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丛珊刚出家门便发现,自己忘了带数学作业本。她返回家里来拿,走到门口,发现丛林与华媚又吵上了。她不敢也不想进屋,倒想听听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

    主要是华媚那像放鞭炮一样的声音:“忙忙忙,你就知道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有六十五天好好呆在家里没有?就是回家了又怎么样?要么倒头就睡,要么拿张报纸啃,厨房里的酱油瓶倒了你扶过吗?珊珊的学习情况你问过吗?你自己算一算,你都有多久没碰过我了?我一说气话,你就说这日子没法过,你就要离婚,你要是外面没有情况,你会这样小题大作?你是嫌弃我了,这个家有没有反正无所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阴险小人。”

    丛林说:“你说话要有根据。我外面有情况?我外面有什么情况?”

    “我一个家庭妇女,我能抓住你什么把柄?可你……可你尽到做老公的责任了吗?这是过日子的样子吗?”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在外面辛辛苦苦,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家。”

    “得了吧你,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就算你在外面累得贼死又怎么样?你问问你自己,一个屁庭长你都当了多少年了?还好意思说在外面辛辛苦苦。你整天在外面不归家也可以,倒是也弄个副院长干干呀?”

    “这是一回事吗?”

    “你说呢?”

    “我跟你这种没文化的人说不清楚。我给你一句话,你要再这么一大早就找碴瞎折腾,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真的只有离。”

    “离就离,丛林,你今天要是不离,你就是我孙子。”

    只听得“咣当”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传了出来。站在门外的丛珊再也听不下去,转身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等她紧赶慢赶赶到学校,上课铃声已响过,校园里显得十分安静。

    张小雨、丛珊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是个女的,姓赵,教地理的。一般来说高三的班主任都是主科老师,她们班原来教语文的刘老师一个月前移民去了英国,这才由赵老师补上。今天正好是赵老师在上课。

    张小雨坐在正中第一排,她右边一组最后一排的位置空着,那正是丛珊的座位。

    赵老师今天讲的是地球上最热的地方。她问大家地球上最热的地方在哪里?它的最高温度可以达到多少度?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教室里一片沉默。实际上真听课的没几个人,大家都忙着做数学题或背英语单词,高考得靠它们拿分。

    赵老师的眼光落在丛珊的空位上,又跳了过去。

    张小雨也没认真听课,偷偷摸出手机玩着。

    赵老师说:“看来我们的同学都有一个优良的品质,就是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不过,我希望高考的时候,大家不要这样,如果有问而没有答,那就只会吃鸭蛋。”

    教室里被她目光扫到的少数几个同学只好附和着一笑。

    赵老师继续说:“很多人以为赤道是世界上最热的地方,其实,沙漠才是最热的地方。就像我国的戈壁沙漠,白天最高温度也可以达到45℃。刚才说到鸭蛋,如果在戈壁沙漠,想吃鸭蛋很容易,把它埋在沙里,一会儿就能烫熟。也许有同学要问,那么热的地方,人怎么受得了?我告诉你们,人可不怕,为什么呢?因为大家伙都是熟人。”

    这次教室里笑的人多了一点。

    张小雨仍然在玩手机,见赵老师又朝自己这边望过来,一慌,手指头碰着了录相功能键。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丛珊出现在门口,她把门推开,喊一声“报告”,便低头快速地朝自己坐位走去。

    赵老师低声喝道:“站住,我批准你进来了吗?”

    丛珊停住脚步,很无所谓地问道:“需要我退到外面,再喊一次报告,然后等您批准后再进来吗?”

    赵老师很憋火,又不好发作,皱着眉头望着丛珊,说不用了,快坐下吧。

    坐在前排的张小雨一直扭头盯着丛珊,看她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坐下来。

    赵老师继续讲课:“那么,我们现在看看,地球上都有哪些著名的沙漠呢?”说着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画起世界地图来。

    张小雨朝丛珊扮鬼脸。丛珊摇摇头。

    张小雨从课桌抽屉里找出纸和笔,快速地打了一个问号,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抬头看一眼赵老师,把纸条扔给丛珊。

    纸条落在丛珊脚边,她用脚把它勾过来,捡起来展开看了,在背面快速写了几个字,揉成团,冲着张小雨的方向丢过来。没想到由于用力过猛,纸团儿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到正在写黑板字的赵老师后脑勺上,弹巴弹巴几下掉在了讲台正中央。

    吓了一跳的赵老师回头面带嗔怒地低吼道:“谁?是谁扔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

    赵老师猛地一拍讲台:“到底是谁!”

    这时她注意到了讲台上的纸团,捡起来把它扒拉开来看了,扫视教室:“是谁扔的?站起来。”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

    赵老师很自然地念出了纸条上写的字:“我爸我妈又吵架了,他们要离婚,他们……”

    赵老师还要往下念,只见丛珊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纸条,把她吓了一跳。

    赵老师冲丛珊吼道:“你干嘛?快点把纸条给我交出来!”

    丛珊没有交出纸条,她愤怒地盯视着赵老师,两下把纸条撕成了碎片。

    赵老师生气地上前去拽丛珊的胳膊,“你这是什么学生?上课迟到,目无师长,居然用纸条攻击老师,还撕毁证据。你以为你在纸条上随便写一点煽情的话,就算砸着我的头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那你就错了!”

    丛珊一直努力挣脱赵老师的拉扯,丛珊挣脱了一只手赵老师就再抓另一只手,两个人没完没了地扭抓着。

    赵老师说:“那你就错了!父母离婚有什么了不起啊?父母离婚你就可以随便乱丢东西砸老师的脑袋是不是?”

    听了赵老师说的话,丛珊突然把两手往赵老师胸上一推,大声说:“离婚有什么了不起?那你也离婚试试看!”

    丛珊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赵老师的巴掌响亮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刚刚议论纷纷随时准备着拉架的学生们顿时安静无比。丛珊二话没说转身就从后门冲出了教室。张小雨毫不犹豫地起身去追丛珊。好不容易追上了,张小雨问丛珊今天怎么啦?丛珊把她爸爸妈妈吵架的事说了。她说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老是吵,她老觉得她爸挺可怜的。

    张小雨说:“那你是怪你妈了?我觉得你爸不错,你妈也挺好的,又能干,又有女人味。”

    丛珊说:“我妈年轻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女,我爸追她可没少下功夫。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啦,动不动就吵架。”

    张小雨说:“我说话你别生气哟,你说你妈会不会是进入更年期了?听说女人一到这个年龄就特别神经质,动不动就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你妈跟我妈年纪差不多,你妈怎么就不发脾气?”

    “我妈?我又说句话你别生气哟,我妈是大学教授,事儿挺多的。不像你妈,整天打麻将。”

    “我爸我妈文化差异是挺大的。我感觉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大人的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怎么样,一个是你妈,一个是你爸,他们其实都挺好,又都疼你。”

    “那倒是。”

    “喂,还有一节课,咱们赶紧回教室吧。”

    “我不想回教室。那个死变态,她凭什么把我的隐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她还打我,老师打学生,她算什么老师?不行,要我上课,除非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道歉。”

    丛林没和华媚吵完架就摔门走了。

    路上堵车,他错过了与龚大鹏约定的时间。

    龚大鹏没傻等丛林,和何宝两个人去了刘副院长办公室。这龚大鹏在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名声可不小,听说当初打官司的时候整天缠着刘副院长,上班跟着下班也跟着,法院大门有法警把守,进出都要登记,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办法,总之几乎可以长驱直入。有一次更绝,他找到了刘副院长家,用篓子给他家送了好多螃蟹、蟮鱼和泥鳅,刚进门篓子底就穿了,搞得那些生猛河鲜满屋子乱爬,刘副院长还不好跟他发火。

    刘副院长见识过龚大鹏的磨功,也知道他的案子,见他不约而至,丢下手头的工作让他们两人坐。

    龚大鹏说领导坐,我们不坐。刘副院长说坐吧,你们站着,我坐着,我不舒服呀。龚大鹏说为了让领导舒服,那我们就坐了?刘副院长说,坐吧坐吧。他边说边绕过办公桌,把龚大鹏和何宝两人让到墙边的沙发上,又问他们要不要喝茶?

    龚大鹏马上吩咐何宝给刘副院长泡茶。刘副院长连忙说别别别,我喝茶我自己会泡,我是问你们要不要喝茶。龚大鹏说茶就不喝了,不过,您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刘副院长问给谁打电话?龚大鹏说丛林和执行局。

    龚大鹏接着把左达跳楼的事和他还没在执行局立案的事跟刘副院长说了。这小子记忆力好,把张仲平在电视里说的那些话,鹦鹉学舌地跟刘副院长说了一遍,边说还边抹眼泪。

    刘副院长让他放心,他一定过问这事,但也要看执行局立案的时效过了没有。

    龚大鹏一听又急了,一定要刘副院长当着他的面给丛林和执行局打电话。他说,我相信他们会依法执行,可是,您给他们打个电话总没有什么坏处吧?这个案子可是我的一大心病,胜利大厦的案子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我得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盯着。要是出差错,我就是想活也活不下去了,只能学习左达好榜样。不过,胜利大厦太高了,二十八层,爬上去可真够呛,我看我还是在咱们中院跳楼算了。别别别,刘副院长您别不高兴,一句话,等这案子结了,我一定给您送面大锦旗。

    刘副院长无奈先跟丛林打了电话,通了,没人接。又跟执行局打电话,也是没人接。他向龚大鹏保证,他会先问清情况,只要还在申请立案规定的时间以内,一定特事特办。

    龚大鹏从刘副院长办公室出来,来到丛林办公室,丛林已经到了。他并不跟丛林提已经见了刘副院长的事,只是躬身站在丛林旁边,向他请教自己该怎么办?这龚大鹏还就服丛林。整个案子打下来,不仅赢了官司,丛林更是连一根烟都没抽他的,连一口水都没喝他的。

    丛林说:“你这个案子,关键是执行,我就不明白,审理终结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到执行局去立案?”

    龚大鹏说:“左达他答应还钱给我的,欠债还钱,理所当然的事,谁知道这王八蛋竟会跳楼!”

    丛林说:“人都死了,你还骂他,有什么用?”

    “他该骂。好死不如赖活着,干嘛跳楼啊?”

    “到执行局立案涉及到法律程序,不是想当然的事。你呀,自己不懂没关系,好歹找个律师问一问呀。”

    “是,我这还派人盯着他,就这两天没注意,就让他跳下去了。”

    “自己又不懂法,还在那儿瞎折腾,我提醒你,左达欠香水河资产担保公司五六千万,他们的案子马上就要执行,马上就要拍卖了。”

    “那不行,胜利大厦如果马上拍卖,我会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到。我来这儿就是跟您说,不能让他们拍卖,丛法官,我怎么也算农民工,你得帮我跟执行局的法官说一说。”

    丛林觉得他这话无知得好笑,说:“法院又不是我开的,我怎么说?再说,这又不是拖欠农民工工资,你垫资也是变相做生意,要说拖欠工资,工人也是找你要。”

    龚大鹏说:“不对吧,人家张仲平都说了,拍卖主要是为了解决农民工工资问题。”

    “张仲平?”丛林说,“你认识他?”

    “不认识。”龚大鹏摇着头说,“他可是在电视里说的。”

    “还在电视里说的,怎么回事?”

    龚大鹏见丛林不是装的,把刚才向刘副院长说的那番话又向丛林说了一遍,说完他居然“噗通”一声就朝丛林跪下了,“丛哥,救人救到底,你可要帮帮我,我给你跪下。”

    丛林连忙拉住他:“别,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哪个个人说了算的,得走程序。你赶紧去执行局立案吧。”

    龚大鹏说:“找他们有用吗?再说拍卖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懂,我总觉得像过家家。”

    丛林说:“什么叫程序?程序是不能绕过去的。你呀,都不知道你这老板是怎么当的。这样吧,你刚才不是提到叫张仲平的吗?他是我大学同学,是3D拍卖公司的老板,,我把他的电话给你,拍卖方面的事,你去问他。”

    龚大鹏说:“这电话……还是你打吧,你不能指望我能把里面的弯弯绕绕给说明白。”

    丛林说:“我欠你的是怎么的?”嘴上这么说,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张仲平,但他没在电话里说什么事,只说方便的时候见个面。

    龚大鹏在旁边干着急,一个劲儿地向丛林做着吃饭的动作。

    丛林放下电话,劈头就说龚大鹏,吃什么饭?这年头,谁家没饭吃呀?

    龚大鹏说:“不是不是,你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略表寸心。我们也不去高档酒店和宾馆,我请你和张总到我们农村里去吃土菜,丛哥,你一定得答应我,丛哥?”

    丛林说:“行了行了,你别把时间耗在我这儿了,你们先去执行局,我上去找一下刘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