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波、杨银基在清川呆了三天,上山打了一天猎,收获不小:野兔7只,2雄4雌,1只性别不详;野猎1头,雌性;獾2头,1雄1雌;不管公的母的,统统交宾馆大师傅烹饪去了。这些战利品,大都是张波一个人的成果。他的确是个老猎手,带的也是自己的猎枪和专用子弹,据他说是德意志*国即西德的产品,*东德的不OK。可见*不是个好东西嘛。杨银基用的是牛世坤提供的五连发滑膛猎枪,中国造,性能自然不能与西德进口的洋枪洋炮同日而语。不过还好,他打死了一只兔子,没有剃光头,只是一气把五连发打出去,那只可怜的兔子已经惨不忍睹,雄雌难辨。牛世坤和李今朝则纯粹是猎翁之意不在猎,只是陪练。但他们的收获也不小,而且是精神上的,至少牛世坤,亲自看见了血腥的杀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很尖锐的感觉。李今朝似乎也有同感。

    第二天,两大新闻巨头在牛书记和主管书记、县长的陪同下,参观了清川的各项经济建设工程和城镇建设面貌。可惜的是,种植业因为季节的原因,大家看到的只是漫山遍野被砍伐下来的桦栎树干,粗糙的树皮上有曾经点种过各种菌类的残留。风景树也不风景,反而一派萧瑟。这些只有靠陪同者的解说加以弥补。还有养殖业,万头存栏养猪场和牛羊场,动员了四里八乡的村民把莫名其妙的猪啊、羊啊、牛啊赶集似地赶去了。参观的人还没走到地方,便听到了那些不懂事的牲口们叫声一片,闻到了臭气熏天,张波说:“不看了,不看了,都说眼见为实,我看耳朵听听鼻子闻闻也为实。”

    第三天上午,他们又听取了清川县委、县政府关于发展清川经济建设及发展构想的汇报。张波听得恹恹欲睡,不断地抽烟,把坐在身边的杨银基熏得头昏脑胀。晚上,自然是打麻将,宾馆选派了4位最漂亮的小姐服务,沏茶倒水、上水果。如花似玉的山妹子确实水灵,惹得张波眼睛总是不在牌桌上,常常斜视那个身材高挑胸脯挺好的小姐忘了起牌。郭晋川见大家的心思不是忙着赢钱就是忙着小姐,已经顾不上他,再陪下去已属多余,就先走了。又打了几局,牛世坤见小姐们无聊,已经没有刚进来时的光鲜,干脆提议,每局4位小姐可以自由选择挂靠,只算赢不算输。张波大声叫好,说举双手同意。结果牛世坤、李今朝众叛亲离,早已经观察到牌势的小姐们一个个慧眼识英才,都傍大款了,和张波、杨银基一样赢了个盆满钵溢。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张波、杨银基应邀参加县直机关春节团拜会,与基层同志们共迎新春。关于团拜会,牛世坤做了精心安排。“新华分社社长张波省报副社长常务副总编辑杨银基同志视察清川工作报告会暨县直机关春节团拜会”的巨幅横额悬挂在县委三楼会议室正中。下午3时,参加会议的人员全部到齐,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张波、杨银基走上了主席台。

    牛世坤容光焕发,首先致辞:

    “各位领导,同志们、朋友们!

    在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之即,我们有幸迎来了新华分社社长张波省报副社长常务副总编辑杨银基同志光临清川,视察清川工作,这对我们清川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是极大的支持和鼓舞!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他们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过去的一年里,县委、县政府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和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下……”

    (以下省略)。

    “下面,请新华分社社长张波同志讲话。”县长茹文斌宣布仪程。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张波清了清嗓子,心里笑道:“妈的,没想到牛二蛋把事情弄得这么隆重,害得我后半夜准备稿子!”连夜麻坛鏖战,他哪有精力把稿子写好,随便拟了个题。好在好话套话对他是轻车熟路,面对这些县里的小官僚更是底气十足。他掏出仅有两页纸的稿子,开始讲话:

    “同志们!朋友们!

    大家好!

    在新春佳节即将到来之际,我十分有幸地和清川县的同志们欢聚一堂,共同团拜,高兴啊世坤!还有文斌同志!

    对了,今年是2000年,全世界都在争论今年是新世纪的开始还是世纪末年。看看,人有多糊涂,这事应该早点定好嘛!是不是还不是人说了算?好,咱干好咱的工作,不跟他们争。但不管怎么说,能在这样的世纪之交与大家一起团拜,是一件非常难忘有意义的事。

    这次来,因为时间紧,我和省报的杨社长仅仅走马观花,参观了我们县的几个脱贫致富的经济建设项目,参观了城镇建设新貌,令人振奋哪!这说明,我们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领导班子和我们的干部是干事创业的!

    同志们哪,清川是个地处偏远的山区贫困县,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不容易呀!是我们的干部和全县人民共同努力、团结拼搏、艰苦奋斗的结果!”

    (以下省略)总之,他高度评价了清川县委的工作,并且指出,大好形势下,有一些杂音,也是很正常的,但这不能阻止清川县委带领全县人民脱贫致富的步伐。关于杂音,他说的不具体,事实上他只是听李今朝说有那么一些人总是对县委的工作说三道四,至于说三道四了些什么,他并未深究。

    “接下来,请省报副社长、常务副总编辑杨银基讲话。”

    杨银基已经感觉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身不由自己地被牛世坤利用了。如果不是张波起哄,如果不是自己总是优柔寡断,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此时他已经身陷其中,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短,只好言不由衷地顺着张波的话溜了几句。说这些话时,他隐隐地有点脸红。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县电视台的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上场。同时工作人员迅速行动,将主席台向两边移动。主席台上的领导人随座走,很快各就各位坐好。

    主持人站好位置,开始主持节目:

    “接下来,我们欢迎清州豫剧团的国家一级演员柳青为大家表演豫剧清唱――《谁说女子不如男》。”

    台下的人谁也没想到,团拜会还请来了市里的名角柳青。气氛一下沸腾了起来,掌声雷动。

    柳青一身戏装,走向临时舞台,引吭高唱――

    男子打仗在边关,

    女子纺织在家园,

    白天去种地,

    夜晚来纺棉,

    ……

    柳青一连唱了三段。台下掌声此伏彼起。

    “接下来请欣赏县曲艺团著名演员罗汉唢呐独奏――《百鸟朝凤》。”

    罗汉的唢呐的确吹得炉火纯青,但张波、杨银基听得呜哩哇啦耳朵都吵聋了,可是脸上仍带着满意的笑容。

    演出结束,牛世坤神采奕奕地再次走到麦克风前,代表县委、县政府慷慨激昂地致了闭幕词。热烈的气氛中,魏泽西的那篇唱反调的杂音文章在县直各单位造成的消极影响和种种猜测一扫而光,不攻自破。

    “最后,”牛世坤清了清嗓子,“我代表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祝各位领导,同志们,朋友们,新年愉快,万事如意,阖家欢乐,幸福吉祥!”

    团拜会之后,整个县里从县直单位到二级机构就算放假了。县委办公室以最快的速度,加班加点以《新华分社社长张波,省报副社长、常务副总编辑杨银基视察清川,对清川工作给予高度评价》为题,印发了*清川县委(2000)第11号文件,发至全县各单位,报送省、市有关部门。牛世坤还特别交代李今朝,以县委的名义,致函省报、新华社每日电讯,将这份文件一式多份寄给他们,并请转呈《政绩工程的忧患》的作者魏泽西、责任编辑和有关审批此稿的领导。

    当晚,县委在宾馆举行了宴会。杨银基不胜酒力,提前回房间休息了。张波特别能战斗,与四大班子一直喝到半夜。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住在宾馆的书记、县长、常委和特地从家里赶来的李今朝等县领导为张波、杨银基送行。招待所和县委办的人正抬着两个装满了礼品的编织袋和一个送给司机礼品的小包放在奥迪轿车的后备箱里,司机在旁边帮忙放好,然后使劲把后车盖压下。杨银基看见了,一再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波视而不见,回头看杨银基一眼,心里鄙夷他太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转过身,他继续以饱满的热情与面带微笑的牛世坤和几位书记、常委们握手告别。走到李今朝面前,还豪放地拥抱了他一下。临上车前,他双手抱拳:“过个好年,同志们!”

    望着那辆黑色的奥迪驶出宾馆,牛世坤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来不及回味自己的得意之作,那个录音机像可怕的幽灵从他的脑海里飘过,情绪一下子跌入了低谷。天上飘起了雪花。因为牛世坤一时还没有想起接下来该干什么,宾馆大院里前来为张波、杨银基两大新闻巨头送行的书记、常委们也不好意思离开,但他们的表情里显然有一种已经没有毅力再继续坚持工作和奉陪下去了的期待。他们回避着牛世坤的目光,一个个低着头,终于看见了牛书记向他们摆摆手,好像还说了句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回家的吧,于是一个个钻进了自己的汽车。牛世坤知道,一转眼,他的这些同僚们就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了。他也转身上楼,却见李今朝还站在他身后,身上已经沾着些许的雪花,仍在坚持等待他的指示。可是牛书记已经没有什么可指示了,他也精疲力尽了,摆摆手,都回家过年吧,过个好年。

    再四周望望,原来一直停在宾馆大院里随时准备为他开道的三菱警车也不见了。自己这是要升迁,人已经这样了,人未走茶已凉,想想他的前任,那种被人撵走的凄惨,真是世态炎凉啊。牛世坤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难道真是世纪末年了吗?他回到办公室,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打道回府。打开抽屉,他看见了那个随身听,最近一个时期,这个冒名顶替的随身听竟然真的成了他的随身听,他猛地抓在手里,想把它摔个粉碎,想想,又把它放下了。它只是因为人为的错误成了一个替身,它无辜,也无过……他把它装进了包里。看来,牛世坤只能怀着这种凄凉和不安的心情回家过年了。

    “笃,笃。”

    这时候有人敲门,声音很轻,会是谁呢?牛世坤说:“进来。”

    怯怯地进来的却是那晚伺候他们打麻将的那个身材高挑的宾馆服务员。

    “你有什么事吗?”牛世坤很亲切。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此刻的心,变得很柔软。

    服务员红着脸,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大约的两三千元吧:“牛书记,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

    “因为……反正……不合适。”

    牛世坤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她皮肤很白,很细腻,那地方挺挺的,他很想抱起她,但见门虚掩着,便慢慢地把她的手放进她的口袋里:“你叫什么名字?”

    “高依娜。”

    “这名字很好听。是正式人员吗?”

    高依娜紧张地摇了摇头。

    “你是哪里人?”

    “城郊乡。”

    牛世坤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握着高依娜的手在她的口袋里,犹豫一下,又用力捏了一下,抽出来,说:“这是你应得的,我说了。”牛世坤走开了。

    高依娜说:“那,牛书记过年好。我走了。”

    牛世坤忽然转过身,说:“我告诉你依娜,你过了年,你就是宾馆正式职工了!”

    “谢谢牛书记。”高依娜似乎并不特别地吃惊,鞠了一个躬,退出去,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牛世坤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拿了一块糖嚼起来。说办就办,他马上给郭晋川打电话,拜了一个早年,安排了一个人事。之后,他又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红色按钮。

    秘书小马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见牛书记正在收拾,马上过去帮忙。牛书记说:“小马,你还没走?也早点回家过年吧。”

    秘书说:“我送牛书记走了再走。我家近,走着就回去了。”收拾完毕,他提着包,送牛世坤走到楼下。

    雪还在下,地上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一辆丰田越野警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清川1号车前面。余长水从警车里下来,接过小马手里的提包说:“牛书记,我送你回家。”

    牛世坤上前握了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