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一大早就出去,到了十点钟,依然一无所获。王桥骑着摩托车到西城太平农贸市场找老李,结果也是空手而回。

艾敏感慨道:“如果尖头鱼能够人工饲养,饲养人就发大财了。等有钱了,我去找山大搞这方面专业的人,和他们联合搞尖头鱼人工饲养项目。”

王桥又道:“山南大学生物学院有专门搞鱼类研究的,我们养不了尖头鱼,说不定专家们有办法。”

艾敏道:“如果真能人工饲养,那肯定会赚大钱。”

“那我就联系联系。”王桥随即给书法协会里生物学院的朋友打电话,委托他帮忙联系相关专家教授。

等到王桥放下电话,艾敏感慨道:“我知道袍哥为什么要考大学了,大学里好多专家教授,而且你们这些毕业生出来就会在各行各业工作,像袍哥这种会交际的人,以后在山南横着走都行。”她一边说着,一边啧啧有声。

王桥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以后大学都是基础教育了,双向选择意味着出校门就得找工作。我们比较幸运,大学毕业还有一份工作。”

艾敏语气坚定地说道:“其他大学或许会存在分配工作的困难,山南大学不会,毕竟是全省第一的大学。”

十二点,孟辉第一个来到老味道,他一身便装,脚蹬布鞋,轻松随意。

十二点半,王晓开车接李澄过来。李澄是从单位直接出来,身上还穿着警服,他刚进雅间,孟辉主动招呼道:“李所长,我曾经是你关押的犯罪嫌疑人。”

李澄迟疑道:“你是?”

孟辉道:“我是孟辉。”

在刑警系统,只有高层警官才知道孟辉这个传奇人物。李澄曾经是看守所所长,后来又调任东城分局刑警大队长,因缘巧合下知道孟辉,不料今天能在这里见面。出于对警界英雄的尊重,李澄庄重地敬礼。

在私下场合,王氏兄妹很少看到警察之间正式敬礼,都有些愣神。

孟辉回了礼,伸手相握,道:“李所,你别客气。当初你在看守所威名赫赫,凡是你当值,所有监舍全都规规矩矩。你对犯罪嫌疑人的人性化措施也搞得不错,我先后进过六个看守所,山南第一看守所名不虚传。”

王晓道:“你们别站着叙旧,快请坐,坐下再聊。”

冷盘热菜一样样传了上来,四人开了一瓶红酒,喝一口红酒,品一块鸡肉,土洋结合,另有一番滋味。三人正谈论着山南第一看守所种种趣事和恶心事,房门被推开,校保卫处老杨和陈刚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李支队,怎么有空到山大,到了山大不跟我打招呼?”老杨是保卫处老人,与东城区公安分局颇为熟悉,他从包间门口经过时,无意中瞧见房里的李澄,便带着小老乡陈刚一起过来敬酒。

李澄开玩笑道:“杨处长,这里不在山大范围内,是我的辖区。我是主人,应该我过来敬酒。”

李澄和老杨寒暄之时,王桥向姐姐隆重介绍了陈刚,王晓与弟弟心意相通,从其眼神便知道这是个关键人物,热情道:“陈老师,我是王桥的姐姐王晓,这一段时间比较忙,一直没有来拜访你。”

陈刚的眯眯眼睛黏在漂亮的王晓身上有几秒钟,然后客气道:“王桥很能干,是优秀的学生会干部。”

互相敬酒之后,王桥主动来到老杨那一桌,轮番给另外几个老师敬了酒。陈刚眯着小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王桥,你上次说了请我们吃尖头鱼,到底什么时候请啊?”

王桥实话实说:“今天没有买到,几个菜市场都没有,明天还要让采购去搜,如果买到肯定给陈老师留着。”

陈刚道:“此话,当真?”

王桥道:“肯定。”

酒足饭饱后,李澄乘坐孟辉的小车回刑警支队。

王晓来到弟弟所在的三楼阁间,进门以后夸道:“我还以为会闻到一股汗臭味,没有想到清清爽爽。我上次看到一位勤工俭学的女生,模样还不错,身材也好,是不是她上来帮你收拾的屋子?”

王桥知道姐姐想问什么,开玩笑道:“你弟弟在山大很受欢迎啊,真要谈恋爱,早就将女朋友带回家了。”

王晓道:“我是过来人,那个女孩子看你的眼神不一样,肯定是有意思的。”

王桥没有再开玩笑,道:“那个女孩叫吕一帆,我们关系是不错。我觉得自己未老先衰了,最初谈恋爱时是死去活来,现在太平静了。”

“你才多大年龄,就装得这么老气横秋。你终究会遇到一个让你激情四射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王晓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道:“你和辅导员关系不太对劲,是不是?”

王桥道:“陈刚以前是学生会干部,今年毕业后留校。我和他不太投缘,从学生会时代就尿不到一壶。”

王晓知道上一个毕业季发生的诬告信事件,道:“凭我的直觉,那些诬告信肯定和他有关,他就是一个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得罪他,也别靠得太近。”

“这两天我天天转菜市场,争取收几条尖头鱼,请陈刚吃了饭我再走。”

“请他吃饭的时候,记得给一个红包。”

“我是学生,给老师送钱,他敢要吗?”

“对付小人和君子的方法不同,君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人则只需要诱之以利就行了。你是闯过社会的人,不会像真正的学生那样纯洁吧。”毕业几年,见惯社会上的风风雨雨,王晓不再是那位喜欢弹吉他的小姑娘,而成为一位很现实的单身母亲。

王桥道:“我考虑一下,请吃饭我没有心理负担,让我送钱就有点超出底线了。”

送走姐姐,王桥立刻行动起来,骑着摩托车来到西城太平农贸市场找老李,空手而回。到各大菜市转了一圈,也没有货。

第三天,西城老李终于弄到一条尖头鱼。

从老李处拿到尖头鱼后,王桥到青教楼请陈刚吃晚饭。陈刚道:“两个人吃饭没有意思,我约几个老乡一起吃饭,没有问题吧。”

王桥爽快地答道:“没有问题,晚上六点,我在大包等着。”

六点,陈刚和他的同乡陆续来到老味道土菜馆。陈刚是铁州人,铁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经济水平仅次于省府阳州市,教育水平亦高,在山大工作的铁州籍教师人数不少,今天到座的就有十一人,坐了满满一桌。

王桥估计只有三四客人,没有料到来了十一人,赶紧吩咐厨房加菜。好在厨房备货充足,热菜很快就源源不断地送了上去。他见人多,提了四瓶泸州老窖特曲到包间。

酸菜尖头鱼端上桌以后,客人们赞不绝口。新教师陈刚觉得脸上有光,道:“王桥,我给你介绍一下今天的客人,都是在山大工作的前辈们。”

陈刚介绍一个人,王桥就碰一杯酒,一圈下来,喝了十一杯。虽然不至于当场醉酒,肠胃已经热辣辣地起了反应,王桥赶紧喝了一碗酸菜汤,肠胃这才舒服起来。紧接着,铁州老乡们互相敬酒,王桥此时已经由主人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陪客,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铁州同乡们臧否校内人物,畅谈国家大事。倒是听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屋内除了王桥以外都是同乡,加上放假以后大家没有啥事,因此气氛热烈,喝酒豪爽,四瓶酒很快见底。王桥赶紧又提了四瓶酒上来。

八瓶酒喝完时,酒宴差不多结束了。平时衣冠楚楚的老师、领导们兴致勃勃地说着酒话,荤段子不断,和旧乡汉子喝醉酒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送走醉醺醺的众位老师,王桥赶紧到楼上,像个麻袋一样把自己扔到床上,倒头便睡,醒来已近中午。洗漱完毕后,他慢条斯理到楼下要了一碗面。煮面的白案老师傅是老员工,面条煮好以后,特意给王桥加了一勺炖得粑软的牛筋。

正在吃着牛筋面条,艾敏在外面道:“袍哥,过来接电话,小吕的。”

王桥端着面碗来到了柜台上,道:“你到了吗?回一趟还真是久。”

“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要买卧铺。”吕一帆站在街边,打着公共电话,打量着自己从小生活的灰扑扑的城市。

“面包会有的,生活会好起来。”王桥在电话另一头鼓励道。

这座城市笼罩在寒冷之中,不多的行人都将自己裹在羽绒服里面,头上是厚帽子和口罩。这是与山南迥异的街景,山南冬天在零度左右,虽然也穿羽绒服,但是戴帽子的不多。想起与王桥骑摩托车和游泳的快乐时光,不由得加强“我要留在山南”的想法。

打完电话,吕一帆背着用了几年的旅行包,迈着时而轻快时而沉重的脚步朝着家里走去。她以前一直有着重重的心理包袱,总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应该为家里多做贡献。或主动或被动背在身上的包袱被王桥帮着卸了下来,因此回家的脚步轻快起来。但是,家中情况实在太糟糕,让她脚步不由得又沉重起来。

走进老厂区,萧条街景依然如故。水泥地面长时间没有维修,变得坑洼不平。想当年工厂全盛时期,每天上班和下班都是一群群的自行车,车上的骑手充满着工人阶级的自豪感和主人公的尊严感。如今这些自行车多数都变成了嘎嘎响的旧车,骑手们早就下了车,离开了工厂。厂区里出现了很多摊位,可是大家都是处于困顿之中,你摆摊,我摆摊,又卖给谁?

吕一帆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家,脚步和心情都变得更加沉重。她想了想王桥说的话,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竭力让脚步轻松起来。

此时,在山南的老味道里,今天是约定的对账时间。艾敏将所有票据和账本拿到了办公室,泡了一壶铁观音。在工厂上班的时候,每天累得跟牛一样,泡茶是用粗劣的老茶砖。做体力活,这种老茶砖喝起来才过癮。后来她在不同厨房打工,最初是喝大壶的老茶,后来自己泡绿茶,在老味道这段时间,她开始喝铁观音。

等了一会儿,王桥推门而入。

对账工作持续了一年时间,两人都熟悉至极,首先是核对收入和支出。收入有两类,一类是正式发票,另一类是当班服务员、前台和艾敏三方签字的联单,支出则复杂得多。

大部分支出都是收据类,还有白条子,凡是艾敏签字都一律承认。

对账完毕,王桥感觉一阵牙疼,叫苦道:“去年挂在我账上的钱不少啊,整整九千,除去赵波借支的五千,请客吃饭总共花了四千多,最大一笔就是昨天产生的,下学期一定得收敛。”按照事前约定,凡是王桥自己吃饭不要钱,请客则要挂账,在年终分红时一起扣除,今天是分红时间也是扣款时间。

艾敏道:“请客花了钱,积累的是人脉,长远来看也不亏。今年是第一年,生意还在培养阶段,等到明年收入肯定翻番。你可以买个手机,实在不行弄个传呼机,有时想找你根本没有办法联系。”

“手机太贵,没有必要,传呼机就算了,我不喜欢。”以前为了和吕琪联系,王桥曾经为吕琪买过一个传呼机。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吕琪的传呼机停用了,从此以后,他见到传呼机心里便堵得慌,有了传呼恐惧症。

艾敏道:“老味道营业额越来越大,得请一个正式会计。上次税务局过来查账,明明我们的账做得很老实,还是被挑出了好些毛病。那几个税务人员都以为我们在做假账。”

“行,专业的事让专业人员来做。”王桥同意了这个建议。

随后两人研究了年终分红方案,决定留一部分现金装修雅间,其余按照入股比例分红。王桥从出纳手里拿到三万五千元,他计划首先还刘红和杨红兵的钱,姐姐的钱等明年再说,剩下五千元则用于明年的杂费和生活费。相较于普通同学来说,他终于翻身过上了好日子。

揣着三万元钱,一路骑车到巴州。巴州天色阴沉沉似黄昏一般,透着阴郁。在公安家属院门口能清楚地见到“巴州烟草”几个大字,时隔三年,王桥原本以为能平静面对熟悉的一切,谁知仅仅是“巴州烟草”几个大字就如烧红的铬铁一般让心口疼痛难忍。走进公安家属院大门,吕琪的身影在头脑中异常清晰,似乎就浮在眼前,触手可及。这让王桥明白关于吕琪的记忆没有消失褪色,而是变成一张卡片插在身体里,抽出卡片,记忆中的吕琪是如此鲜活,鲜活得让他异常苦闷。

杨红兵家门刚开,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羊肉汤香味。杨红兵倚门笑道:“袍哥真有口福,今天早上有朋友从乡下弄来一腿羊肉,你就凑了过来。”王桥朝屋内看了看,道:“夫人没有在家?”

杨红兵道:“小家伙在外婆家里,老婆要晚上才回来。”

王桥正要将两万块钱掏出来,小钟走了过来,道:“袍哥来了,我正在念着你,到了放假时间,你应该过来报到了。”

王桥知道这两万块钱是杨红兵的私房钱,绝对不能让小钟发现,否则要给家里惹来麻烦,因此,他悄悄将两万元钱放了回去。

陆续有客人进屋,场面热闹起来。

王桥左等右等,给杨红兵递了几个眼色,才一起到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杨红兵拿到两万块钱,道:“你这个时候还钱,简直是给我出难题,小钟在家里实行白色恐怖,有点钱都存不住。”

走出卫生间,杨红兵趁着小钟在厨房之机,来到次卧,左想右想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最后还是将钱藏在书柜最高层。小钟每天忙着做生意,几乎不到书柜前面落脚,钱藏在书柜里面应该安全,改天再抽时间存到银行。

藏好钱以后,杨红兵对着在门口把风的王桥道:“既然生意上路了,就想点办法扩大规模,比拿死工资舒服多了。从公安大学分过来的年轻刑警,流血流汗,拼死拼活,每个月才几百块钱,想起来都替刑警们不值。”

“老味道餐馆完全是正规生意,一点偏门都没有走。开业以来,税务、工商、卫生防疫等部门轮番检查,还有地痞流氓骚扰,几次都是东城分局李澄帮忙才搞定。我姐以后做生意,我选择进机关,这是我们家庭最合理的分工。”在大学里受到熏陶,王桥现在更想进入省委省政府这些大机关,开餐馆只是为了解决读大学时的生活来源,因此对杨红兵的建议没有上心。

杨红兵道:“你认识李澄?当时他被调到看守所时很多人觉得可惜,没有料到还能够回刑警系统。”

王桥道:“我在山南一看的时候,李澄是看守所所长。当时李叔托关系找过他,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

“进机关也是一条路,毕竟我们这社会具有几千年官本位传统。”杨红兵心里同样矛盾,一方面知道钱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当今社会还有许多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拿自己的情况来说,小钟开餐馆和歌厅的收入比自己高得多,但是她在选择人生伴侣时,根本没有考虑过生意人,宁愿选择一个警察,就是为了提高家庭的社会地位。

北三省,吕一帆走进家门不久,立刻就要面临一个家庭积贫积弱造成的困境。

“爸,妈,我回来了。”吕一帆站在门口,还挺高兴。

“嗯,回来了。”

父亲和母亲都在家里,没有女儿归家应该有的高兴。母亲答应了一声,过来帮忙提行李。父亲坐在客厅里抽烟,一边抽,一边咳嗽。

吕一帆看见母亲高明丽干燥没有光色的灰白头发以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道:“妈,家里出了什么事,我哥呢?”

高明丽的泪水夺眶而出,道:“你哥出事了!”

吕一帆见母亲只顾得抹眼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急死我了。”

吕一帆到山南读大学,大哥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大哥如果出事,家里则将如天塌一般。

高明丽道:“你哥、大刘、三柱,他们几个和李缺嘴打架,李缺嘴被砍成了重伤,现在你哥被公安局抓去了,李缺嘴的人还说要砍死我们全家。你别回来,赶紧回山南。”

李缺嘴是家乡社会人,手底有一帮子兄弟。而大哥与同一车间一帮子下岗兄弟在附近做点小生意,也是野性十足的人。他们两帮人打起来,正常得很。

吕一帆的心猛地抽紧了,银牙紧咬。

在巴州公安局家属院,杨红兵家里的羊肉汤味越来越浓,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增。杨红兵抬手看了表,道:“还有一位朋友要来喝酒,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客人便来到门口。

王桥惊奇地发现来者居然是巴州检察官陈树,杨红兵惊讶于王桥居然和陈树认识,陈树压根没有想到在杨红兵家里见到了王桥。

杨红兵正式介绍道:“我和袍哥是中师同学。袍哥如今在山南大学中文系读书,他是我们班上的一个传奇,正儿八经考上了山大,我们这些人只能去读电大、夜校或者自考,脑袋上面一辈子都要挂一个五大生的牌子,再也没有改变这个牌子的机会了。”

以前在旧乡与王桥接触时,陈树作为巴州检察官总是用俯视的目光打量“鱼贩子”王桥,甚至不愿意与他过多交流,只是让老婆与他谈生意。得知王桥考上山大后,他的心态发生微妙变化,从此将王桥视为可以交往的朋友。理论上说人只有社会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而现实往往相反。

杨红兵在家里采用昌东土法炖羊肉:一是羊肉砍成大块,只放老姜和干辣椒,不再加其他调料;二是烹煮时先用大火烧开,再用文火慢炖,羊肉耙软就起锅;三是蘸碟必须用干辣椒面、盐和味精。

大块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三人围着一大锅喷香羊肉,喝酒吃肉,兴致益然。王桥敏感地发现,警官杨红兵对检察官陈树态度友好,总是主动敬酒。相较之下,陈树更加洒脱随意。

吃过饭,几人和小钟一起来到小钟打理的红玫瑰歌厅。到小厅坐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年轻女子,热情地与大家打招呼。

果盘、小吃、啤酒陆续送上来后,小钟到其他房间去应酬,年轻女子则留下来服务。王桥知道有些卡拉0K厅里有三陪小姐,心道:“这个地方极有可能有三陪,但是这个女孩应该不是,小钟不可能给丈夫找三陪,何况还有一个检察官。”

王桥判断是正确的,几个带着酒意的男人在厅里轮番唱素歌。唱了《朋友》、《小芳》、《同桌的你》系列校园歌曲,漂亮女孩子落落大方地邀请陈树合唱了《萍聚》、《东方之珠》,整个唱歌活动中,女孩都很礼貌周到,但是与男人们都保持了距离。

王桥一直在猜测这个女子的正式身份,但是杨红兵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

十一点钟,被啤酒灌得肚子难受的几人离开红玫瑰。

凌晨,王桥被开门声惊醒,然后听到高跟鞋声音。他特意拿起手表看时间,心道:“小钟开歌厅肯定能赚钱,但是经常弄到夜里两三点才回家,这种生活谁受得了,不知斧头是怎么思考的。”

想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在公安家属院里,在清醒时尚能控制住不去想吕琪,在睡梦中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

“旧乡羊背砣,吕琪正在简易浴室洗澡。他飞快地提着热水到楼顶,倒进大桶。到第三桶水时,他摔倒在地,水桶摔成几块。浴室里空空荡荡,不见吕琪的影子,只剩下湿湿的地面。

“他急忙追出去找,环顾四周,见到前方树林里有一个女子身影,便一路小跑过去。女子行动迅速,甚至能在树与树之间跳跃,最后来到了一条河边,然后用优美的姿势跳入河中,消失不见。

“在树林间奔跑时,女子背影还是吕琪,可是跳入水中时,女子和吕一帆长得极为相似。这时背后晏琳的声音响起,王桥,你怎么不到红旗厂来找我?”

到了此时,王桥猛地醒了过来,茫然地坐了一会儿,自嘲道:“五行不定,所以要做怪梦。”

他一时睡不着,爬起来抽烟。

一道烟雾升起,随后传来吕一帆的咳嗽声。暖气片没有多少温度,所以她在家里仍然穿着外套。

大哥吕一飞是家中的顶梁柱,目前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都靠他。如今因为与李缺嘴那伙人打架而进入了公安局,家中的顶梁柱就塌了,这对于一个困顿家庭,无异于雪上加霜。

李缺嘴是个浑人,在附近几个街区远近知名。吕一帆在读高中时就听过他不少传说,还在街上看过他砍人。但是,如果仅仅是惹到了李缺嘴,吕一帆并不是太紧张。她难以入睡的原因是李缺嘴的亲大哥李大郎是这个城市很有名的社会大哥,坊间广泛流传着李大郎许多吓人的故事。

吕一帆抽了三支烟,脑袋昏昏的,此时,她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来到哥嫂的房间。

“嫂,还没有睡觉?”吕一帆推开嫂子的房间,嫂子头发蓬乱着,裹着被子,双目无神地坐在床上。

嫂子苏苗苗拉开被子一角,道:“上来吧,我想到你哥在看守所里就睡不着觉,现在这么冷,他在看守所怎么过?”

姑嫂两人关系一直比较好,就窝在被子里谈话。

“你哥要是只是被判几年,其实也没啥,我就在家里等他。咱不缺胳膊少腿的,弄个店,卖点春饼、酱骨头,一样过日子。”苏苗苗抹着眼泪,道:“现在李大郎放出话来,等到你哥从看守所转到监狱,就要在监狱弄死他。”

吕一帆道:“为什么不在看守所弄?”

苏苗苗给了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姑子一个白眼,道:“你傻啊,看守所那么小的房间,不好整。”她叹了口气,道,“李缺嘴惹事,让一让就行了,你哥脾气硬,非要争口气。现在好了,争到监狱里去了。”

吕一帆道:“让我哥被人打,不还手,门都没有。事情发生了,有没有办法整?”

苏苗苗道:“以前的街坊王小军现在也是社会人,我们再请他去撮合撮合,看能不能赔点钱,把事消了。”

吕一帆道:“家里哪有钱啊?”

苏苗苗道:“把房子卖了,总有点钱。你别管这事,明天自己回山南,在山南过春节。”

吕一帆急道:“我刚回来,家里又遇到事,怎么能走?”

苏苗苗道:“你留在家里也没用,还不如躲个清静,免得多生事端。”

吕一帆道:“我妈今天也给我说了王小军在帮忙。我信不过王小军,他以前还被我揍,有什么本事去撮合?前一阵子不是说李青明想和我相亲,他和李大郎说得上吗?”

苏苗苗如黑夜中看到了火星,顿时挺直了腰,道:“李青明是青年企业家,黑白两道都有关系,不仅能与李大郎说得上话,还和公安局关系深,听说公安局的家属房子都是李青明修的。”

吕一帆撇了撇嘴,道:“我很小就见过李青明,那时他还在厂里打篮球。三十来岁了,还算什么青年企业家,长得像个饭桶,胖得像企鹅,黑得像张飞。”

苏苗苗道:“三十来岁的企业家当然是青年企业家,老有钱了,为人也仗义。个子一米八,这不叫饭桶,是熊腰虎背。他就是黑点,其实模样还算周正,最关键很爷们儿。”

暑假,吕一帆回家后常在老厂球场打篮球。有一次被李青明看见,他一下就喜欢上了在球场上英姿飒爽的吕一帆。

李青明以前是厂篮球队的,后来离开厂子出来做生意,属于最早下海的那批人。他成了有名气的大老板后,经常回老厂,有时看看师傅,有时在老厂打打篮球,有时喝喝小酒。

他很容易就打听到吕一帆是谁家的女子,便托人过来给吕家人说事。尽管比吕一帆要大十来岁,且离过婚,但是李青明还是有着强烈的自信心:凭着自己的身家、三十出头的年龄、一米八的身高,在这一片什么妹子都能找。更何况吕家经济条件不好,就算前面推三阻四,迟早会答应的。

苏苗苗见吕一帆沉默起来,虽然心里很想吕一帆马上答应李青明,仍然委婉地说道:“个人问题关系一辈子,要慎重,由你自己决定。”

吕一帆脸色平静道:“出事的是我哥,我们不帮他,谁帮?”

听到小姑子说了这话,苏苗苗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起来,道:“一帆,贫贱夫妻百事哀,下辈子我决不做穷人。”

吕一帆抱着嫂嫂的肩膀,斩钉截铁道:“这辈子我决不做穷人,更别提下辈子了。”她又问,“嫂,我不是处女,他不会在意吧?”

这是一句别有用心的假话,吕一帆想提前问清楚。

苏苗苗看了小姑子一眼,道:“这是啥年月了,谁还在意是不是处女?而且,可以做手术的。”

与嫂子苏苗苗谈事的时候,吕一帆一直是用一种大大咧咧的态度,这样就减少了嫂子的心理负担。当她回到自己房间时,吕一帆禁不住用被子蒙着脑袋小声抽泣起来。

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家庭更是千事哀,一个又一个坎、一个又一个磨难,总是特别喜欢纠缠于贫贱家庭,让人无语问苍天。

吕一帆想起了阳光帅气、温柔多情又能力出众的王桥,想起在老味道杂物间的温存,泪水不停地流出来,打湿了枕头,弄得枕头湿漉漉的。哭得没有眼泪以后,她在心里发狠:“王桥,我不能嫁给你了,对不起。但是,这一辈子我都要做你的情人,你跑不掉的。上天对我不公,但是我要对自己好一些。”

做出这个重大决定以后,吕一帆便能够入睡了。

早晨起来,吕一帆找到嫂子,要了她的便宜化妆品,开始化妆。

当高明丽得知女儿吕一帆做出的决定,又喜又悲,喜的是大儿子的事情总算有一个解决办法,悲的是小女儿要与三十多岁的离婚男人相亲。

吕一帆见母亲眼圈迅速红了,就用无所畏的态度大大咧咧道:“我又不是进火坑,有什么好哭的?结婚可以离婚,我还能分一笔财产,不吃亏。人就是一张臭皮囊,不值钱。”

寒假期间,王桥又在杨琏家里住了两天,为杨琏做了酸菜尖头鱼,一起研究了书法,两天时间转眼就过。

回到三道弯以后,除了参加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天天陪在父母身边,看看书,打打球,游游泳,打磨打磨姐姐新装修的房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开学前四天,王桥提前来到学校,提着家乡的腊猪肉先去拜访黄永贵,再到陈刚家里报到。

陈刚家里坐着一位漂亮女生,两人聊得眉飞色舞,很是开心。王桥进屋后聊了几句家常话,放下腊猪肉便匆匆离开。

见过两位老师,王桥到老味道土菜馆打扫三楼阁间,从楼下提了热水,将屋子彻底擦了一遍。弄完以后,他身上暖和起来,出了些毛毛汗。

男生一公寓寝室空间狭窄,没有单独的衣物柜子,同学们的衣物除了放在箱子里,大多堆放在床上,整个房间显得杂乱不堪。第一年住在寝室里面还没有太大问题,如今,王桥越来越喜欢住在设施齐全、有绝对私人空间的阁间,以前一般是星期五和星期六过来住上两晚,现在七天倒有三四天都住在阁间。

收拾完阁间,到二楼办公室与艾敏见面。

艾敏道:“吕一帆刚刚来过,等会儿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庆祝你们开学。”

王桥道:“开学有什么庆祝的,吕一帆也来了?”

艾敏道:“到了。她说这是大学最后一学期,要实习,以后不来老味道打工了。”

午饭时间,吕一帆来到老味道土菜馆。

吕一帆还是二十天前的吕一帆,王桥却异样地产生一种隔离感,看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短大衣,而不是常穿的体育系运动服或者老味道制服。

“嘿,什么时候来的?”王桥主动打招呼。

吕一帆看见王桥居然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压抑着激动心情,笑道:“昨天到的,你比暑假要晚了几天到校。”

王桥自然无法体会吕一帆在寒假期间做出的重大决定对将来生活的影响,笑着坦白道:“上个暑假是为了急着到学校争表现,现在不用了。你这两天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道:“省体育中心开了一个恒温游泳馆,有时间没有,我们去尝尝鲜?”

王桥道:“我正想去锻炼,寒假只是打了几场篮球,胡吃海喝让肚子都长了出来,身体都镑了。”

吕一帆道:“中午不喝酒,吃完饭就去。晚上,我们喝几杯。”

活动安排得如此详细且紧密,这让王桥感到有些奇怪,正打算询问是否愿意留在山南这个大事,艾敏在旁边喊道:“两位,来吃饭了。”

厨师们、服务员们围坐在一起。一大盘回锅肉、一盆毛血旺,还有几样小菜,厨师长老邢没有喝酒的习惯,直接用一个大碗装了白米饭,浇了一瓢毛血旺里面的红油,津津有味吃着,鼻子被辣得全是汗珠。吃了大半碗后,他用衣袖抹了鼻尖汗水,问:“小吕,以后不来了?”

吕一帆在老味道工作了接近两个学期,与大家关系处得挺好,厨师和服务员们都关心她的去留。

“这是大学的最后一学期,除了实习,我还要给自己放假,享受一下真正的大学生活,所以不来了。”吕一帆抬头看了看相处一年的文凭不高、家世普通、工作努力的伙伴们,笑道:“以后我过来吃饭,不能拒之门外啊。”

艾敏道:“小吕是我们编外的正式员工,欢迎随时过来吃饭,开餐厅的谁差一顿饭,也就是添一双模子和一个碗的事情。”

王桥凭着直觉,总觉得吕一帆似乎有什么心事,便推测可能是其家里不同意她毕业后留在山南。想到这一点,吕一帆在席间的笑容越是璀璨,他就越是觉得发堵,扒了几口饭,便上楼去。

吕一帆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在寒假相亲以后变得格外敏感,看着王桥的背影,脸上的轻松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王桥将泳衣准备好,躺在床上等着吕一帆。

过了四十来分钟,吕一帆推门而进,手里提着装有游泳器材的袋子。

“我觉得你神情不太对啊,是不是家里不准你留在山南?”王桥直截了当地问。

吕一帆点了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回到家,我的所有决定就说不出口了。此事已经定了,你别再问。这一段时间,你就陪我多玩一会儿,让我对大学生活有个念想。”

王桥盯着吕一帆,道:“你有什么具体困难,可以一起克服,需要钱,我也有。”

吕一帆摇头道:“困难太多,反而没有什么具体困难。”说到这里,她扬了扬手袋,道:“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啰唆,我们一起走。”

省体育中心在西区,可以乘坐公交车,也可以骑摩托车,王桥和吕一帆选择了骑摩托车。

两人戴着头盔,且绝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返校,因此并不担心被相熟的同学看见。

摩托车开了几分钟,渐渐远离了山南大学。吕一帆双手环抱着身前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男人,眯着眼,脸颊紧贴在其背上。她轻轻地哼唱着自己喜欢的一首歌:

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

二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国家工厂

妈妈以前是喜欢唱歌的

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

少年时我曾因唱歌得过奖状啊

我那两个妹妹也想和我一样

我十七岁那年离开了家乡沈阳

因为感觉那里没有我的梦想

我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南城

还进了有个叫王桥的山南大学

其实我最怀念老味道的那段时光

省体育中心恒温游泳馆有着五十米的长泳道,池水清冽,设施设备齐全。王桥穿着泳裤在池边正在做准备活动,身着泳衣的吕一帆出现在眼前。吕一帆穿着学校训练用的泳衣,简洁,不花哨,但是准确地将泳者的身材体现了出来。游泳馆里很多男人的目光被吕一帆经过长期训练变得极为匀称的身材所吸引,要么大胆、要么隐蔽地观察着。

吕一帆感受到王桥注视的目光,粲然一笑,道:“我们比一比自由泳,看看你的九个缺点改正没有。”

王桥道:“就算有九个缺点,还是比你要快。”

两人来到快速泳道,简单适应了一会儿,便开始比赛。由于池里还有其他人,在泳道里只能靠着右侧游。吕一帆在前,王桥在后。吕一帆在水里如一条自由的鱼,水感极佳,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但是速度很快。王桥在后面拼命追赶,能跟得上吕一帆的速度,却始终无法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王桥戴着泳镜,透过清清的池水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美丽的身体。

游到了池边,王桥喘着粗气,道:“我错估了两人的水平,确实追不上你。”

吕一帆脸色红润,快活道:“当然追不上我,你有九个缺点。如果不是有一身蛮力,我早就将你甩得远远的。”

随后两人放慢速度,在水中一前一后地游着,享受着冬日游泳的快乐。

一个多小时以后,两人在池边休息。

“袍哥,你喜欢这个游泳池吗?”

“喜欢,就是不想跟你一起来游。”

“为什么?”

“我要流鼻血了,把水池弄红了,要被工作人员打。”

“讨厌。”吕一帆脸没来由地红了。

两个年轻的身体在池里偶尔相碰,如果不是有池水,早就燃烧了起来。

从泳池回来已经过了五点。在吕一帆坚持下,又到室内球场打篮球。篮球场里有几个熟人正在玩球,吕一帆和王桥加入其中,打半场。

吕一帆精力旺盛得如永动机,不停地奔跑,发挥得非常出色。她知道自己的校园生活即将结束,所以拼命抓住最后的快乐时光。

一个青色大脑袋出现在场内,见到王桥便高兴地喊道:“袍哥,我猜你就在这里,别打了。”

王桥见到赵波,与吕一帆说了一声,退出了半场比赛。

等到王桥离开后,吕一帆身体里的精力突然就消失了,她借机也下了场,坐在篮球架下喝水。

王桥被赵波拽到录像厅。

赵波道:“袍哥,重色轻友啊。”

王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打量着赵波,道:“你的状态不太好,应该多锻炼。”

赵波录像厅在寒假期间成为未离校的同学重要的活动场所,二十多天时间培养了一批忠实观众。为了放录像,赵波整整瘦了一圈,眼睛还内陷。他对着王桥大倒苦水:“袍哥,这个寒假没有回家,天天守着录像厅,好几次我都提出歇业三天,结果被同学们严重警告,说是只要敢关门,他们就砸门。我们山南大学的学生精神生活太贫乏了,需要我来拯救。”

王桥道:“别光顾着赚钱,你还有两科要补考。当大哥的要说你两句了,你以后出去是吃专业饭,专业水平不够高,始终底气不足。”

赵波拍着王桥的肩膀,道:“你说这几句话和我老妈一样,我个人认为凡是说话和我老妈一样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次补考一定会过,我找老师沟通过。我已经请了一个录像厅服务员,单靠自己确实忙不过来。”

王桥道:“你不怕被吃黑钱?”

赵波道:“我可以随时检查,就算有点问题也不会太大。在这个假期结识了几个朋友,他们经常来看录像,算是我的线人。”

录像厅里正在演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王桥最喜欢的港片男演员是周润发,向来不喜欢周星驰,觉得他的无厘头简直莫名其妙。今天聊天时随意看着片子,结果意外地陷入情节之中,觉得赵波在一旁说话是噪音,于是将赵波赶到一边,专心看录像。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在录像里,周星驰将这句台词说了两遍,第一遍时至尊宝的表情沉痛,效果极为搞笑;第二次再说时至尊宝已经变得非常平静,却打动了王桥的心弦。

影片结束时,至尊宝变成了孙悟空,紫霞仙子眼睁睁看着师徒四人远行。这个镜头引起了王桥的强烈共鸣,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曾经数次寻找吕琪,对其间的无奈和心酸刻骨铭心。从这部影片开始,他喜欢上了周星驰。

录像散场后,王桥又独自一人将周星驰的《国产零零漆》看完,大呼过瘾。此时已是深夜两点,赵波霸着小床呼呼大睡,他只能回寝室。

走过香樟林,经过篮球场附近,迎面走来一位痩高女子,路灯光线恰好被树叶遮住,看不清女子容貌。女子不是在赶路,而是在独自散步。只是凌晨两点在校园散步,让人感觉诧异。

走到近处,王桥惊奇地发现来者是吕一帆。

吕一帆同样惊奇:“袍哥,你怎么当起了夜游神?这么晚还不睡觉?”

“我到录像厅看了录像,才结束。你怎么回事,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不怕遇到坏人劫色?”

“和寝室同学们在半岛唱了歌,兴奋过头,现在睡不着,在外面走走。校园内有什么危险,安全得很,我们要相信保卫处。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么晚都能遇到,就陪我走一走。”

王桥被他的同学从篮球场上叫走,让吕一帆很有些失望。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地遇到袍哥,很高兴。

王桥作为追求进步的有想法的学生会干部,如果在夜深人静的校园遇到保卫处的人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谁都不会相信两个没有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会在深夜随意走一走。但是,他知道吕一帆现在还在校园内散步,心情应该非常糟糕,作为朋友必须要陪。

而且,他内心深处也有着与吕一帆在黑夜散步的渴望。

足球场面积大,且没有灯光。能见度很低,是谈心的好场所。吕一帆幽幽地说道:“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肯留在山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提,我怕主动询问会让你伤心。”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吕一帆重复了这一句话,想起在寒假发生的事情,百感交集。

王桥道:“你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事?”

冷风吹来,吕一帆缩着脖子,用平淡的口吻道:“我这次回家相亲了,对方三十多岁,离过婚,很有钱,是我们那边的企业家,关系网深,能解决家里的问题。”

王桥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情,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儿,道:“凭着我对你的了解,应该是遇到了很难解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吕一帆挽着王桥的胳膊,道:“看来这是我的命。我回家时,原本想给家里人说我要留在山南,结果回家才知道大哥吕一飞和当地黑社会老大的弟弟打架,把对方打成重伤,我哥被抓进派出所,当地黑社会的老大放出话来,要在监狱里弄死我哥。我相亲的那人在当地关系网很深,由他出面,摆场子道歉,又赔了钱,把事情抹平了。”

王桥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听到吕一帆叙述,突然觉得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涌了上来,他抬脚踢在大树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别踢,等会儿保卫科的人要来。”吕一帆用力拉着王桥。

王桥强压着内心的愤怒,道:“那人本身条件如何?”

“还行,比想象中的土豪恶霸形象要好一些。我相亲是为了结婚,结婚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谈恋爱,也就这么回事。”吕一帆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

王桥心里涌出莫名愤怒,道:“什么世道,认真生活的人处处受伤,有些人横行社会,无所不为,无所不能。”

他心里清楚,如果只是牵涉到几万块钱,以目前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现在牵涉到当地司法和黑恶势力,自己也无能为力。

吕一帆反而劝慰,道:“你也别生气,这是我的命数。我问过艾姐,开这样一个店需要十几万的前期投人,我以后会当大老板,免得再受人欺负。”

王桥道:“早知如此,你们全家早点过来,就不会惹出这事。大家一起帮忙,还是能生存下来。”

“谢谢袍哥,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帮助我一个人,但是绝对帮不了我家里的所有人。”吕一帆情绪慢慢激动起来,道,“我们那边情况比你想象中还要糟糕,整个厂区完全破败了。无数下岗工人出来摆个小摊子,一群穷光蛋,你把东西卖给我,我又把东西卖给你,能有什么赚头?我这样做确实是走捷径,为了大哥以及爸爸妈妈,走捷径又有什么?”

她见王桥还想说什么,道:“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我知道你肯定要鄙视我,但是我不怕。相亲以后,至少那人会帮助大哥解了燃眉之急,会将爸妈的医疗费用解决了,甚至我回去的工作也有了很好的着落,这些都是很现实的事情,你让我如何选择?”

王桥想起了开矿的牛清德,把肥蠢的牛清德和清丽的吕一帆重叠在一起的影像实在让人不快,会产生极强的挫败感。

吕一帆继续道:“我也想要幸福,可是现实却是首先要生存,不是我一个人的生存,是全家人的生存。嫁人就是嫁给一个家庭,我择偶的第一条件就是家庭条件好,其他都放在后面。”说到这里,她情绪突然失控,呜呜哭出声来,声音还蛮大,王桥吓了一跳,道:“小声点。”

吕一帆一直以大大咧咧的态度对待着日渐艰难的生活,内心深处压力重如泰山,压抑的情绪爆发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她将头埋在王桥肩头上,哭得稀里哗啦,还咬住王桥的衣服。

生活中总有许多无奈的事情,每个人都必须独自承担。王桥不再劝慰,任凭吕一帆痛哭流涕。哭了十来分钟,吕一帆抬起头,取出纸巾擦掉眼泪,道:“哭了一通,舒服多了。”王桥想起自己曾经的艰苦岁月,由衷地感叹道:“以后随时过来找我,我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吕一帆道:“袍哥,不准再说真心话,否则我又要哭。”

在远处有三束手电筒的灯光,这是学校保卫处每天的例行巡查。那三束手电光走下青石梯子,来到足球场内。王桥拉着吕一帆躲到更黑暗的小平台下方,小平台遮住了所有光线,比较隐蔽。

三支手电在足球场上四处照射,然后走上青石梯子,离开了足球场。

王桥道:“他们走了,吓了我一跳。”此时他还牵着吕一帆的手,没有松开。早春三月的夜晚依然十分寒冷,吕一帆缩着脖子,轻声打了个喷嚏。

在静静的黑夜里,两个青年男女牵着手,身体靠在了一起。吕一帆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转过身,与王桥面对面而站,双手抱着王桥的脖子。

两人拥抱在一起,热烈亲吻。

过了良久,吕一帆抬起头来,道:“遇到你,我大学生涯才有值得回忆的内容。”

王桥不愿意多说往事,碰了碰吕一帆的额头,道:“不说往事,说点高兴的事情。”

吕一帆安静地接受王桥的碰触,道:“最后一学期,你能做我的男友吗?我知道你是学生会干部,就悄悄地做我的男友,好吗?免得我因为在大学没有谈一场恋爱而遗憾。”

王桥有近两年少有与异性亲密接触。他对吕一帆的感情颇为复杂,既同情其境遇,又欣赏其乐观的态度,更喜欢这个人。听到吕一帆这个要求,心中很是难受,道:“好。”

吕一帆双手环着王桥的腰,头俯在其胸前,道:“让我安静地靠一会儿。”

由于接近做早操的时间,王桥没有离开,来到师母店里,呼哧地吃着面条,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我一定要在现实社会里做一个真正的强者,不是身体的强壮,而是能掌握社会资源、能改变命运的强者。”

同学们陆续来到操场,不少人开始跑圈,王桥将所有负面情绪抛掉,加入到滚滚人群之中,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陈刚睡眼惺忪地站在中文系班级前面,把秦真高和王桥叫到身边,道:

“这个月要开学生支部大会,要讨论预备党员,九五级就是你们两人。山大学生党员控制得很严,每个年级到毕业时也就七八个。你们两个要给系里好好干,别辜负系里的希望。开支部大会的时候,你们不能念稿子,必须把入党志愿书背诵下来。如今社会上入党搞得稀松平常,互相抄入党志愿书,连字都要念错。你们都是精英,精英就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像社会上那样。”

想到厚厚十页入党申请书,王桥在回到队列时忍不住想扇自己的耳光,道:“谁叫你的入党志愿书写这么多?五六页就行了,非要写十二页,这下要背得死去活来。”

由于支部大会迫在眉睫,王桥立刻开始背诵入党志愿书。

志愿书正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对党的认识、入党动机和对待入党的态度;二是个人在政治、思想、学习、工作等方面的主要表现情况;三是今后的努力方向以及如何以实际行动争取入党。

整个人党志愿书结构清晰,简单明了,只是字数多,背下来得花点工夫。

3月28日下午,中文系召开了支部大会,王桥和秦真高经过支部大会讨论,顺利成为中共预备党员。

支部大会散会以后,蒋玲气呼呼地找到辅导员陈刚,道:“我递交了入党志愿书,参加党校培训,为什么这次没有讨论我?难道我比起秦真高和王桥就那么不堪?中文系是典型的重男轻女。”

陈刚笑容可掬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系总支开会讨论的结果。这事你不必急,今年才大二,中文系每年都要吸收学生干部入党,机会多得很。”

蒋玲抱怨道:“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忘记我。”

陈刚笑道:“下次绝对忘不了。”

漂亮女孩子在社会上有独特优势,容易得到男性领导的谅解,特别是年轻男性领导更容易谅解漂亮女孩子。如果换成王桥或者秦真高,遇到这事只能咬牙忍了,因为在老师面前抱怨是极其不理智的。

经过一年多的大学学生会培训,蒋玲也成长了。她抱怨几句以后,在陈刚面前慢慢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谈起系学生会工作。她如今是学习部副部长,职务上虽然与秦真高和王桥有些许差距,但是只要熬一段时间,等到大三师兄师姐再毕业一批,学习部部长十有八九跑不掉。

聊天时,陈刚眨着小眼睛,心里活泛起来,道:“蒋玲长得漂亮,为人处世落落大方,倒是一个良配,最关键的是到现在还没有谈恋爱。不知她有没有留校的意愿,如果能和我谈恋爱,我就使出全力帮她。”

想到这一点,再看蒋玲,觉得既漂亮又有气质。

经过香樟大道时,吕一帆骑着自行车经过蒋玲和陈刚身边,自行车速度快,带起一阵轻风。

吕一帆骑着自行车来到老味道,把车靠好后就去找艾敏。

“王桥这人也是扭巴,让他配个传呼机,就是不肯。”艾敏是结过婚的过来人,这些天来,早就瞧出吕一帆和王桥眉来眼去,有意撮合这一对年轻人。

吕一帆抿嘴笑着,没有接话。

她和王桥的事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之中,这是两人的共同需要。在山大有十几个同乡,若是自己与王桥谈恋爱之事弄得沸沸扬扬,同乡知道以后难免不会在家乡传开,对家里影响挺大。而王桥是中文系学生干部,按照校内传统,一般不提倡学生会干部谈恋爱,谈恋爱是自毁前途。

到了晚饭时间,王桥慢条斯理地来到老味道,与厨师服务员一起吃过晚饭。等到天色黑尽,他提着两个头盔下来,搭载着等在前方街道拐角处的吕一帆,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山南,除了东城之东这种砂舞场所以外,还有不少正规舞厅。

王桥和吕一帆选择了一家叫作“舞动人生”的舞厅,舞厅从位置来看可以算作东城之西,接近西城开发区的中心位置,这里聚集着山南最成规模的喜欢玩情调的白领群体,“舞动人生”应运而生。

进入舞厅,小厅里跳舞的人衣着整洁,舞厅有乐手唱着悱恻缠绵的歌曲,“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这是一个著名歌星唱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大家都很熟悉的一首歌。

室内飘着淡淡的香水味道,这让王桥想起了东城之东无处不在的充满着欲望的椰子味道,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想起椰子味道很龌龊,但是这个想法始终盘踞在头脑里。

牵着手进入舞池,吕一帆道:“你跳舞的水平如何?”王桥道:“一般,没有经过训练,就和游泳差不多,野路子。”吕一帆道:“我们选修有舞蹈课,专门练过华尔兹,由我来教你。你打篮球能进校队,游泳虽然有九个缺点但是掌握得还是很快,所以你的身体悟性应该不错。”

经过吕一帆指点,基础原本就不错的王桥进步迅速,三四曲以后,华尔兹就跳得有模有样。

舞动人生里的舞曲有快有慢,慢曲就是俗称的两步,深受情侣们欢迎。灯光比华尔兹舞曲时稍暗淡,还开了紫光灯,紫光灯加上射灯能营造光怪陆离的感觉。王桥和吕一帆相拥而舞,随着音乐节奏缓慢移动。砂舞是赤裸裸的欲望发泄,男女间皆以性为重点。此刻王桥将吕一帆拥在怀里,随着音乐摇摆,也有情欲,但是与砂舞不同点在于是有情的欲望——情、色、欲有节制地缓慢释放。

吕一帆闭着眼睛,跟着王桥的指示在摇摆。尽管是短暂的且注定没有结局的校园爱情,她仍然感觉如此美好,希望这种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舞会结束后,王桥和吕一帆牵着手走出舞厅。

吕一帆道:“我后天去实习,要在五月中旬才回来。”王桥“嗯”了一声,发动摩托车,回头道:“戴上头盔,坐稳。”

坐在摩托车后座,吕一帆将头盔摘了下来,脸贴在王桥后背。她轻轻地哼着自己最喜欢的歌:

我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南城

还进了有个叫王桥的山南大学

其实我最怀念老味道的那段时光

回到老味道门口,将摩托车放进杂物间。由于这是一场注定要分手的恋爱,王桥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必须压制情和欲。十来分钟后,两人走出了杂物间。王桥道:“晚安。”

“晚安。”吕一帆见王桥没有挽留自己过夜,暗自失望,慢慢地走进校门。

三月中旬到五月中旬,吕一帆外出实习。

上课、进图书馆、完成层出不穷的无甚意思的学生会活动,王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杜建国将所有重心放在新闻社和陈秀雅身上。新闻社完成了学校交给的任务以后,在经费、场所和设备等诸多方面得到学校支持,《山南新闻》成为学生社团中的后起之秀。杜建国和陈秀雅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开始了卿卿我我的校园恋爱生活。

赵波的录像厅生意越来越红火,成天忙得不见人影,课外精力几乎都投入到能赚钱的录像厅事业。

秦真高作为系学生会副主席,每天都在严肃认真地深人细致地思考系学生会工作,额头出现了淡淡的纹路。

5月9日下午,九六级新生的演讲比赛结束,评委们从阶梯教室鱼贯而出。评委王桥跟着人群走到香樟树大道,身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吕一帆沿着香樟树大道朝校外走,迅速与王桥目光相对,然后继续朝校外走去。

王桥找了个借口返回阶梯教室,等到中文系师生全部离开,便从阶梯教室直接走出学校……

老味道土菜馆大堂,吕一帆正在与艾敏聊天。艾敏将一块方方正正的方糖递给王桥,道:“小吕带回的土特产,很好吃。”

王桥嚼着黏牙齿的土特产,问:“实习结束了?”

吕一帆道:“昨天结束。”

两人目光交接,又迅速分开。

吃了两块方糖,王桥道:“艾姐,吕一帆实习回来,要加点好菜啊,我先上楼,到楼上看书。”

晚上八点半左右,晚餐结束。艾敏等人都回到租来的宿舍。吕一帆先回学校,等到九点过再出门,此时老味道已经熄灯关门。她刚走近侧门,王桥就从侧门闪身而出。

王桥第一句话就是:“你实习回来情绪不高。”

吃饭时,吕一帆已经尽量想表现得情绪高涨,谁知还是被王桥一眼看破,道:“有点累。”

王桥十分熟悉她的性格,这种表情绝对有事,道:“找地方走一走,或是喝茶杯。”

吕一帆道:“不喝茶,去舞动人生。”

初夏时节,舞动人生里面长裙飞扬,女人们脱掉冬装以后,在舞厅里或张扬或含蓄地显露性感。

几曲跳罢,吕一帆心烦意乱道:“我不想跳舞了,找个地方喝酒。”

在实习期间,老家那位李青明带着父母和大嫂找了过来,要求订婚,看着被生活折磨得提前衰老的父母以及憔悴的大嫂,她请假回去办了订婚酒,约定毕业后结婚。虽然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情,可是每次想到这事,她还是心烦得想哭。她不愿意真的哭,就将所有委屈和不甘化作大大咧咧的微笑。

走到一家小馆子,吕一帆却不进去,又道:“你骑了摩托车,我们回老味道喝,这样才能尽兴。”

王桥依着她,骑车回到老味道。他从餐馆里提了半瓶白酒,炒了盘肉丝,抓了一把盐花生,回到三楼阁间。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瓦上霜,我现在要做梁山好汉,大碗吃肉,大杯喝酒。”吕一帆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再把杯子递给王桥。

几杯酒后,王桥再问:“实习回来就闷闷不乐,不顺利?还是家里的事情?”

吕一帆端着酒杯,道:“实习就是这么回事情,大家都差不多,我没有出纰漏。是家里的事,现在不说这些事,我们喝酒。”

菜见底时,酒亦见底,吕一帆脸颊绯红,道:“再来一瓶。”王桥摇头道:“差不多了,再喝就醉了。”

吕一帆道:“你是不是个爷们儿,喝这点酒就醉了,我去拿酒。”王桥伸手拉着她,劝道:“你别去,实在要喝,我下楼拿。”吕一帆停下脚步,与王桥对视片刻,双手猛地搂住王桥脖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袍哥,我是故意喝酒,喝酒好壮胆。”

两人在一起疯狂地互相抚摸。

“等会儿。”吕一帆推开王桥,关掉顶灯。几秒钟以后,路灯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她安静地站在屋内,左手伸向后背,将后背拉链往下拉,哗的一声脆响,后背拉链滑到底。

“我的身材好吗?”

“非常好,游泳时我就知道得很清楚。”

“你在水下偷看了我?”

“在水下经常偷看。”

“你倒是坦诚。我漂亮吗?”

“漂亮。”

两人渐渐意乱情迷,最终一丝不挂,裸身相对。

吕一帆紧张地问道:“门锁紧没有?”

“艾姐她们都不住在这里,楼下守夜师傅睡得死沉,他从来没有到三楼阁间来过。”

“轻点,我是第一次。”

“第一次?”

“嗯。我的第一次要给我喜欢的人,否则就亏死了。等会儿,你难道不相信我?”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算了,不说这些事。”

度过最初的紧张以后,吕一帆的身体变成了地幔,温度接近了3000度。热火沿着一条条小通道向全身发散,热量越来越足,最终让身体完全燃烧起来。

激情之后,王桥与吕一帆并排躺在床上,透过阁间的窗户看着遥远的星空,星空中罕见地出现了点点繁星,安静、广阔、深邃。

吕一帆侧过身去看着王桥,用手抚了抚英俊的脸。道:“我有一个计划,说出来给你听,想听吗?”

一缕发丝钻进王桥鼻孔里,让他感觉有些痒,道:“你说吧,我会认真听。”

吕一帆满脸严肃地道:“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王桥道:“你准备用什么方式不放过我?”

吕一帆道:“我要你一辈子做我的情人。”

“当然,招之即来。”王桥从内心深处非常同情吕一帆的遭遇,也很欣赏她面对困难时的坚强,除此之外,还有对自己没有能力解决吕家遇到的麻烦而感到愧疚。

吕一帆又幽幽地说道:“你这人特有大男子思想,非要等到我来找你。”

对于这一段意外的感情,王桥内心很复杂。他没有矫情,道:“这个社会太现实了,我们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不至于落于人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吕一帆狠狠地点头,道:“这个我明白,如果我们家不是沦为社会最底层,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烂事。”

此后的一段日子,吕一帆疯狂地挥洒最后的大学时光,与同学们一起打球唱歌喝酒,与王桥疯狂地聚在一起。

美好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九七年毕业季转眼就到。

王桥遵照约定没有为吕一帆送行,他与黄永贵等人在一起,为中文系毕业生送行。

前任中文系主席雷成毕业后进入省委宣传部,成为笑到最后的人生赢家,女友韩萍分到山南金融专科学校任教。分配结果出来以后,书法协会在老味道单独搞了一次欢送会。欢送会上,雷成和韩萍终于以恋人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

“王桥,大三第一学期要选学生会主席,我支持你去竞争这个职位,有了更高的平台就能做更多的事,你千万不要客气和推让。”雷成抽了个空子,拉着王桥说知心话。

“我会全力争取。”有了雷成的例子,王桥从政的念头又猛地升高。

雷成道:“秦真高的威信、办事魄力以及心胸不足以担任中文系学生会主席。黄老师支持你,陈刚则支持秦真高,我抽时间再给陈刚谈谈。你别太担心,系里学生工作以黄老师为主。另外,系主任杨名那里也得找机会去汇报工作。”

“明白,谢谢雷兄。”

“遇到什么难事,不管是在校还是毕业以后,都要来找我。”

雷成和王桥紧紧握手,许久才分开。

雷成等人的分配结果让王桥更加坚定了目标,通往精英社会的一扇门已经打开,浪费这个机会有可能留下极大的遗憾。

“送战友,踏征途,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传来驼铃声……”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给你做了嫁衣……”

“朋友、朋友一起走……”

广播里传来了煽情的歌声,弄得车上车下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水。这是年年都要发生的故事,年年在这个时候相似的离愁别绪就会笼罩在校园上空。

大巴车在一辆辆开动,送行人陆续散去。在足球场另一边停着一辆山南牌照的豪华小车,身高接近一米八的中年壮汉子李青明站在车尾抽烟,道:“可以走了吗?”

吕一帆望着大巴车队方向,寻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全是不舍。

“走吧,随时可以回学校,杨总还在等着我们,他是大客户,我们别失礼。”李青明催促了一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倶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王桥挂在阁间的书法作品,吕一帆背得很熟,离别之时,这首诗总是在脑中盘旋。

李青明第三次催促之时,吕一帆收回目光,上了车。

小车超过好几辆大客车,出了山大的校门,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老生离校,无数个曾经发生在校园的故事便结束,若要继续,只能在校园之外。而校园之外的故事往往失去了校园的色彩,成为另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