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走出会议室已是转钟。

    周守岁看见女儿房间还亮着灯光,于是加快脚步。

    快到家门口,一个黑影从地上蹿起。“谁?”周守岁警惕地问。

    “是我,李志浩。”

    确认无误后,周守岁不满道:“几点了?你不睡觉别人还得睡觉。”

    “嘿,嘿,”李志浩干笑两声,涎着脸说,“找你比登天还难。白天你是东奔西跑,晚上还要加班加点。我既不能跟踪你,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找你,怕影响你的仕途,只好改在夜深人少时候。”

    “少废话,有话快说,是什么事?”周守岁边掏钥匙边催促。

    门自动启开。

    不是自动,是女儿为父亲开门。

    “华明,还不睡觉?身体第一,考校第二。”周守岁体恤道。

    “晓得。”女儿回答,“我怕您忘了带钥匙,所以等您回家。”

    还有理由?

    不是理由,是调侃。

    “华明,认不认识李叔叔。”李志浩见缝插针。

    这才看清李志浩,周华明乖巧地说:“李叔叔好。”

    李志浩连声应好。

    望着周华明背影,李志浩找到敲门砖:“你家华明真用功,要是我家同生有华明一半用功就好了。我家同生今年参加高考落榜了,想请你这个做伯伯的帮忙。这孩子你也见过,从小身体瘦弱,不适合干农活。”

    谁适合干农活,都是由不适合到适合?

    “周书记,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请你念在我们搭档多年的份上伸出援助之手,我和儿子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不是忘恩之人,我最瞧不起忘恩负义之人。”

    言外之意是提醒周守岁不要忘恩。

    的确有恩,这就是李志浩敢在余兴林面前发泡的原因之一。在取得革命群众的信任并掌管实权之后,李志浩变得患得患失,对自己屁股下的交椅产生了怀疑,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几个月前还是搬运站的临时工,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公社革委会主任,不仅当了官,还吃上皇粮。那些被打倒的老干部真的就是反革命?不,是真革命。就拿吴家有来说,他是南下干部,攻打都灵县城时还负了伤,这样的人也关进了猪棚成了都灵最大的反革命,谁信?打死他都不信,总有一日还要咸鱼翻身。不要得罪这些打江山的功臣,赶快收手也许还来得及。难,不是说收手就能收手,收手意味着得到的一切就会失去,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想保住既得利益就必须一如既往地充当急先锋。要想保住现在的留住将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退路找好。现在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就是退路。恰在这个时周守岁受伤,被三中的学生打得奄奄一息关进柴火房,李志浩派人“把守”,亲自“审讯”。谁也没有想到参加“审讯”的人有一位民间治疗跌打损伤的郎中,几个回合下地把周守岁的命保住。尽管没有医治彻底并留下后遗症,周守岁还是感激不尽。有付出就有回报,周守岁官复原职后没有动李志浩的乌纱帽,两个人还“配班组阁”,一个当党委书记,一个当革委会主任。在所有被清退的文革“三种人”中,李志浩是最后一批出阁。

    “志浩,”周守岁态度趋于缓和,说明李志浩的提醒起了作用,“你儿子不是城镇户口叫我怎么帮忙?”

    “不是就不能转?”李志浩反问道,“你是一把手,这点办法还是有的。”

    屁的办法,他爱人徐卷凤至今还是供销社临时工,儿子、女儿也是菜农户口。好在儿子自己争气,到部队后表现突出提了干。女儿也得靠自己,考不上大中专院校也只有当临时工。“志浩,”周守岁说,“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求人。我爱人小孩至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