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只顾了忙案子的事,今天把咱们自己的事办一办吧。”甘凤麟跟着崔月浦进了科长办公室。

    综合执法科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大屋,一间小屋,崔月浦自己占小间,其余的人都在大间。

    “我也着急。”在崔月浦眼里,私事比公事重。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纪委臧副书记是个“吃礼儿”的人,有钱有物就好办事。这样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要东西的人。

    送礼,崔月浦最在行。两个人提着东西,给经营户栗克良打了电话,要了臧副书记的地址,诚恳登门。

    臧副书记瘦瘦的,气色不太好,面皮青白,两只眼睛亮亮的,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态度很和蔼,话不多,坐在沙发里,听着他们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们。

    崔月浦紧张,一时变成结巴,反复地认错检讨。

    直到两位来客搜罗不出语句,只剩下紧张,臧副书记端起杯子,吹吹茶叶沫,抿了一小口:“行。过去的事,好好反思,吸取教训,坏事会变好事。以后,好好工作,不许再犯。不要忘了教训,也不能让教训压得抬不起头来。”

    领导吐了口,二人如同听到无罪释放判决,一齐说:“谢谢书记,我们记住了。”

    从臧副书记家出来,两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怪这个老头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厉害了。你说话的时候,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你,看到你心里,让你觉得什么都瞒不住他。

    “这个老家伙,太厉害了,我就差给他下跪了,我的天哪,弄我一身汗。你呢?小甘。”崔月浦擦了擦额头,着了凉风,生怕感冒了。

    甘凤麟也非常紧张,好在他这几年在市场上和经营户打交道多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手心也湿了。

    “看来,管理市场很难啊。经营户背后,关系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大祸临头。”甘凤麟感叹着。

    “是啊,就一个栗克良,谁会想到,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崔月浦后怕,“这也给咱们提了醒,日后,要多了解经销商的背景,看人行事,不会错的。”

    两个人相随着进了机关,已经快三点了,迟到了。

    “摆平了吧?我说没事呢。”赵玉琴一见甘凤麟就笑,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栗克良都不再追究了,臧书记只是为了他的面子,当领导的,都这样,尊严重要。他跟寇主任说过的事,总要有个交代。再者,你们送的礼,也够厚了吧?”

    “赵姐料事如神,服了。”甘凤麟端起杯子喝水,“不愧是县长夫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要是能娶到你这样的老婆,早当县长了,说不定比你家老柴还能干,早当上市长了。”

    “嗯,你要是娶到我这样的老婆,早把你管好了。”赵玉琴不生气,喜欢甘凤麟这样开玩笑。“只是你们两个去的?展飞没去吗?”

    “没有。”甘凤麟擦擦嘴边的水珠。展飞只是个临时工,责任应该由科长们负。

    无暇多说,崔月浦和甘凤麟要去向寇主任汇报。

    “这事办得不错。臧书记能放你们一马,办里也不再追究了。你们好自为之。”寇主任脸上有了笑。

    昨天,臧副书记还严厉地对寇主任说:“像这样的执法队伍中的败类,应该开除,最少也要记大过。”

    寇主任小声回答:“我们会依法处理的。”言外之意,要秉公处理,不能以势压人。

    臧副书记沉了脸:“什么叫依法?对这些人,狠一些就是对人民负责。你当的是人民的官,要对人民负责。你管不了,抽空,我跟市长说说。市长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他一定不会姑息养奸。”

    寇主任窝了一肚子火。臧副书记在本市姻亲干亲盟亲众多,是通宜市的地头蛇,惹不起。

    这些细节,寇主任不愿对两个下属讲,只吩咐他们一定要注意市场上的假货,市里要求下大力度整顿市场秩序。

    卸掉了肩上压了几个月的包袱,两人很高兴。没想到,乐极生悲,崔月浦晚上参加喜宴,酒喝得多了点,中风了,甘凤麟和同事们去医院看他时,已经脱离了危险,落了个半身不遂,说话不清。

    科长歇了病假,科里要有人主持工作,主管领导于副主任给全科开会。

    “经主任办公会研究,科里工作暂时由凤麟同志负责。队长也由凤麟同志担任。玉琴还在工作队,那项工作很重要,离不开她,办里要调她回来,我没同意。工作队不忙的时候,玉琴多支持凤麟一下,你经验丰富,凤麟对你也很尊重。”于副主任办事一向圆滑,照顾到各方的情绪。

    赵玉琴用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圆,每次于副主任开会,她都要记录,她知道,于副主任喜欢。她是综合执法科的副科长。三个月前,于副主任任基层工作队长,把她抽去任副队长。几个上访职工的事,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她成了自由人,高兴了就来上班,不来,也没人干涉。

    “赵姐。咱俩又在一起过日子了。”于副主任的脚刚迈出科室门口,甘凤麟就和赵玉琴贫,“你可得多帮着兄弟啊。”

    “和你一起过日子?真恶心。”赵玉琴笑,啐一口。

    于副主任叮嘱甘凤麟,一定要把打假工作做好。甘凤麟与赵玉琴研究。

    赵玉琴假意推辞:“要你负责,你就拿主意啊。不管你。”嘴上冷,心里温暖着。她热爱工作,最近闲得很失落。

    “你那边也没什么事,回来和我一起过日子,别说得这么疏远。”甘凤麟有好话也不会好说,嘴贫。

    赵玉琴理解话里的意思,甘凤麟的大度,让她后悔,自己过去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哎,别打哈哈儿了,我说,有人给我提供了线索……”她凑近甘凤麟耳朵,大家都把耳朵竖了起来,却只字未闻。

    “走!”甘凤麟一声令下,率队直奔市场后面的仓库区。

    赵玉琴心里一转,难道自己成了甘凤麟的手下吗?此事,要有个说法。现在,案子重要,先把工作做好,再分高下。

    仓库区不远,丛惠书的仓库,大家早认识。门锁着,不像赵玉琴说的正在卸假烟。倒是旁边的化妆品仓库,正在卸货,门庭热闹。

    “进去看看。”甘凤麟率先下了车,赵玉琴紧随其后,她也想到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我们是市场管理办公室综合执法大队的。”朱读亮出了执法证,他是招聘的新队员,执法证刚给他办下来,心气正高,到哪里都第一个亮证。榜样一带动,其他三个新队员,争相把证件亮出来。

    赵玉琴笑看甘凤麟,队伍带得不错。

    “咱不能吃这个亏。”甘凤麟解释一句。行政执法,程序出了差错,就很可能输了官司。就为一个未出示证件,处理得再公平公正公开的案子,也经不住被处罚者的告诉。

    “你们干什么?我们这里正盘货呢,你们不能进来。”仓库里有人出来,阻拦执法。

    赵玉琴和甘凤麟对看一眼,心照不宣,这里有问题。里面有人在偷偷打电话,甘凤麟第一个冲了进去。

    “不准你们进去,这里面都是货物,你们给弄坏了怎么办?”仓库里有七八个人,全围过来,向外推搡甘凤麟几个。

    “展飞,朱读,你两个去控制住外面那辆车,不许放它跑了。赵队,给派出所打电话,叫他们支援咱们。你们三个,跟我来。”甘凤麟布置完,不再硬冲,他们不是打群架,是在执法,不能和对方打起来。“请你们让开,我们在执法。”

    “你们要查什么?我们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这是仓库,不是门市。”“老板不在,我们不能让外人随便进去。”“你们进来,少了东西谁负责?”七嘴八舌,显然,没有主事的。

    “小兄弟,我们是稽查队的,刚才已经给你看了证件,仓库也是我们检查的范围,我们来查的是商品,不是老板,要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不用见老板。我们只是例行检查,查完了还要去别家看看,咱们不要在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好不好?要不然,一会儿派出所的来了,还不是一样要检查?你说呢?”甘凤麟和颜悦色,和这些人说话,只能如此。

    卸货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再看看装模作样拨着号的赵玉琴,不知所措,甘凤麟知道时机成熟,赶忙带着队员们走了进去。

    这间仓库利用率真高,一垛一垛,堆满了货物,几无空闲。大家仔细地检查着。甘凤麟不动手,只用眼睛搜索。在一个高架子上,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知道那里一定藏着什么。

    “甘队,你看。”闫取在一小垛护手霜下边抽出来几个大箱子,里面全是烟,甘凤麟拿到亮处一看,假的。

    赵玉琴收起手机,转到另一个角落,又发现了几箱假烟。她面有得色。毕竟,识假,她也是行家。

    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二箱,门外停着刚刚卸完的送货车,看来,大鱼不在这里。

    “来,你们过来个人,咱们做一下笔录。”甘凤麟喊了一声,几个卸货的全跑了出去,顺手把大门一关,锁了。

    “你锁门干什么?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啊。锁了门有什么用?快打开。你们这算非法拘禁,知道吗?”甘凤麟哭笑不得。

    “钥匙没在我们这里,我们也不是故意锁的。等老板来了,就给你开了,老板拿着钥匙呢。”

    外面的展飞和朱读也没办法。展飞碰到这样的事一向是不敢碰硬,现在更是没了话说,一个人坐到一边等着去了。朱读是新队员,一个劲地和那几个人讲道理,对方不辩驳,只说是老板不在,打不开锁。

    甘凤麟在里面半真半假地打着电话,外面的人就仔细地听着。一边有人不断地向老板汇报。

    赵玉琴一直在冲着门外做思想工作。

    “老板来了。”半个小时后,老板终于出现了。

    “滚一边儿去,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啊?快把门打开。”老板喝斥着,开了门,连声道歉。“对不起了,几位,孩子们不懂事,你们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来来来,咱们到外面坐吧。这里这么挤。也不是办公的地方。到我办公室吧。”

    “不用了。咱们先在这里把这些货物清点一下,做个笔录。然后,有什么事再说。”赵玉琴说。

    甘凤麟带着人开始清点,同时让老板看好了,该做标记的做上标记。

    甘凤麟和赵玉琴对了一下眼神,心里都挺高兴,关键时候,还是他们配合默契。

    “谁敢动我家的东西。我砍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挥舞着一把刀,闯了进来,几个卸货的伙计拼命拉住。

    “谁让你来的?快回去。”老板装模作样,站起来,大声责骂。

    “谁也别拦着我,要动我们家的东西,门儿也没有。”好几个人居然没有拦住一个人,眼看就进到仓库里来了,离甘凤麟不过几步距离,才被人死命地抱住。

    甘凤麟面无惧色,赵玉琴暗自佩服,她也毫无惧色。两个人本来是站着的,这下倒都稳稳地坐下了。三个队员本来不由地往后退了退,见了甘凤麟和赵玉琴的表现,都把胸膛挺了起来。

    老板也在观察着他们,见他们摆出这样的姿势,倒是不好再表演下去了,这一招明显是失败了。

    “不用拦他了,你们放开他。”甘凤麟今天有意露一手。

    “快把他弄走。”老板骂起人来。“对不起,甘队,这是我一个侄子,在这里帮我看仓库,有点儿浑,又喝了点儿酒,您别和他一般见识啊。”

    “没事,你叫他过来吧。你也不用怕。这要是在平时啊,他这样做,就是暴力抗法,可是我们今天不说那个,你叫他过来吧。”甘凤麟冲那几个人一挥手。

    拦的人都是好事的,见甘凤麟居然这样,也就愿意看看好戏,全放了手。这倒难住了持刀的,不冲过来吧,自己掉了价,冲过来吧,不知道甘凤麟有多大的本事,就算是甘凤麟什么本事也没有,要是自己真把甘凤麟给砍了,不也是犯了罪?亏他脑子也快:“大哥真是好汉,小弟佩服。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您这个哥哥我认定了。”

    “以后啊,别干这傻事了。你说,你要是真砍死了我,我是烈士,你是杀人犯,你年纪轻轻的也是个死。要是砍伤了我呢,我是工伤,国家给我报销一切费用,兴许我还能一辈子不用上班了,就在家吃劳保,你呢,也不用上班了,进去吃窝头。你说,咱俩是不是都挺倒霉啊?以后,还是少做这样的傻事。再说,你伤得了我吗?”甘凤麟一伸手,把刚才锁门的那把锁拿过来,用力一拧,锁鼻子就弯了,“说实话,我要是想出去,你们刚才也关不住我们。我只是给你们个机会。去吧,我们这里还说正事呢。回头,我买把新锁给你。”

    小伙子灰溜溜地走了,老板只剩下说好话:“甘队,咱不说那些了,咱找个像样点儿的地方,好说话。今天兄弟我一定赔罪,我得请大家原谅我,真是得罪大家了。”

    “什么像样的地方,不就是饭店。你的想法我们知道。别麻烦了,哪里也不用去,就在这里把情况说一下,我们把这些商品带走,你要是对这些商品的真假有异议的话,咱们再做进一步的鉴定,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鉴定了,咱们再进行下一步,反正我们现在初步认定这些烟是假的。现在先把这些商品登记一下,我们要异地保存。”赵玉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怎么称呼?”朱读抓住机会,赶紧做笔录。这样的奸商,说不定一会儿又有什么坏招呢。

    “我叫丛令书。”老板客气地说。

    “丛惠书是你什么人?”甘凤麟和赵玉琴对看一眼,同时问。

    “是我妹妹。”

    “谁也不许动这些烟,这是我们已经立了案的,还没有处理,正在调查中。”突然进来两个人,穿的是烟草专卖局的服装。

    这里是交叉管理,所以,烟草作为单项执法也能管理这个市场里的烟草经营。来人亮了执法证:“这些烟我们现在要带走。根据谁先查获谁先处理的原则,这个案子是我们的。”

    “很抱歉,我们正在调查这个案子。今天,我们先把这个案子带回去,如果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案子是你们先查处的,明天,请你到我们单位来说。”甘凤麟不软不硬地说:“小朱子,装车。”

    几个小伙子不管那么多,队长让装车就装吧。

    烟草的两个人也不示弱,把驾驶座上的展飞拉下来,坐到稽查队的车上,握住了方向盘,把车控制在他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