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好了到省城任职的行程后,于江波来到了金桥大酒店的1088室。一段时间里,他希望妻子梁艳芳能真的离开他。离开他的用意有近乎一半是金桥大酒店的漂亮女经理。他似乎没有想过和这位女经理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如果是那样的话,他首先不能面对的是在省城九龙工作的女儿于妮。其次,大概是传统的东西在他大脑中根深蒂固的原因吧。再次,可能与他的身份有点儿不太相符,谁让你是市委书记呢?女儿于妮早就警告过他:“老爸,你要是胆敢抛弃我妈,我一定会与你一刀两断的。”他倒不怕女儿近乎威胁的言辞,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伤害自己这个惟一的女儿。

说起来,于江波也算是个从政的半拉子文化人吧,“糟糠之妻不可弃”的古训,是牢牢铭记在心的,他不敢有一丁点朝雷池越那么一下的心思。……左右想想,还有两个重要的因素是不能忽视的。一个是自己想做一个好官,一个好官的标准就是后院不能起火,反之,你就不是一个好官。另一个是妻子的的确确有恩于他,他不能做一个负心的男人。

没有下决心与刘晓妍走到一起的因素固然是很多很多的,但有一点可能与他曾干过公安有关系吧。他老是有一个感觉,刘晓妍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很多情况下,他都能把另一个女人与刘晓妍联系起来。刘晓妍很像那个叫方丽丽的女人。抛开与刘晓妍组成家庭这个不现实的念头,于江波还是很想与这个女人接触的。就在他朝这个设想迈进时,当然是因为工作太忙太忙了,梁艳芳一番惊天动地的举动动摇了他的这个设想。如果说“楚辉”公司是她一大创举的话,那么她这样做完完全全是为了他这个男人呀。当然了,有一点他是坚信不疑的,他是不会被兰强一伙拉下水的。可是,你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为了你呀!这个时候,他对那个“设想”望而却步了,他甚至庆幸自己没和刘晓妍发生什么。如果发生了什么,他心里会很不安的。……

快要离开金州了,他除了工作以外,首先放不下的还是这个漂亮的女人。他回忆自己走过来的一路,似乎没有为一个女人所困的历史。正因为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也特想有一点这样子的经历。事实上,他已经到了两难的境地。两难,是一个很好的托词。两难终于让于江波又一次迈上了金桥大酒店的电梯,跨进了1088这间一度使他很愉快的房子。

但他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柔柔的萨克斯音乐《回家》扑面而来,使他的心头一震。映入眼帘的是彩色气球的世界:红、黄、绿、蓝、粉五种颜色的气球一串串挂满了客厅的屋顶、沙发上边的墙;茶几上,是几支点燃着的流泪的红蜡烛,还摆满了水果、红酒、小菜、瓜子等食品和饮料;正面电视机上方,还挂上了几排变换着五彩灯光的小彩龙灯;两个窗台上,摆放着几盆五彩缤纷的花……

如果再挂上一幅红双喜,这简直就像洞房一样。

于江波面对温馨、异彩纷呈的、除自己外再无他人的客厅,竟不知是该坐下好呢,还是站着好。感觉告诉他,刘晓妍可能在卫生间洗澡……但是,卫生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轻轻走到卫生间门口,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声音。他不敢推卫生间的门,他转过身去踩着音乐轻盈的感觉,走进了卧室。卧室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床头柜上放上了一盆开着花的并蒂莲,在红色的小床头灯的映照下,两朵已经开了的红花鲜艳欲滴,含苞待放的四朵花骨朵已经微微绽开了小口,露出了呼之欲出的艳艳的小花瓣……

于江波已经感到自己醉了。他退出了卧室,走到了沙发边,坐进了软软的沙发里,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早已关掉的手机。手机打开了,他忐忑地拨下了一串号码。

刘晓妍没敲门进来了,在她关上门背靠着屋门时,她那黑色的高级羽绒服口袋里,手机仍在丁零零地响着。于江波合上了手机,他想关掉手机,他不希望此刻有电话找他,他也不想接任何电话。刘晓妍确实是刚刚洗过澡,蓬松的黑亮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好看的螺髻;美艳的脸庞红扑扑的,透出少女一般的娇羞;高级羽绒服敞开着,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身极尽显露……

于江波的脸在烧,心在跳,小腹下腾起一股异样的气体。他似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怎么办?是站起来迎上前去,还是就这样坐着?在工作上他是一个雷厉风行、刚毅果断的男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叱咤风云、大刀阔斧、浩浩荡荡地一路走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让他艰难的事呢。

正是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刘晓妍笑嘻嘻地走过来了。她把羽绒大衣脱下来扔在了一边的沙发上,端起了早已倒好的两杯红酒,一杯送到了于江波的手上,一杯自己端着:“来,于书记,在平安夜里,我祝你出金州后一路平安!”

“平安夜?”于江波愣了一下说:“怪不得呢,我还以为进错房子了。”

于江波搪塞的当儿明白自己误会刘晓妍了,今天是12月24日,是外国人的平安夜,明天就该是圣诞节了。这中国人就是怪,接受外来事物的能力是越来越强了,连外国人的节也不放过。于江波按捺住了躁动不安的心绪,一口喝下了杯中酒。

“吓着你了吧,于书记。”刘晓妍慢慢地品着红酒说:“我只想和你在这个外国人的节日里一起坐一坐。”

刘晓妍有点伤感地说:“你去了,这种机会怕是没有了。”

“哎,你这是啥话呀?”于江波倒上酒与刘晓妍碰了一下:“你可以来省城看我,我也可以来金州看你呀。”

“省委书记来金州,是视察工作,我去省里找你就不正常了。再说了,听说省委书记有好几个警卫,我能说见你就见你呀?这不和平头百姓一样了?”

“不会的,小刘,你随时都可以找我,我的电话对你是不保密的。”

“好呀。”刘晓妍沉重的心理负担很快卸去了一多半,她举起杯说:“谢谢。”

两个人又碰了一次杯。

刘晓妍把筷子递到了于江波的手里,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她说:“吃点吧,别浪费了我的劳动成果。”

于江波不想拂刘晓妍的一片心意,他大口大口地尝遍了所有的菜。刘晓妍微笑着,陪着于江波吃着喝着。

于江波的手机响了。他看着手机上的号码说:“我关机了呀。”

刘晓妍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快,她说:“是我关了机,你不能关机。快接吧,一定是嫂子催你回家呢。”

果然是梁艳芳的声音:“在忙啥呀,你老同学来了,你和他说话吧。”

“老同学?……”

正在于江波吃惊的当儿,省委政研室主任、老同学黄仪的声音传进了耳朵:“老同学呀,快回家!有大好消息!”

“是黄仪呀!”

于江波高兴地说:“你这家伙,有一阵子没来看我了吧?说说看,又是哪个社的消息?”

“新华社消息,你又升了!”

“又升了?我这个省委副书记是早就内定了的。”

“你一步登天,是省委书记。”

“老同学,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是十四个地州市一把手里第二个省委常委,这副省级升省级,怎么就不可能呢?”

“这……”

“老同学,这是真的。中央的领导明天一早就到,过不了今天晚上,省委就会通知你上省城的。”

见黄仪确实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才联想到刚才刘晓妍说的“省委书记来金州,是视察工作”的话。本来嘛,咱这个地方的人称呼副职,从不称“副”字,把“副市长”、“副书记”、“副局长”等等职务都称为“市长”、“书记”、“局长”。所以,刘晓妍的一句“省委书记”,他就理解成了“副书记”。现在看来,刘晓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的。

“其他的领导是咋安排的?”

“陈书记要调到中央,刘省长不动,司马书记早就超龄了,现在要退下来,程市长接替司马书记出任省纪委书记。”

“这消息你咋知道了?”于江波还是有点不理解,这中央的决定,你黄仪怎么就知道了呢?

“这不奇怪,你还记得中组部的李司长吗?……他可是我北京一个朋友的好朋友,是他今天下午在电话里透露给我这个消息的。”

“是吗?……那马书记呢?”

“马玉炳调青江省继续当副书记。”

“那好吧,老同学,你等等我,我有点事忙完就回来。”

合上电话,刘晓妍端起酒杯说:“来,于书记,祝你高升!”

于江波端起酒杯与刘晓妍碰了一下说:“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今晚过节是一个方面,祝我高升是第二个方面?”

“是的。……先把酒喝下再说。”

酒杯干了,又续上了。

刘晓妍告诉于江波,她的舅爷是北京退下来的老部长。虽然退下了,可她这位舅爷在中央还是能说上话的,而且还和省委书记陈小刚是莫逆之交。这个消息是舅爷告诉她的,舅爷反复叮嘱她说,这事要保密,因为还未正式下文件,传出来不好。于江波这才想,刘晓妍曾给他说过这位舅爷的事,而且程忠杰也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位老部长。

“这事会不会是你做的手脚?”于江波满腹狐疑地问。

刘晓妍忙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在那位舅爷面前,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正说着,于江波的手机响了,是市委副书记、代市长王琼打来的。她说:“于书记,接省委通知,让你连夜去省城,明天早上九点开省委常委会。”

于江波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要挂机。

王琼忙说:“于书记,还有一件事,汪书记让我给你说一声,后天市上的四大班子为你和程市长举行欢送会,请你务必参加。”

“免了吧,王书记,这样做不好。”

“这是惯例,于书记,你一定不能推辞。”

于江波沉思了一下说:“这样吧,王书记,请你也转告汪书记,会我参加,可是一定要从简。”

“这点没问题,汪书记早就想到了,很简单的。复杂了,一来你会不高兴的,二来嘛,金州市好不容易养成的好风气就又要变味儿了。”

“好的,王书记,就这样。……再见!”

合上电话后,于江波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盯着刘晓妍看。

刘晓妍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就又一次端起酒杯说:“于书记,快回去吧,客人在等着呢。”

他们碰杯,一饮而尽。

握手告别时,两人啥话都没有说,只是对视了五六秒钟。于波说:“再见。”

刘晓妍看着于江波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出了1088房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间……

老同学见面,自然是非常高兴的事情。他们扯了一阵闲谈后,切入了正题。黄仪意味深长地说,果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呀,马玉炳为了省委书记一职,折腾了好几年,到头来被调到了青江省,职务仍然是省委副书记。

于江波插话说,尽瞎说,人家说我是金州市最忙的人,你却说我:“有福之人不用忙。”

黄仪打哈哈说,他说的“不用忙”是指省委书记一职。“你于江波为这个省委书记跑过一步路吗?说过一句话吗?送过一分钱的礼吗?”

“这倒没有。”于江波端起微型开水壶在黄仪的茶杯和自己的开水杯里斟上水后说:“要是那样,就不是我于江波了。”

“不错。”黄仪喝了口茶水说:“我说这话还有一层意思,那年你就是不来金州的话。司马书记的班你早就接上了。很可能这次的省委书记一职还是你的。”

“省纪委书记我可能能当上,可这省委书记就不好说了。再说了,省委书记也好,市委书记也好,都是为党做事,为人民服务。不论在哪个位置上,我都会认真工作的。”

“这倒也是,我还口口声声骂你这‘驴脾气’呢!”

“他这‘驴脾气’呀,还上了一层楼呢。过去是犟,现在除了犟,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坐在一边看电视的梁艳芳转过头来插话说。

于江波和黄仪被梁艳芳的插话逗笑了。

那一年的黄仪是省委政研室的副主任。他从侧面了解到,马玉炳推荐于江波来金州市是一个阴谋。黄仪分析说,司马克“到点”退下来后,作为省纪委副书记的于江波,自然而然就是省纪委书记了。

这省纪委书记和省委副书记都有资格竞争省委书记,陈小刚离任后,除非中央从外地派来一个省委书记,否则于江波就是马玉炳爬上省委书记宝座有力的对手。因为马玉炳知道,于江波的后台老板是省委书记陈小刚。把于江波派到金州市去,离副省级就差那么一点儿,陈小刚退下来后,马玉炳在省里就没有任何竞争对手了。

就在于江波要去金州的当儿,于父突然患了脑溢血。黄仪就来劝于江波别去金州,于父病危,这是推掉金州市委书记最好的机会。于江波认为,黄仪带来的“路透社”消息也许是真的,而黄仪的分析也是不无道理。可是,不管是黄仪,还是母亲,都不让他去金州,他呢,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金州是非去不可。为了伺候住院的父亲,于江波把梁艳芳留在了省城,让她陪母亲照顾父亲。

就在于江波上任后不久,于父去世了,梁艳芳这才回到了金州。

那年,在于江波做出决定一定要去金州时,黄仪说:“你还是当年那个驴脾气啊!”

所以,当梁艳芳插话说,如今于江波的“驴脾气”可是登峰造极、升了一格时,于江波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电视放的是《康熙王朝》,画面上出现的正好是几个阿哥争夺皇位的事。于江波盯着电视画面说:“这政治斗争是太激烈了。”

“现实生活中的政治斗争岂止是激烈呀,你想想看,老同学,马玉炳跟你争省委书记,其所作所为比起八阿哥他们来,可是有过之无不及啊!当然了,你跟十四阿哥不同的是,他在努力的去争,而你,没有去争,而是在干。”

“争有什么用?”于江波喝了一口白开水说:“马玉炳不是在争吗?争了多少年了,可结果呢?输得比过去更惨。衣环球已让汪吉元抓回来了,我看要不了多久,他这个省委副书记的位置也会丢掉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别的话题,见时间不早了,黄仪要告辞回省城。于江波看看表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就在我家里休息几个小时吧,到6点钟,一块儿去省城。黄仪说,这样不好,人家会说,你于江波当省委书记了,他黄仪是来拍马屁、图升官的。于江波就没有再留黄仪住下,黄仪连夜返回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