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教授此时,突然叹了口气,说:“楚风啊,我老了,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是最有希望完成我的那个课题,证实我的猜想的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帮老师把这个课题做下去?”

楚风此前虽然有所猜测,但老师自始自终没有明确跟他提过:“老师,您的课题是?”

凌茹凯回答:“找到传说中雅士语的存在!找到它,破译它!让世人明白我们的文明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辉煌,或许,还可以找到那让人类文明登上辉煌顶点的钥匙!解开某些奇异殿堂的千古之谜——比如神话中的‘昆仑神宫’!它是否真的存在过?又比如巴别塔,它到底意味着什么?说不定,你们还能证明‘天梯’的存在呢!”

此时的凌教授脸上神采飞扬,远不像一个卧床半月的高龄患者。他对自己的猜想充满信心,只可惜自己的身体和精力已经不允许自己亲自去证明这个论断了。不过,如果楚风答应帮自己把这个课题做下去的话,说不定会比自己亲自做的还要好呢!

想到这,他扬起手中那卷桦树皮文书,“不管这卷文书是不是昙无谶的那卷,至少它上面的汉字已经揭示了它与昆仑有关,这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我需要回北京去,仔细破解这卷文书,你愿不愿意替我走一趟罗布泊?”

楚风此前就已经决定要去一趟罗布泊,去石碑处看看能不能破解其上的文字,此时听凌教授重提这个要求,一口答应了下来,只是担心教授的身体:“老师,您的身体能不能经得住飞行?”

“不妨事,我早就联系了北京的医院,那边的条件比这里好得多,路上不要紧,这边用轮椅送,那边用轮椅接就行了。”凌教授说得很轻松,可楚风听到这位不久前还健步如飞的恩师,现在竟离不开轮椅了,心下一阵凄凉。

“不过,凌宁不跟我一起回去,楚风,我可就把她交给你了啊,替我好好管教她,如果她不听话瞎胡闹的话,给我打电话,我来骂她!”凌教授说是这么说,可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对这个侄孙女的关心和维护。楚风也明白,教授一生无子女,这是把凌宁当成自己的亲孙女来疼爱了。

他有心想拒绝,又不忍让导师失望,转过头,看见凌宁也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看他,连忙回过头来,对着教授说:“老师,您回去路上没有人陪您怎么行?”

“没事,路上有政府部门派专人送,回去了有老伴呢!总算是把我们的小凌宁解放了,都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半个多月了,还好,她的心愿之一就是想亲自去罗布泊地区看看,现在有机会了。”

楚风一听,原来不只当保姆,还得当保镖:“这怎么行!”他赶紧拒绝,开玩笑,他是不想让老师失望,可是这个任务难度也太高了,罗布泊地区是那么好进的吗?再说,他又不是去玩,在那里考察可能一待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男人都有熬不住的,就别说女孩子了。

“为什么不行?”果然,一听这话,小姑娘急了。

“呃,这个——”楚风知道,要当面说出这些理由来,小姑娘绝不会轻易罢休,所以他一边想词回答,一边使眼色向凌教授求救。

岂料凌教授这会子根本不看他。

倒是人家小姑娘自己说出来了:“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女孩子,娇气,怕我受不了苦啊!”

楚风接口:“倒不完全是苦,还很危险,你知道,那里被称为死亡瀚海,没有水,没有动物,没有植物,什么都没有,还时不时地刮一阵黒风暴。就是最近,都听说有人在里面失踪,你还是不要去了,要不,出点什么事,我没法跟老师交代,是不是啊,老师!”最后这句他是冲着凌教授说的。

“不用你交代!”凌宁很是生气,她的脸上瞬间涌上了潮红——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让人无法忍受,但当着生病的叔爷爷的面,凌宁心知自己不能鲁莽。

凌教授看见了她的表情,赶紧说:“凌宁啊,我今天的药护士怎么还没有送来啊,你去帮我催催。”说完,还使劲对她使眼色,意思是一切有我。

凌宁本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遵照叔爷爷的意思出去了。

等她一出门,楚风就大吐苦水,表明自己的难处,总之,就是不能带她一起去。

凌教授等他说完了,就这么看着他,静静地,也不说话。良久,楚风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凌教授开口了:“楚风啊,你知道,我自己没有孩子,我们老兄弟两个,孙字辈的就这么一个女孩儿,我也舍不得她吃苦,不过,要想做学问,首要条件就是要吃得苦、耐得住寂寞!”

楚风听到这里,想起自己半途而废的行为,有点羞愧。

“楚风啊,我知道,当年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你跑去经商,我一个字都没说你,就是因为,我相信,我凌茹凯的学生,不会连这点事都经不起。一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是锦衣富贵?别墅豪车?一呼百应?还是功成名就、众星捧月?人活着,得想明白了。美国人马斯洛曾经把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我觉得很有道理,但最高层次的需要我认为不对,最高需要,应该是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寻。当一个人,他解决了生存、生活问题,什么都不缺的时候,他就会想这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活着的问题!你老师我,现在对自己生命终极意义的追求就是想要完成这个课题,解开这个人类文明史上的最大秘密!我认为,只有做到这个,我的生命才有了存在价值!你呢?你的生命的终极意义又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楚风心里一凛,一时之间他还真的回答不出来,好在凌教授并不等他回答,继续说着:“凌宁这孩子,虽说不是我的亲孙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亲孙女,所以她要去罗布泊,尽管我知道有危险,但还是同意了!为什么?我是为了她好!

“这个孩子我知道,她很聪明,可是也难免会有聪明人都有的通病——骄傲和懒惰。相信你也感觉到了,她身上现在已经有了很重的骄娇二气,但这个孩子的本性是善良的。我让她跟着你,学习具体的知识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希望让她在你身上学会谦虚严谨的治学态度。罗布泊那个地方可不简单,我希望她能在那儿找着自己的生命终极意义。”说完,还特意看着楚风的双眼。

听到这里,楚风感受到了导师的那颗慈心,他忽然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凌教授的择徒条件很严格,那一年,楚风经过笔试考上了凌教授所在学校的研究生,在面试时,他看上了楚风。此后,楚风成了凌教授硕博连读的弟子。凌教授对楚风可以说是倾囊以授,他甚至在出国参加会议时也带着这个弟子,还专门带楚风去过大英博物馆,让他看了收藏在那里的实物,就是因为看到了其中一块同时刻有佉卢文和汉文的木椟,楚风才最终得以掌握佉卢文的翻译。可以说,楚风之所以有今天,与凌教授倾尽心血的教导有很大关系。

楚风很是惭愧:“导师,对不起,跟您教导我比起来,我实在是太差了,这是我的错,当年您教导我们的时候,不厌麻烦、不言辛苦,相比之下,我今天对凌宁实在不应该,等她回来,我向她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让我去就行。”说着,凌宁蹦蹦跳跳地进来,一脸的开心。很显然,她刚才根本没走开,就在门外偷听。看到她这个样子,就连楚风都禁不住嘴角弯弯翘起。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这次应声而进的是张教授。他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凌教授的爽朗笑声,进门以后看见楚风和凌宁都是笑容满面,禁不住自己也带出笑容来问道。

“哦,老伙计,你来得正好!我要回北京了,你呢?什么时候回南京?”凌教授见了他,更高兴了。

“我就是来向你辞行的,我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学院那边还有一大堆事呢,现在听说你要转院回北京,我就得回去收拾我那一摊子了。”张教授一边说还一边猛瞧楚风,把楚风搞得莫名其妙。

“张教授,我有什么不对劲?”他看了自己全身上下,没发现不妥的地方啊。

“你身上没有粘灰,不用担心。”张教授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是你的学生,从美国跑来了。”

“什么?我的学生?”楚风诧异,自己并没有收过学生啊,还从美国……等等,美国,会不会是——

“他叫什么名字?”

“林威廉!”

“原来是他!”楚风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开朗的笑脸,一丝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角。

“这个小伙子跑到我们学院来,知道今年招收研究生的硕导中有你的名字,非要做你的学生,可我们的招生考试早就过了,本来他持有美国国籍,汉语还不错,可以作为留学生过来,可他偏偏不愿意,现在天天在学院的招生办里软磨硬泡,把招生办主任搅得头疼。”张教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楚风知道这事那个小伙子干得出来。既然已经答应了导师带学生,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倒也无所谓,便对张教授说:“您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呀,还没有,不过,这时候,他一定还在我们学院的招生办公室‘值班’呢!”张教授边说,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以后就听他说让林威廉接电话,随后,把手机递给了楚风。楚风接过来,耳边就传来那小伙子热情四溢的声音:“楚大哥,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他们不让我当你的学生,怎么办啊?”

楚风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就是让他先以留学生身份办入学手续,明年再参加全国统考,威廉同意了。不过,他的要求是要跟着楚风,并问了楚风现在的地址,要尽快赶过来。楚风劝了劝,见他决心很大,也就把地址给他了。

凌教授把楚风、凌宁要进罗布泊地区,去找那块石碑的事给张教授说了。张教授也很高兴,马上答应替他们安排。两位老教授的能量都很大,很快就搞定了一些事情。好些部门都被打了招呼,答应配合。凌教授出于对他们的安全考虑,要求要新疆考古队的队长桑布带队进去,桑布的领导也同意了。

凌教授对楚风解释:“这个桑布队长别看人长得粗,心可不粗,他有多次塔克拉玛干沙漠里考古的经验,而且,上次找到石碑就是他带的路,由他带队是最好的。”

楚风点点头:“好,导师,一切听您安排,不过,我有个昔日的战友想跟进去瞧瞧,不知道可不可以?”

凌教授听了这话很惊奇:“哦,有这种事?你的朋友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对罗布泊感兴趣?”

楚风其实也不是很理解胖子的想法,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走这一趟,但他相信兄弟,胖子没说,他也就没问,面对凌教授的问题,他只好随意编了个答案:“他是做玉生意的,可能就是好奇,想跟着去看看!”

凌教授听到他这么说思索了很久,半晌,才对楚风说:“楚风,这次发现的这块石碑,目前还是完全保密的,你能保证你的朋友不会往外说吗?”

楚风很肯定地为胖子担保。

凌教授最终同意了:“好吧,不过,楚风,你对朋友还是太信任了一点啊!”他若有所指。

楚风却笃定胖子不会辜负当年的兄弟情,对这话并没有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