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这里,我全身抖得像片枯掉的树叶。

我看着键盘上的双手,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无法停下来的发抖与麻木。

不是因为看到那一幕的恐惧,而是没有出口宣腾的愤怒。

然后,眼泪就无法忍受地流下。

第二天我出门还DVD影片,顺便买两个便当回家,小敏就只剩下一口气,安安静静躺在我们的床上。正对她的电视开着,播着HBO的影片。

小敏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我走到她的电视前,她才勉强看见我终于回来了。

房间一片刻意破坏的狼藉凌乱,一半以上的盆栽都给砸毁,但这些都不重要。血从小敏的两只大腿内侧不断泌流出来,湿了半张床单。

我深呼吸,暗中祈祷检视伤口,然而两条腿动脉都给整个砍断翻出,没得救,即使身边正好有最专业的急救团队都只能束手无策。但行凶的做手,却又刻意用塑料绳缠绑住她的大腿,生怕我回来看不到小敏最后一面似的。

不是专业杀手做的事。标准的,黑帮份子复仇式的杀戮。

“我回来了。”我镇定地轻拍小敏的脸。

“幸好你出去了——”小敏勉强挤出个微笑。

“没这种事,都是我不好。”我吻了一下她的脸,苍白,透着冰冷。

“我跟你说,这半年,都是我多活的。”小敏歪着头看我,生怕我哭。

“哪的话,在遇见你之前,他妈的我这辈子不算做过爱。”我哈哈。

“好想喔——”小敏嘟嘴。

“好想再做一次吗?”我开玩笑,作势要解开裤子皮带。

“好想看你赢赌神的样子喔。”小敏幽幽说道。

我没有哽咽,只是露出理所当然的愉快表情。欺骗是我的专长。

我们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从盆栽到做爱,然后是我该穿哪一套西装上丽星邮轮比较帅气等等,直到小敏说她有些累了,我才将我的手臂伸向她的后颈当枕头,让她安安稳稳地歇息。

“我爱你。”

我看着模糊的天花板。一瞬间,两只耳朵都充满了温热的泪水。

我没有杀过人。一个也没有。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当时我压根一点都不想报仇或逃走,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身体一直往床底下陷,陷,陷,最后连呼吸都感到悲伤的多余。

有几分钟,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好久,直到手机铃响,我才从随时都可以死去的情绪中醒转。

“欧阳,我是小刘。”

你去死。但我没说,只是听。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做才能交换冷面佛老大的原谅,重新回到组织。”

你去死。我的眼泪震动起来。

“欧阳,你不是正好逃过一劫,而是我决定放过你一马,是我叫那些人趁你出门的时候再进去做事的。你知道,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你昨天这样对我,我一直记在心头。”

“——”

“如果你还有以前该杀而没有杀的人的下落,还请你告诉我,我好向冷面佛老大交差。我可以力保你不死,而且不需要用另一个身分活着。”

“——”

电话那头开始沉默,我也不可能回话。

事实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团团怒火在我的脑袋里激烈燃烧。

一分钟后。

“我了解。但就像你教我的,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如果你不肯透露其它人的消息,我也不会勉强,但你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台湾,从此不能回来。你决定好了吗?”小刘哥重又开口。

“小刘,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冷冷问道。

“欧阳,托你的福,我活着,以后也会活得挺好;托我的义气,你只是死了个女人,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三天,是我约束手下最大的极限了。你这六年来也该存了不少钱,逃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不是吗?从现在起,用尽你所有的本事,逃走吧。”

“你以为,你这样做冷面佛就真的会放过你?”

“我没有选择。”

不,你有。

“我需要向你道谢吗?”

“不必,我们是朋友。”

我挂上电话。

我看错了一个人。

跟一个人走得太近,在极端的情境下,我丧失了最冷静的判断力。

小刘哥背叛了我,而他给我的回报,竟是放我一条生路。

逃是一定逃的——但,你一定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