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皱着眉头,好好的女英雄,怎么成这副模样了。杨宁说我是鬼,那就是算我是吧,和战友没啥好计较的。可好歹大家都是当兵的,谁没杀过人,有必要怕鬼吗?张一城和韩小强没把杨宁的话当真,都会意地笑了笑,只有杨宁把神经绷紧。受到笑声的感染,杨宁慢慢不紧张了,还敢与我四目相对了。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便对杨宁说就算自己变鬼了,也不会害战友,何况我和你是好朋友。

杨宁好不容易点点头,放下心中的恐惧,把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我把人哄好了,又喂这位可怜的战友喝了点热水,心里却赵菲连个朋友都没有,比杨宁还要可怜。可惜我们现在是泥菩萨,没办法帮到赵菲,要不真想带着她一起离开喜马拉雅山。

看到现在,可能你们会觉得我把雪山上的情况描述得太夸张了,一座雪山应该很容易走出来。诚然,现在爬喜马拉雅山的人太多了,成功登顶的人不在少数。可那些人全身都是专业的爬山装备,事先做足了功课,不仅选择天气最好的时间爬山,还有一群没有受伤生病的伙伴互相照顾。而我们呢?先是跳伞受伤,被神秘危险伏击,又没有爬雪山的东西,食物和药品都无法补给。我们坠机的位置在喜马拉雅山的北带,现在把北带叫作大喜马拉雅山带,海拔都在6000米以上,这里冰川纵横,雪峰林立,根本不是登山者的首选之地。

那天雪夜里,我看杨宁不再抵触我了,又担心胡亮等急了,便叫大家收拾好准备出发去库恩的营地。杨宁哆嗦个不停,高烧持续着,我就把从赵菲那搜刮来的皮毛都包在她身上,接着叫她趴到我背上。一开始,杨宁不肯动,后来我回头催了几句,她才唯唯诺诺地爬上来。张一城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的心思——杨宁命不长了。在高原雪山上发烧很危险,现在没有药物治疗,又不能马上离开这里,大家都束手无策。我们全知道这个情况,可谁也不说出来,害怕一讲就成真了。

我五味杂陈,背着杨宁在风雪里疾行,心里不停地求上天多给杨宁一次机会。

杨宁出身于青岛,家境殷实,是做大生意的。日本侵华时,他们一家本来有机会到英国避难,可后来杨宁从英国留学回来,毅然加入了抗战队伍。杨家俩老拧不过女儿,也放弃了去英国的机会,还把家产捐给在前线打仗的士兵们。杨宁巾帼不让须眉,很多次都英勇杀敌,当了飞行员后更争着接任务。要知道,每次飞驼峰航线,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呼吸空气,是去和死神打交道。

我想起这些,眼睛和鼻子又酸又热,战友们每一个都付出了那么多,他们不应该死在雪山上,更不应该死得那么惨。我渐渐地流出眼泪,冷风一吹,热泪瞬间就冻在脸颊上。我宁愿自己死,也希望能把杨宁送出雪山,能给杨家俩老一个惊喜。三个月前,我亲眼看到杨家俩老悲痛交加,却忍住眼泪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到现在都忘不了。

“挺住啊,杨宁,我们一定可以走出去的!”我在雪夜里鼓励了一句。

杨宁在我背上,无力地张口道:“我要死了,是吗?”

“你不会死的!”我咬牙背着人,再次加快速度。

“我死了,正好可以去陪你。”杨宁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快听不到了。

我苦笑一声,为了不让杨宁在想她快死的事情,因此转移话题:“我不要你陪我,我要你去帮我报仇,把鬼子都杀了!”

杨宁却在我背上断断续续地说:“杀你的不是鬼子……杀死你的是一个女人,一个短头发的女人……”

“你说什么?”

我半扭头地问,杨宁却两眼一闭,不知是没有力气讲话,还是再次因高烧而昏迷。在雪谷里,我走最前面,加上杨宁气若游丝,那段对话没有别人听到。张一城背了很多东西,手里还提着雪豹的干粪,和韩小强一样落在后面。我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杨宁真是在说疯话吗,为什么刚才她说话时显得很正常。

路过断头雪豹的尸体时,张一城叫我先等一等,他要拿刀割几块肉下来。我着实饿得慌,恨不得直接趴在雪地上吃肉,所以停下来等张一城。韩小强吃力地跟上来,趁隙问我赵菲的飞机在哪里,他想把赵菲求救用的无线电拿来求救。对于求救的事情,我跟胡亮已经商量好了,不想给战友增加麻烦,驼峰航线运输的物资必须及时运到前线。反正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云南方面知道我们出事了,不如自己想办法。

韩小强很扫兴,可不得不同意我们的决定,但他还是让我把那架飞机的位置指出来。隔得太远,根本看不见飞机的轮廓,我等张一城割好肉了,走出很远才给韩小强指出飞机的位置。一接近那边的区域,我就开始叫张一城负责监视,惟恐石头裸女又出现。所幸一路无碍,我们除了受到几次强风干扰,并没有遇到危险。

回到无人营地时,库恩已经很激动了,一直跟胡亮高声调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库恩还是发现我们不见了,他以为出事了,就一直叫胡亮一起去找人。当看到我和张一城回来,还多带了两个人回来,库恩显得很高兴,马上烤雪豹的肉给大家分享。

胡亮等我把杨宁放下来,就拉我到一边,说:“你们走后,我问过库恩,为什么没跟赵菲见面,或者逃出雪山,你猜他怎么回答?”

“你别卖关子,我累得慌,没力气猜。”我答道。

“库恩说,9年前他们坠机时,有一个人跳伞了,那个人就是戈沃罗夫!”胡亮背着烤肉的库恩,对我说,“当时舱门打开了,有个保险柜掉下去了,跟着戈沃罗夫就跳伞了。接着库恩也跳伞了,可其他人都没来得及背好伞包,飞机就撞到雪山上了。”

“你是说戈沃罗夫没死?”我惊讶地问,“那库恩怎么不去找他,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胡亮小声说:“库恩找过了!你听我慢慢说!”

原来,苏联科学家戈沃罗夫跳伞时,飞机还未飞到雪谷。雪谷外是冰川和森林,那边区域很广,戈沃罗夫跳伞后生死未卜,就此失踪了。库恩跳伞时,飞机已经飞到雪谷里了,在看到飞机撞山后,他以为人都死光了。库恩回头找过戈沃罗夫,可没有结果,还遇到了危险。机缘使然,库恩找到了这处无人营地,住了下来,并不时地去找戈沃罗夫。

胡亮对我分析,库恩和赵菲之所以没有离开雪谷,有一半原因可能是危险在阻拦他们,还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他们一直都在找跳伞逃生的戈沃罗夫。我叹了口气,现在这么多人生还,已经是奇迹了。在喜马拉雅山上跳伞,几乎是一跳就死,戈沃罗夫估计早就死了,否则他肯定要到雪山里找老婆赵菲。

我们说话时,库恩在给韩小强和张一城分烤好的肉,我回头看了看,就问库恩他们逃出苏联的原因。胡亮说库恩虽然疯了,但心里精得狠,不肯透露真相。费了很大的功夫,胡亮才套出一些信息——飞机里最珍贵的就是摔出飞机的保险柜,这些年来库恩一边找戈沃罗夫,一边找保险柜,这两样东西过了9年却仍旧没有下落。

“保险柜?难道有钱在里面,或者黄金钻石?”我胡思乱想,似乎逃亡时总少不了把钱财带在身边。

“应该不是,库恩不肯说,可能和戈沃罗夫就职的研究所有关。”胡亮告诉我。

“保险柜那么重,一个人拖着跑,不太方便吧。”我想了想,说,“干脆叫库恩别管保险柜了,已经过去9年了,柜子里面的东西恐怕早就烂掉了。这里有好多物资补给,我们先把杨宁的身体养好,然后带着库恩一起离开雪山吧。不然,库恩迟早会死在雪山上,他虽然是德国鬼子,但救了我们,我们不能不报答人家。”

说实话,我的这个想法放到今天,或许会被人取笑。可那时候,懂得回报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当年去美国受训时,教官对这个道理重申过好多次。尽管我们知道,美国方便是想强调,美国帮助中国抗日,但知恩图报的道理却没错。在我们面临绝境时,德国人库恩收留我们,还把东西分给我们,身体是冷的,心却是暖的。

胡亮同意我的想法,可他却说:“库恩坚持不肯走,我劝了很久,他执意要找保险柜和戈沃罗夫。”

“现在杨宁不适合走动了,不如趁她养病的这几天,我们先去熟悉附近的地形,顺便帮库恩找保险柜和他朋友。”我琢磨了一会儿,又说,“杨宁的那张地图不是画了吗,走出雪谷就是冰川和森林,那里有一架C-54远程运输机。我们可以趁机找一看,看杨宁是说疯话,还是实话。”

胡亮摇头:“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库恩不让人一起找保险柜,还说如果我们找到保险柜了,千万别看它!”

“有那么保密吗?”我轻笑一声,心里却在想,保险柜里放了什么东西,值得戈沃罗夫大费周章地弄出苏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