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能被人发现躺在一片坟地中。幸运的是,他还活着。

他感到自己大祸临头了——

他竟然把他们给埋错了。

他们的坟前没有墓碑,他们的骨灰盒一模一样,坟堆也一模一样……

去埋照片的时候,他应该先打听清楚。现在,一切都晚了,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敢再去那个地方了。

这几天,朱能一直失魂落魄的。

躺在床上,他一直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他被三个已经死了的人接到了西天影视度假村。问题是,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能再去把他接过来?

难道真的见鬼了?

如果说,只有他一个人见到他们,那他很可能就是见鬼了。可是,如果别的人也看到了他们,那这件事就值得推敲了。

他只听说过某个人见鬼,而没听说过某群人见鬼。这仿佛是一条潜规则。

朱能开始想一些细节,还有谁见过这孙空、老袁和白晶晶。

首先,动物园的保安马亮见过孙空。

火车上查票的乘警也看到过孙空,只是他把孙空当成了儿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对了,还有一个乘警,他看到过白晶晶。而且,据白晶晶说他是她的哥哥。

那个卖东西的老女人见过他们,还和他们说过话。

还有牛传统。朱能不确定他和孙空、老袁、白晶晶到底是什么关系。

卖年糕的人,当时他也在现场,应该算是个目击者。

朱能开始联系他们。

他想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他先给马亮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的,她说这是她新办的号码。朱能又问了动物园的同事,才知道马亮已经辞职了,去向不明。

朱能又辗转联系到了那个查票的乘警。想了一会儿,他很客气地告诉朱能,他不记得这件事儿了。还有,他们单位没有姓白的乘警。而且,那天火车上人少,卖完盒饭以后,餐车里就没人了。

他不知道牛传统去哪儿了。那天晚上给朱能打过一次电话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硬着头皮朱能按照那个号码回拨过去,对方关机。

老女人和卖年糕的人,朱能没联系到他们。

这件事还是个谜。

一闭上眼,朱能就能看见红色雨衣,还有隐在红色雨衣后面毛烘烘的脸……

他哪儿都不敢去了,仅待在房间里上网,看电视。

朱能在网上和电视上看到了很多疑似见鬼的经历。他一条条仔细地看下去,希望能找到有和他类似经历的人,请教一下解决问题的办法。

很可惜,他没有找到。

不过,他还是有收获的。看了那么多疑似见鬼的经历,他明白了一件事——几乎没有人真的见过鬼,他们的诡怪遭遇大都能得出一个科学的解释。

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难道孙空、老袁、白晶晶并没有死?

他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那这些事就是他们在故意吓自己。

朱能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冥冥之中的阴谋,他置身于别人的掌握中,无处藏身。他们隐藏在黑暗中,冷冷地看着他……

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谁。他只能被动地接受,直到谜底出现。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想对策。

最后,他给袁守城打去了电话:“喂,袁大师,我是朱能。”

“哦,什么事儿?”

“袁大师,有人在吓我。”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显然让袁守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才说:“怎么回事?你说详细一些。”

朱能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停了很久,袁守城才说:“这样吧,今天下午我再去给你看看。”

放下电话,朱能出门了。他打算去买个手机,顺便把老袁那个手机给扔了。不能等他来拿了,怪吓人的。

要是昨天晚上把手机和照片一起埋了就好了,他暗自后悔把这件事给忘了。

外面风和日丽。

小广场上,一群人围在一起打牌,争得面红耳赤。一个中年女人推着一辆小吃车,在这群人的周围转悠。还有一个擦皮鞋的,正在忙着活。

一切都很正常。

背着手,朱能慢慢地转悠着。

这里的确很漂亮,空气也好。虽然已经是秋天了,可依旧温暖。朱能的身边不时走过几个穿着清凉的美女,香气四溢,很惹火。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可怕的事,朱能真想在这里永远住下去。

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没找到有卖手机的地方,却发现有好几个剧组在拍戏。都是些古装剧,飞来飞去,哭哭啼啼,没意思。

他忽然想去花果山看看,然后把老袁的手机扔在那儿。

朱能打听了一下路,慢悠悠地朝前走。而此时,那个穿红色雨衣的猴子正站在水帘洞的门口,静静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它和孙空的关系。

没有人知道它和孙空在水帘洞里做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失去孙空以后,它是如何度过一个个漫长黑夜的。

甚至没有人知道它多大了。

也许,它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老……

朱能远远地就看见了它。

其他猴子都在玩耍打闹,只有它站在那里不动,静静地看着前方。

侯兵看见了他,跑过来,说:“朱老师,您身体没事了?”

“没事了。”

“刚才我去旅馆找过您,您不在……”

“找我有事?”

侯兵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拿出一张银行卡,说:“月底了,该发工资了,领导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朱能一怔:“动物园给我发过工资了。”

侯兵笑笑说:“我们领导说了,您是专家,得双薪。”

朱能接过银行卡,说:“替我谢谢你们领导。”

“密码是六个九。那我先走了,朱老师。”侯兵转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过两天就是万圣节了,领导让咱们花果山准备一下节目。朱老师,您看这事儿……”

朱能又是一怔:“万圣节?”

“您不知道万圣节?”

“知道,就是没想到这里也过万圣节。”

“这几年有些外国人来这里旅游,都是跟他们学的。”

朱能想了一下,说:“咱们花果山只有猴子,就让猴子们演个节目吧。等会儿你选几只大小差不多的,这两天我给训练训练。”

侯兵有些犹豫:“两天行吗?这群猴子以前都没有受过训练,怕是不听招呼。”

“没事儿,我教它们一套广播体操。”

“就用两天时间让猴子学广播体操?当初上学的时候,我学那个广播体操都学了一个星期。这猴子……行吗?”

朱能笑了,说:“又不是让猴子去参加国庆阅兵,有那么点模样就行了,你去准备准备吧,记得选大小差不多的。”

侯兵转身走了。

朱能想到了什么,他喊了一声:“侯兵,等一下!”

“朱老师,您还有什么事?”

“老袁平常住哪儿?”

想了一下,侯兵说:“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晚上我不住在这儿。他可能睡值班室,也可能和孙空一起住在水帘洞里,您问这个干吗?”

“没事,随便问问。”朱能挥了挥手,“你忙去吧。”

朱能朝水帘洞看了一眼,那只穿红色雨衣的猴子不见了,周围也没有它的身影。

天很蓝,太阳有些晃眼。

游客很多。

朱能忽然有了一个很自私、很罪恶的想法:把老袁的手机扔在地上,让游客捡走,同时把他的厄运也捡走。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手机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很沉重。

犹豫了很久,朱能趁人不注意,把手机扔在了地上,然后走开,坐在很远的路边,抽烟,观察。

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朱能很紧张地看着他们。

他们跑到手机跟前,根本没看见,径直就跑过去了,越跑越远。小孩子的目光总是被天上飞的东西吸引,很少看脚下,所以他们经常跌倒。

朱能继续等。

一对中年夫妻低着头走了过来,他们戴着眼镜,很斯文。很显然,他们看见了那个手机,但是他们没有捡,绕着走开了。

朱能的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过来,她看见了这个手机。她慢慢地弯下了腰,把手机捡了起来。

朱能赶紧跑了过来,说:“这个手机……是我的。”

老太太怪怪地看了他一眼,递给他。

朱能有些尴尬,是诡计被看穿以后的尴尬。最后,他决定把手机放到水帘洞去。

他很顺利地进入了水帘洞。

里面有些暗,有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像孙空身上的味道。中间放着一个方桌,上面有几个碗碟,没有筷子。

角落里放着一张床,那只穿红色雨衣的猴子直挺挺地躺在上面。

朱能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他觉得,它就是孙空。

洞里很寂静,朱能走了几步,皮鞋发出了“咔,咔,咔,咔……”的声音。

他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这时候,穿雨衣的猴子坐了起来,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包花生,一颗颗地往嘴里送。它直盯着朱能。

朱能像被电击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千真万确,它就是孙空,它的动作神态和孙空一模一样。

孙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