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既已同意,希林又是个爱凑热闹的,于是,原本的二人行,顺理成章地就成了四人行。

其实从此处山崖往东一绕,没多远就进入了巴音布鲁克大草原。原本从这往南走一点点,就有一条从伊犁那拉提草原通过来的公路,上了公路,四人搭个便车很快就能到达位于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中心的乡公所,那也是此前跟希林起纠纷的蒙古汉子炳布的来处。可是,不管楚风再三跟他们强调,那位蒙古族骑手是如何焦急地在找小活佛,两位喇嘛依然执意要前往东北方向,去朝拜那里的一个十世班禅活佛当年来巴音布鲁克草原时留下的圣迹。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家只有劳动两条腿走路。

只是,出发前,楚风不忍心那位豪爽的蒙古族汉子一再扑空,就趁人不注意,在已经燃烧干净的灰烬上,用树枝简单勾勒了一个小光头外带一个大箭头,直指他们前行的方向。这下,只要那位不是蠢得太离谱,应该能够跟得上来吧。

下了山,就进入了大草原。如今正是九月鹰飞的季节,大地一片金黄。地上,无数肥美牛羊;天空,老鹰展翅盘旋。不知何故,希林的那位鸟类朋友“尔登”并没有跟来,此前数天从未出现在两人头顶的老鹰们,似乎逮着了机会要出气似的,一个劲儿地围着他们几人盘旋不休。

希林有些烦,他本来以为可以跟着那位据说很NB的教授去探险,找找宝藏什么的,可没想到那位脑子有些烧坏了,居然要陪这两个喇嘛去朝圣。希林不喜欢喇嘛,一点都不喜欢,他是信奉萨满妈妈的锡伯人。心情一不好,希林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头顶那群黑压压不知所措的老鹰。

“去!去!一群吃老鼠的家伙,也想跟我的尔登比?”少年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捡了几根树枝,张弓便射,顿时天空老鹰一片乱飞,飘下羽毛无数。

和两位喇嘛一同赶路的经历让楚风很新奇,这二位迈的步子并不急,一边走一边手里还不停地捏着佛珠,可他们的速度却也不慢。走着走着,楚风就感觉出来了,他们步行之间,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节奏。

四人走了一上午,路上除了野牦牛、兔子、盘羊、狐狸一类的野物,也时不时能见到牧人们饲养的牛羊和牦牛。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一路行来,视野开阔的广袤草原,碧蓝的天空,低空点缀的朵朵白云,再加上在丰茂的水草中悠闲地享受生活的各种动物们,这心情,想要不好也难。

从早晨出发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四个小时了,中间只休息了一次,喝了一点儿水就继续上路。饶是楚风的身体还算经常锻炼的,也有些疲乏。希林到底是年轻,还好。那两位喇嘛,却还是出发时的那个样子,步子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速度也没有变化分毫。

楚风心下惊异,知道可能他们用上了某种与走路的节奏相吻合的呼吸之法,才能连续走了四个小时毫无疲态。

楚风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不知不觉中,竟然与走在他前头的两位喇嘛步调一致了,那位小活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冲他一笑,神情中满是鼓励的意味。

楚风心中一怔,脚下却不敢怠慢,依然跟上两人节奏,再沉下心神细听两人的呼吸,慢慢地,他居然掌握了其中的诀窍:抬腿、吸气;落腿、呼气;抬、吸;落、呼……忽然,楚风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的身体完全不由自主,像绑了线的木偶一般,而那线则系在了前方那一人的身上。

抬腿、落下,抬腿、落下,轻飘飘地,完全不用自己使劲,楚风一时有了种错觉,似乎自己的身体仅剩了一个躯壳,而灵魂则出窍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瞧着。

他被这个想法吓到,呼吸一紊乱,马上感觉到每提起一次腿,那从小腿到腰的酸胀。“呼!”他停下扭扭腰出口气,再看向那个还是孩子的小喇嘛就有一丝戒备:有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还是少接触为妙。

就在这时,走在前头的小喇嘛再一次回头对他微笑,适才经历了一次“灵魂出窍”的楚风,再也不觉得他的笑温和了,怎么看怎么高深莫测。

中午时分,四人走到一处小水塘边,准备歇脚,顺便解决一下午饭。希林才把背上的祖传宝贝牛角弓取下拿在手里,就见侧面一窝蜂似的跑来许多小动物。

先是零零散散的两只灰色野兔、三只旱獭,接着就是一窝一窝的老鼠。眼见那天性胆小的恶心生物不停地往自己脚底下钻,尽管不是女人,楚风也觉着倒足了胃口。

小喇嘛见了这一幕马上脸色大变,他叽里咕噜跟那位中年喇嘛交代了几句,那位便忠实地执行去了。楚风看着他匆匆爬上前面一个小土坡,刚开始有些不解,忽然想到了什么,也是面色一变,飞奔上前,比那喇嘛还要快地到达坡顶,极目远眺。

果然,东南方向,目力尽头,灰蒙蒙一片浓烟离地而起,直冲云霄。

“该死,起火了!”楚风也多多少少听说过草原大火的名头。那可是迅如闪电啊,眼看着离得还远,一瞬间就可能近到身前。而且,草原大火那可真是:所过之处一片白地,什么也不会留下。何况,如今已是九月,草干木燥的,这火既然起来了,想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楚风也不犹豫,拔出绑在自己小腿处的长匕首,招呼了希林一声:“希林,快!起火了!跟我去拔草!”

希林也不含糊,答应了一声便与楚风分头在两个方向忙了起来。那边两位喇嘛也没闲着,自觉地选择了另外两个方向,迅速动作起来——毕竟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他们知道,遇到这等草原大火,如果不能在大火靠近之前先弄出个隔火带来,谁都逃不掉!

楚风领着希林拼命地又割又拔,很快就在火来的方向清出一条宽三米左右的隔离带。楚风把割下来或者拔出来的草放在对面,看看远方的火势,怕这点宽度不保险,便埋头继续干起来。

也许是过火速度太快,还没等得到救援,这火已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凶猛,很快就到了近前。

楚风早有准备,他拿出随身带的防水打火机,点着了,眯着眼盯着那越来越近的火线,表面沉着,心中却正在打鼓:如今正好是东南风,自己这一把火到底能不能把那大火烧回去?要是一个不好,反被风将火势吹了过来,自己这几人可就死定了!

眼见火线已经逼近,脸颊上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炙热的空气,楚风手上的打火机依然没有放下去。

“快点火!”略显稚嫩的声音只可能有一个主人,就是那位小喇嘛。他见楚风还在犹豫,顿时出声大喝。楚风转头看见他脸上虽有一丝焦虑,却还能维持镇定的神色,心下发狠,把打火机往大家堆好的枯黄草堆上一点,“轰”的一下,火便起来了。

楚风也不顾那高温的灼烤,一连点着了十几个草堆,才罢手退到隔离带之后。等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才愕然发现,不知何时,那两位喇嘛居然连着他和希林做出来的隔离带,将草全部清空,环绕着眼前这个小水塘,做出来一个半径二十来米的一圆形隔火带。

楚风愣了愣,脸上透出古怪的神色来。同样是隔火逃生,楚风想的是阻挡火势,使得火朝另一个方向烧去,自己等人逃脱危险便好;而这两位喇嘛显然不这么想,他们虽然想逃生,却弄了这么个隔火圈,虽能阻止大火逼近,不至于被火烧死,可大火却不会改变方向,它会直直烧过来,顶多绕开这个小圆圈,但在里面的人却很可能受不了高温的炙烤或者浓烟的熏燎而死亡。两相比较,眼下这个法子显然更危险。

“为什么?”楚风嗓子有点儿哑!

小喇嘛面不改色,朝身后一指:“此处过去居民稀少,而那边有几户牧民!”说完便不再吭声,专注地捏着手里的佛珠,似乎念念有词。

楚风盯着他看了一阵,无奈放弃。事已至此,哪怕他说的是谎话,面对如此凶猛的大火,他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呀——”希林一声尖叫,迅速把楚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怎么了?”

“你看!那个孩子!”希林眼神很好,刚才他看到火势似乎被楚风那一把火给逼退了些,他刚刚拔草拔得两只手鲜血淋漓的,就借着大家不注意,到靠近东北方向的小潭边上自己简单清洗包扎了一下。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孩子正在大火里挣扎着。

楚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一排高出他的火苗中摇摇晃晃。他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用最快的速度跳到小水塘里把自己浑身弄湿,然后朝着那孩子的位置猛冲过去。

可还没等他冲出隔火带,一阵劲风从他身边刮过,他定睛一看,那中年喇嘛以比他快一倍的速度正在接近那个孩子。楚风见状,干脆停下脚步,脱下自己身上已经全湿的牛仔衣,扑打起即将烧过来的火苗——他得为那位喇嘛和孩子守住这条通道。

火势太大,很快,他的头发梢都被碰到的火苗烧卷了起来,并发出一阵特有的臭味,而满头大汗则很快就要迷住他的眼睛,可他必须不停地挥舞手中的衣服,扑打着烧到身边舔向自己身体的火舌,根本顾不上擦它一擦。很快,他听到自己身边传来“噗、噗”的声音,是希林和那位小喇嘛,他们也学着他用湿衣物扑打着火苗,留出那条救命的通道。

或许人在危急时刻会觉得时间过得分外慢,楚风一边不停地扑打火苗,一边暗暗叫苦,这么长时间了,那位喇嘛怎么还没将人救回来?

三个人的力量到底比一个人强一些。楚风实在困惑,终于在希林来到自己身边后,瞅准了一个空子,向刚才发现那个孩子的位置看去,没想到,他还在,咦?他那是在干什么?扑火?

楚风看着那个孩子踉踉跄跄地挥舞着手中的长袍,不停地扑打着越来越凶猛的大火,而刚才抢着去救人的那位喇嘛,如今正在他身边,也在帮着扑打火苗。

这样的滔天火势根本不是他们这样小猫两三只就可以阻挡的,楚风见那喇嘛如此不明事理,又急又怒,这样下去,大家都得一块儿玩儿完!

他强提一口气,用更大的幅度挥舞手里已经被火烤得半焦的牛仔衣,蒙头就朝着那一大一小两人所在的位置冲过去。

“为什么不赶快把他带回去?!”楚风先到达中年喇嘛的身边,一时气急,对着他大喊。

喇嘛没有回答他,只是怜悯地看了一眼那个快要支持不住的身影,摇了摇头。

楚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孩子大约只有七八岁大小,身上的衣服早已模糊不清,不少地方冒出丝丝白烟,楚风甚至可以闻到那大火烧动物皮毛时特有的焦糊味儿。手上挥舞的可能是他自己的蒙古长袍,如今已被火烧了大半。他脸上早已黑一块白一块没了样子,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倔强地盯着逞凶的火苗,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

楚风看这情况,知道这喇嘛先头已经跟那孩子说过要救他离开,现在看孩子这样一副倔强得要命的样子,估计是不会听好话的,他便很干脆地一步蹿过去,劈手一掌,孩子应声倒在了他的胳膊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