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中师毕业后分配到旧乡中心校,无钱无人脉,完全看不到前途,杨明从现实角度考虑,选择了分手。时间过得越久,王桥越是能够理解杨明的选择,原有的怨气早就烟消云散。当然,初恋的感情也变成了遥远的回忆。

“我一定要成功,否则连身边的女人都保不住。”回想着离开自己的女人,王桥暗自在心里发誓。

在屋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等到接近散场时间,王桥骑着摩托车又回到停车处,在阴暗角落等待赵波。

舞厅散场后,一大群发泄了欲望的男人蜂拥而出。王桥紧紧盯着人群,却没有再发现陈刚的身影。赵波仍然和上次一样蹒跚着走了出来,在停车场东盯西看,看到黑暗处有烟头闪亮,便走了过来。

“你出来好久了?给支烟。”

王桥扔了一支烟给赵波,道:“我刚才看见了我们的辅导员,他也在里面跳舞,以后这个地方不能再来了。”

赵波惊讶得咬在嘴上的烟都掉落在地,道:“辅导员怎么也来这里跳舞?不会吧。”

王桥嗤了一声,道:“辅导员只比我们高一级,今年才留校,大家都是男人,来到东城之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赵波感慨了一句:“我这才发现学生干部也是人啊,以前还以为是没有情欲的怪人。”

王桥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学生干部不仅是人,而且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从舞厅出来的人们陆续散开后,王桥发动摩托车,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到了校门口,赵波坚决不肯回寝室,跟着王桥来到阁间。

王桥坐在阁间窗前,向窗外看着。赵波见王桥坐在窗边。道:“你看啥子?”王桥笑而不语,依旧坐在窗前。赵波凑在窗前,看到外面空无一人,自语道:“鬼都没有一个,有什么瞧头。”然后缩在床上看电视。

从东城之东到山大校门,骑摩托车要接近二十多分钟,坐公共汽车则要半个小时以上,陈刚如果走正大门回校,应该是这个时候回来。王桥等了约十分钟,见到一人骑着自行车来到校门外,来人虽然戴着帽子,从身形上能看出就是陈刚。陈刚骑车到校门口,单腿撑在地面,与门岗交涉几句后,弯腰骑着车进了校门。

每个人都有阴面和阳面,阴面和阳面都是真实的,只有小孩子和幼稚的人才简单地划分好人和坏人。王桥内心经常用到的逻辑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到这一条就是能够被社会承认的正常人。至于更高的道德要求,要么是圣人,要么是伪君子。

看清楚陈刚是孤身一人,王桥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到楼下去煮了一盆面,加了一大勺肉臊子。肉香惹得赵波从床上一跃而起,两人没有用碗,就着大盆子一阵猛吃。

王桥道:“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赵波明白王桥想说什么,道:“袍哥,吃饭时别说这么严肃的问题,我啥想法都没有,六十分万岁,潇洒过完大学生活。”

王桥道:“胖墩搞了新闻社,弄得红红火火。你可以搞个法学研究会之类的组织,说不定也能大火。我知道你的心结在哪里,像你这样胡混,苏丽更会觉得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你要混出个名堂来,用事实来证明苏丽当初是错误的选择。失恋一次就萎靡不振,不像男子汉。从这一点来看,苏丽的选择绝对正确。”

赵波瞪着眼,将筷子猛地拍在桌上,道:“难道非要去当学生干部才有出息?难道非要搞社团才能证明自己?我就想毕业后当一名律师,好吃好喝潇潇洒洒。”

王桥继续道:“律师这碗饭也不好吃,没有点本事,凭什么好吃好喝潇潇洒洒?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继续吃喝,别扔筷子嘛。”

赵波拿起筷子,闷头吃面。

满满一盆子面很快见了底,赵波用餐巾纸抹了嘴巴,道:“袍哥是想劝我,心意领了。我不会再做傻事,至于以后的事,到时再说吧。”

王桥道:“那吃了饭就睡觉,明天还要去做早操。”

赵波道:“袍哥是学生会干部,肯定要坚持做早操,我就是一个白丁,去不去无所谓。”

山南位于长江以南,室内一般不安暖气,冬天室内室外都在零度左右,所以早上很多人贪恋温暖的床铺。赵波如此,秦真高也不例外,将赖床视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享受。

等到室友们起床后,秦真高才恋恋不舍地爬起床,没有顾得上刷牙洗脸,一溜小跑来到操场。在操场边上见到辅导员陈刚已经来了,赶紧过去打招呼。

陈刚昨天夜晚骑了半个多小时自行车,吹风受凉,晚上开始流鼻涕,体温跟着升高。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道:“上午第四节课,你和王桥到办公室,有事和你们说。”

秦真高道:“王桥昨天晚上没有回寝室,不知道今天上午来不来上课,有可能通知不到。”

陈刚又吸了一下鼻子,道:“他到哪里去了?”

秦真高知道王桥应该是住在老味道,上课肯定要来,但是他有意向陈刚隐瞒,摇头道:“不知道。”

陈刚头昏脑胀颇为难受,没有细问,道:“我不舒服,回家睡一会儿。”

秦真高关心地问道:“陈老师,我陪你到医院去?”

陈刚摆了摆手,道:“没有这么娇气,睡一觉就没事,记得准时来开会。”

秦真高拍马屁道:“陈老师生病了都要来看早操,太敬业了。”

陈刚道:“记得你和王桥都到办公室来。”

操场上,王桥站在最后一排做弓步压腿和高抬腿,把冻僵的身体活动开来。

秦真高看见王桥在后排,耍了个心眼,没有通知其开会。在黄永贵当辅导员时,他曾经使用过这个方法,再次使用这种方法时没有思考,几乎成为下意识的行为。

上午第四节没有课。第三节下课以后,王桥拿着书便直奔图书馆。秦真高站在窗边看着王桥走远,独自一人来到了中文系办公室。

陈刚问:“王桥没来?”

秦真高道:“没有看见人。”

陈刚生气道:“这人还是学生干部,怎么老是旷课,应该修理了。”

秦真高道:“需不需要等他来了,然后再一起谈。”

陈刚气鼓鼓地说道:“不必了,昨天系里开了会,近期学生会要抓两件事情,一件是辩论赛,另一件是校新闻社的提档升级工作。系里将这两件事情交给我来负责,前一件事情已经讨论过,拿出了方案,没有什么问题,新闻社的提档升级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同一个寝室里的室友也有亲疏之分,王桥和杜建国素来交好,加上王桥是宣传部部长,由他来负责新闻社的工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秦真高脑筋急转,道:“我建议这两件事情都交给九五级来操作,理由有两个。一是辩论赛是我们提出来的,当然由我们来打主力;二是校新闻社社长就是我们班上的杜建国,主要成员也是九五级的。”

陈刚打断道:“系里将这两件事情交给我来操作,就是要以九五级为主力。我想问的是具体怎么操作?”

秦真高知道自己根本驾驭不了新闻社,建议道:“辩论赛交给学习部,新闻社交给宣传部,分别责成这两个部负责。我则为两个部服务,帮助他们完成两项任务。”

他这样说是有私心的,如果两件事情办不好,则是学习部和宣传部的主要责任,如果办得很成功,作为系学生会副主席来说功不可没。他作为系学生会副主席,提出这个建议合情合理。

陈刚同意了这个建议,道:“你把这两件事情盯紧点,务必办得漂漂亮亮。我下午要到北京去开会,四五天以后回来,在这之前,你把相应工作安排下去,回来之后我要听报告。”

秦真高自然是满口答应。走出办公室以后,他反复思考着今天的行为,猛然间发现一个大破绽:如果陈刚今天遇到了王桥,询问今天为什么不来上课,那么自己就要担负不老实甚至欺骗老师的恶名,万幸陈刚要去开会,否则极有可能露馅。

想到这里,他冒出些冷汗,自我总结道:“祸从口出,以后我说话之前一定要过过脑子,不要留下破绽,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下午上课时间,秦真高都在观察王桥的脸色,想从中探知其是否与陈刚见过面。

比较幸运的是王桥脸色正常,一直在低头看书。

放学后,秦真高召集九五级学生干部开会,他再次坚持开会要签字,参会的几位同学心有不满,最后还是签了字。而且,这一次没有人迟到。

王桥同样在总结:“秦真高这人性子别扭,魄力不足,也不太做实事。但是坚持签字这事还是有成效,以前系里开会经常有同学迟到,今天这次开会全部到齐,无规矩不成方圆,朋友关系再好也要坚守规矩,我不能仅靠个人的威信,要学习他这一个别扭的优点。”

对于秦真高的安排,王桥没有现场反对。他暗自觉得秦真高手伸得太长,有贪功之嫌疑,让他隐隐有点不愉快。但是他并不在意此事,从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将秦真高当成与自己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

与普通同学相比,沉得住气是王桥极为突出的一个优点,追其根源,这个优点形成于在山南第一看守所的一百天。在看守所这个极为特殊的环境下,时刻忧心清白的自己会倒霉地成为替罪羔羊,其对心性的考验非同一般。

第二次开会比第一次顺利得多,秦真高暗自高兴,最有成就感的是王桥这个傲慢的家伙都老老实实听了指挥。在学生会这个舞台上,他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学生会干部的权力换不来金钱,可是能换回尊重,也能换来如花似锦的前程。

散会后,秦真高急匆匆地来到老味道土菜馆,第一次以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参加各系学生会主席的聚会。

学生会主席、副主席的聚会活动来源于两年前,目的是交流学生工作经验、增加各系学生会友谊,具体形式便是聚餐,经费来源是AA制。部分系学生会得到系里固定经费支持,多数学生会都采用实报实销的报账制。学生会主席都不是老实人,或者说都是聪明人,各有各的招数,都能够解决原本不多的吃喝费用。

这一次聚会之所以选在老味道土菜馆,原因很简单,老味道土菜馆有烧鸡公等汤锅,主菜、副菜品种丰富,性价比高,非常适合学生会主席聚餐。

秦真高尽管不太愿意到老味道土菜馆,只是这种聚会暂时还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聚餐分为两桌,一桌是校学生会主席、副主席和老资格的系学生会主席,另一桌则是新晋的主席和副主席,雷成是老资格主席,坐在第一席。秦真高资历浅,坐在第二席的末席。

与众多的学生精英们相聚在一起,秦真高胸中一片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已成为山南大学的精英,不停地与同桌的主席们碰杯。

雷成一直主张王桥担任副主席,无论从公从私的角度来说,王桥都是副主席的不二人选。谁知半路杀出个秦真高,居然当上了系学生会副主席,摘了这个鲜红的桃子。对此事,雷成一直心有芥蒂。

酒至中旬时,雷成道:“秦真高,我给你介绍同桌的大师兄和大师姐们,这些大师兄和大师姐都是各系精英,你要一个一个地喝。”

秦真高第一次上这种场合,在众人注视下,不愿削了面子,道:“那我就敬各位师姐师兄。”

有人开玩笑道:“为什么师姐要排在师兄的前面?一般应该是敬师兄师姐。”

秦真高顺口又道:“那就敬师兄师姐。”

结果师姐们又不满。

雷成道:“大家别起哄了,我来给秦真高介绍。”

他介绍一个,秦真高喝一杯。一桌喝完,秦真高控制不住呕吐的欲望,捂着嘴巴朝外跑,还未跑到卫生间,就在二楼大堂卫生间门口吐了一大摊。

吕一帆正在二楼服务,看到秦真高在大堂呕吐,急得直踩脚,道:“你就不能忍住,多跑一步就到卫生间了。”

秦真高正吐得昏天黑地,没有听到吕一帆抱怨。

吕一帆是老味道服务员,对客人不能过分抱怨,说了两句以后,到楼下撮了些细炭灰盖在呕吐物上,扫到簸箕里到外面倒掉,再用拖把将地面上的秽迹拖干净。

处理完呕吐物,另一桌雅间有客人招呼。

吕一帆从雅间出来,走到门口,惊讶地见到刚才那位同学又在原地呕吐。她无可奈何道:“同学,多走一步就是卫生间。”

呕吐两次以后,秦真高头脑仍然昏成一片,没有认出眼前之人曾是九五级新生篮球队的教练,不客气地说道:“你是服务员,我吐在这里就该你来扫,别在这里啰里啰唆。”

依着吕一帆的性格,恨不得一脚踹在呕吐男的屁股上,只是艾敏对她甚好,她不愿意给艾敏惹麻烦,转头就走,不和这个呕吐男争吵。

站在角落里,大大咧咧的吕一帆想起了因为父母、姐姐、姐夫齐齐下岗而贫困潦倒的家庭,想起同伴们正在校园内无忧无虑享受着青春,而自己为了节约一顿饭钱和获得微薄的薪金,将自己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浪费在了饭馆里面,她悲从心来,忍不住想哭。

当艾敏走过来时,吕一帆立刻换了平时挂在脸上的开朗笑容,道:“艾姐,刚才那男的又在门口吐了一次,等会儿我去扫掉。”

艾敏道:“这一桌子人都是学生会当官的,每个月都要聚一次餐,而且他们在学生中应酬最多,我去敬一圈酒,争取把这些客源拉过来。”

吕一帆知道艾敏胃不太好,关心道:“艾姐,他们人很多,少敬几杯,或者渗点水进去,别硬撑着。”

艾敏神秘地说道:“双龙杯。”

双龙杯是老邢带来的酒具,据说酒具是一位耍魔术的老先生所制作,酒具底层是水,上层可装酒,手柄上有个开关,朝左时,倒出来的是水,朝右时,倒出来的是酒,灵活方便且隐蔽,是酒战之利器。

吕一帆赶紧到底楼吧台将双龙杯拿了上来,顺手提了一瓶还剩下大半瓶的山南高粱白,这大半瓶是另一桌客人剩下的酒,被收到柜台上,应付这种场面时可以节约成本。

有双龙杯在手,艾敏胆气壮了,为了表演的真实性,她进雅间后当面将大半瓶高粱白倒进双龙杯,然后依次和学生会主席碰酒,每和一位同学碰酒后就发一张名片,讲两句玩笑话。敬酒时,艾敏为了不露馅,有意识地喝了两杯高粱白,让脸颊带些红晕。学生会主席们都没有怀疑艾敏,齐叹老味道土菜馆这位女老板酒量惊人,风度十足。

秦真高处于醉酒状态,一动不动地队在桌上,没有和艾敏喝酒。

散场后,醉得不省人事的秦真高被送回寝室。雷成累得出了一身汗,对正和室友们聊天的王桥道:“秦真高喝多了,晚上你注意一下,别出事。”王桥应了声:“我先观察,如果确实有问题,就直接送医院。”雷成对王桥的办事能力很有信心,说了句“交给你了”,便歪歪倒倒地回男生第二公寓。

十来分钟以后,秦真高突然仰起头大喊:“我要日蒋玲!”喊完以后,继续酣睡。

寝室众人如被捅了老窝的马蜂,纷纷从床上爬了起来,互相问:“刚才秦真高是不是在喊‘我要日蒋玲’?”互相印证以后,皆捧腹大笑。

杜建国大叫:“谁有录音机,我们时刻准备好,把他的醉话录下来,至少要让秦真高出点血,才能删掉。”

等了半天,秦真高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脚不停地用力踢床,发出咚咚的声音。王桥见秦真高醉酒反应过于激烈,凑近观察才发现秦真高嘴里鼓鼓的,还包着东西。他取过一个盆子,放在床边,然后将秦真高翻过来,用力拍他的后背。秦真高哇地又吐将出来,一股酒臭迅速在房间内弥漫。吐了又吐,直到吐无可吐,他才沉沉睡去。

熄灯后,大家纷纷上床,突然魏兵爆发出一阵哈哈笑声。杜建国道:

“老兵,你发魔怔吗,笑什么?”

魏兵道:“我想起了敬爱的秦副主席的醉话,他如果说喜欢蒋玲,或者爱蒋玲都很正常,来一句‘我要日蒋玲’,道出了男人的心里话,真是太精彩了,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熄灯以后,原本就是大家夜谈的好时机,今天有了秦真高这个话题,大家自然不会放过。

裴勇乐不可支地说道:“秦真高平时不太说话,我们讲黄色笑话也不发言,原来肚子里面有货,酒后吐真言啊。”

魏兵道:“如果,我说的是如果,谁将这个话传到蒋玲耳朵里,会产生什么后果?如果胖墩的新闻社将这事报道出去,新闻社立马会成为校园关注的焦点。”

王桥道:“各位,各位,听我说一句。秦真高说的这句话在寝室无论怎样开玩笑都可以,但是不要到外面去说,说了以后他们两人很难堪,特别是蒋玲,本来别人是很无辜的,如果传出去会最受伤。”

杜建国笑道:“你们猜一猜蒋玲听到这事会是什么表情?”

魏兵道:“无法想象,袍哥经常说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变成了屎,大约蒋玲就将面对这个情况。”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在欢乐的气氛中沉沉睡去。

早上起床歌声响起以后,寝室诸人都从床上爬起来,秦真高翻身对着墙壁,不肯起床,室友们询问时他只是哼哼两声。王桥见到床边半盆呕吐物实在碍眼又制造臭味,屏着呼吸端到卫生间倒掉。

魏兵刷牙回来以后,见秦真高睁着眼躺在床上,笑道:“你昨天晚上吼了一句话,惊天地泣鬼神,你自己知不知道?”

秦真高此时头痛欲裂,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道:“我吼了什么?”

魏兵想起晚上那句话,又笑了出来,道:“你真不知道自己吼了一句什么话?”

杜建国拿着脸盆走了回来,笑道:“你昨晚当真了得,说出了所有男人的心里话。”

秦真高闻言,道:“我昨天晚上说了什么?你们别乱编啊!”

魏兵忍不住就讲出了真相:“你昨晚大吼,‘我要日蒋玲’。”

秦真高愣怔了一下,心里相信这是一句真话。因为在做春梦之时,蒋玲无数次成为主角。他知道绝对不能承认,承认就是太糗了,于是翻身而起,脸色铁青道:“魏兵,你他妈的别乱说,再乱说我就不客气了。”

魏兵是嬉哈性格,与寝室里关系都处得不错,见秦真高生气,并不在意,道:“我说的是实话,不信问胖墩。”他知道裴勇与秦真高前几天闹了不愉快,就没有说裴勇。恰好王桥提着秦真高呕吐过的盆子进来,便道:“不信你就问袍哥,你是不是真的吼了一句‘我要日蒋玲’?”

魏兵反复将那一句“我要日蒋玲”提到嘴里,秦真高勃然大怒,抓起桌上杜建国的饭盒朝魏兵砸去。

胖墩是食神,饭盒长期都有料。昨晚陈秀雅从家里带来的红烧肉,胖墩将红烧肉吃得精光,剩了一些汤水在里面。

饭盒砸在魏兵身上,红烧肉的油汤就将刚换的新衣糊得不像样子。如果秦真高只是语言上拿捏两句,甚至说点脏话,魏兵都不会翻脸。他家庭条件一般,难得穿一回新衣,眼见着新衣被弄脏,心痛万分,捡起饭盒就砸了回去。

两个人就在狭窄的寝室里扭打在一起,互相用拳头招呼。

王桥看得直甩脑袋,隔在两人中间,道:“都是一个寝室的,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

秦真高的战斗力逊于魏兵,互相扑击之下,眼框被乱拳打出一个青包。

魏兵的新衣服不仅被弄脏了,还被撕了一条口子。他极为心痛这件唯一能在跳舞时穿得出去的新衣,坐在床边懊恼万分。

王桥站在屋中间,严肃道:“你们两个不准再动手了,一个寝室的同学用得着动手?秦真高就不要到操场去了,魏兵换衣服,跟我出去。”他说了这句话,甩手走了出去。

胖墩杜建国、裴勇跟着王桥走了出去。

魏兵默默地换了衣服,也跟着走出去。

寝室里只剩下秦真高一个人。

操场上,黄永贵背着手在场边站了一会儿,见王桥和同学们走过来,问道:“没有看到秦真高,他怎么没有来?”王桥道:“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黄永贵没有多说,背着手去查看其他班级。

早操散了以后,王桥见魏兵仍然一脸沮丧,道:“你把衣服送到外面洗衣店去洗,让他们帮忙缝一下。”

魏兵道:“这是我跳舞的当家衣服,缝好都有一条疤。”大一时,魏兵等人刚刚从高中生转化为大学生,对异性的追求还藏在心里,到了大二,不管条件好坏的年轻人都有一颗骚动的心,对异性的追求转化为实际行动了,有一件跳舞时能穿的好衣服非常重要。

王桥嗤笑一声,道:“以后要跳舞,直接穿我的衣服,只要挂在衣架上的,取下来就可以穿。”

魏兵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袍哥。”

杜建国缩着脖子抄着手,道:“袍哥,你能不能陪我到乡下去一趟?”

王桥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杜建国道:“我想到乡镇去看看情况,这一段时间新闻社全体同仁都在努力写有份量的稿子,写来写去大家明白一件事,如果不走出校园,在校园里凭想象肯定拿不出能在地级市报纸杂志发表的新闻稿,梁书记很老辣,他是在变相给新闻社提意见和要求。”

王桥道:“那我们就去泡一泡乡场茶馆,说不定能听到一些事情。另外,如果真想写乡镇,可以参考《半月谈》的时事类文章,对整理思路有好处。今天第四节没有课,我们一起到图书室,将近期的《半月谈》全部借出来,认真分析一下当前存在的热点,然后有的放矢。”

杜建国神情忸怩道:“我把陈秀雅一起叫上,她特别聪明,点子也多。”

王桥看了杜建国一眼,道:“这是你的自由,用不着征求我的意见吧。”

第四节课,王桥、杜建国、陈秀雅三人来到图书馆,将两年的《半月谈》合订本借了出来,细细研读一番后,三人发现当前乡村的热点是农民负担。乡镇干部为了收提留统筹和农业税,导致了很多起致死致伤事件,也有农民拒交税费款打伤乡镇干部,更离奇的事发生在偏远省份的一个偏远村,村里人轮流到公路上执勤,凡是见到乡镇干部进村,就将一棵消息树放倒,全村的人该躲的躲,该藏的藏。

这个热点和王桥预设的判断一致。

随后,杜建国专程到校外书店买回《村民自治条例》、《村委会组织法》等小册子。研读完小册子,他郁闷起来:“我们这样做是主题先行,先有主题,再去凑新闻素材,这不符合新闻学原理。”

“胖墩。你想不想新闻社得到校方支持,让新闻社迅速发展壮大?”

“想。”

“你想不想通过校方的考验?”

“想。”

“你目前有没有好的办法写出有质量且能发表的新闻稿件?”

“没有。”

“我们选的这条路有没有可行性?”

“有。”

王桥摊了摊手,道:“别矫情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我们只要不是造假,方法灵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你这人平时还挺灵活,怎么脑袋里有这么多框框?”

“不是框框,是新闻原则。我总觉得主题先行是亵渎新闻。”杜建国随即叹息道,“为了新闻社的发展,就算是亵渎我也干,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王桥笑道:“借用青皮的一句话,你这就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就是去乡镇考察一下,谈得上下地狱吗?”

元旦前夕,王桥、杜建国、陈秀雅坐着公共汽车来到车费最便宜的近郊打谷场镇,他们运气比较好,来时恰遇赶场天。打谷场镇人山人海,小商小贩云集,农家出产的鸡鸭鱼菜摆满街道。对于村民来说,赶场日是重要的社交活动日子,除了买和卖以外,还有一项重要功能是与熟人见面,喝茶聊天,打牌喝酒,快活得很。

乡场是王桥少年时经常玩耍的地方,他深知赶场的奥妙,带着杜建国和陈秀雅来到一家最热闹的茶馆,茶馆旁边有好几家小餐馆。

“我们就泡这个茶馆,听到真话的概率最大。”

为了泡乡镇茶馆,三人特意换上了最朴素的衣服,尽管如此,走到人群中还是与乡镇人有明显区别,走进茶馆时引得众人侧目。

茶馆里有人打牌、有人下棋,还有人闲聊,王桥三人喝着茶,听村民们谈天说地。他们是外来人,不论从衣服、相貌到言谈都与村民有区别,不太容易融入茶馆的环境中去。

王桥不愿意呆坐着,在茶馆里转来转去,然后站在几个打牌人身后观牌,顺便聊天。

杜建国和陈秀雅面对面而坐,大眼瞪小眼。按照他们事先计划,到了乡镇就能和村民打成一片,搜集到大量素材。谁知来到茶馆后才发现,在这个简陋的小茶馆里,他们是外人,村民们根本不理睬他们。

正在尴尬时,对面桌子有人喊:“谁下棋,豆包不耿直,输急眼就不来了。”喊话者是茶馆老客,象棋水平高,一时之间,没有人应战。

喊话者没有过瘾,开出了价码:“谁赢了我,中午请他喝酒。”

陈秀雅突然站起来,道:“我和你下。”

杜建国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急道:“你能行吗?”

喊话者是一个穿着老式军装的麻脸,他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应战,右脚踩在板凳上,睥睨道:“下输了中午要请客啊。”

陈秀雅道:“一言为定,下输了请客。”

楚河汉界摆开战场,由于一方主帅是稀罕的娇滴滴小姑娘,引来茶馆众人围观。喊话者急于赢棋,对围观的几个好手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们几爷子不准支招。”

陈秀雅父亲陈强从农村娃儿做到省交通厅总工,智商相当高。陈秀雅继承了父亲的智商,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会就通,一通就精。她在父亲的倾力培养下,琴棋书画皆精,最拿手的则是象棋和围棋。面对着摸不清底细的乡村棋手,初战时她丝毫不敢大意,排兵布阵皆采取守势,观察对方战力。

麻脸对手丝毫未将小姑娘看在眼里,甚至还觉得与小姑娘对阵受到了侮辱,他大兵压境,以双车直奔对方腹地。

十几招过来,陈秀雅轻声道:“将。”

陈秀雅布局时并非单纯防守,而是偷偷布置了双马饮泉之势。所谓双马饮泉,指一马控制对方帅(将)门,另一马卧槽将军,逼迫对方帅(将)不安于位,然后运用双马互借威力,回环跳跃,盘旋进击而取胜的方法。

麻脸看不起下棋的弱女子,重兵全在敌方腹地,根本没有机会回兵解围。他抓耳挠腮,左腾右挪,由于失去先机,始终破不了对手的双马。

麻脸把踩在板凳上的右脚放了下去,用手推了棋盘中的棋子,道:“这盘不算,刚才让着小姑娘,被她偷袭了,再来一盘。”

麻脸在茶馆里长期来牛皮哄哄,早就引得众棋友同仇敌汽。如此耍赖言论,遭到众人一阵笑骂。

经过第一局较量,陈秀雅看穿了麻脸底细,信心倍增,她轻声道:“来就来。”

双方重新排兵布阵,这一次麻脸要谨慎得多,试探着进攻,不再敢大兵压境。十几步以后,陈秀雅卖了一个破绽,有意丢了一个炮给麻脸,几步以后,又成双马饮泉之势。

虽然是冬天,麻脸额头上还是冒出汗水,他不再寻找输棋理由,固执地道:“再来。”

陈秀雅仍然道:“来就来。”

第三盘,麻脸不敢进攻,完全采取守势,谁知小姑娘轻描淡写单车直入对方腹地,来了一个挂角马。麻脸空有重兵,却无法救主。

第四盘,麻脸心情浮躁,进退失措,全然没了章法。陈秀雅轻易做成了拔簧马之局。拔簧马是过宫马与车配合抽杀对方的一种象棋战术,由于车可以从马那里获得进攻能量,马就像一个强有力的弹簧那样具有极大弹性,所以把具有这种能力的马称为“拔簧马”。

麻脸眼见着自己的主力被小姑娘慢条斯理一口又一口吞下,脸红筋涨,终于忍耐不住用手将棋盘一阵乱抹,道:“不下了,你这小姑娘有邪性,马用得怪,今天早饭没吃安逸,改天再来下。”

麻脸输棋不坠志气,道:“中午我请吃饭,话要说到前头,下一场你还敢不敢来?”陈秀雅道:“有什么不敢?”麻脸提劲道:“下一场我首先要砍马脚,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到了中午吃饭时,众棋友要等着麻脸请客,麻脸扯着喉咙叫道:“我输了认账,只请这位小妹仔,没说请你们。”

在一阵嘲笑中,众棋友来到隔壁的豆花饭馆。

麻脸果然单独请陈秀雅吃饭。

王桥和杜建国顺便邀请几位围观者在豆花饭馆同坐,几碗豆花、几份烧白、二两烧酒,像模像样地请一顿客。

赶场天,泡泡茶馆,喝二两烧酒,吃碗豆花,然后在微醉中回家,这是乡人们最舒服的生活状态。今天看了一场弱女子三番五次砍杀麻脸的好戏,还莫名其妙吃了顿免费饭,更是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王桥、杜建国和陈秀雅重新聚在一起。杜建国问道:“陈秀雅的象棋下得真好,以前从来没有看过你下象棋。”

在大学里,陈秀雅成为校广播站播音员,参加新闻社,内心阴霾消散大半,渐渐露出活泼的一面,道:“小时候学过象棋。”

杜建国笑道:“什么时候教教我,你用马的技术真是出神入化。”

王桥道:“胖墩肉麻,不用这么拍马屁。”

杜建国辩道:“陈秀雅下棋的水平确实高,不信你和她下一盘,她让你一个炮。”

王桥道:“我不擅长下棋,等你学会了下棋,再来教我。”

这句话里就有当面调笑的意味。王桥和陈秀雅一直共同维护着山南第一看守所的秘密。大二以后,陈秀雅多次到监狱探望父亲,回来后向王桥转达了父亲的感谢和祝贺。这以后陈秀雅偶尔会和王桥谈起还在服刑的父亲,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

陈秀雅微红了脸,眼睛看着别处,转了话题:“今天有没有收获?”

杜建国道:“还真有收获,这些乡民谈论最多的问题就是负担重,提起这个问题他们就骂人,还提起一个公章支书,说是这个支书为了完成税收,总是把公章带到身上,有人找他办事,必须要完税以后他才盖章,乡民骂得最多的就是这事。”

王桥道:“公章支书就是最好的题材,可以朝深处挖,造成公章支书的成因,民众对公章支书的反映,如何解决农民负担问题。”

杜建国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但是他敏感地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好题材。

得到了满意题材,三人返校。

杜建国陪着陈秀雅进了学校大门,王桥回老味道土菜馆。

走进一楼大堂,赵波正在和吕一帆瞎侃,吕一帆被逗得咯咯直笑。

王桥道:“有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吕一帆道:“赵波说了好多川版歇后语,特别好笑,比如老鼠别手枪——起了打猫心肠,还有死鱼的尾巴——不摆了。”她学着赵波的四川话,语音语调又不太准,不伦不类让王桥也笑了起来。

赵波拉着王桥就要上楼,吕一帆开玩笑道:“你们两人谈什么秘密,还要躲在阴暗角落?”赵波又说了一句歇后语:“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还宽。”

吕一帆笑吟吟地看着王桥的背影,等到王桥背影消失,又有几分忧郁。

阁间里,赵波道:“袍哥,上次你说要我做点正事,我现在接受你的意见,决定办一件大事。据我考察,校内同学精神极度匮乏,为了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我准备在老法学系二楼开一个录像厅。老法学系位置较偏,正好适合放录像。”

老法学系位于山大后门左侧约三百米的地方。法学系整体搬到新教学楼以后,老法学系一侧的教室和私人住房大多数空了出来。有几间私人住房用来开馆子,还有很多房子无人使用。

王桥没有明确表态,道:“你缺钱用吗?”

“当然缺钱,去砂舞一次就穷得叮当响了。我想做点正事,免得一天思淫欲,我不想在学生会当官,也不想搞什么法学会,开录像厅最实惠,能找钱,又能免费看电影。”

“要开录像厅也不是不行,但是千万别涉黄。一般的老板涉黄最多被罚点款,你是山大学生,如果涉黄就麻烦了。”提起录像厅,王桥立刻就想起了发生在旧乡的往事,当时他和鹰钩鼻赵海等人一起看三级片,被牛清德带着公安现场捉场,正是由于此事,改变了他和赵海的命运。

赵波见王桥不反对自己开录像厅,顺势提出要求:“袍哥,我开录像厅还差点钱,能否借点?”

王桥问:“有预算没有?开录像厅需要多少钱,你有多少,准备借多少?”

赵波是典型的只有钱吃饭的穷光蛋学生。他准备空手套白狼,一是房租准备开业一个月之后再付,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二是板凳准备租用宿管科的旧板凳,开业以后支付租金,也基本谈好;三是电视机和DVD,准备找王桥借钱来买。

赵波用期待的眼光看着王桥道:“目前我已经搞妥了房租,宿管科有很多旧板凳,我跟李科长沟通得差不多了,可以借来用,录像机的片源我也联系好了,目前万事倶备。只差一台电视机和一台DVD,这两样东西具备,录像厅就可以开业。”

“行,你什么时候要钱?”老味道餐馆开张时,王桥同样是一穷二白,全靠大姐、杨红兵和刘红全力支持,因此,他准备全力支持赵波。

“我现在就要。”

“现在不行,明天给你。”

赵波兴奋地张开怀抱,给王桥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道:“袍哥,我爱死你了。”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他急匆匆地去找房东,争取能将房子租下来。

王桥随着赵波走下阁间。他站在二楼窗口看着急匆匆进入校园的背影,暗道:“以赵波较为偏激的个性,十有八九要打擦边球。如果因放黄色录像被学校处理,那我就是罪恶元凶。”转念又想:“大家都是成年人,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赵波是法学系的,应该明白后果。可是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他,强调一下放黄色录像被抓可能引起的后果。”

“喂,在想什么?”吕一帆来到王桥身后,想吓一吓他,猛地出声。

王桥果然被吓了一跳,道:“你怎么和小女孩一样,在背后吓人?”

吕一帆道:“你和赵波两人到阁间鬼鬼祟祟商量什么事情?”

王桥道:“赵波想要开一个录像厅,和我商量方案。”

吕一帆被刺激了一下,笑嘻嘻的表情慢慢消失,认真地问道:“开录像厅赚钱快吗,和餐馆比起来如何?”

王桥道:“做小生意赚钱都不容易,录像厅找点生活费和零花钱没有问题,不可能赚大钱。”

吕一帆道:“现在哪一种生意能赚大钱,而且是快速的?”

王桥脑中第一个想起的人是旧乡牛清德,道:“比如开矿山的土老肥最容易暴发,不过这种土老肥也不容易,必须在当地有根基,有人脉,还得黑白两道都有关系。”

吕一帆神情黯淡下来,随即恢复大大咧咧的神情,道:“时代变了,山大学生有的开餐馆,有的开录像厅,谁想做学问谁的脑袋就有毛病。”

王桥并不同意这种观点,道:“我就想做学问,有很多时间都泡在图书馆。”

吕一帆故意调侃道:“图书馆美女多,袍哥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桥道:“我想泡图书馆是为期末考试做准备,平时杂事多,期末考试只能临阵磨枪,将所有杂事拋开。”

自从那天操场牵手以后,两人似乎都有意回避对方,这是操场牵手后第一次单独交谈。

“你很快就要实习了,实习之后想要做什么?”王桥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吕一帆愿意,他可以利用姐姐的关系,帮助吕一帆留在山南,找一个好工作。

吕一帆道:“等待分配,回老家找个学校教书,还能做什么?”

王桥道:“你的想法太消极了,应该更主动去改变。你为什么不想着留在山南?”

吕一帆道:“我的家在北三省,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他们大多在工厂里,现在生活得很不如意,我不能一个人离开他们。”

王桥对吕一帆的想法感到十分惊讶,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有这种想法?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生活得更好,只要你生活得好,父母就会放心。如果你想留在山南,自己可以努力,我也可以找一些渠道,到时把自己安顿好了,可以接父母过来。”

吕一帆眼睛越来越明亮,开心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山南大学是山南最好的大学,山大毕业生想在山南找个工作还是不难的。吕一帆道:“留在山南也可以,我喜欢山南,我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以后再做决定。”

王桥道:“你不要把家里的责任全部背在自己肩上,这样活着很累。”

吕一帆自嘲道:“我也不想啊,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就能躲过。家里一群下岗工人,有技术的还能凭着手艺打工,没有技术的只有摆小摊。你没有经历过这些,很难理解我的心情。”

王桥最欣赏吕一帆的地方是面对困难从来没有怨天尤人,总是用大大咧咧的态度来硬扛,他不停地为吕一帆洗脑:“对于家庭来说,只有你自己实力强大了,生活过得如意了,才有更大的能力帮助家人。我们要主动地、聪明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所以,必须轻装前进。”

这些年来,唯有王桥是发自内心关心自己,吕一帆感到一阵温暖,道:“我想骑摩托车,你和我一起。”

“好,没有问题。”

王桥打开底楼的杂物间,正在取摩托车,吕一帆从身后抱住了他,把头俯在他宽厚的背上。

过了一会儿,王桥转过身,伸手将门关了。等到杂物间的门再次打开时,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吕一帆满脸红晕,眼神比平时多了几分柔情。

“走吧,骑车。”王桥将摩托车推了出来,拍了拍坐垫。

吕一帆骑上摩托车,又朝工业新区开去。在开车的过程中,她愉快地唱起了一首老歌,还是改了歌词的《我的一九九七》:

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

二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国家工厂

妈妈以前是喜欢唱歌的

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

少年时我曾因唱歌得过奖状啊

我那两个妹妹也想和我一样

我十七岁那年离开了家乡沈阳

因为感觉那里没有我的梦想

我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山南城

还有个叫王桥的山南大学生

其实我最怀念老味道的那段时光

这首歌的歌词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成一粒粒的雨点,全部打在了王桥的脸上,并迅速地融化了。

在这学期的最后一段时光里,事情很多,有时忙得王桥泡图书馆的时间都大大减少。

第一件事是新党校开课,王桥和蒋玲参加了新党校学习,党校培训时间不长,只有七个晚上,由于接近期末,还是让王桥备感压力。

王桥是感到压力,秦真高则异常气恼,因为中文系支部大会推迟召开,参加两期党校培训的学生将一起参加支部大会,他在大一上学期就写了入党志愿书,结果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先发优势。

第二件事是经过新闻社全体成员的努力,一篇《公章支书忧思录》在省级党刊《山南纵横》发表,获得广泛好评。副书记梁柏文兑现了承诺,为校新闻社指派了指导老师,免费提供了工作场所,并给予一定的资金支持。黄永贵特别将王桥叫到办公室谈话,要求他继续帮助新闻社,力争在明年再有一篇稿件能上地厅级以上刊物,同时还有另一个任务,要求书法协会参加山南市文联搞的书法下乡活动。

第三件事是赵波的录像厅顺利开张。开张当日,免费请了不少同学去看录像。第一天晚上所有录像都是周润发主演的片子,“英雄本色1、2、3”、《纵横江湖》、《喋血双雄》。当最后一部周润发主演的电影放完,录像厅里所有人都头昏脑胀,耳朵里全是枪声,脑子里全是“发哥”英俊潇洒的形象。王桥在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成了小马哥,咬着火柴棒去学生一食堂打饭。

虽然面临着严峻的期末考试,赵波录像厅依然高朋满座,每天晚上,不少学生以“看书累了换脑筋”为借口,看一场录像,然后再回寝室或教室看书。

开门大吉,令赵波喜出望外。他最有兴致的事情就是去淘片子,拿到一部好片子,就意味着赚到一张张票子。唯一令赵波感到压力的是期末考试,文科类学生需要记忆的东西多,除非极少数记忆力超群的人,多数同学都得花时间来强记。作为录像厅管理者,只能趁着录像厅放映结束以后,他才能抓紧时间背书。

由于睡眠严重不足,赵波在白天上课时总是打瞌睡,还不时发出鼾声。

相对来说,王桥尽管有杂事,但是用于复习的时间还是充裕得多。在最后复习阶段,他吃住在老味道阁间,全力以赴复习功课。如果以60分及格为标准,他原本不需要每天看书到晚上两三点,只是黄永贵多次告诫学生会干部:“在大学里,成绩太差的学生干部将不可避免地失去威信,要想成为优秀的学生干部必须要有一个中等以上的成绩。”王桥将这个告诫听进了耳里,暗自下决心必须要拿到一次奖学金。

对于大学生来说,考试是一场折磨。当最后一科考试结束之后,所有学生都如卸下了一座大山,谈恋爱的同学们抓紧时间享受难得的轻松,没有谈恋爱的同学们则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王桥、赵波、杜建国聚在了老味道土菜馆,围坐在新菜品沸腾鱼面前,开了一瓶山南高粱白,喝着烈酒,享受土菜馆新开发的美食。

沸腾鱼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水煮鱼片,属于经过改良的新派川菜。当沸腾鱼上桌的时候,盘子里的红油仍然热乎乎地在冒泡,好像鱼在里面游动,因此得名沸腾鱼。这道菜最大的特点是鱼片极嫩,传说有开胃健脾、瘦身养颜、祛寒顺气的功能。

“我暂时不回家,还在录像厅守几天。新做的生意全靠坚持,多留住一个顾客就多一份希望。”赵波吃着嫩滑鱼片,分享开录像厅的经验。

王桥道:“期末考试如何?”

赵波一脸苦相道:“砸锅了,我带了书进去抄,结果有两科是系主任监考,他走来走去,我根本不敢动弹,这两科肯定要挂。”

王桥劝道:“你何必自己亲自守夜,找个服务员守夜就行了。”

赵波露出一副奸商相:“我这是小本生意,找个守夜人要发工资,而且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服务员百分之一百要吃钱,所以还是由我来守。”

王桥道:“你可以搞承包制,核定承包人每天交钱的标准。虽然这样做有损失,但是不影响学习。你毕竟是法学系的学生,不是专职录像放映员。”

赵波琢磨了一会儿王桥的思路,道:“这是一个办法,但是现在不行,要把生意做起来再说。”

杜建国此时陷入了情网之中,在中午一点钟时提前离开老味道。他心怀忐忑地将陈秀雅送到交通厅家属院门前,大着胆子将一个盒子塞到陈秀雅的手里,道:“送你一个小小礼物,现在别拆开。”

陈秀雅拿着礼盒,邀请道:“到家里去坐一坐?”

杜建国此时哪里敢进陈家大门,急忙摆手道:“我不进去了,记得看这个礼物,祝寒假愉快。”

陈秀雅能够在学校等待杜建国并一齐回家,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时她从杜建国不同寻常的神情中意识到幸福即将来临,一颗心评评乱跳,连告别之语都没有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礼物放在桌上,盯着看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才心情复杂地将礼盒拆开。读完盒子里面的求爱信,她泪如雨下,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赵波吃过午饭后,到外面租了碟片,径直回到老法学系录像厅里。此时正值放假期间,只有两三个不准备回家的学生在录像厅消磨时间。赵波左思右想,觉得王桥的建议很中肯,便改变了初衷,在纸牌子上写了一个招收服务人员的广告,放在学生经常路过却又不太显眼的香樟大街边上。

招收服务人员广告贴好不久,苏丽与男友恰好走过,苏丽男友是体育系大三学生,一米八四的个子,高大魁梧,一表人才,恰与个子偏矮小的赵波形成鲜明对比。男友见苏丽的视线停留在招人广告上,便道:“我到这个录像厅看过电影,老板是法学系的。”

苏丽与赵波相交多年,对其字体甚为熟悉,再听男友介绍,便明白是赵波在开录像厅。想着赵波对自己的痴情,她神情间略为有些黯然,随即主动挽着男友的胳膊,一起去校外乘车。

苏丽的个子不高,她的父亲却是一个大高个子,从小到大,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汉。父亲的个子和相貌会深刻地影响到女儿的潜意识,让其倾向于选择与父亲相似的年轻男子,这是恋父情结在婚姻中的反映。因此,尽管赵波对其倾慕有加,却始终不能成为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学生散去后,整个校园便失去了勃勃生机,变得萧瑟冷清。

吕一帆没有立刻离开学校,吃住都在老味道。

放假第二天,王桥到黄永贵家里吃过午饭,又与黄小波一起打了篮球。他与黄永贵一家人的关系非常融洽了,唯一遗憾的是与辅导员陈刚的关系一直不太理想,在一起时表面上挺协调,甚至能开开玩笑,实质上却隔了一层玻璃,能看见,少温暖。

“人与人讲究缘分,我和陈刚就是属于那种不投缘的,总是尿不到一壶。我是学生,他是辅导员,双方地位是不平等的,我的命运受到他的直接影响,隔了一层玻璃对我不利,我必须主动想办法解决这问题,不能消极对待。”每次想起这个问题,王桥都感到头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感觉很不好。

在从政的道路上,每个人都要当刀俎,又要当鱼肉,王桥对这一点有清醒认识,想到这一点,他甚至对以后从政的选择都有所怀疑。

打完篮球,王桥回到老味道土菜馆,淋浴以后,神清气爽。

吕一帆站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上,喊:“袍哥,袍哥。”王桥说了句“上来吧”。只听得“蹬、蹬”几声响,吕一帆出现在眼前。

“难得,今天没有穿运动服了。”在王桥印象中,吕一帆除了穿运动服和老味道土菜馆制服以外,基本上没有穿过其他服装,今天穿了一件夹克短外套,将腰身曲线显现出来,既英姿飒爽,又不缺少女性的妩媚。

吕一帆大大咧咧地笑道:“哪个女子不爱美,我难道不能穿点漂亮衣服?晚上记得送我到火车站,十一点的火车。”

“为什么买十一点的火车?”

“你真笨,又问了同一个问题。晚上十一点的火车可以节约旅馆钱。在车上睡一晚,第二天下午就到家了。”

王桥经历过苦日子,挺能理解吕一帆,道:“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吕一帆反问道:“请我吃什么?”王桥道:“你来定吧。”吕一帆乐呵呵地说道:“让我想一想啊,我要吃酸菜花鲢,当然如果有尖头鱼最好,可惜没有。”王桥道:“等你毕业之时,我一定要弄一顿酸菜尖头鱼。”吕一帆道:“我再提一个要求,今天想到雅间吃饭,行不行?”王桥笑道:“这有何难,晚上到雅间吃饭。菜品都想好了,老邢师傅的三大绝技,沸腾鱼、呛炒油渣白菜和风干排骨,再加上我做的酸菜花鲢。”

学校放假,老味道土菜馆生意依然红火,王桥等到近八点,才要到最角落的雅间。他亲自到厨房,弄了一盆酸菜花鲢。

吕一帆坐在带着绒布的椅子上,感叹道:“平时天天站在这里给客人倒水,今天终于翻身做了主人。袍哥,弄点酒,增加点气氛。”

“你别喝酒,晚上还要赶夜路。”

“又是废话,我酒量好着呢,喝一点没有关系。”

“平时很少见你喝。”

“谁见过服务员喝得满身酒味?”

取了半瓶山南高粱白,先分成两杯。王桥这杯约有三两多,吕一帆只有一两多。吕一帆取过酒杯,将两杯酒倒齐,道:“袍哥请客就不能多吃多占,我们两人要公平,何况,我是师姐,今天是请师姐吃饭。”

王桥不愿意她多喝酒,取过酒杯朝自己杯里倒了些,道:“虽然你是师姐,但是还得讲桌上的规矩,男士的酒怎么能和女士一样多?”

“臭规矩。”吕一帆不再争酒,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几口之后,杯中酒见底,吕一帆到楼下又提了半瓶酒回来。半瓶酒都是客人喝剩之酒,酒店内部的人不会嫌弃这种干净的剩酒,或用来泡药酒,或是自饮,做到物尽其用。

王桥知道吕一帆有好酒量,见她执意要喝,也就不再劝,陪着她喝。

酒入愁肠,吕一帆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袍哥,你以为我不知道轻轻松松地玩,开开心心享受青春时光?我家原来也是小康之家,父母都在厂里上班,厂里有幼儿园、小学、医院。现在工厂败了,父母双双下岗,生活无着落。我读高中时,最惨的一次三个月才吃一回肉。”

说到这里,她用手抹了抹眼睛。

王桥道:“这样看起来,我家在农村的生活也不算太差。爸爸有一点工资,自家养得有鸡鸭,外面河里有鱼,只要勤快,吃口肉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吕一帆道:“农村好歹有块地,城区工厂的工人下岗是什么概念?完全是赤贫,没有任何生产资料,有的人甚至有病不敢医在家等死。以前工人工资低,没有积蓄,工厂破产,啥依靠都没有。”

最初她还面带笑容,说到最后泪水涟涟。

吕一帆很有倾述的欲望,此时打开了话匣子,更是不吐不快,道:“我这次回去要跟家里人商量是否留在山南的重大决定,以前总是想着要回老家,甚至还有本土成功人士准备和我相亲。我在老味道端了大半年盘子,总算是想明白了,我就是一个小女人,没有责任背上太多重负。相亲,滚一边去。”

王桥不由得想起很久都没有在脑海中出现过的初恋女友杨明,道:“家庭困难其实并不可怕,只要勤奋做事,一个脑袋两个肩膀,咬咬牙就能挺过来。赵波开录像厅时一分钱都没有,靠借钱开起来,虽然不能赚大钱,维持自己在学校的开支没有问题。艾姐以前是下岗工人,为了学手艺到厨房打工当墩子。墩子大多是男人,她一个女人家愿意去当墩子,全靠一股子毅力在支撑。你看艾姐的手,上面至少有十条刀伤。她靠努力走出了困境,生活越过越好。”

吕一帆仰头喝了一口酒,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是全靠一点一点积累,得拖到哪年哪月?等到有了钱,说不定我父母早就完了。正是由于有这个想法,所以以前我也有过走捷径的想法,答应在这个假期和那个成功人士相亲。少十几年奋斗,我能有什么损失,损失的就是青春和梦想,不管嫁给谁,青春都会流逝,而梦想又值几个钱!人就是一副臭皮囊,用不着看得太重。”

王桥不愿意看到吕一帆略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情,认真道:“你的家庭到底需要多少钱,需要用你的青春和梦想交换?真需要钱,可以一起想办法。”

在王桥的逼视下,吕一帆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慢慢消失,道:“一个家庭沉沦于最底层,被人瞧不起,没有任何改变的希望,这种滋味你没有尝过。我们家目前欠下的医药费就有六万五千块,买单位的又破又旧的房子欠下了两万多块钱,为了我读书将又破又旧的房子租了出去,另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更破更旧的小房子。我爸以前在车间工作,弄成了矽肺,等着用钱治疗。农村还有爷爷奶奶,虽然身体还好,可是随时都有可能生病进医院。大哥大嫂同时下岗,想起这些事情就觉得身上压着五十座大山。”

细说全家人在困境中挣扎的痛苦,吕一帆终于在王桥面前哭出声来。哭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用纸巾擦了眼泪,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把我弄哭了,到了山南读大学,我还没有哭过。”

王桥道:“哭就哭吧,哭完以后好继续硬撑。”

吕一帆道:“如果没有你,我这次回去就要相亲。现在我接受了你的意见,争取留在山南。等着站稳了脚跟,把爸妈接过来,就算做点小生意,也一样能过。”

王桥竖起了大拇指,道:“你这个思路是正确的,操作性也强,应该能成功。”

吕一帆又撇了撇嘴,道:“这只是设想,离现实还差得远。落叶归根,这是多数老人的想法,而且老人上面还有更老的人,我爸妈是否愿意离乡背井来到山南,还是一个未知数,他们多半不愿意拖累我。”

吕一帆家里遇到的困难在重工业城市比较普遍,原有的社会组织遭到重创,新的社会组织还未建立,整整一代人经受了沉重打击。从理论上来说这是社会改革的阵痛,落到每个具体家庭则是不堪忍受的惨痛经历。

王桥想再劝一劝吕一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劝说难以抚平受到重创的心灵。

到了九点,一瓶酒喝完,王桥最多喝了三两到四两,大部分都被吕一帆抢着喝了。吕一帆酒量确实不错,除了情绪稍为激动一些,神智清楚,一点都没有醉酒的感觉。

喝完酒,王桥睡在床上稍稍休息,十点钟准时下楼,吕一帆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底楼大厅等着,脸色正常,一点都看不出在喝酒时还痛哭过一回。他递了一条围巾给吕一帆,道:“这个天骑摩托车冷,等会儿用这个围巾把脖子、脸都围上。”

吕一帆接过围巾看了看,故意道:“这是女朋友送的?温暖牌的?”

王桥道:“是女生送的,但是和女朋友无关,是我姐王晓。”

吕一帆见过王晓,没有再开玩笑,仔细用围巾把脖子和脸遮住。

摩托车发动,寒风立即袭来,所幸有围巾护脸,否则吕一帆肯定会被吹成冰棍一根。她习惯性地环抱着王桥的腰,将脸贴在宽厚结实的男性后背上。这时,她觉得特别安全。

到了火车站,王桥在停车场将摩托车停好,提着行李送吕一帆进站。

此时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家,车站上应该没有其他同学。

分手之际,吕一帆飞快地用冰冷的嘴唇亲吻了王桥同样冰冷的脸颊,然后提着行李就朝火车走去。进入密集的人流,吕一帆暗自想道:“袍哥是个好男人,能做事,对女人也好。我们算是什么关系?比一般朋友肯定要亲密许多,亲吻过,拥抱过,抚摸过,可是两人又和一般恋人不一样,始终没有明确确定恋爱关系。换句话说,两人都没有明确地给对方以承诺。”

“我真傻,为什么不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次回家解决自己以后工作地点问题,回来以后就勇敢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不管王桥说不说出来,反正我要说。”吕一帆在离开王桥的短短时间里,下定了决心,同时还用手朝空中挥了一下,显示自己的决心。

王桥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吕一帆的背影融入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人群中的吕一帆突然朝空中挥了拳头,但是并没有回过头来。

回到老味道餐馆,停车时,王桥听到一串来自东城方向的自行车铃声。

在铃声方向,陈刚顶着寒风,弯着腰,用力地蹬着自行车。

在这个时间点,从东城方向而来,百分之一百是砂舞刚回来。年轻男人身上充满着欲望,去砂舞场所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渠道,这和靠看黄片解决生理饥渴相类似,虽然在道德上不被承认,王桥本人能够理解。

这是王桥经历的第二个寒假,相较于第一个寒假,他的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至少不会为经济而发愁。

送走吕一帆的第二天,王桥照例拜访李仁德。李家人对王氏姐弟极好,特意安排在省交通厅宾馆吃晚餐。晚宴结束,王晓悄悄对弟弟道:“明天你再来找我,我们请李澄吃顿饭,表示谢意。”

王桥经常为姐姐当挡箭牌,心领神会道:“中午还是晚上?”

“李澄晚上有应酬。中午,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干脆就在老味道土菜馆。”

王桥忍不住道:“姐,你没有必要一直住在李家,没有自由,活得压抑,你总得有自己独立于李家的生活。”

王晓道:“我知道,等安健大一些再说。”

孙子李安健是李家夫妻的心肝宝贝和精神寄托,两位老人家绝对不会同意李安健离开李家,王晓又舍不得将儿子单独留在爷爷家里。王晓要离开李家,儿子李安健必然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王桥换位思考亦觉得这个问题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分手后,他试着和久不见面的孟辉联系。与孟辉联系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主要是即将放假,与在山南的老朋友见个面,喝喝酒。

电话里,孟辉的声音透着股高兴劲:“袍哥,在大学乐不思蜀吧,都不找老哥聊聊。”

“我怕打扰你的生活。”

“我重回阳光下,不怕你来打扰了,有时还真想跟你聊一聊。”孟辉重回光明,现在的生活与他的部分历史完全割裂,王桥是他愿意接触且又联系着过去的人。

王桥道:“我和山南第一看守所还是很有渊源,陈强的女儿陈秀雅跟我在一个班,看守所李澄所长明天还要跟我和我姐吃饭。”

“我知道李澄调到东城分局了,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见面,可否过来蹭顿饭?”孟辉不愿意跟黑暗世界的人再有任何来往,李澄是刑警,见面无妨。

王桥直言道:“稍等,我得先和我姐联系,看是否方便,五分钟回话。”

得到大姐肯定回答后,他随即给孟辉回了电话。

由于两位客人都比较特殊,王桥特意和艾敏商量如何配菜。艾敏作为餐馆老板之一,自然知道公安朋友的重要,连忙安排采购尖头鱼,力争让大家吃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