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方祥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把脸别到一边,说:“云雀同志在聚缘已经牺牲了,尸体被张醉带回了宪兵团……”

罗肃大惊失色道:“不知他身上的情报毁了没有,张醉把尸体带回宪兵团显然是为了搜身。”罗肃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绸庄事件到此告终,再追究下去既无时间也无意义,我们要把精力投入到新的工作领域去。‘报春鸟’向她的组织报告说,我不再追究苏子童事件,现在我偏偏要追究此事!”张醉把目光投到楚香雪身上,“香雪,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要把苏子童自杀事件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李如有,那天你也去了独立师,向香雪介绍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我认为苏子童绝对不是自杀,我看过现场,他身上有两处枪眼,一枪在肺部,一枪击中心脏。如果是自杀,这里存在两个疑点;第一,正常情况下,连开两枪自杀着弹点相距不会太远,因为必须在一瞬间完成两发子弹的射击,否则,疼痛之下他不可能有力量再打自己一枪,也就是说他在击中肺部未死的情况下,不可能再补自己一枪;第二,苏子童是科班出身的军官,知道心脏在人体的左胸处,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先打自己的肺部而给自己造成肉体上的痛苦呢?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另有人隔着一定的距离向苏子童连开两枪!”李如有说完后便望着众人。

“如有的分析很正确,可以说与我不谋而合,所以我才说要对这一事件展开详细的调查。”张醉说。

“还有,关于这个向苏子童开枪的人,我认为十有八九就是死在现场的朱永小!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刺客须抱定一死的决心才能完成任务。我检查过朱永小的致命伤口,那一枪正中心脏,可以认定是自杀,也可以认定为李自重的警卫人员所击毙。”李如有接着说:“我很纳闷的是,明明是桩他杀案子,李自重为什么要说是自杀?他想掩盖什么真相?掩盖真相的目的又何在?”

张醉望着丁一卒、楚立言,说:“大家都发表意见,集思广益。”

“原以为是一件很平常的案子,经如有这么一说就变得不是一般的复杂了。”丁一卒说。

“我个人认为越复杂的案情往往越简单,李自重掩盖事实真相仅仅是为了袒护他的部下。”楚立言说。

“香雪,你认为呢?”张醉望着楚香雪。

“我没去过现场,我同意他们的观点。”

“香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林牧狼是独立师的内部人员,情况熟,你要多依靠他。”

“组长,我有个请求——我是个女的,和林牧狼单独接触不方便,希望派如有或一卒在我身边。”

张醉想了想,说:“这个不行,林牧狼点名要你,如果你身边多一个人他不肯配合怎么办?你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应该不至于封建吧。林牧狼是有点好色,你正好释放魅力。”

楚香雪红了脸,不再言语。

罗肃守着杂货店,眼睛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钟化来则戴了一顶遮了半个脸蛋的帽子在店里清理货物。正是上午时分,很少有路人来买东西,加之这地方偏僻,除了附近的一些固定顾客,很少有陌生人来购物。

钟化来干了一阵就面向一侧坐下来休息,借此与罗肃说话。

“不知道今天方祥同志能不能找到舞厅那个姓潘的小子。”

“舞厅白天没生意,只要他外出,方祥同志就能找到他。”罗肃嘴里说着话,眼睛仍然看着街面,“即使今天他不出来,总有一天他会出来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们再没有别的途径知道宪兵团那边的情况了。‘云雀’同志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如果他有危险,那么‘报春鸟’同志呢,会不会因此而暴露?”

“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呢,李自重已经在酝酿起义,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如果‘报春鸟’出了问题,谁来保证起义人员的安全?”罗肃说。

有一顾客来买东西,罗肃立即停止说话,一笔生意做完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两个人不再说话,这时一个顾客径直进了店子,钟化来正要问他,才认出原来是乔装的姜方祥回来了。

“老罗你们进去谈,我来照看店子。”钟化来说。

“要当心一点,别给人认出。”罗肃叮嘱说。

“知道,我会注意的。”钟化来说。

姜方祥,罗肃一前一后来到后院房子里,姜方祥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用衣袖抹去嘴上的水珠,然后靠近罗肃坐下。

“辛苦了,今天你回来得很早。”罗肃打破沉默。

“那小子出来得早,盯了没多久就把他带走了,他居然还认得我,只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后来我报了姓名,他吓得当场就想逃走。”姜方祥说。

“他每天都在舞厅,舞客都是固定的,去的次数多了他会记得,这不足为奇。这让我明白,张醉发现云雀可能是通过他查出来的。”

“老罗,我看你能顶得上半个神仙了,张醉正是从潘安这小子口里发现云雀的,原因是云雀在没有与组织接上头之前,每次去聚缘舞厅上衣口袋里都别了一束玫瑰花,接上头后他就不再戴花了,这一小小的疏忽就导致了他的暴露。”

“云雀同志现在情况怎样?宪兵团每天晚上都有人去聚缘,应该会听到一点消息。”罗肃把话引入正题。

姜方祥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把脸别到一边,说:“云雀同志在聚缘已经牺牲了,尸体被张醉带回了宪兵团……”

罗肃大惊失色道:“不知他身上的情报毁了没有,张醉把尸体带回宪兵团显然是为了搜身。”罗肃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身上的情报来不及毁掉,张醉早有防备……当天晚上情报就落到张醉手里了,第二天他们在江南市请了六位笔迹专家——”

“‘报春鸟’同志暴露了?”罗肃打断姜方祥的话,迫不及待问道。

“是的。她是个女同志。”

“她是个女同志,而且和楚立言不是一般的关系。”

“张醉正是看在这一点上,没有让她吃苦,把剧毒药拌在食物里……她是昨天中午牺牲的……”姜方祥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罗肃听了这个消息感到如晴空霹雳……发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这太出人意外了,化来,你要抓紧与‘夜莺’联系,要他通知李自重尽快做好准备!”

“你不愿意接受我,是不是张醉看上你了?”林牧狼眼睛火辣辣地看着楚香雪。

楚香雪也毫无怯色地看着林牧狼,很久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弱智,如果我身边放着这么漂亮的小姐,我也不会放过。你告诉我,他是不是采取胁迫的手段逼你就范?”

“你这是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林参谋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和张醉没有什么!”

“是吗?”林牧狼喜出望外,“你这是给我发出一个信号——我还有希望。”

“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和你也不可能有什么。我有爱人了,我和他的感情很好!”

“香雪真会开玩笑,你的底细我难道还不知道!”林牧狼哈哈大笑。

“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了解我的底细了?”

“我们是没有认识多久,但自从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后,我就发现我们早在一万年前就有了缘分。因为关注,我就在暗地里对你展开了全面调查,结果发现除了张醉对你有那种企图,你没有跟任何男性交往。我敢向你求爱,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会输给张醉。”

“你太自信了。”楚香雪冷笑道。

“不自信还算男人?你等着,我会征服你的!”

“林参谋长,我们今天来天上人间好像不是为了谈有关感情的事,对吧?”楚香雪冷冷地望着林牧狼。

“对,我们是来谈案子,你想知道什么?”林牧狼恢复了常态。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什么都知道,那好,我就什么都想知道。”

“大美人提出来的要求我不敢不从,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架长梯去摘的。先从哪里说起?”林牧狼把身子探过茶几那边,他的嘴差点儿就要与楚香雪的脸接触。

“先说苏子童自杀的事吧。”楚香雪把头向后一靠,躲开了林牧狼有意或无意的动作。

“苏子童不会自杀,从一开始我就认为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事实也是如此,事发后我看过现场,更证实了我的判断——他是被共产党杀掉的!”

“共产党为什么要杀他?”

“这一点你们比我更清楚,为了‘报春鸟’不暴露,他们必须杀人灭口——但最后‘报春鸟’还是暴露了。”

“报春鸟的事你听谁说的?”楚香雪吃惊地问。

“报春鸟被张醉毒死了,全宪兵团的人都知道,还能瞒住我吗?”林牧狼得意地望着楚香雪,“还有你更想不到的——行刺苏子童的除了警卫班长朱永小,还有一位……”

“还有一位是谁?”

“香雪,这可是立大功的事,我无偿贡献给你,总得给我一些甜头吧?”林牧狼卖起了关子。

“你也太功利了吧,还说要架梯子帮我上天摘星星,这一点小事就讲起条件来了,你不肯讲我也奈何不了你,大不了不破这个案子。”楚香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今天我终于发现,原来男人都是女人的奴仆,干任何事情都没有条件可谈的。”

“这要看是什么样的男人——我没看错,你属于‘情种’那一类的。”楚香雪巧笑着说。

“好,就为你这句话,我没有理由不竹筒倒豆子全告诉你。”林牧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说,“就是这个人,那天深夜12点多的时候,他进入到宪兵团协助朱永小行刺。”

楚香雪接过照片,问道:“这个人几点钟进入独立师你都知道?”

“你才说过我是个‘情种’,为了你我敢不上天入地吗?香雪,现在功劳都归你了,如果我的所作所为能够给你一点点的感动,我就没有白辛苦。”林牧狼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楚香雪。

梁天舒打开军人外出登记本,在表格处填写——姓名:梁天舒;职业:副官;外出理由:购买办公用品;批准人:李自重……

梁天舒走出警卫室,大门处停了不少黄包车,他随意上了一辆,说:“左边,一直走。”

车夫其实没有走多远梁天舒就叫停了,付费后,梁天舒径直走到路边树荫下,那里也停了一辆黄包车,车夫用草帽罩着头坐在那里。

“我找孙老板。”梁天舒坐上去并干咳了一声。

车夫戴正草帽,冲梁天舒咧嘴一笑,说:“夜莺同志辛苦了!”

“你才辛苦呢,化来同志。这么急把我约来肯定是有重大的事情。”

钟化来没有很快回答他,把黄包车踩到平坦的江边路面,才叹了口气说:“夜莺同志,你要有心理准备。”

梁天舒霎时心跳加剧,说:“你别吓着我。”

“那我先不说坏消息,这一期的《春声报》出来了,有不少振奋人心的内容,自从毛主席、朱总司令的进攻令发布以来,解放军势如破竹,国民党的军队节节败退。”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如果让独立师的进步军官看到,会更加增进他们弃暗投明的决心。”

“是的,罗肃同志说,等这期报纸发下去后,希望李自重尽快开一个起义人员碰头会议,把初步的方案拟定下来。”

江边路面宽阔而平坦,钟化来踩起车来显得很轻松,路上不时有行人和车辆经过,但在运动状态中接头谁也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沉寂了一阵,梁天舒长长地吸了口气,像做好了充分准备:“化来同志请讲吧,是什么坏消息。”

“报春鸟同志牺牲了。”钟化来尽量地把语气说得轻松点。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梁天舒怀疑自己听错了。

“报春鸟同志牺牲了。”钟化来又补了一句。“这事暂时不要让李自重知道,罗肃同志是这样指示的。”

梁天舒这回听清楚了,霎时泪如雨下。

“化来,你帮我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吗?我想哭一场……”梁天舒再也说不下去。

“哭吧,好好哭一场。”钟化来回过头把门帘放下,然后加快了速度……

“我来到江南市晃眼就有几个月了,老楚,有件事一直没有问你——直到现在我都分不清你和香雪到底谁是变色蛇。”张醉很认真地问道。

“我不是,我的代号是‘地头蛇’,‘变色蛇’是我未蒙面的上级,我一直受他领导,自从你来了,我就归到‘破案组’听你的指挥。”楚立言说。

“那么‘变色蛇’应该就是楚香雪,以前我曾问过,她也不承认,不过当时的情况好像有点儿开玩笑的味道。组织上派我来和‘变色蛇’合作,我现在连谁是‘变色蛇’都弄不明白,你说这冤不冤啊?”张醉苦笑着摇头。

“等香雪回来你问她就可以了。她是不是‘变色蛇’我也弄不明白,因为代号都是上级部门起的,我以为你都知道。”

两个人在值班室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楚香雪才回来,她一过来就把门掩上,然后走到了张醉面前:“组长,独立师发现共产党。”

张醉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吃惊,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很久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坐着说。”楚香雪并没有理会,拢了拢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张醉。张醉端详着,说:“这是个死人嘛。”

“是林牧狼从下水道里寻出来拍下的,那天死了的人不止两个,除了苏子童、朱永小,还有一个就是他。”楚香雪说。

“这个人是什么来历?”张醉问道。

“深夜12点多的时候,朱永小利用带岗的机会把大门卫兵麻醉了,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人被朱永小接应到部队。他原本计划在当天晚上刺杀苏子童,因李自重增设了哨兵而未成,到第二天他们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干完后,因无法脱身就开枪自尽。”

“看来他们为了救‘报春鸟’真是不惜任何代价!”李如有感叹说。

“他们搞一次刺杀行动都要从外面调人,由此可见独立师内部已经不存在共产党了。”丁一卒说。

“不,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线索,苏子童出事的前后两天,有一个人也正好失踪了两天,这个人有可能也是共产党。”楚香雪说:

“他是什么人?”张醉问道,“他有什么疑点?”

“李自重的副官梁天舒。林牧狼查过警卫室的外出登记,那两天根本没有梁天舒外出的记录,而李自重根本也不追究他连续两天两夜不在部队的违规问题。很显然,他的失踪李自重是知情的。另外,有一位姓潘的警卫排长无意中说出,苏子童出事的头一天晚上,梁天舒被李自重叫到家属区他的住宅去了,直到第三天才见梁天舒露面。”

“这么说是李自重把梁天舒关了两天两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张醉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也很疑惑,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和林牧狼做了一番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李自重可能知道梁天舒的身份,害怕他杀了苏子童不好向你交差,于是就私自囚禁了梁天舒。”

“这个分析可以成立。那么,梁天舒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张醉望着楚香雪。

“我不敢确定,我能够做到的就是与林牧狼联手监视他。”楚香雪回避着张醉的目光说。

“你做得对,有结果吗?”张醉说。

“今天上午他外出了,他在外出登记上填写的‘外出理由’是‘购买办公用品’,批准人是李自重。可是他出门后并没有直接进入市区,而是向左朝河边方向,更可疑的是没走多远他又换了一辆黄包车,那辆黄包车一直在树荫下停着,像是专为等他。”

“他们去了哪里?”张醉被吊起了胃口。

“没去哪里,一直在河边平坦的路上走。”楚香雪说。

“他们在车上接头!那个车夫长什么样子!你们应该想办法拍照。”张醉听得紧张起来,仿佛他自己就在现场。

“照片拍了,但距离太远可能不太清楚。”楚香雪说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

张醉接过看了一会儿,又传给各位看了一遍,众人摇头都说不认识,张醉于是把照片交给李如有,说:“给直属连的人认一认,这个人平时是不是来过宪兵团大门口。”

李如有走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大家见他一脸喜悦就知道事情有了眉目。

“照片上这两个人直属连没有谁认识,但有一个人认得,大家猜一猜这个人是谁?”李如有见众人面面相觑,都摇头,于是得意地说,“其实大家应该能猜到,他就是叶老爹!我把照片给老人看了,他一眼就认出这两个人,他都熟悉,而且都在绸庄事件发生的前后去便利店买过东西。踩黄包车的那位先生去那里买了一盒火柴,他当时扮演的角色是一位货郎——”

“这个人绝对是代号叫‘脚猪’的地下党交通员!”丁一卒插言道。

“对,这个人就是‘脚猪’,他不敢直接去独立师门口与梁天舒接头,而是隔了一定的距离,他这样干显然是怕被认出来。”李如有接着说,“死了的这一位叶老爹也认得,他前后去了两次便利店,头一次扮鱼贩,第二次扮乡绅,回想起来,当初我们去玉龙路13号逮捕蒋玉龙的时候,来救人的可能就是这个人,他是地下党的行动员。”

“谢谢叶老爹,是他为我们解开了这么多的谜团,共产党有一点很值得我们学习,那就是依靠群众。我们虽然还没破案,大家也不要绝望,认真想起来还是有成绩的,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不少共产党死在了我们的手里!再努一把力吧,离一网打尽地下党的日子不远了!”张醉把目光投向楚香雪,“说一说你的看法吧。”

“现在已经很明白了,”楚香雪看着众位说,“既然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是共产党,那么朱永小也一定是共产党,他们最先的计划是由梁天舒、朱永小执行刺杀任务,因事先没预计到李自重会把梁天舒扣起来,临时朱不得不向他的上级紧急求助,然后他们的上级就在深夜12点多派这个人过来。”

“我完全同意这种分析,”张醉一动不动地看着楚香雪,很久才问道,“香雪,有句话我想很认真地问你——有位叫‘变色蛇’的同志是不是你?”

楚香雪与张醉对视,很久,才把头别向一边,幽声地说:“这个问题我不需要回答,因为不值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