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朱能想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他爬起来,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坟地。

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

朱能越来越害怕。

他害怕又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直挺挺地站在前面,而且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他害怕再一次看到那辆黑色吉普车。

他害怕再听到那个声音:你们没把我埋进去……

快到坟地的时候,可能是轧了钉子,自行车爆胎了。他只好下来,推着它朝前走。手电筒的光柱把黑暗中的一切都省略了,只剩下一条白惨惨的土路。

朱能的脸色也很惨白。

刚下了雨,土路十分难走,很泥泞。有好几次,他差一点摔倒。

快到那三个坟前的时候,他竟然抽筋了。

这时候,起风了。风声很大,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像是一个男人的低泣声,怪瘆人的。

离那三个坟只有十几米了,他突然看到,坟堆的后面闪出一个人来,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他。

是那个卖年糕的人。手电筒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白惨惨的。

朱能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车把,都渗出了汗,却装出很镇静的样子,他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和他打招呼:“早来了啊?”

卖年糕的人弯下腰,从坟堆的后面提起一个篮子,慢慢地从朱能的身边走了过去。

他的篮子碰到了朱能的腿。

朱能扫了一眼,里面装了些水果和半瓶酒,还有一副碗筷。

“哎……”朱能喊了一声。

卖年糕的人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他。

“你认识他们?”

“老袁,是我的邻居。”

停了一下,朱能说:“老袁,是个好人。”

卖年糕的人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好人不长命。”说完,他就走开了。他的背影有些佝偻,四肢弯曲,有些像猴子……

朱能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有些后悔了。

后悔跟牛传统结仇,后悔那天晚上给孙空开门,后悔跟他们来这个地方,后悔今天晚上一个人来埋照片……

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半小时,朱能点上支烟,蹲下来,等着。

风毫无预兆地停了,一片死寂。

他听到一些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是老鼠在磨牙,又像是一个人在用指甲抓挠什么坚硬的东西。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竖起耳朵,努力捕捉这声音的来源。

听着听着,他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声音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而且,那绝对不是老鼠弄出来的声音,就是一个人在用指甲挠什么东西。

前几天,这个世界上少了三个人,多了三个鬼。

而如今,这三个鬼开始不安分了……

朱能越来越害怕。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然后,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把手电筒放在地上,拿出带来的纸钱,撕成一条条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时候,我们或许都玩过这个游戏——几个人一起打牌,谁输了,就撕一张纸条贴在脸上。最后,有的人脸上就贴满了白花花的纸条,一喘气,纸条呼扇呼扇的,十分恐怖。

他试图提醒他们,他是来送钱的……

现在,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五分钟,难熬的五分钟。

那个声音一直在持续。

终于,十二点到了。朱能手忙脚乱地拿出孙空、老袁、白晶晶的照片,在每个坟上都挖了一个坑,依次把照片放进去,埋上。

然后,他开始烧纸钱。

还有一件事,白天他翻行李的时候,发现孙空给他的那三万块钱变成了一堆纸灰……他没有感到惊讶和害怕,只是把纸灰倒进了马桶,冲走了。

火堆很旺,没有风,纸灰却四散飘飞,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朱能站起身,打算回去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阿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憋不住突然喷出来的。

朱能撒腿就跑。

跑了几十米,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把他的魂儿都吓掉了。

火堆还没有完全熄灭,借着微弱的光,朱能看见每个坟前都站着一个人,两高一矮的三个人。其中,两个人穿着红色的雨衣,另一个人长发遮住了脸,是个女的。

朱能呆了,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突然,他们朝他挥了挥手……

朱能惨叫一声,扭头就跑。手电筒和自行车他都扔在那儿了。

他迷路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四周一片旷野,除了荒草还是荒草,那条土路呢?他朝地上看了看,猛地发现,那起伏的荒草下是一个个或高或低的坟墓!

他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片坟地!

月亮冒出来了,像一只巨大的独眼,挂在空中冷冷地看着他。

他又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段路。

他看见了几棵粗壮而歪斜的槐树,旁边还有一个低矮的土房子,应该是土地庙。附近插着一根高高的引魂幡,上面的白色纸钱随风飘摇着——“哗啦,哗啦,哗啦……”

远处,一个亮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人打着手电筒正朝这里走来。

朱能钻进了土地庙里。

里面很狭窄,刚好能容下一个人。他抱着头,浑身哆嗦。

良久。

外面寂静无声。

他慢慢地探出头,打算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他立刻看到了三张脸——孙空、老袁、白晶晶的脸。他们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脸部的肌肉扭曲着,满脸凄然的惨笑。

“你把我们埋错了。”老袁小声地说。

朱能终于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