋里。

艾凯拉木扶他起来,他手脚都有些哆嗦。艾凯拉木紧张地问:“小哥,怎么样了?不会是你惹得这寨子里的老鬼小鬼不安了,都出动了吧?”

袁森喘了口气,道:“不是,我观察得很仔细,那十个骑兵都没动,开枪狙击我们的另有其人,躲在瞭望塔上打黑枪的不会是骑兵。”

艾凯拉木急了:“还有别的黑手!我的爷爷,这次出门没拜祖师爷,净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袁森道:“打黑枪的家伙一定藏在某个角落,屋子里别开灯,没光他打不到点子上,也别出声。”

艾凯拉木把声音压低半截,道:“对,艾爷就跟他耗到天亮,天一亮鬼神都散了,看那孙子能藏到哪儿。”

两人商量着,袁森不敢再推窗户往外看,不知道外面情况怎样了,只能隐约透过木屋的缝看到外面骑兵抽烟的火光一闪一闪。

这时,木屋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一阵一阵的,缓慢又有节奏,由此判断敲门的人很镇定。

木屋里的两人这下全慌了,艾凯拉木哭丧着脸,说:“小哥,实在不行,咱们就冲出去跟他们拼了,艾爷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袁森道:“你认识蒙古文吗?”

艾凯拉木不明所以,道:“艾爷汉字都认不全,哪儿识什么鸟蒙古文啊,你想做什么?”

袁森道:“要是能读懂屋里供的灵位是谁的,咱们就不会那么被动了,至少知道外面是何方神圣。”

艾凯拉木快哭了,道:“是啊,可艾爷他娘的真的不认识蒙古文字啊。”

袁森无奈,屋外敲门的声音一下子急了起来,袁森握枪的手出了一把汗,手上都是湿湿的。他拿衣服擦了一把手,木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袁森抬枪就打,两枪都打了个空,还没抬头就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屋里背光,伸手不见五指,袁森不敢再说话,他用手去摸艾凯拉木,提醒他找到一处隐蔽位置再射击,却摸到一根冰冷的枪管。

袁森心底一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枪杆用力朝前一伸,抵在他胸口上,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别动——放下枪——”

袁森没动,那枪杆用力在他胸口上顶了顶,袁森胸口一疼,只得把枪扔在地上,同时,他听到艾凯拉木丢枪的声音。袁森心里暗叹:“这回真完了!”

黑暗中的人用脚把两支枪拨到一边之后,便一直用枪抵着袁森的胸口。过了很久,他才语气生硬地说:“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这里的?”

袁森听那人能说话,心里的恐惧减了几分,便道:“你又是谁,这里是哪里?”

那人怒道:“是我在问你,赶快给我老实回答。”

袁森想了想,这里与乌市相隔那么远,自己与人又没有大仇,说出身份也无妨,便简单把自己上北塔山找半个世纪前乌斯满军队离奇遭遇的真相的缘由说了一遍。

那个人听袁森说完,久久没有说话。袁森在黑暗里不能识物,只感觉那人站在他面前,身材可能很高,用粗管枪抵着他胸口,其他一概不知。这种情况下,他不敢暴起发难。也不知道艾凯拉木怎么样了,那孙子除了丢枪,其他时间一直在装死,他想着就有气。

抵在袁森胸口上的枪杆子突然就松了,袁森一时之间还不明白情况,不久,房间里亮起了油灯。

袁森在黑暗环境里待得太久,油灯光刺得他眼睛一阵发痛。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摆灵位的桌子前站着一个体形庞大的中年人。那人裹着一身兽皮,腰上绑着麻布带子,左右斜背着两个子弹带,手上扛着一杆长筒枪,枪上还加了瞄准镜,是一把改装过的狙击步枪。

那大汉披着一头长发,头上还顶着一团没化掉的雪,眼神桀骜警惕,瞪着袁森和艾凯拉木。袁森扭头看艾凯拉木,他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冲袁森点了点头,又指着大汉说:“那孙子下手真他妈狠,黑咕隆咚就给了你艾爷一脚,把你艾爷隔夜吃的烤羊肉都踹了出来。”

风雪从木门外卷了进来,吹得人冷飕飕的。大汉起身去关了木屋的门,袁森想站起来,大汉厉声喝道:“别动——”说罢,抬了抬手里的枪。

袁森只能继续蹲着不动,心里纳闷此人到底什么来头,看他一身打扮,连猎户也不像,很像是古代的猎人。

大汉在屋子里找到一个木凳子坐下,继续敏锐地盯着两人,看得袁森很不自在。这么僵持了一个小时,大汉的警惕才渐渐消失,袁森对大汉的身份作了无数揣测,他更担心外面的骑兵在做什么。看大汉的动作,似乎对这间木屋非常熟悉,难道他就是木屋的主人?

袁森很清楚,寨子是一片废墟,从经验上来说,这里不再适合人居住了。即使这间木屋看起来是完好的,墙壁也由于时间太久干裂炸开了不少,漏风很厉害。袁森思来想去,觉得大汉很难在寨子里生活。

他在灯光下把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直到他能确认大汉是个活人,心里的恐惧才消了一大半。只要是活人,就好办了,他袁森打娘胎里出来还没怕过人呢。

大汉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他指着艾凯拉木说:“你,去把那些木材搬过来生火。”

艾凯拉木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去屋角把那里堆的木头搬了一些放到木屋中间的火盆上。火盆里有一些干泥似的东西,没有火灰,铁盆边上有许多缺口,看起来很多年没用过了。艾凯拉木搬了五趟,才把火盆填满,中年大汉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艾凯拉木高兴地答应了,坐在大汉身边。

大汉往火盆里倒上灯油,用古老的火折子点燃灯油,火焰一下子裹住木材,熊熊燃烧了起来。

中年大汉指指袁森,又指指火盆,说:“你——过来坐——”

袁森答应了,木屋里再没有椅子,他就找了两块木材垫在地上坐在火边。生了火,冰冷的木屋里立刻暖和起来,艾凯拉木抖抖身子,对大汉道:“大哥,你的身手真是不错,以艾爷的身子骨,野牛踢了都没事儿,你一脚就差点儿送艾爷归位了。”

大汉从腰上解下一个旧水壶,递给艾凯拉木,说:“有酒,喝了舒服。”

艾凯拉木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赞道:“味儿真大,够劲,好酒。”

他又喝了一口,拍着大汉的肩膀道:“兄弟,你是哪里人啊?艾爷看你人不错,咱们交个朋友吧。”

中年大汉把手放在火上烘烤着,他对袁森和艾凯拉木完全没有了警惕。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叫巴特尔,是蒙古人。”

艾凯拉木道:“看巴特尔兄弟你这一身打扮,我猜就是蒙古人,你怎么跑中国来了?”

巴特尔道:“我就生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北塔山。”

艾凯拉木和袁森对望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蒙古人竟然出生在北塔山,看他年纪也就四十多一点,他出生的时候,北塔山就毫无争议地属于中国了。

巴特尔道:“这座寨子是我爷爷建的,后来寨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家人先后死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守在这里。”

袁森实在忍不住了,插话道:“外面一队十人的骑兵是怎么回事?”

巴特尔黯然道:“他们是我爷爷的兄弟。”

艾凯拉木正在喝的一口酒全喷在火里,火势被酒一浇,暴涨三尺,艾凯拉木吓了一跳,嚷道:“巴特尔兄弟,那些真的是鬼啊?”

巴特尔道:“不是,他们不是鬼魂,我爷爷他们太留恋寨子,不愿意走远,一直在寨子里徘徊着——徘徊着——”

袁森道:“寨子里是不是曾经出过事,我看到外面的长廊、木屋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巴特尔道:“我爷爷为了躲避蒙古国贵族内斗,带着兄弟们来到北塔山隐居,在山里住了很多年一直没出过事。这座山谷也很隐秘,随便没有人能发现。有一天,山谷外来了很多人,黑压压的到处都是,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他们发现了寨子,就来抢粮食,寨子里的人是比那些人少,但也有几百人,双方厮杀起来,我们利用山谷的许多优势,把一拨一拨来犯的敌人全部杀死。无数次击退来犯之敌后,我爷爷死在战马下。寨子里几百口人,死得只剩下我父母亲,他们后来生下我,几十年前也去世了。”

艾凯拉木道:“你就一直藏在大山里,也不出去?”

巴特尔道:“我不知道去哪里,我父母去世时说,一定不要再回蒙古了,那里的人会杀死我。”

袁森想到一个问题,北塔山在近几十年发生过大规模军事事件,除了中蒙北塔山之战,就是新疆和平解放后,匪首率部逃进北塔山,剿匪部队与乌斯满匪部在北塔山多处发生过激战。从时间上推算,袭击巴特尔山寨的,很有可能是乌斯满匪军。

巴特尔道:“听我父亲说,当年发生的那场惨烈的屠杀,为首的人叫乌斯满,是个哈萨克巴图尔。”

艾凯拉木听得目瞪口呆,道:“乌斯满匪军在北塔山减员超过军队的50%,原来是折损在你们手里!你爷爷太厉害了,真想拜会拜会他老人家。”

巴特尔指着桌子上的灵位,道:“那里就是我爷爷的灵位,你可以给他磕头。”

艾凯拉木一时嘴贱,没想到巴特尔心眼太实在,只得去给巴特尔的爷爷磕了几个响头,说了一大堆中蒙友好一家亲之类的废话。

袁森很好奇他爷爷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率领几百人的队伍让乌斯满匪军折损过半人马,他肯定不是普通人。听巴特尔的意思,他爷爷逃出蒙古是为了躲避什么人,袁森就更有兴趣了,便问道:“灵位上的字翻译成汉语是什么意思?”

巴特尔道:“就是我爷爷的名字,南兹德巴特尔。”

袁森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没听过这么怪的名字。

巴特尔道:“我爷爷以前是蒙古特务机构的首脑人物,他被追捕,是因为做了一件大事。听我父亲说,参与那件事情的大部分人后来下场都很惨。”

艾凯拉木磕头回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坐下,道:“巴特尔兄弟,别跟讲故事似的,说话还老吊人胃口,弄得艾爷和袁小哥心里跟夜猫挠似的,你就说说你爷干了什么大事吧。”

巴特尔道:“你们听过黑喇嘛吗?”

袁森当然知道黑喇嘛,艾凯拉木也对这个人熟得很。黑喇嘛的传说曾经传遍新疆南北,是新疆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有些孩子不听话,大人就用黑喇嘛来了吓唬他,一直吓唬到知道黑喇嘛已经是死人的年纪。

黑喇嘛是土尔扈特族的后裔,坐过沙皇的牢,修习过藏传佛教密宗绝技,后来他介入蒙古贵族内斗,站错了队伍,苏联、得势的蒙古新政府四处悬赏捉拿他,据说悬赏告示从蒙古一直贴到西伯利亚。

此人特别厉害,这么大规模的缉拿行动,还是让他逃脱了。他从蒙古一直逃到新疆、内蒙古、甘肃交界的一处无人区——黑戈壁,占据丝路要塞,占山为王。各路匪首竞相归顺,他一时风头极盛,靠打劫过往商旅聚集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袁森很奇怪巴特尔的爷爷怎么和黑喇嘛这种传奇人物扯上了关系。

巴特尔道:“黑喇嘛就是被我爷爷南兹德巴特尔亲手砍的头,我爷爷由此成为蒙古的英雄,也因为这个成为一些王公贵族的眼中钉,这里面涉及太多利益和仇恨。后来,蒙古要像对付黑喇嘛一样,对付我爷爷南兹德巴特尔,库伦到处张贴捉拿我爷爷的悬赏告示。我爷爷后来带着以前的部属及家眷几百人逃到北塔山隐居起来,躲避了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