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太荒谬了。有人被杀死一次,然后还要再被杀死一次的吗?这种事偏偏发生在我身上,也只能发生在我身上!

省略掉装熟的过程,我这次的任务显然轻松多了。我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火速把这件事解决。

我直接开车到台南,打了一通电话就找到了小琦。

“直接上来吧,我还要三个小时才上班呢。”小琦刚睡醒的声音。

其实我心里还蛮恼怒的,明明再三提醒过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要犯,搞得现在又要演一场戏,换另一个身分。何苦来哉?

社会学里有个理论,在人际信息发达的现代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最多只隔了六个人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跟汤姆克鲁斯攀关系,只要找对了朋友,这位朋友的亲戚的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朋友,就可能是汤姆克鲁斯极亲密的朋友。这个人际理论听起来很好玩,我实验过几次,大多能在第三个或第四个朋友间就找到我跟原本是陌生人的目标的联系。

为什么提这个理论?因为我他妈的很焦虑。

一个人换了另一个身分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人际关系链断了一次,不管多么安分守己的人,人际链必定又会重生了一次,“两个人”的人际链一旦以复杂的几何图形嵌挂在一起,“被发现是同一个人”的机率就会大增,所以我都再三提醒那些死又重生的目标活得低调些,毕竟剩下的人生是捡来的,决不要想着引人注目。

而小琦,哎,这女人死了一次,现在又得再死一次,人际关系就会有三层!三层!更何况小琦的职业让她的交际圈比一般人要复杂,这次又扯到冷面佛老大的黑暗势力,下一次重生有九成不能再重操旧业。他妈的真的是替我找麻烦,这次硬搞下去,一旦被发现,我就得跟一个奉命要宰掉我的杀手决胜负。

妈啦!那样的话我可九死无生。

小琦住在位于第七层的小公寓,电梯坏了(我看也没好过),我没有选择只好气喘吁吁爬上去。住这么高倒是错得厉害,如果有恩客要上楼打炮,走到了脚也软了,小琦还得花一番工夫才能提振恩客的雄风。

七楼到了,我走到小琦家门口,整个愣住。

小琦家门口是个小走廊,走廊上有个小阳台,阳台摆满了十几株小盆栽。

午后的南台湾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在这些小家伙的身上,蒸散他们叶面上残余的水珠。仔细听,彷佛可以听见这些小家伙轻轻呼吸的声音。

我记得,小琦是个非常懒惰的女人。

一个懒到,决不会想要惹事的女人。

现在她开始在照顾小盆栽了。

我按门铃。

“门没锁。”小琦的声音。

我转开门把,走进一个以Kitty猫为主题布置的小套房,一片粉红色的世界。

Kitty猫的热水壶,Kitty猫的绒布地毯,Kitty猫的浴帘,Kitty猫的床头灯,Kitty猫的置物柜,Kitty猫的鞋架,Kitty猫的CD收纳盒,Kitty猫的体重计……

“喝咖啡?”小琦穿著Kitty猫的连身睡衣,捧着刚刚泡好的三合一即溶咖啡。

“嗯。谢谢。”我说,接过咖啡。当然也是Kitty猫的印花马克杯。

但我找不到地方可以坐,除了梳妆台前面的小椅子,但小琦正好就站在那边。

“坐床啊,别在意。”她说。

“打扰了。”我有些拘谨地坐在床缘。

我的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了。是因为爬楼梯太累的关系?还是看见阳台上快乐的小家伙?还是因为咖啡的味道其实还不错?还是因为这房间里,有股淡淡的女人香味——

我保持微笑的沉默。因为我刚刚闷在肚子里的一番话,全都得靠一股气将它们排泄出。而现在,马克杯里细碎的咖啡泡沫依着杯缘,静静地思考它们的即溶人生。

“不是单纯来看我的吧?”小琦站在镜子前,开始梳理她的细长秀发。

透过镜子,小琦的眼睛看着坐在床上的我。

我摇摇头。

“我猜也是。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小琦说,但声音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但的确,刻意跟重生之后的“目标”保持距离,是我的行事风格。应该说,人会理性分析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已经可以了”,我不例外。我认为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尽力的部份,至于重生者之后是不是过得好,就不是我应该关心的范围。最好的做法莫过于保持距离——我太清楚我自己。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成为我的负担。

“过得好吗?”我问。虽然已经不重要了。

“五年了,这五年就像是捡到的,怎么说都很好。”小琦的眼睛闪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