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窗外不时传来“汪汪汪”的狗叫声,现在城市里的狗虽然跟人一样愈来愈多,但那都是宠物狗,不会叫,只有农村的草狗才会叫,而且叫得很激昂、很亢奋。

    过去,白忠诚住在城里开夜车感到疲乏的时候都打开收录机,放几段音乐听听,驱散驱散自己的睡意,可是现在自从住到这乡下以后,再伏案夜耕的时候,他就再也不需要开机听音乐了,因为他觉得这狗的叫声比那些音乐的声音要好听得多,旋律也优美得多。白忠诚认为,现在乐坛上有些音乐人创作的音乐,真的还没有狗叫得好听!

    自从从城里搬到江北这个偏僻的村庄居住之后,白忠诚感到生活环境的质量有着明显的提高。城市里的音污、气污、光污等三污,在这里一污也不污,每天呼吸的氧气都是含量很高的新鲜空气,满眼都是一片翠绿,阳光也比城里的明媚动人。白忠诚想,如果没有什么人为因素,他真想一辈子就在这里住下去,一直住到退休,再一直住到入土。作为一个作家,白忠诚的想象比别人要丰富得多,他有时还这样想,他跟仇小红虽然没有姻缘,但却有着房缘,你看,离婚了,他住在江北的乡下,她住在东郊的风景区,虽然住所一个是别墅,一个是农舍,但总的来说还是具有异曲同工之处。

    住在这座村庄农舍里,惟一让白忠诚不方便的就是通讯问题,这里没有公用电话,而自己身上又没有移动电话,没有事情还好,如果一遇到急事,里外上下都没法联系。白忠诚准备下个月到电信公司去办一个手机,他听王思说,现在有一种叫小灵通的手机,话费跟固定电话差不多,既省钱又方便。不过,白忠诚有时候又这样想,这没有电话有没有电话的坏处,但没有电话也有没有电话的好处。如果把坏处和好处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好处并不低于坏处。没有电话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干扰,可以把外界的干扰降至零。处里的王思好几次要跟他来参观参观他的农居,结果都被他婉言拒绝了。他不是不想让王思来这个地方,而是怕给王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温泉水喜欢瞎说,尤其是喜欢瞎说男女之间关系的问题。在生活中,有许多问题,惟一男女关系的问题是最容易出问题的问题。

    白忠诚每一次拒绝王思的参观,实际上就等于拒绝人家对他的一次关心,所以他心里也很难受。白忠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王思。

    一个人独居,还有一个不便的事情,就是饮食问题,自从跟仇小红分手以后,白忠诚一日三餐,除了中午在机关食堂吃顿中饭还像样以外,其余的早晚两餐都不像样,尤其是晚餐就更不像样,不是路边店,就是方便面。王思为此建议他买个煤气灶,自己烧一点、做一点、煮一点,因为自己做的饭菜,不仅开胃可口,而且干净卫生。白忠诚认为有这个必要吗?离婚了惟一的轻松不就是砸碎了家庭的桎梏,重新获得了自由吗?要是自己再折腾着去开伙做饭,那跟小家庭又有什么区别?哪该多烦人呀!

    白忠诚看了看桌上的小钟已是午夜了,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他打开门向厕所走去。

    这个楼上有一个公用的厕所,在楼梯口前边,在涮洗池后边。厕所里面有一个坑,门里边有一个插栓,是男女不分,谁先进去谁用,谁就在里面把门给闩上。白忠诚进来住这儿两个晚上也没见有其他人到这个厕所里如厕,所以他晚上冲澡也就在厕所里。厕所虽然很简陋,但既能如厕又能洗澡,其功能一点也不少。现在大街上搞什么五星级超豪华厕所,白忠诚认为根本没有必要,你再高级,再豪华,还不能洗澡哩!

    白忠诚走到厕所的门前,他发现平日里敞开的门现在是关着的,于是他就伸手去拉,但却拉不动,显然里面的门栓被插了起来。

    “里面有人吗?”里面没有人回答。

    白忠诚心想,这是白问的,深更半夜的,这厕所里怎么会有人呢?再说房东楼下有厕所,人家是从来也不到楼上来方便的。那这门怎么会被闩上呢?白忠诚想,惟一的可能就是被风撞起来的。于是白忠诚先是用力拉,拉不开,他就用脚踹。“嘭嘭嘭!”左一脚,右一脚,重一下,轻一下,把门蹬得摇摇晃晃。

    “来人啊!抓流氓啊!”突然,从厕所里传出女子恐怖的尖叫声。

    白忠诚一下子蒙了,怎么里面会有人?还是一个女人?他马上调头就跑,可是就在他调过身,迎面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挥起拖把,对着他的头就砸了下来。白忠诚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击倒在地上。这时,在厕所里的那个女孩也冲了出来,挥起脚就朝白忠诚的身上踢。

    白忠诚双手死死地抱着头,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他只有用这种自卫的保护方法,抵挡这两个不明身份女孩的突然袭击。

    打也打了,踢也踢了,那个从厕所里冲出来的女孩见白忠诚没有反抗,就对另一个女孩说:“起来,你赶快拨打110,就说我们抓住了一个流氓!”

    “好,牵男姐,你看好了,别让他逃掉,我去拿手机!”说罢,那个叫起来的女孩转身跑回屋里去了。

    躺在地上的白忠诚听说要报警,嘴里哼哼呀呀地说:“千万不要报警,这是误会!”

    110现在老百姓都称它为神警,所谓神警就是说出兵神速,有一种从天而降的感觉。没有5分钟的光景,一辆110警车鸣着警笛,闪着警灯就开到了小楼下面。警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面包车。警车的车门打开,下来几个警察。面包车的车门打开,下来一帮记者,其中一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冲在最前面。

    现在很多媒体记者也跟警察一样,也很奇兵神速,有时候他们甚至比110还要神速。老百姓经常在案发地点看到,110警车还没到,新闻记者的采访车已经到了。第一时间到达案发地点,已经成为公安和媒体的共识。公安部门借助媒体宣传打击城市刑事犯罪的力度,媒体借助刑事案件现场报道的热点提高自己的收视率。实践证明,警方与媒体联袂行动已经产生了双赢的效果,尤其是媒体。现在许多读者,只要一打开报纸,或者一打开电视,眼球立即就瞄准在那些带警字的、带法字的、带案字的、带检字的栏目。

    白忠诚被警察从地提起来,接着一副锃亮的手铐铐到了他的手上。起初白忠诚还不知道警察后面有电视台的记者跟着,可他看到雪亮的探照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他才发现摄像机已经把他戴手铐的手,还有被打得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一一给摄了下来。

    “不要拍!不要拍!”白忠诚一边呼叫,一边举起戴手铐的手遮挡自己的脸。

    在警察的押解下,白忠诚和那两个自称为受害的姑娘被带上警车,到派出所里去接受调查。

    派出所调查是在宽松的气氛中进行的,调查的警官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白忠诚到派出所以后手上的铐子就被取掉了。

    警官问白忠诚:“你叫什么名字?”

    白忠诚的两只眼睛一只被打得肿得睁不开,另一只眼虽然没伤,但眼皮也耷拉了下来。白忠诚不知道警官是在问他,他见半天没人回答,便抬起头朝警官问道:“警官同志,您在问谁呀?”

    警官说:“我在问你呢!”

    白忠诚回答:“白忠诚!”

    警官手里一边记,口里一边嘟囔了一句:“怎么叫这个名字?”

    警官问:“多大啦?”

    白忠诚回答:“32!”

    警官又问:“结婚否?”

    白忠诚说:“这是个人隐私?”

    这时坐在一旁的那个拿拖把打白忠诚的女孩,把嘴伸到那个从厕所里冲出来的那个女孩的耳边窃窃私语。

    警官见状,马上严厉地制止道:“不要嘀咕,等问你们再说!”

    两个女孩子缩了缩脖子,伸了伸舌头立即鸦雀无声了。

    “白忠诚,你是什么职务,在哪里工作?”警官问道。

    “干部,在省级机关!”白忠诚回答。

    警官一听这话,脸色和口气马上变得温和起来。警官调查过白忠诚以后,就开始调查那两个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警官问那个个头高一点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在厕所里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说:“吕牵男!”

    “你胡说什么?”那个问话的警官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我是在问你的名字,你懂吗?”

    那个女孩不慌不忙地说:“对呀,我知道你是在问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就叫吕牵男呀!”

    这一下那个警官被那个女孩说得没词了,他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想,今天怎么啦,都碰见鬼啦,一个个人都还像模像样,可是名字都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就说那个男的吧,名字倒也是很好听,也很光明,叫忠诚,可是一把他的姓跟名连起来,这一下子就由光明变成黑暗了,叫白忠诚。你说这姓白的什么名字不好取,偏要取个忠诚呢?这白忠诚的名字已经够让人刺激了,怎么现在又来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名字?这个警官被搞得疑疑惑惑的。

    “你不相信我的名字是不是?”吕牵男索性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给警官。

    这身份证可是他们公安局发的,警官接过一看,便哑口无言了。

    “多大岁数,做什么工作?”警官接着问道。

    “22岁,在餐馆打工!”吕牵男回答。

    “你呢?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干什么的?”警官问完那个高个女孩以后,就问那个小个子的女孩。

    小个子女孩回答:“本姑娘名叫关起来,今年虚岁20,实足19,身份打工妹!”

    “什么关起来?你们的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呀?”两个警官禁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警官一笑,气氛就由宽松一下子变成活跃了。警官笑着说:“敢问二位,能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起这么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吗?”

    关起来快言快语地说:“我和牵男姐都是家里的老大,爸爸妈妈怕下一胎再生个女的,就起了这样的名字,想图个吉利吧!”

    “什么吉利?”警官问。

    关起来说:“牵男就是下面牵一个小弟弟来。关起来,就是从我以后就把生女的关起来,妈妈再生就都是小男孩!”

    “那后来小弟弟来了吗?女孩也关起来了吗?”警官的兴趣一下子被关起来调动了起来。

    这时候关起来一下子卖起关子来了,她正色地说道:“这属于个人隐私,跟今天夜里的事情无关,我们无可奉告!”

    两个警官被关起来将了一下,不得不敛起好奇心,继续询问案由。根据警方提出的具体要求,各方各自陈述夜里发生冲突的起因和经过。警方听了双方的陈述以后,对每一方的叙述都及时征询对方的意见,让对方表示“对不对?”“是不是?”“有没有夸张?”“有没有虚构?”结果双方都认为对方叙述的既没有一点夸张,也没有一点虚构。警官很高兴,案由一清二楚,下面只要对两点关键问题调查清楚,本案即刻就可审结。

    两点关键问题,一是白忠诚当时到底问没问厕所里有没有人,里面的人当时听没听到外面的人问里面有没有人?二是双方究竟谁先住进这幢小楼的出租房?在案发之前,他们双方曾否见过面?

    警官把上面两个问题提出来之后,就把他们双方分隔开来进行询问调查,看看他们说的是不是一样。

    警官先请吕牵男和关起来出去一下,在走廊里稍等片刻。

    屋里就剩下白忠诚了,白忠诚如实地向警方回答上述两点关键问题。白忠诚说,他是两天前住进这个出租屋的,从住进来以后一直到今天夜里发生冲突,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两个女孩,也不知道他隔壁住有这两个女孩,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归来就再也不出门了,只是夜里偶尔到厕所去小解。不过,白忠诚说,前天夜里他好像听到隔壁有声音,但他还以为是外面发生的动静。关于他看厕所门被闩住,在用脚踢之前,他在外面叫没叫,听没听到里面答话这个问题上,白忠诚对警方表示,他可以用人格担保,以党性发誓,他在外面叫了多声,里面却没有一点回音。

    警官问:“她们两个打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回手?”

    白忠诚说:“既没还手,也无粗言!”

    就在警官调查白忠诚的时候,吕牵男和关起来两人在外面走廊里一直在头碰头地低声嘀咕。

    起来问牵男:“牵男姐,姓白的那家伙在踢门之前到底在外面问没问里面有没有人?你在里面听没听到?”

    牵男说:“他在外面叫了好几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起来问:“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牵男说:“我吓得连气都不敢喘,哪敢答应!”

    起来说:“牵男姐,这个问题是关键问题,只要你一口咬定说没有听到他在外面叫有没有人这句话,那这夜发生的事的责任就全部由他承担。反过来,责任就是我们的。牵男姐,等一会儿警官问你,你要一口咬定说没听到外面有人叫!”

    牵男马上说:“起来,这怎么能行?这不是害人吗?我们本来打人家就已经不对了,再害人家我们不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了吗?”

    起来说:“我们也不是害他,我是怕我们要负担他的医疗费、误工费什么的,你没看他那张脸吗,真的被我们打得不轻哩!”

    牵男语气坚定地说:“起来,我们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这件事是因我引起的,他的医疗费都由我一个人承担!”

    牵男话刚说完,白忠诚从屋里走出来,耷拉着头没好气地说:“叫你们进去啦!”

    牵男和起来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屋里,白忠诚接着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白忠诚在走廊里坐下不一会儿,屋里的警官就喊他进去了。白忠诚进去之后,警官就立即对他们3人宣布处理结果。结果是纯属一场误会,吕牵男和关起来向白忠诚赔礼道歉,并承担白忠诚的所有医疗费。

    警官的话刚说完,起来头一扭就向屋外走去,她非但没有向白忠诚赔礼道歉,反而经过白忠诚面前的时候,鼻子还朝他哼了一声。牵男见起来走了,也跟着就走,不过,她在路过白忠诚面前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不过那声音轻得可能连她自己都听不到,但是白忠诚还是听到了。

    当事人的另一方都走了,白忠诚问:“警官,我也可以走了吗?”

    警官说:“不可以!”

    白忠诚问:“为什么?”

    警官解释道:“因为你是国家公务员,又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们要对你负责。这件事情虽然是误会,并且责任也不在你,但是我们怕这事传出去对你产生不良影响,所以等天亮以后,我们通知你们单位组织人事部门来人把你带回去,我们并以组织的名义向你们组织部门作一个说明!”

    白忠诚心想,既然人家是对自己负责那就不走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天渐渐地亮了。

    就在白忠诚在派出所等单位来人带他的时候,夜里白忠诚这场飞来的横祸在电视台城市频道的早间新闻《昨夜星辰》板块上播发出来了。不过,电视台是作为一条社会新闻报道的,画面的配音不加任何评论,更不作任何结论,只是告诉观众,在这个都市里昨天夜里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至于谁是谁非,将有警方调查处理。

    据后来厅机关有的同志看到这条电视报道说,白忠诚和那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孩,被警察押上车的那个画面,就跟警方打击卖淫嫖娼的镜头一模一样。

    误会是无罪的,但影响却是无限的!

    厅人事处长肖宁没有看到电视早新闻,所以她也不知道白忠诚昨天夜里卷入了这场风波。她早上一到办公室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叫派人去带白忠诚。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肖宁的心一下子都凉了。为了尽量不扩散影响,肖宁骑上自行车亲自去派出所带白忠诚。

    在派出所肖宁看到白忠诚脸上被打成那样,真不知该说什么好:“白老师,你不是一向做事很稳重的吗?怎么会跟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白忠诚说:“这事也不能怪打工妹,都怪我做事欠思量,太莽撞了一点。不过,我没想到这件事既惊动了警方,又惊动了单位。肖处长,我感到很惭愧!”

    “白老师,你今天就不要去上班了,赶快到医院去把伤口处理一下。”肖宁一边说着,一边和白忠诚走出了派出所。

    “肖处长,我有一件事情想请组织上出面帮助协调一下。”白忠诚下了派出所门前的台阶说。

    “什么事?”肖宁问。

    白忠诚懊丧地说:“昨天夜里发生这场误会的时候,除了110在场以外,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我怕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个事给播出去,那影响有多不好啊!所以,我想请组织上出面去跟电视台协调一下,千万不要把这个事给捅出去!”

    “已经迟了,今天电视早新闻已经播了!”这时,王思突然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说。

    原来,王思没有看到这条电视新闻,她是早上上班以后听温泉水说的,温泉水看到了,于是他就在机关到处进行二次传播,结果搞得全机关大家都知道,因为不明真相,所以各种流言蜚语也就流传开来。于是,王思就到人事处去找肖宁,人事处的同志告诉她说肖宁到派出所来了,所以她也就急急匆匆赶了过来。

    “这下我就惨啦!”白忠诚无奈而又绝望地长叹了一声。

    王思气愤地说:“温泉水这个家伙太坏了,你看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恨不能把电视台的电视片拿到机关里播放!”

    肖宁安慰道:“白老师,你也不要担心,反正这件事刚才派出所已经跟我讲了,完全是由误会引起的,我回去就向厅领导汇报!”

    白忠诚感激地说:“肖处长、王思,谢谢你们来看我,现在也没事了,我到医院去把伤口处理一下,你们都回去上班吧!”

    肖宁有点不放心,说:“要不让王思陪你去?”

    白忠诚挥挥手说:“不用了!”说着他转身离去。

    肖宁和王思望着白忠诚的背影,两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