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粪便里的那枚标记是日本的太阳标记,再往里翻还有美国空军的半边标记,还有半边可能被野兽消化掉了。虽然标记和布料都残缺了,但我认得出来,这是美国空军制服,而且是格雷那伙美国人穿的。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格雷的衣服,他可能被野兽连人带衣服一块吃了,可他不是在天空就消失了吗。

胡亮也觉得奇怪,但跟我唱反调:“不一定是格雷,昨晚一起飞出来的美国人,不只他一个。”

张一城看见日本的太阳标记,怒道:“怎么不是格雷了,你没看见那坨屎里面还有鬼子的太阳徽标吗?”

韩小强守在洞口,听到我们争论,紧张地回头说:“那应该就是格雷了,这次一起飞出来的美国不是只有他参加过中途岛海战吗?”

看到这里,可能大家会觉得奇怪,为什么美国空军制服上会有日本国旗标记。其实,美国空军和海军航空队可以自行设计部队徽,他们的前身是曾经参加过太平洋战争中国战区的美国陆军航空队,他们不仅有日本国旗,还有韩国国旗的标记。这样的现象出现在海军航空队,如落日中队曾经参加过太平洋战争和驻日美军,他们就在队徽中保留了日本的太阳标记。

太平洋战争打了好几年,中途岛海战是1942年6月发生的,格雷在海战后就退役了。那晚一起飞出来的美国人里,惟独格雷参加过那些战争,因此只有他的飞行夹克上有日本国旗的标记。我们和格雷并不熟,一开始还暗地里嘲笑他,老穿以前的衣服,现在想一想,他应该是想怀念并肩作战时牺牲的战友。

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些粪便干得能当燃料了,肯定不是最近的东西。这百分百与格雷没关系,在云南的那些美国人里,绝对还有一些人也参加过海战。我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位倒霉的美国兄弟是被活吞了,还是死了才被野兽吃进肚子里。不管是那一种情况,我们都不可掉以轻心,能把那么大一个人吃了,这可不是小猫小狗能办到的。

张一城依旧天不怕地不怕,亮出手里的盒子炮就说:“我巴不得有野兽走过来,老子饿得命根子都瘦了几圈,再不吃肉就要疯了!”

这时,在一旁静静坐着的杨宁忽然张口道:“外面有动静!”

我只听到外面有风声,没有别的声响,于是问韩小强:“是不是野兽回来了?”

韩小强却摇头回答:“外面在下雪,没有看见野兽。”

杨宁像着魔一样地瞪着洞口外,依旧念道:“外面有动静!外面有动静!”

我无奈地叹气,杨宁被折磨了三个月,精神可能出问题了。这女人可能没一句话是真的,什么蒙面人、C-54全是瞎编的,喜马拉雅山上哪有这种东西。可胡亮好像特别相信杨宁,听说外面有动静,他就凑到洞口后去观望。韩小强把位置让出来,回到火边取暖,跟着我一起把手放到火上面烤。

谁知道,胡亮往外面看了一会儿,转头朝我们低声说:“外面有一个人!”

又有人?我心疑地起身走过去,以为是战友,又或者是杨宁口中提到的蒙面人。可是,大伙一起挤到洞口后面时,看见的却是一个日本人。那个日本人穿着日本空军制服,在雪地里蹒跚地往雪谷前面走,还有四、五十米才走到洞口这里。我在心里琢磨,来时的路不是被雪崩堵住了么,我们走过来没看见有其他人,那个鬼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张一城见了鬼子就冲动了,恨不得拿起盒子炮,朝鬼子脑门儿开几枪。胡亮可能怕鬼子后面还有人,强行按住张一城,不让他马上冲出去。外面的风雪不算大,但是隔得远了无法看清远处的情形,也许鬼子和我们一样有同伴。韩小强跟我们想得不一样,他替自己辩解,刚才真的没看见日本人走近这边。胡亮叫韩小强别自责,因为他也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日本人,看来杨宁的耳朵比狗还灵。

张一城牙痒痒地望着鬼子,大骂:“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畏首畏尾,见了鬼子是不是尿裤子了?”

这话喊得太大声了,山上的雪都滚了几坨下来,从后面走过来的鬼子肯定听到了。只见,鬼子惊恐地朝山缝这边看过来,想要拿出武器防身,但他手上却空空的。我以为鬼子想要逃跑,但他踉跄了一下子,然后就跌倒在雪上,没有再爬起来。张一城嫌我们胆小如鼠,大腿一迈就踢翻堆在洞口的石头,走过去要杀了那鬼子。

胡亮和我追出去,韩小强跟在后面,只有杨宁蜷缩在火堆旁。我们依次跑到鬼子那边一看,原来他已经昏死过去了。张一城作势开枪,我急忙拦住他,叫他枪下留人。与此同时,胡亮把鬼子翻过来,摸了摸他身上,没有发现武器。鬼子的脸色比杨宁还要差,估计也掉在雪山上好几天了,就算不遇到我们,他也会活活饿死。

张一城看我们不让他杀鬼子,气道:“你们和鬼子是一家人,怎么今天全帮着外人了?”

胡亮从雪地上站起来解释:“我们谁都不清楚雪山上有什么古怪,能见到一个人都算走运了。你让我们先问他,在山里见过什么,然后再杀他也不迟!”

“我忘记你还会日本话了!”张一城挖苦道,“你不是奸细吧?”

我看鬼子快撑不住了,马上说:“先把他拖进洞里,不然他真的要冻死了!”

韩小强听罢就和我把鬼子往洞里拖,胡亮和张一城还在纠结杀不杀鬼子的问题,如果真的等他们争论完毕,鬼子早就投胎去了。奇怪的是,我刚把鬼子拖进洞里,杨宁就像见到鬼一样,马上吓得退到洞的最里面。韩小强忙说鬼子已经昏迷了,没什么好怕,言下之意是鬼子如果没昏,他可能有点怕。

我们又走回洞里后,韩小强就把被踢翻的石头又重新堆好,其他人就在杀不杀鬼子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在那个年代里,仇恨日本人是可以理解的,绝少有人会不在这种情况下起杀意。光是想一想,那些被日本人打掉的飞机,我们的心里就疼得厉害。要不是日本人阻截,我们怎么会选这么危险的航线飞行,还不都是他们逼的。

胡亮一进来就对张一城说:“你别那么激动,好吗?让我问两句话,这有什么问题!”

“妈的,老子见了鬼子就来气,多让他活一刻都不行!”张一城恨恨道。

我摸了摸鬼子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于是回头说:“你们少说两句吧!这鬼子再不吃东西,不喝水,恐怕就要死了,根本不需要你们动手!”

胡亮打定主意要套点消息,不管张一城反对,立刻给鬼子灌了几口热水。张一城骂咧咧地看着,提起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中国方面救助了日本,谁料到日本人在地震后杀了6000多名朝鲜人和600多名中国人,大部分是被推到幸存者面前斩首的。鬼子就是鬼子,更不用提日本人侵入中国后的暴行了,别以为救了他们就会悔改。张一城数了一堆事实,我们都无从反驳,他无非想表达东郭先生、农夫与蛇的道理。

我其实也不想救这个鬼子,搞不好他知道的比我们还少,指望他不如指望杨宁。可是,杨宁像吓坏了一样,一直蜷着身子不敢靠近,眼睛瞪得老大,都快要掉出来了。我笑说别那么怕,我们每个人都有枪,这鬼子手无寸铁,他对我们造不成威胁。胡亮也觉得杨宁的反应太夸张了,于是就拍了拍鬼子的脸,说这鬼子还未醒过来,没什么好怕的。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杨宁像念经似的,又开始发疯了。

我心疼地望了杨宁一眼,她三个月前的风采已经不再,想当初她可是最英勇的女战士,不比男人差分毫。眼看杨宁又变得不正常了,我索性不去理她,其他人也一个劲地摇头。韩小强把石头全部堆好后,问我们如果日本人醒了,问完以后是不是要杀了他。我对这问题没有深想,虽然一开始也想杀了这个鬼子,但在没有人烟的雪山上,看见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如果现在杀了鬼子,那就有点趁人之危,对不住男人的自尊心。

张一城却不管这种大道理,蛮横地要砍要杀:“操,你们别喂鬼子喝热水了,是不是脑袋都撞坏了!”

“你别喊了行不行!”我烦道。

“刘安静,你他妈地说什么?我看你们都是汉奸,战友没救回来,现在反倒要救一个鬼子,操!”张一城几近失控了。

我忍不住发火道:“你说谁是汉奸!他妈的,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韩小强发现局面紧张,跳出来打圆场,可他声音比蚊子叫还小,说了等于没说。胡亮懒得和张一城计较,还在帮鬼子取暖,甚至用了急救箱里的药品。张一城看见后心疼得要死,我们跳伞时全部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但谁也没有舍得用那些药。我也不禁地暗叹,这些药干嘛给鬼子敷,难道张一城说得没错,胡亮是一个汉奸,要不他怎么去学日本话。

洞里像哪吒闹海一样,一时间谁也搞不清楚状况,大家为什么越闹越凶了。忽然,鬼子吸了口气,咳嗽一声后,睁开了双眼。我们全都安静下来,等待鬼子的第一句话,到底是要说谢谢,还是好汉饶命。在我们的注视中,鬼子慢慢把眼睛张大,将我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起初,鬼子看我们时,反应还算正常,可后来看到杨宁后就吓得僵住了。

我们纳闷地看过去,却见杨宁也满脸惊恐,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经抓起地上的盒子炮,朝鬼子的脑袋接连打了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