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树生长在岩壁上,岩缝有清水渗透,还有不少的泥土,这是岩茶绝佳的生长环境。五棵茶树都生得密密麻麻,我发现树下还有火光,想要将扑灭时,却看到有一个人挂在茶树底下。此人壮如牛马,一看便知是守夜人,茶树里还有一盏破碎的煤油灯,刚才的火就是煤油灯里引发的。

拨开茶树时,灯里热腾的煤油往下滑落,廖老二以为是露珠,没有避开的他被烫得大喊大叫。我见状就尴尬地解释,看不清楚下面的动静,以为他避开了。守夜壮汉尚有一口气,我摸到他胸口有起伏,心急地想要把他背下去。可茶树已经撑不住了,只听到喀嚓一声,守夜壮汉就跟断开的茶树一起掉下去。

我抓着云梯往下看,吐了吐舌头,本想救人,现在这么一闹,恐怕人已经死了。在我又爬下去前,往云梯上面看了一眼,梯子尽头处黑漆漆的,那块岩腹裂开了一道山洞。壮汉可能从山洞里走出来,脚没站稳就摔了下来,卡在茶树上。我很冲动地要钻进山洞,一窥其中乾坤,但廖老二在下面催得很急,只能暂时回到地面。

廖老二看我慢悠悠地爬下来,张口就说:“小路,你把他害死了!”

“呃……真死了?”

我一时语塞,这怎么就是我害死人家了,换作别人也料不到茶树会在那时候折断。我不死心地摸了摸壮汉的脉搏,听了听心跳,啥反应都没有,已经死翘翘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即残,那时我就想到了。守夜人已经两天没换挂在石门处的煤油灯了,他们可能两天来都在岩腹的山洞中,不知为何这名壮汉逃了出来。

“他可能卡在茶树前,就已经有伤在身上了,要不可以阻止油火点燃茶树。”廖老二说完后,看出我有心里有愧,随即又安慰道,“刚才在茶树里烧了一会儿,这个倒霉鬼除了胸口,其他地方都被烧伤了,就算不摔下来也很难活命。”

守夜人身上都被烧烂了,很难看出有没有别的致命伤。我们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先把死掉的守夜人背回木屋,然后在那里找点利器防身,爬到岩洞里找林红岩。守夜人准备了很多武器,除了土枪,还有砍刀,简直跟黑社没什么两样。我跟廖老二各自选了把利刃,趁着夜色又从云梯爬进了茶树掩盖的岩洞里。我们没选枪,是因为不知道洞穴有多大,里面光线又不够,万一打到自己人的脑袋就不好办了。

红色的巨岩覆盖了一片又一片的青苔,我们抓着云梯时,身上都裹到了那些湿滑的苔藓,新买的衣服全都脏了。武夷山里峰多水多,洞穴也不少,在岩壁上发现个洞口倒不稀奇。可林家故意以茶场做掩饰,守了几十年,不让外人踏足,明摆着要将岩洞占为己有,洞里没有宝贝都说不过去。

趁着爬云梯时,我忙问廖老二,武夷仙影是什么,怎么从未听说过。廖老二很吃惊,以为我早就知道了,然后沾沾自喜他喝的茶比我喝的水要多。所谓武夷仙影,要从武夷山的仙气说起,这也是茶人皆知的事情。

武夷山是红茶和乌龙茶的发翔祥地,据《武夷山志》记载:“武夷茶原属野生,非人力所植,为一老人发现,初献茶,死为山神,立庙祀之。”武夷山本就仙气旺盛,老人死后就成了守护茶树的仙翁,许多茶人都在山中见过老人白色的身影。

当年,岩茶的种植技术还不如现在完善,大部分都是靠人力去发现野生岩茶。因而在《武夷山志》里也提过,岩茶在以前的朝代里都不被重视,即使被选为贡茶,也只是用来洗茶杯的命。凡是仙翁留下白色身影之地,茶人总能寻到上好的岩茶,据说九龙窠的四株千年大红袍被发现时,有十多个茶人声称看到了仙翁白色的仙影。

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开始,在武夷山茶人的口中就开始流传,那位老仙翁居住在山间里的一处仙影之地。仙翁是仙人,凡胎肉眼看不到仙人实体,只能隐约看到白色的影子。更神奇的是,仙影之地除了老仙翁,还有通往九霄的石拱门,一入石门,便入仙境。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荒唐,仙境个屁,想骗游客入虎口就直说呗。廖老二骂我大言不惭,小心老仙翁不高兴,让我也从岩壁上摔个粉身碎骨。不过话说回来,多数神话都非捏造,而是有其源头出处的,搞不好武夷仙影也是意有所指。

待我们爬到云梯尽头,钻入山洞时,黑暗里就有一阵很臭的味道涌出来。我暗骂一声,他妈的,这哪里是仙气,明明是尸气!我已经见到不少尸体了,这种腐臭味如果不是尸气,老子可以把头砍下来。廖老二也摇头说不对劲,谁会把死人丢到山洞里,难道不怕污染了茶树的灵气。

岩洞入口很窄,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我紧张地往里挤进去,廖老二跟着后头,大约摸黑走了数十米,前面才豁然开朗。刚才担心前面有人埋伏,我们都没敢开灯,等走到了宽广处后,我没听出动静,廖老二也说安全了,于是我们就屏住呼吸打开了强光手电。我幻想会看到茶人老仙翁的洞府,他此时正在悠然自得地喝茶,可洞里的情景却让我们都困惑不已。

洞府现在一片狼藉,石柱、石桌等物都倒塌在一块,还有断了头的雕像横“尸”当场。看废墟的情况,洞府被破坏已经有些年头了,绝非近代才发生的。这种隐蔽的地方有如此奇异的洞府,倒是很少见到过,要知道入口那么窄,这些石柱石桌八成都是工匠摸黑完成的。廖老二见缝插针,直言他说得没错,这里就是仙影之地,老仙翁的洞府就是此处。

“你别忙着给我洗脑了,先找一找,万一林红岩死在这里,我们就没戏可唱了。”我急道。

廖老二放眼望着倒塌的洞府,轻松道:“找个人还不容易,只要别没的出口,他们就一定还在这里边。没看到,守夜人也是从原路逃出去的。”

“就是这样才要小心。”我提醒道,“他没事逃出去干嘛,恐怕仙影之地也不太平!我就纳闷了,茶人不好好种茶、制茶、卖茶,搞这些有的没的,很过瘾嘛?”

“你不懂!”廖老二故作深沉地说。

我叹气地摇头,中国的茶文化有些是科学,有些是文学。文学的多为姑妄言之,几乎是古人“骗”前人,前人“骗”我们,我们回去再“骗”外行,只要他们爱听就行。廖老二明知道是被“骗”,他也一如既往地相信,不知道是喜是悲,也许有梦想的人才是快乐的。有没有仙人不重要,只要能给游人一种精神上的向往,又不叫他们杀人放火,的确无伤大雅。

我嘀咕地找了几分钟,没什么收获,倒是把手弄破了,流了很多血。其实,石洞里的破坏程度不大,我们依稀能看出洞府的原貌。我清理了手指上的血,捡起放在一旁的手电,往另一处地方搜寻。石洞里都生出石毛了,林家人虽然霸占了此处,但他们似乎不经常进来。要不,洞府里也不会到处都是石花,一摸那些石花就化为淤泥,粘在我们的衣服上。

廖老二在一个柱子下找到一尊石像,那是一个老人的模样,被柱子压了多年也未伤一丝一毫。我吃惊地跨过石堆,走过去端详了许久,大概这尊老人石像就是传说里的仙影老茶人。廖老二说得果然没错,即使错了,也八九不离十了。茶人里有文化的很多,没文化的也很多,要编那些骗人的鬼话,他们还是没有太大的本事的。如果这里真的是老仙翁生活过的地方,为何现在又变成这个景象,是谁将这么神圣的地方毁了。

“你看看,这还不是神迹?那么粗的柱子打下来,你躺在那里试试看,屎都能打出来了。”廖老二不忘给仙影传说添加证据。

我对廖老二说:“得了吧,什么屎不屎的,你就不能描述得唯美一点儿!”

“你们这帮年轻人,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有些事情是解释不了的,别老想着啥事都能理出头绪来。”廖老二像是获得胜利一样。

我懒得争辩,对老仙翁的石像拜了拜,然后又到别处寻找,期望能发现林红岩的踪迹。洞府虽大,但终有尽头,当我寻至石壁边上时,竟发现还有一个大洞往里通去。武夷山地区洞府诸多,洞洞相扣,洞里有洞,这很常见。我正想叫廖老二往里走,他却大叫我快回来,听那口气应该有大发现。

“又怎么了,难道发现老仙翁还有个情人?”我胡诌道。

廖老二不高兴了,他严肃道:“你看看这个,这条链子……”

顿时,我感到很惊讶,因为那跟满是青锈的铜链很粗,比我的大腿还粗。青铜链子被压在石堆下,廖老二清理了很久才将链子又挖出来。我疑惑地想,老仙翁的洞府里弄一根这么粗的链子干嘛,难道神仙日子过腻味了,偶尔也玩点蹂躏的游戏。胡思乱想之际,廖老二已顺着青铜链子找到了它的两头。

粗链的一头被固定在石洞的巨石墩,另一头系了一个巨大的青铜粗环,像是用来锁住某种东西的,可如今青铜环却已经断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