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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里让司机把车停在外滩六号do1neta旗舰店的门口,她下车走进去,在女装部挑好一条白色的丝巾,然后让店员包了起来,这是唯一一件她弄丢了的顾源送她的礼物,现在买好补上,那么一切都齐全了。当店员微笑着把纸袋递给她的时候,顾里接过来,然后拨通了顾源的电话。

 “你到了吗?”

 “我到了。不过不太想吃饭,就在江边吹会儿风吧。你来找我好了。”顾源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有些沙哑。

 “好。”顾里挂了电话,把丝巾放到自己带的那个巨大的纸袋里,朝马路对面的外滩江边走去。

 远远地看见顾源,他站在外滩边上,望着对岸6家嘴林立的摩天大楼群呆。从这里也可以看见他的家,那一个小小的窗口透出来的黄色的灯光在庞大的6家嘴楼群里变成一个微小的光点。

 顾里提着纸袋走过去。她看见他的头被江风吹得蓬乱在头顶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件黑色礼服背心,在四月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顾里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你气色挺好呢。”顾源低下头,微笑着望着面前的顾里。

 “最近用了新的护肤品。”顾里也笑着回答。和顾源心里预想的一样,她永远可以最理性而理智地寻找到所有事情的原因,就像气色很好一样,绝对不会因为心情好坏而受影响,只是因为使用了好的护肤品。

 顾源把手插进口袋里,望着眼前的顾里,也不再说话。天色渐渐暗下来,外滩的景观灯全部亮了起来,车流的灯光和沿江的水波,让整条外滩变成一条金黄色的巨大银河。顾源看着眼前的顾里,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抱抱她。

 他刚要开口,顾里就把一个纸袋提到他面前,说:“这个给你。”

 顾源接过来,蛮沉的,他问:“这什么啊?”

 顾里笑着把被风吹乱的头夹到耳朵后面,说:“你以前送给我的东西,现在都还你。”

 顾源的手愣在两个人的中间没有动,他还维持着刚刚的笑容。他僵硬了十几秒钟之后,轻轻地把手一抬,将纸袋扔到栏杆外面的江里。

 顾里转过头去,看见水浪翻滚了两下,就把纸袋卷到江底去了。她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像是又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个顾源,那个自己迷恋着的冷静、理性、残酷的顾源。

 顾源盯着面前的顾里,两个人是如此地类似。身后一个环卫工人一边吹着哨子跑过来,一边大声说着“怎么随便丢东西到江里”顾源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转身什么都没说,塞到那个吹着哨子的人的胸口口袋里。那个人立刻不吹哨子,转身小跑走了。顾里看在眼里,心脏上像被撒下了盐,一边跳动着,一边流下咸咸的液体。

 顾源转过身对顾里笑着点了点头,眯起眼睛,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马路边上拦车。

 顾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眶在混浊的江风里迅被吹得红。

 顾源站在马路边上叫车,他的表情看不出悲伤还是喜悦。麻木的,冷漠的,像是面具一样的脸。他轻轻转过头的时候,看见顾里红着眼眶朝自己走来。他的心像是被撕扯般地痛起来。他看见朝自己走来的这个外表坚强但是内心却非常细腻的、爱了快六年的女孩子,感觉自己快要丢盔卸甲般地投降了。他揉了揉红的眼眶,轻轻地张开怀抱。

 而下一个等待他的画面,是顾里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然后迅地坐上了停在路边等待她的黑色宝马轿车。顾源僵硬着身体,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把车窗摇起来,然后消失在车窗玻璃的背后,黑色玻璃上倒映出头凌乱的自己。

 顾里上车后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回过头来问:“顾小姐去哪儿?”

 顾里平静地说:“你先开车。”

 当顾源的身影消失在车窗的背后,顾里把头仰靠在座位上。她咬紧了嘴唇,面容扭曲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在脸上。

 他们两个人各自消失在这条光的银河里。

 我坐上出租车飞快地往公司冲的时候,刚要打个电话告诉kitty我拿到稿子了,结果拨号拨到一半,手机突然没电了。我心急火燎地借司机的手机,却现自己记不住kitty或者宫洺或者公司任何一个号码。我再一次为自己的不专业而深深地羞耻。

 赶回公司的时候,我疯一样地往办公室冲。当我站到宫洺面前,挥舞着手上的笔记本告诉他终于拿到崇光稿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休克了。我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大口地喘气。宫洺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我,平静地说:“不用了。kitty已经拿她写好的那份去制版公司了。”然后继续低下头,看着他手上的文件。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宫洺,傻在他面前。他像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一样再次抬起头看

 我,他的眼神有点疑惑:“你还有什么事情么?”我的眼泪突然滚出来一大颗,我把笔记本抱在胸前“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我趴在自己的电脑前,额头搁在键盘上,眼泪一行一行地流进键盘的缝隙里。整个人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像一个废弃的轮胎一样被丢在路边。我并没有被责备,也没有被羞辱,我们完成了工作,渡过了难关,我应该庆幸的,我应该开心的。我甚至应该跑到楼下罗森便利店里买一瓶廉价的红酒去菲林公司找kitty和她干杯。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源源不绝的泪水混合着无法排遣的沮丧心情,不断地从我身体里流出来。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座过水位线的巨大水库,整个身体里都是满满的泪水。

 我抬起头,翻开崇光的笔记本,在泪光里看见他用漂亮的笔迹写的一段话。我一边读,一边流着眼泪。

 我擦干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宫洺已经站在我边上了。

 他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纸袋,里面是一双价格不菲的高跟鞋。他朝我点了点头,低沉着声音说:“送你。”

 我坐着,忘记了站起来,也忘记了接过礼物。我望着他那张冷漠而英俊得有些邪气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好像比平时温暖一些,但也可能是我在黄色灯光下的错觉。

 他把纸袋轻轻地放到我的桌子上,说:“等下把我的桌子收拾一下,下班吧。”

 然后他转身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感觉自己听见他一声小小的叹息。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然后起身去他的办公桌。

 在收拾的时候,我现了他自己做好的一个填补那个专栏空缺的版本,他自己写的文章,自己选择的图,在我和kitty都失败的情况下,他会是最后的底线。

 我回过头去,已经看不见他了。

 宫洺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站在楼下,回过头望向自己的办公室。灯光把林萧的身影投射到窗帘上。他轻轻地皱起眉毛,露出微微悲伤的表情,像是油画里冷漠的人物突然活了过来,脸上的情绪像晃动着的温暖河水。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司机把车子开过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像是又重新恢复了冰雪贵族般的漠然表情,上车,消失在灯火辉煌的上海夜色里。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反复地想起崇光的那段话。他说…

 我们活在浩瀚的宇宙里,漫天飘浮的宇宙尘埃和星河光尘,我们是比这些还要渺小的存在。你并不知道生活在什么时候就突然改变方向,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你被失望拖进深渊,你被疾病拉进坟墓,你被挫折践踏得体无完肤,你被嘲笑、被讽刺、被讨厌、被怨恨、被放弃。但是我们却总是在内心里保留着希望,保留着不甘心放弃的跳动的心。我们依然在大大的绝望里小小地努力着。这种不想放弃的心情,它们变成无边黑暗里的小小星辰。我们都是小小的星辰。

 而在城市的另外一端,菲林公司里的机器咔嚓咔嚓地运转着。加班的工作人员满脸不耐烦的表情守在机器边上,其中一个回头想要问kitty一些事情,结果现她歪在一个小小的沙上,睡着了,手中握着手机,没有放下。

 灯光下她的面容年轻而精致。

 当我打开寝室门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她们都还没有回来。

 我把包放在沙上,抬手拧亮了灯。当光线把房间照亮的时候,我才看见坐在沙上的顾里和唐宛如。

 顾里蜷着腿,在呆。唐宛如抱着沙垫子,眼睛红红的,肿了起来。

 我轻轻地靠到顾里身边去,躺下来,头放到她的膝盖上。她摸着我的头,没有说话。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询问对方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三个安静地呆在我们小小的房间里。

 我望着天花板,又有想流泪的感觉。我知道顾里和唐宛如一定都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了。我想要睡一觉,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都还是那些活在灿烂阳光里的年轻人,在这个盛世的时代里,被宠幸的一群人。

 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听见南湘开门的声音。

 她看了看我们三个,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到唐宛如身边,她看了看顾里,又看了看我,低声问:“生什么事了?”

 顾里回答她:“没事。别担心。”刚说完,她突然从沙上坐起来,我差点被她掀到地上去。

 她看着南湘的脸,问:“你的脸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着南湘,她摸着自己右边红红的脸,说:“没什么,刚刚被席城打了一耳光。”

 她抬起头,像是在恳求一样,没等顾里说话,就先打断她说:“你先别骂我。冰箱有冰么?脸烧得疼。”

 顾里站起来,望着南湘,两分钟没有说话。我们都不敢说话。唐宛如和我低头看着地面,我们都害怕顾里会爆。过了会儿,顾里说:“有。”然后她起身走到冰箱前面,拿了个塑料袋装了几块冰,用毛巾裹着,拿过来,坐在南湘边上,贴上她的脸。

 南湘闭起眼睛,滚烫的眼泪流下来滴在顾里的手背上。

 我受不了房间里这种感伤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气氛,起身走进厕所,趴在厕所的窗户上往外面看。

 天空里悬着一轮巨大的月亮,冷漠的光辉把人间照得像一出悲惨的话剧。明明只是过去了短短的一天,却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拿出在公司充好电的手机,给简溪打电话。简溪周一没有课,我好想见他。

 电话响了两声接了起来,简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

 “明天你过来看我吧,这几天生了好多事。”我蹲下来,蹲在马桶边上小声对他说。

 “那个,”简溪顿了顿,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过了会儿,才接着说“明天不行啊,今天明天都有事。我忙完了去看你。好吗?”

 我点点头,然后挂了电话。

 巨大的月亮像是一个精美的布景,整个上海都被笼罩在这个布景下面。

 简溪在学校的活动室里,他屈着长长的腿,坐在地上,面前的女生正跪在一张巨幅的画布前用画笔完成着一张海报。她清秀的侧脸上,几缕头一直掉下来,她手上因为有颜料,所以几次用手背都不能撩到耳朵背后。

 简溪在侧面看着她,心里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痒痒的,想要伸出手去帮她把头夹到耳朵背后。最后他终于清了清喉咙,把身子挪过去,伸出手,帮她把头撩起来。

 她回过头来,点头笑笑表示感谢,但是迅地红了脸。

 黄色的灯光下,简溪的脸也迅地红起来。

 夜晚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把温度从皮肤上迅带走。简溪看着面前瘦小的女生的背影,还有她单薄的衬衣,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了很久,终于咬了咬牙,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女孩子“林泉,给你。”

 女孩子回过头来,看见穿着背心的简溪,他结实的胸膛和肩膀,在灯光下看起来泛着柔软的昏黄光泽。她看见自己面前这个一直笑容灿烂的男孩子,微微地红了脸。他的表情在夜晚里,显出一种认真的温柔来。

 她擦了擦手上的颜料,轻轻地把他的外套拿过来披在身上。

 胸膛上青草味的气息。还有弥漫着这样气息的我们年轻的折纸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