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环球戴着手铐脚链,被两名武警战士押着走进了威严的审讯室。检察官端坐在铁栏杆里面的审讯席上,衣环球坐在了铁栏杆这边的一把椅子上。

“衣环球,你也该说点什么了。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你……”

这些天来,衣环球坐在被审讯席上,一言不发。活脱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说死骂死不开口的架势。今天,他终于开口了,还没等检察官把话说完,衣环球便说:“我会说的。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你们要是答应了,我就说。”

“说说看,什么样的条件?”一检察官问道。

“第一,我是汪吉元抓来的,让他来审我。”衣环球睁大了因发肿而成一条缝的眼睛,盯着检察官说。

“这个条件可以答应。”一检察官望望另一位检察官,见后者也点头同意了才说:“我们这个专案组是检察、公安、纪检三家组成的,汪副厅长正好也在组里。”

“汪副厅长?汪副厅长是谁?”衣环球问道。

“这个可以告诉你,汪副厅长就是省公安厅的汪吉元副厅长。”

“嘿!嘿!嘿!嘿!”衣环球莫名其妙笑了一阵说:“果然是胜者王侯败者贼呀!他把我抓回来了,升官、发财,要什么有什么。我呢,啥也没有了……啥也没有了。到……到阴曹地府,再跟你姓汪的斗……斗,斗吧。”

衣环球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仿佛连力气也没有了。

“说说你的第二个条件。”检察官说。

“第二个条件是,”衣环球又睁大了松弛着的双眼说:“你们需要的我也说,不需要的我也要说,好的要说,不好的也要说,优点、成绩要说,缺点、错误和罪过也要说。而且,我说什么你们记录什么,我每说一段,我要看一段,漏记了,少记了,我就不说了。”

七天来,战况极不顺利,检察官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未撬开衣环球的嘴巴。今天,衣环球终于开口了,他们不能因为衣环球提出的条件苛刻而不给人家答复。况且人家也说了,问题也会说的。

记得第一次审衣环球时,一检察官问衣环球说:“知道我们的政策吗?……”

衣环球鄙夷地冲检察官说:“坦白从严,牢底坐穿;抗拒从宽,回家过年。”

“放肆!”一检察官拍了一下桌子大吼道:“就怕你永远也不能回家过年了!”

衣环球缄口不言了,任凭你说破嘴、说破天,他就是不吭声。那意思很清楚,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家过年,同时他自己也清楚,确实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家过年了。过年还是小事,掉脑袋那是迟早的事。摆在衣环球面前的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就是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横竖都是死,那干吗就告诉你们呢。相反地,他不说,也许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两天呢。因为,衣环球类似地下假烟工厂之类的大大小小的不为人知的罪恶究竟还有多少?在目前的状况看,只有衣环球知道。那么,无论如何都要让衣环球说话,还要说实话。要想达到这个目的,那就只有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满足衣环球的某些欲望。

一检察官问:“为什么?”

“为什么?”衣环球双眼突然间放出了光芒:“为什么?你难道连这样的问题都不知道吗?那好,我告诉你!你们吃的、花的,都是哪里来的?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工资都是我衣环球发的。你们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吧。那好,我再告诉你们!环球集团兴旺时期的产值是五十多个亿。五十多个亿哪!每年给市财政和国家要上缴近十个亿的税收,你说说,你们的工资是不是我衣环球发的?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说呀!”

检察官们冷静地看着突然大呼小叫的衣环球,也来了个一言不发。

“你们说不出来了,是吧?”衣环球面对威严的检察官们,也冷静下来了:“我衣环球对金州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是不是?中央油建公司在金州市,你们知道他们的年产值吗?最鼎盛的时期也就是二十三个亿。二十三个亿,比环球集团一般经营状况稍高那么一点儿。可是,你们知道不知道,国家给油建公司投了多少资?油建公司养着多少社会主义的老爷、多少小姐、多少退休工人,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那我衣环球告诉你们,环球集团的固定资产是一百多个亿!一百多个亿呢!就摆在了金州市。你说说,我不该摆摆这些功劳?”

“你应该知道你那一百多个亿的固定资产是怎么来的!”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衣环球滔滔不绝、为自己评功摆好的长篇大论。审讯席旁边的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肩扛三杠三星的一位警官迈着充满信心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用右手扶着椅背对衣环球说:“几十万下岗工人,因为他们的工厂与环球集团签订了不平等的‘卖身条约’,变成了环球集团的下属子公司而上不了岗,一部分如花似玉的女工们变成了三陪女。多少个家庭因为你衣环球‘兼并’了他们的工厂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像金州市常连乡葛小梅一样的无辜少女,被你衣环球糟蹋、凌辱、致死的何止是一个两个!如头钉铁钉致死的葛小梅的父亲、被痛打致死的常连中学白森老师,在金州市就能数出十几个来!你衣环球搜罗了一批死刑犯、重刑犯和越狱逃犯组成的环球保安部又是啥样子呢?他们犯下了多少滔天大罪啊!小汽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手枪、警棍、皮带满天飞,多少无辜生命惨死在了这帮恶魔的车轮、枪口、警棍、皮带下啊!”

检察官、纪委干部把一级警监、省公安厅副厅长、独臂英雄汪吉元连推带拉,安顿在了审讯席最中间的一个位子上。

汪吉元双眼喷着怒火,喝下了一口浓浓的茶水,继续质问衣环球:“这难道就是你衣环球的功劳还有苦劳?”

衣环球被汪吉元一通“机关枪”打懵了,他喃喃地说:“我又没说我只有功没有错……汪吉元、汪局长,不!你如今又升官了。”

汪吉元:“你说,我听着呢。”

衣环球说:“我要喝水。”

汪吉元示意一警官给衣环球端过去了一杯水。衣环球喝了几口水了,我就说。但不知我的第二个条件你能否答应?

“你说吧,这里的录音设备是最好的。另外,还有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做记录。允许你把该说的全说出来。不过,有一条,你先告诉我,你的地下烟厂在哪里?”

衣环球看着汪吉元空着的警服左袖说:“我会说的,我说出一切来算不算立功?我不想为自己奢望什么,就是希望你们早一天把我在W国的妻儿接回来。我说话算话,我一步步讲,先讲过去,艰难的创业路程,后讲守业,最后讲地下烟厂。”

汪吉元知道衣环球下定决心了,这前面的七天里,衣环球一句话也不说,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就满足这个恶魔的最后要求吧,让他说,让他说个痛快。抛开衣环球的罪恶,开始的环球集团,也确实为金州市、陇原省立下过汗马功劳。目前的环球集团,经过改组的新环球集团,仍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这一切不能因为衣环球是罪犯就抹了人家的过去吧。就让他说,看他还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纵然他说破天、说破地,也不可能说去他的罪恶,他也绝不可能逃脱接受人民审判、最终饮弹命丧黄泉的下场。另外,经过有关领导的特批,《1号会议室》作者也想知道衣环球的过去。汪吉元给作家出了个两全其美的点子。他让作家爱干啥干啥去,他负责把审讯衣环球全过程的记录、录音、录像带交给作家,作家高兴地答应了。

“你说吧,你妻子儿子的事,我说话算话,保证让他们平安回来。”汪吉元肯定地说。

“就从粉碎‘四人帮’那个时候说起吧。”衣环球把杯中水喝干后说:“我的事业、环球的起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汪吉元对一边的大学生警官说:“记录要详细一些。”

大学生警官起立说:“是,汪副厅长!”

汪吉元又征求坐在旁边的检察官、纪委干部的意见:“让他开始?”见检察官、纪委干部都点头同意了,才对衣环球说:“你说吧。”衣环球开始了他艰苦创业、环球兴旺、走向邪路全过程的交代,录音、录像机在沙沙地工作着,大学生警官用速记的方法,快速地记录着衣环球的每一句话,他们同时还不时地加进自己的看法、疑问、问题。

汪吉元等公、检、纪委的领导和助手们端坐在审讯室隔壁的沙发椅上,电视屏幕上被审讯的衣环球仍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铐被打开了,脚链还在脚上,身后是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