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种情况下,梁总被排挤出了五道岭煤矿。说实在话,我是有地方去的,有人给我高价让我离开梁总,年薪高到啥程度了,说出来会吓你一跳——50万呐!按当时我的工资标准,我干30年也未必能挣到50万呀。

辑田同志,想请你谈谈八道岭煤矿从你和庭贤同志来之后的一些情况。

省委书记于波冷峻的表情中透着随意,炯炯有神的目光紧盯着八道岭煤电股份公司副总经理罗辑田。

于书记,我真想给你说说哩,我们梁总到八道岭煤矿8年来,可是受尽了苦呀,连我这个副矿长也一样,要不是梁总,我早就远走高飞了。可是,于书记,你这么忙,我怕耽误你的时间呀!

没事儿,我今天下午就专门来听你谈谈的,和你谈话,这是我这个省委书记这次下来调研的主要内容。银岭矿区很大哟,煤炭的储量全省第一,再开采个100来年没问题。煤炭的质量在西部地区来讲也是首屈一指的,过去,省里头疏忽了这块风水宝地,没有很好地在这块国有的矿区多做文章。现在好了,你们这个八道岭煤电股份公司,还有银煤集团,已经正式纳入了我省国企改革、资本改造、资本运营的轨道。要想保住这一块国有资产,选一个带头人尤其重要。庭贤同志怎么样,你这个同志怎么样,这是组织部门考查的问题,你只需具体地谈谈这样一个问题,8年前,这个矿是个亏损矿,近1000名职工没事儿干,工资那一年只发了四个月。你和庭贤同志是怎么把这个矿管好的?就这方面的问题。

好的,于书记,我可开始说了。

请谈谈吧。省委书记调整了一下坐姿,舒服地躺在了沙发里,他闭上了双眼。陈秘书见状,示意罗辑田快讲,他自己也翻开了笔记本,开始做记录了。

我们被迫离开五道岭煤矿是那一年冬天的事情,离开的原因,我就不谈了。因为我们五道岭煤矿在梁总的带领下,由手工撅镐落煤到电钻打眼放炮落煤,又从半机械化采煤发展到了全部自动化采煤,这样一个过程是梁总和我们这些黑哥们苦干了近二十年才走过来的。从年产量几十吨到梁总离任时的年产量400万吨,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呀。

我们虽然也是国有煤矿,可是梁总这个人你可能是不知道的,他没有向国家要过一分钱的投资,这资金全是靠我们自己自力更生、自我积累发展起来的。我也不怕你这个省委书记给我穿小鞋,我也是豁出去了,我就直说吧。你那个弟弟于涛,他也先后当过两个矿的矿长,可人家是谁呀?国家的投资和银行的贷款不知投进了多少,可这个败家子,愣是把煤矿给干倒灶了。他把公家的钱装进腰包里多少,这我没有证据,我不能随便乱说,可他肯定是装了的,要不然,他拿啥给银岭地区还有省经贸委的那些官老爷们送礼?他要是没有送礼的钱,为什么搞垮了煤矿没有人追究责任,还升任了矿管会的主任。他要不是强行收走了五道岭煤矿,今天的五道岭煤矿能垮台吗?人家叫他于无能,我看这个绰号叫的对极了。

按理说五道岭是国有煤矿,收编进矿管会这本身也没有错。可是,他不该把各矿的财权、人事权、销售权全收走啊!你不收走,你的矿管会就吃管理费也吃不完呀。可是,于涛他没有这样做。

就在这种情况下,梁总被排挤出了五道岭煤矿。说实在话,我是有地方去的,有人给我高价让我离开梁总,年薪高到啥程度了,说出来会吓你一跳——五十万呐!按当时我的工资标准,我干三十年也未必能挣到五十万呀。

梁总走了,我也就跟着走了。于涛派人找到了我,让我别跟着梁庭贤去八道岭煤矿。他说八道岭是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你去了吃什么喝什么?你要是留在五道岭矿上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当矿长。

我说,那个无职无权的矿长我是不会去当的。他说,我让你有职有权,你留下吧。我说,有职有权我也不干。

他问为什么?我说,宁给好汉子牵马坠蹬……

不给孬种出谋定计……于涛接上了我的后半句话。

我笑笑说,于主任真聪明。就转身走了。

于涛冲我的背影说,这梁庭贤手下的人咋就这种德性!

我气呼呼回了他一句:你先看看你那个德性吧!

可真让于涛说准了,他说八道岭这地方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我跟着梁总转了一圈,也觉得他这话是对的。

梁总拍拍我的肩头说:“兄弟,别泄气,我们如果能干到过完年,这种状况就改变了。”

怎么改?怎么变?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哪!职工都半年多没有发工资了,他们能去下井干活呀?就说他们下井了,要机器没机器,要设备没设备……

谁说没机器设备呀?

梁总生气了,我们刚看了采煤四队的库房,他那个库里那么多的电钻,那么多的炸药,那不是机器设备呀?

咋?还让我们的矿工兄弟去打眼放炮落煤呀?我的梁总,你就实际一些吧,现在都啥年代了,我们五道岭煤矿都电脑操作采煤了,你让八道岭还手工作业呀?

手工作业怎么了,我刚进矿山时,还用撅镐落过煤呢,《五道岭的明天》这本书你是副主编,你不知道手工挖煤呀?不可能吧?况且我们有电钻和炸药,这说啥也比手工挖强了不知有多少倍呀!

好!好!好!我的梁矿长,我去给你打眼放炮去。

你去?真是开玩笑!你给我仍然负责销售,马上给我组织销售队伍去。

用不着!我的矿长!我睡半天觉干半天活,都销掉了400万吨煤,你这里有多少煤呀?算了吧,我还是先帮你从基础管理开始吧!

帮我?我在帮谁呀?

梁总这么问我时,我无话了。对呀,他是在帮谁呀?

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出了八道岭煤矿,正在往五道岭方向的公路上走呢。

我说,矿长,你这是带我去哪里呀?这里黑灯瞎火的,去干什么呀?

去取钱。

取钱?取什么钱?

我愣住了。

正说着,一辆进口小汽车停在了我们的身边。

有人叫了声梁矿长,我才发现走下车的是乡镇煤矿的矿长,冉大德。

冉大德紧握着梁矿长的手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走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我这是去找你的,八道岭矿的人说,你们还没有到呢。我这才折回来了,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

梁矿长说:我正要去找你哩,你倒先找上我了。找我干什么呀?我现在可是一无权二无钱,找我也白找。

你看看,辑田,这梁老哥有毛病了吧?你无权无钱了就不能找?说实话,我们三道岭煤矿如果没有你梁矿长的帮助,哪有我冉大德的今天?从今往后呐,你们俩我三道岭矿养着!要不,就到我们三道岭来干,怎么样?梁矿长,你的月工资我发10万,辑田发1万,怎么样?

别瞎扯了!梁矿长打断了冉大德的夸夸其谈:休想!快说说,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钱?

冉大德:咋?用钱呀?只要不超过100万,你尽管开口吧!

这么大方呀?梁矿长笑了:这么说,我们这些年还支持了个好朋友呀!100万多了,用不了。就算1000人吧,1000人一月的工资是40万,先发两个月吧,哟,还就得100万。我说冉矿长,你就借我100万吧,三月期限,我打个借条,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不付利息!

没问题!冉大德仍然是夸夸其谈的口气:你要打条子就到别处借去,我这里不借。想当年,我白手起家时你支持了我们多少电钻和炸药呀,少说也有几百万吧,你让我打条子了吗?

我们不是上自动化生产线了吗?那些东西也用不上了,不给你们就得放在库房里,那些东西放着也麻烦,说不定还会引起什么事故呢!再说了,支援乡镇企业,也是我们的责任嘛。

冉大德:不管咋说,梁矿长,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三道岭煤矿。这100万,就算我冉大德送你梁矿长的。

那可不行!我是县级干部,收你的钱就是受贿,你也别害我,就是借。有借有还有来有往嘛,你要再胡说八道,我们的交情就算到头了。

别别别!冉大德急了:梁矿长,就算你借的,这总行了吧。

对对对,这我们仍然是朋友……

就这样说笑着,我们到了三道岭乡镇煤矿。冉大德把我们请进矿上餐厅。梁矿长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别弄复杂了,越简单越好,最好一碗面,上菜什么的免了。

冉大德也不客气,点了四个素菜,什么香椿、乌鸡头、香菇什么的,全是山上天然的野菜。又点了两个荤菜,羊肉和鸡肉。面条是应有尽有,什么荞面面条啦、揪面片啦、土豆面啦等等。

梁矿长心情不错,吃了不少菜,还吃了两碗面条。吃完饭,冉大德要我们喝酒。梁矿长说免了,免了,你拿上钱,送我们一程吧。

这么急呀?冉大德问:不至于晚上发工资吧?

梁矿长说:你说对了。连夜发,明天就要干活了,我不希望矿工兄弟们饿着肚子下井。

那好。冉大德用手机给财务打了个电话,让马上准备100万钞票……

回到八道岭煤矿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矿工们有不少都早早睡觉了。等全体矿工被集合到破旧的大礼堂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过一刻了。听说,要不是发工资,这些矿工是决不会在半夜里来开会的。

八道岭矿党委副书记赵红卫是一位憨厚、敦实的汉子。他宣布会议开始,首先他宣读了银岭地区关于梁庭贤任职的红头文件。

那个谁呀?在干什么?

我发现一名矿工在礼堂的墙角里小便,便大声喊道:你给我过来!

那个矿工急忙溜进了后边的人群中。

我走下了主席台,把那个矿工叫到了前边的一侧:你太不像话了,我是新来的副矿长罗辑田,我现在罚你一个月的工资!等会儿发工资时当场兑现!

我回到了主席台上,我仍然大声说道:从现在开始,再发现随地大小便、随地吐痰者,和这位同志一样,将受到严厉处罚。

梁矿长开始讲话了。他说,罗辑田同志这样做是对的。我完全同意他对这位矿工兄弟的处罚。今晚,我们每人补发两个月的工资,不论是下井工人还是矿级领导,一视同仁!每人每月400元,两月发800元!

台下的黑哥们全体起立了,没有人喊起立,这是他们由衷地对新来的矿长表示敬意。过了一会儿,有人突然鼓起了掌,随后,礼堂里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开会的矿工中,已经有一半人揭不开锅了。

梁矿长继续说:刚才随地小便的这位兄弟,你今天晚上只能领到一个月的工资,400元!另外400元被扣掉了。为啥呢?你是一名矿山的工人,你的行为代表着我们整个八道岭矿的形象。大家再看看自己穿的衣服有多少天没有洗了,再看看你们的身体,有多少个月没有洗澡了?这一点不怪大家,据说我们的洗澡堂因为管子坏了,喷头不出水了,管理员发不上工资了等等原因,早已关闭了。从明天开始上班,上班时我们要检查,你洗澡了没有?衣服洗了没有?具体的办法就在今天晚上,由我们罗副矿长罗辑田同志给大家宣布!

大家也许会说:上班后,我们就下井了,在井下,我们是黑子了,洗不洗衣服有什么关系呢?我说,我的黑哥们……

梁矿长叫了一声亲切的黑哥们,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梁矿长继续说:谢谢大家给我的掌声。这衣服不但要洗还要经常洗。下井了,我们变黑了,上井时必须要洗澡,洗不干净要罚款。上井后,我们要变白,我们要让银岭矿区的二十多万兄弟姐妹们看看,从明天起,我们八道岭煤矿的黑哥们是全矿区最白最干净的矿工!

梁矿长的话讲完后,财务人员照花名册当场发放了两个月的工资。紧接着,我又宣布了劳动纪律。最后,各采煤队又连夜开会,排班的排班,收拾工具的收拾工具,检查机器设备的技术人员、采煤工人等等也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一夜之间,八道岭煤矿气象更新了,热情和笑脸又洋溢到了近1000名矿工和他们的家属脸上……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绝不是一帆风顺的。

从此后,先进和落后的生产管理产生了分歧,随着一次次的碰撞,新旧观念的冲突,甚至斗争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按照梁矿长的要求,第二天的晚上,我这个没有通过地委组织部考查任命的副矿长……于书记,你是说……噢,是这样。就是说,我这个副矿长是梁矿长口头宣布的,市里的红头文件很可能下不来。因为,他们不愿意我到八道岭来。我觉着无所谓,只要有梁矿长的信任就足够了。梁矿长告诉我,要我不折不扣地把五道岭的管理拿过来,有什么事他给我撑腰。

我接着说那天晚上开会签保证书的事儿。那个会是由我来主持,梁矿长要我代表矿上先和各采煤队、各部门的头头签上这个书面的保证。其实,签这个保证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这个因落后的管理给八道岭矿带来落后面貌的状态调整过来,让八道岭矿的干部工人首先从骨子里感到,我们来八道岭是正儿八经来做事的,不是图享受来的。

八道岭煤矿的面貌一天不改变,别说享受,连饭都吃不上。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与会者纷纷表示,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煤矿这地方,说什么都白搭,只有脚踏实地地干。让我们保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我们一点意见都没有,只要让我们能拿上工资。

原矿长吴志文被免职后,本来要调走的。可是,吴志文说啥也不离开八道岭矿,他说安排个啥职位都行,他会顾全大局的。市委组织部找梁矿长谈话时,征求梁矿长的意见。梁矿长说,那就让他在党委副书记和代理工会主席这两个职位里挑一个吧。

组织部的干部说,党委副书记不行,他会指手画脚的,就让他到工会去吧。

宣布任职通知时,吴志文兴高采烈的,表示坚决拥护梁矿长的领导,在矿党委的领导下,一定要搞好工会工作。听说这个人一贯阳奉阴违,这天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

吴志文说,我们都在给国家干给党干,为什么要像资本家一样,签什么狗屁保证书?你们把我们工人的觉悟看的这么低?不签保证,我们照样能认真工作!

我一听有点不高兴了,但在会上是不能发作的。我耐心地说:这个保证一定要签的,今天是和中层以上干部签,明天还要和全体职工签。这是管理企业所必需的,谁要不签,矿上就不安排工作!这是板上钉钉定死了的。

吴志文不知是喝酒了,还是故意找茬,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反驳我道:我们八道岭建矿到现在,从来没有写过什么保证书,这矿不照样开到了现在?

这显然是公开的挑衅,我反唇相讥:你干的好,为什么大家还是拿不上工资?啊?为什么八道岭煤矿还要停工停产?你说!

反正我不签什么狗屁保证!吴志文大声和我顶撞起来:看你姓罗的能把我怎么样!

那好!我命令他:你给我出去,我现在就停止你的工作!

就在吴志文和我吵闹的时候,梁矿长大步走进了会议室。他问坐在我身边的党委副书记赵红卫:怎么回事?

吴志文见是梁矿长,悄悄地坐下了。

赵红卫说:吴代主席不想签保证书,三句不是好话,就和罗副矿长吵起来了。

那好。梁矿长心平气和地对罗辑田说:罗副矿长,你就行使你的权力吧。

梁矿长说完就坐在了赵副书记的旁边。下面有人在抽烟,梁矿长说:请抽烟的同志们把烟掐灭。我宣布一条规矩,今后开会时不准抽烟!

抽烟的人全都把烟掐灭了。

我说:鉴于吴志文同志的表现和行为,已经不能胜任代理工会主席的职位。根据我矿昨天宣布的中高层干部管理规定,我宣布,将吴志文现场降职为工会干事,由工会干事刘小宝暂时负责工会的工作!

你没有这个权力!吴志文大声说:我这个工会代主席是经上级部门同意的!

吴志文同志!梁庭贤严肃地说:你给我出去!你已经没有了参加这个会议的资格!

吴志文见梁矿长生气了,就解释说:矿长,我喝了点酒……

我说你喝酒更不对了,昨天刚刚宣布了戒酒令。你这是知法犯法!

吴志文望望梁矿长,灰溜溜地走出了办公室。

梁矿长对我说:继续吧。

梁矿长话音刚落,大家便纷纷把名字签在了保证书上……

我收齐保证书后,宣布了又一项规定:从明天起,矿级领导办公室的沙发全换成板条椅,沙发全抬到接待室,包括梁矿长办公室在内。同时,保留矿办公室和财务科,党办室和矿办合并办公。其他科室全部取消,新成立生产办、销售办和多种经营办。新成立的三个部门的主任从明天起在矿办室报名,由矿上统一考评、任职,这三个新单位的工作人员一律由新考评上任的主任组阁,未被组阁入选的人员一律到矿办室登记,由矿办室重新安排工作。

采煤四队队长信玉丰站了起来,他问:梁矿长,成立生产办,我们这几个采煤队长怎么安排?

梁矿长没有直接回答信玉丰的话,他把脸转向了我,要我回答。

我说:你们几个队长继续履行队长职责,由生产办主任对你们进行考评,合格的留下继续当队长,不合格者下来!

原人事科程银朝科长问道,其他的如行政科、生产科、总务科、人事科等十几个科室被撤了,我们这些个科长怎么办?

我解释道:你们可以竞选生产办、销售办、多种经营办主任副主任和三办下设机构负责人。说明一点,原来的19个科室撤了,可大部分的科室还有工作呀,所不同的是你们19个科室的职责都并到了三办,还有就是过去各科室的科员多则二三十人,少则十几人,这几百人全体下岗待聘,也可以参加竞选。最后剩下的人全部下井、下车间!

动真格啦!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都在心里盘算开了,自己竞争什么职位比较合适,能在哪个岗位上干呢?

我见这晚的会议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就对大家说:谢谢各位对我工作的支持。我还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些保证书原件存档,副本全都上矿里的报栏,希望大家认真对待你签的这个保证书。同时,三办人员选聘的通知明早也会张榜公布的,希望大家踊跃报名,千万别错过了这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失去这个机会,你可能就得下井去干了。

还是那个人事科长程银朝,他站起来问梁矿长:现在可以报名吗?

梁矿长问:你要竞争哪个职务?请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你找谁。

程银朝说:我要竞选多种经营办主任。

那好呀。梁矿长说:三办主任的竞选,可直接找罗副矿长。你还有什么事吗?

程银朝说:我能不能直接跟你谈一谈?

现在?

是现在,这会都开完了呀。

我接上程银朝的话说:散会吧。

一部分人出去了,一部分人围到了主席台边。

梁矿长说:那好吧,你可以谈了。

程银朝看上去30多岁的样子,我打开了他的简历,见他是龙江矿业学院的毕业生,就把资料交到了梁矿长的手里。

梁矿长看了看简历说:还是采矿专业毕业的,你应该竞选生产办主任才对。

可我对开公司办三产更感兴趣。程银朝说。

好吧。梁矿长问:那你说说,这撤了的19个科室,有哪几个科该归到多种经营办呢?

程银朝说:三产办、总务科、八煤招待所、车队还有那个破烂加工厂。

你上任后最想做的工作有哪些?

先成立一个汽车运输公司,把矿上的那5辆破东风修理一下。当然了,你梁矿长得支持我,一是把矿上的外运煤任务包给我,然后贷点款,购10辆新东风。在管理上,我打算搞单车承包,承包运煤任务,卡死油料费、修理费,节约归己,超支在我承包费里扣。我要搞的第二个项目是加油站,我算过了,全矿的生产正常,车辆用油也是个不得了的数字。第三个项目是在招待所的基础上修建八煤宾馆,接待销售办的客户,就是我们矿的上帝。宾馆要修漂亮一点,既是我们矿的一个窗口,也是矿上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这些事你啥时候开始想的?

昨天晚上。

为什么?

因为,我哥在你们五道岭煤矿工作,所以,我对五道岭的管理很熟悉。我想,你来八道岭一定会成立一个多种经营公司的,最差也要成立一个办公室。果然让我猜准了。

好!梁矿长对我说:这个多种经营办的主任就他了……我就不明白,你为啥是人事科长,而不是三产办主任呢?

咋说呢?程银朝有点腼腆:他们用人只看你的学历,根本不考虑你的特长和实际情况。

这叫死搬硬套,对不对?不过,程银朝呀,你那第一个项目可以上,我给你投资,那第二、第三个项目嘛,还要论证一下,你马上搞个报告给罗副矿长。

好的,好的。程银朝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也是很高兴,梁矿长这三言两语,就定了个多种经营办的主任,接下来的工作就全看我的了。我对此充满了信心。我为什么乐意在梁庭贤手下干活,就是他这个人待人很诚,还特别信任你。你在他手下干活,感觉能放得开。我还有个预感,这程银朝如果能把握好自己,他在八道岭煤矿的发展前景是最好的。果然让我言中了,后来他领导的多种经营公司先是创产值三千多万元,到后来又上了饮料厂、罐头厂等新的十多个项目。到最后,他生产的山野菜罐头产品居然还远销到东南亚好多个国家呢!

我们梁庭贤老总,就是这样用人的,除了个别人,大多数的人他都是一用一个准。就是他用的这些个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成就了我们后来的八道岭煤电股份有限公司。

一个星期后,八道岭煤矿的家底子彻底查清了:向银行、市县和有关单位借款1375万元;应收单位欠款765万元,账面亏损600万元,如果加上欠工人的工资,乱七八糟的全算在内,亏损高达1000多万元。而事实上,一些隐形的欠款、亏损还没有计算在内呢。

紧接着,生产办、销售办的管理及工作人员也顺利考评完毕。这时候,也就是我和梁矿长进矿10天之后,我们矿上的工作已基本上全面推进了。主要是两大块,一块是生产办的采煤任务,年产30万吨的硬任务已经分解到了4个采煤队。三名副矿级干部也离开办公区进驻到了采煤第一线。另一块是收欠款,销售办除了完成年销售收入两千万元外,还要清理完80%以上的外欠款。

由于工作扎实的原因,生产销售两大块存在的问题也提前暴露了。先是销售办收欠款这一块,过去的销售科长和销售人员都程度不同地存在着把收来的欠款部分或全部装进自己腰包的情况,尤其是科长于跃林,落实的未交回矿里的欠款达200多万元。梁矿长要求我负责彻底查清这些问题,然后开会研究是否向市里有关部门反映这些问题。为了慎重起见,梁矿长让我查这些问题时最好不要太声张,我答应了。

除了收欠款中出现的这些问题外,矿上的生产管理、物资管理上的问题也逐渐地暴露出来了。

别人的问题还没有彻底地查清楚,我的问题倒先暴露出来了。我有啥问题?于书记,你问的好,我刚来八道岭煤矿,应该是不会有啥问题的。可是,我真是没脸说这些呀。于书记,真的,我也做过不光彩的事儿呀,以至于让他们抓住了把柄,要不是梁总力保我,我可能早就在矿上呆不下去了……

发现采煤4队队长信玉丰问题的那天,天正下着大雨,整个矿区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只有地上、路上流淌着的是黑黑的煤灰水。大概是信玉丰感到这样的天气我不会骑着自行车来采煤队吧,所以,他就让东风大卡车把一车车优质块煤往外拉。拉到第三车时,我赶到了。

我马上到一个商店的电话亭里把电话打到了销售办,问他们今天有没有往外拉煤的车。销售办的调度告诉我,除了三队有30车外运煤任务外,其余4个队没有派运煤的车。我说知道了,我就挂上了电话。

我掏了140元钱,租了一辆客货车,还有一架照相机,让司机把客货车开到了采煤四队通往大道的一边。等了大概有半小时吧,那辆送煤的东风车返回来了,1小时后,东风车又满载着一车块煤出去了,我让客货车跟在了东风车的后边。东风车开进了银岭县城,在银岭县城东关一处卖煤点上,三个民工正等在那里卸煤呢。

这是一个叫“一路顺风”的商店,右侧是两间商铺,左侧是一间门面大小的进车道,店后一块约两百多平米的院子里,堆着山一样的块煤。

我咔咔咔照好了照片后,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一处比较背的路边上,我信步走进了“一路顺风”店。营业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问我买啥,我说买煤。我看“一路顺风”营业执照时,发现上面兼营处有煤炭销售四个字。小姑娘把她姑姑,也就是“一路顺风”的老板叫来了。

“一路顺风”的老板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标致。她问我,要多少煤,要沫煤还是块煤。

我说要十车块煤。

十车?十东风车?

是。但价格要最低。

价钱好商量,要是公家用煤,发票按零售价给你开,收钱按优惠价收。

谢谢。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一路顺风”的老板叫葛水平,是采煤四队队长信玉丰的“表妹”,实际上是小情人。信玉丰把公家的块煤拉到这里来,由小情人卖掉后,收入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调查销售科以及信玉丰问题的事儿早就被传出去了。

于是乎,他们就联合起来整我,咋整我呢?就从作风问题上下手了。于书记,你别笑话我,这事儿已经十年了。我和她有那种关系时,还是在五道岭煤矿当副矿长的时候。

那一年,矿上分来了两个大学生,一男一女,女的叫杨虹,她分到了我负责的销售办。这世上的事儿就是怪,和杨虹一块分来的男大学生叫李光,一直在追她,可她愣是不理人家。开始时,我没有注意到杨虹对我有意思,一天晚上,南方一家大电厂的厂长来签了120万吨煤的合同。

这宗大生意是我有意让杨虹负责谈的,我想试试她的身手,为让她下一步任销售公司经理打下基础。杨虹很出色,南方的厂长还许以重金聘她去南方发展。你猜杨虹是咋说的。她就当着人家客人的面说:我如果没有爱上我们罗头的话,我会去南方的。

什么?我和电厂厂长都吃了一惊。

南方人毕竟是南方人,吃惊之后他打哈哈说,时代不同了,没想到北方的大学生也如此的开放呀!

杨虹不理我的茬,她说,爱是不讲条件的。我们罗头虽然有妻子了,可我不在乎,我希望有一天能赢得我爱的人的心。

胡说什么呀?我瞪了杨虹一眼。

别这么紧张。南方厂长对我说:杨小姐喜欢你有什么错?在我们那个地方,只要两厢情愿,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至于老总养个情妇什么的,根本不奇怪嘛!

我才不让他养着呢!杨虹说:我挣钱自己养自己……

别再说了!我打断了杨虹的话:越说越不像话了。

也真怪,这一晚我们说的的确很开心,我破开荒地喝了不少酒。

人家说酒壮英雄色胆。我不是英雄,于书记,可面对这么优秀的女孩,再加了酒精的缘故,我迈出了不该迈的第一步。这以后,我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我也想过和妻子离婚,可是,我张不开口呀。杨虹那边呢,除了上班,和我在一起时总是嘻嘻哈哈的,也是从来未提出过让我离婚的话来。她还不止一次地安慰我:头,别想的太多了,我真的不想结婚,等碰到合适的人,我会离开你的。

于书记,真让你笑话了。到了今天,已经十年了,她都33岁了,还是没有找对象,我呢也是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辑田呀!省委书记严肃地说:我插一句话,这事儿你该早做了断呀,要不然你伤害的可是两个人啊!

是的!于书记,这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选择了,她们两个一个特别的优秀,一个是十二分的贤淑……不过,于书记,你放心吧,我会快刀斩乱麻,马上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我接着说——

罗辑田继续讲着,省委书记又眯上眼靠到了沙发上,陈秘书以速记的方式,快速地记录着罗辑田讲的故事。故事虽不是多么新鲜,可是新旧观念的冲突已经变成了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所以,经陈秘书整理后的故事,读起来是惊心动魄的,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不为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