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非常真实,肌肤接触,像一个太远太远的幻觉复现--张近微一直没有弄清楚当年那个羽毛般柔软的初吻,却带着铅重……她回头定神时,单知非已经先她一步进了浮石。

道谢的话,迅速咽了下去。

可是,他也来找投资的?张近微心里升起这么个念头后,紧跟着,联想到单知非也许在创业……他这种超级学霸创业的致死率也不低,她见多了。

那他创业顺利吗?他不是应该从事和数学或者物理相关的职业吗?他居然不做科研,他真是辜负自己的才华,他又不缺钱,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他女朋友看起来跟他真的很登对……

我?在干什?么?张近微很快收住自己泛滥的思?绪,见到李让,接着被引见给浮石的财大中层学长。

既然是小学妹,对方跟她客气几句后直奔主题,张近微把那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稿子,再次流利陈述完,学长很客气,说这个事得交给浮石负责医疗的团队来做观察。

浮石这几年的投资赛道,慢慢倾向于消费产业,毕竟,互联网红利基本被瓜分殆尽,但医疗、TMT等依然是浮石当前重心。

“天使轮融资规模不大,对于浮石来说,其实都谈不上风险。”张近微坐姿永远紧绷,她很专注,“癌症筛选这块,绝对是当下以及未来健康领域的热点,现在相关的基因检测这些正是野蛮生长期,鱼龙混杂,我?觉得有前景有潜力的创业者,确实需要被发现。晨光提供的技术,我?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改变整个行业,但至少存在一种可能,而?且,医疗细分市场那么大,各个细分领域早晚都会有各自的巨头,晨光值得浮石大胆下注。”

她娓娓道来,声音动听,但又没有任何浮夸的感觉。

学长笑了声,两手交叉:“小张,你倒实诚,但你想过没有,高达撤资,对晨光影响不小,一般来说,你是很难在投资圈在替他找到下家了。”

张近微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气馁的迹象,她笑意不改:

“知道,所以我来找您啊!浮石一直都看好年轻的创业者不是吗?晨光的癌症筛查,不恰恰属于浮石医疗投资体系中的早期吗?这个早期,关系到全民健康问题,普罗大众的关注度只会越来越高。”

“这样吧,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答复,你等两天,等我?回复,好吗?”

这种话,张近微听得太多,很多时候就是种敷衍,等两天,两天过去自然是没以后了。她怕学长只是碍于校友情面,说的客套话,但眼下不好再追着人硬要求什?么,也没这个资格,只能抢着买单,付了咖啡钱。

“学长,股权问题都可以谈的。”张近微又追加了一句。

李让新入职,正像只小蜜蜂一样忙个不停,张近微跟她在微信上打了段话,不再打扰,准备先回去,再看看能不能见到别的投资人。

临走前,李让跑过来把一枚水钻珍珠发卡往她头上一别,说:“跟胖子一块吃饭时顺便买的,觉得特配你,加油,该放弃时就放弃,赶紧找下个项目。”

李让的语速快到飞起,夹杂着什?么亲爱的。

这个时候,张近微再度看到玻璃门那走出一个人,还是单知非,身边有人在跟他交流着什?么。

下一秒,她被李让迅速拉到一旁,李让用一种略兴奋的声音告诉她:“认出来了吗?上次帮我?们泊车的武士,他是浮石合伙人,我?昨天刚知道,最关键是,他跟你是老乡啊。”

张近微呼吸顿止,她一时失语,在没想好怎么回应李让时,李让拍拍她:“我?不能废话了,回聊,有动静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然后,她转身从单知非身边过时,热情喊了句“单总”,算是打招呼。

单知非对她稍一点头,很自然的,越过李让的肩头,看了眼张近微。

也许,是这么一眼,让向来在工作中都十分低调谨慎的李让突然灵光一闪,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快的决定:

“单总,这位今天来浮石是有个FA项目要做……”

“我?还有个会,可以安排人过来谈一下。”单知非做事风格强硬,要求严格,但平时和下属说话语气从不会压人一头,李让听了,心里依旧尴尬了下,脸上表情不变,点头说“好的”。

倒让张近微闹了个大红脸,她像发卡本身,安安静静地贴在那里。

有那么一刹那,她无地自容,她宁愿单知非是在辛苦创业中,焦头烂额找投资。而?不像此刻,他是她求而?不得的甲方爸爸。两人之间,仿佛只能这样云泥之别地存在着。

和十年前,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变的只是形式。

他本来起点就很高,我?没必要这么妄自菲薄,我?一样在努力,我?一样有自己的志气和理想……张近微酸涩又理智地调整后心态,她的工作惯性告诉自己,应该充满善意地对单知非笑笑,留个好印象。

然而,挤出的却是一丝干笑,单知非很淡漠地转过头去,像没接收到她释放出的任何信号,或者,压根不想接收。

那丝干笑,便更可笑地凝结了嘴角。

张近微马上逃离了浮石。

比这艰难心酸的时刻多了去,但又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时刻了。单知非一定看腻歪了她这种带着刻意目的的笑容,他需要笑容吗?不需要,他需要的是一个有价值的项目。

张近微满脑子都是狂躁的想法。

她攥紧手?机,走的很快,耳边开始慢慢出现巨大的轰鸣声,到处都是声音。紧跟着,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世界成了默片。

张近微意识到不对劲,她停下脚步,休息一会儿。

耳朵有点毛病。

是高二那个春天留下的,当时,她接连几天恍恍惚惚,人感冒了,自己买点消炎药和冲剂对付了两周都没见好,她整天就浑浑噩噩地咬牙撑着,直到最后挨不住,去了社区医院。

因为发烧,耳朵留下点后遗症。

她有十年没犯过了,那天,和单知非第一次重逢,都没这么夸张。张近微怀疑是自己那股极强的自尊心作祟,导致她旧疾卷土重来,有什?么呢?她赔过的笑脸并不少?,难道,因为对方换成单知非,就不能忍受了?

我?不会那么脆弱。

张近微揉了下发酸的眼眶,好大会儿,世界重信布上声音的色彩,她直起腰身,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要知道,浮石整个风格都是迅速决策,他们的创始人,最近几年蝉联全球最佳创投,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都从来不会超过第二天答复。

学长说的两天,显然已经提前埋伏着没戏。

张近微没放弃跑其他投资公司,见了一沓投资经理,有个别感兴趣的,结果知道晨光被高达放弃,也就没了下文。

果然,两天后,李让用深感歉意的语气通知了张近微。她知道她这一年比较难,不太顺,远没当初开局漂亮。

“没事儿,有的人干十年FA,真正做成的也就一两个项目。”李让绞尽脑汁灌鸡汤。

张近微落寞了一下,隔着电话,也悄悄隐藏好所有情绪,她说:“我?还想试试,你能告诉我?单知非每天的活动轨迹吗?我?什?么时候去浮石,碰上他的几率比较大?”

李让一脸黑线:“张近微,你真的……你连他名?号都打听出来了啊,是不是打算只靠老乡这一点,就准备上演疯狂堵投资人的戏码?”

我?会被他忽视,我?会被他鄙视,我?会被他毫不留情拒绝……但那又怎么样?上海的秋风在吹,张近微觉得脸皮早被吹光了。

“我?要试一试。”张近微说这话时,有种微醺感,像在一个绵远的梦境里,她查了单知非的资料,网上寥寥,最终在一个专注金融方面的APP里找到一篇写浮石资本的文章,里面提到他,笔墨不多,但她最起码知道了他在浮石“投”这个核心团队中的惊人业绩,超高速晋升曲线。无一不在表明,单知非的优秀,一如既往。

这一点都不出奇,不是吗?反倒是她,当初考上财大竟能成为一时佳话,激励无数后来八中学子,但糟糕的是,仿佛人生的最高光时刻,也就是高考了。

张近微没什?么太远大的志气,最起码,把日子越过越好是初衷,而?且永远不会改变。

她抑制住自己所有的情愫,只留下我?一定要替晨光拉到投资公司一种想法。

家里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是方萍。

这些年,张近微回去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必去爸爸家,当然不会空手。方萍对她能留在上海,是怀疑中加点鄙夷,绝不流露,但张近微那种豌豆公主一样敏感性子,什?么都能察觉地出来。

她假装不知道,毕竟,爸爸对她有恩,不管恩大恩小,张近微都不想做白眼狼,她一直在安全距离里努力维持着我?还有亲人的局面。

“近微啊,”方萍有点着急地喊她,“你知不知道,你爸爸被车撞了人躺医院的事儿?”

张近微心里一惊,她连忙询问爸爸的情况。

“伤势倒不重,只是得休养一个月不能下床,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我?工作那么忙,娴娴又高三,真是祸不单行,愁都愁死了。”方萍在电话里长吁短叹,那种生活的琐碎感,带着无形的压抑,传到张近微的耳朵里。

能怎么办呢?

张近微咬咬唇:“方阿姨,我?这边工作忙,实在走不开,要不然给爸爸找个护工?”

这下,方萍的话匣子简直是爆炸:“护工?你年轻姑娘家,不养老不养小的,不知道护工有多贵,哪是小老百姓能请起的?”

张近微沉默听着,等方萍发完牢骚,她说:“一个月是吗?我?出这个钱照顾爸爸。”

方萍一面说怎么可以要她这个钱,一面又似乎转头去骂娴娴,说她只知道玩手机,模拟考试自己什?么水平心里一点数没有吗?娴娴变得叛逆,和方萍顶起嘴来。

那头,一片狼藉。

张近微觉得耳朵痛,她匆匆挂断电话。消化片刻,跟爸爸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也许是手不方便?她思考了一下,直接把钱微信转账给爸爸。

刚开始,没人点,等到晚上再看,上面已经显示收款。

而?郑之华已经许久没联络过她了,既然这样,张近微也没主动。这些年,她只在微信上给母亲拜个年,发个红包,母亲有时候会有心情回她一句“微微也新年快乐哦”,有时候,则一个字也没有,只是收取红包。

她和她,本来是近的再不能近的血缘关系,但却又是远的再不能远的陌路人。

张近微偶尔会感受到一股特别强烈的伤怀,如果,这个世界上,父母都不爱你,还有谁会认真爱你呢?她小时候,经常听人说,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妈妈,也看到过别人是如何疼爱孩子,但在她身上,偏有例外,未成年前,她还会质问命运的不公,写隐秘的日记自己和自己倾诉。

现在不了,命运这东西从来都是无比吊诡的。张近微明白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时,其实更多的是坦然,就好比,她发现爸爸接受了这比钱,她觉得轻松下来:

看,钱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她依然是只不系之舟,漂浮在风波里。

晚上的时候,人似乎会更感性些?张近微这么自嘲了下,她跑到阳台,苦苦酝酿着和单知非的见面,把一切可能先预演一遍。

李让告诉她,单知非貌似喜欢一个人带着电脑去对面咖啡店坐一会儿,但不准,有人看到过,不代表他这种级别的会闲到每天过去在那晒太阳。

很好,这就够了,张近微连续三天蹲点儿,没见到。江晨光这时已经把房子抵押,公司开始有人离职。

这天,她在广场犹豫着是否直接跑浮石找单知非,手?机被不停地划拉着,她需要十足的勇气。放在平时,她早就可以豁出去。但此刻不行,她刷到朋友圈更新,老班朋友圈说:加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这句,不知是对谁的,但竟然是句很及时的鼓励?

因为毕业后,张近微没加任何好友,所以她看不到同窗们的回应,她迅速留下自己的评论:是的!

发出去后,张近微突然想起老班的那辆可以发出拖拉机一样声音的摩托,她忍不住笑了,她发现,每次想起老班时心里真的会泛起无尽的温暖,以及莫名?的酸涩。

就是这个时候,她瞥见单知非从大楼里出来的身影,人海中,她一眼捕捉到他。

张近微脊背跟着一僵,不过,她不允许自己发愣,人跑过去,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叩响,她叫他:

“单总!”

这个称呼一出口,张近微就感觉到了别扭,她画着得体妆容,笑的时候,红唇似花瓣,她硬着头皮冲他展颜:

“单总,打扰您一下,”张近微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我?是……”

“你有预约吗?”单知非没停脚步,一直往外走。

没有。

张近微极力忍着瞬间就起来的情绪,她笑着一路跟上去:“没有,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说重点。”单知非瞥她一眼,他很高,那种隐隐的压迫感很自然地就降到身上,“我?上次在浮石见到过你,你来为晨光的事,已经有人跟我?汇报过了。”

说完,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到她的高跟鞋上,张近微第一反应居然是条件反射般想缩脚,她都忘了,自己早不穿张口的鞋子。

“是,我?今天来还是为晨光的事,我?想借用您一点点时间,和您谈谈。”张近微耳朵发烫,她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他瞳孔颜色很深,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意味深长又冷淡的味道。

单知非公事公办地告诉她:“如果还是晨光,免谈,浮石从来不给高达接盘,你做FA,应该知道浮石虽然和高达都重点在生物医药方面下注,但浮石更看重数字医疗这块,晨光的项目一不符合当前我?们投资的重点,二没什么新颖独到之处,我?记得,浮石已经给过你们反馈了。”

他从容不迫的,有理有据地打发了她。

张近微捏名片的手?,悬在半途,她整张脸都红起来。

准备好的那些东西,竟然一个字都找不到,大脑成一片白区,她很久没这么窘迫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她狠狠掐了下自己手?背。

然后,拦住单知非的去路,用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柔软语气说:“我?知道,您是眼光最毒的投资人,但您这么自信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单知非不得不停下脚步,她手臂微张,又迅速撤回,虽然很敢说,但脸上残留着中学时代那份可爱的腼腆,她总是爱脸红,有种微微的局促,听人讲题不懂时爱咬笔杆,数学题总是瞎写……以及演草纸用的特别费。

过往种种,永远像旧电影画面,总能一帧一帧清晰地在他眼前播放。

“确实,张近微小姐,我?的经历里有看走眼的时候,走的离谱,我?庆幸自己及时纠正,不让自己总是活在幻觉里,”他念出她的名?字,眼神幽冷,“我?不自恋,麻烦你也不要自恋地认为我错过了一个闪闪发光的top项目。”

“满大街烂项目,我?劝你不要太忘我?地沉浸其中,并给自己洗脑。”单知非冷酷说完,才发现张近微有一秒变红眼眶的本领,她生气了,像在一中的那个时候,说生气就生气了。

经常搞得他一头雾水。

他怀疑自己那时候被她pua,他总是在道歉,说对不起,她其实没太多的动作表情和语言,有时候,仅仅靠一个忧伤警惕的眼神,就能让他觉得自己不可饶恕,好像很对不起她。

现在依旧是,她到底是凭什么就能随便拦着他,不让走,而?他却选择听她废话。

单知非摇摇头,对自己有种说不出的怨念。

“晨光不是烂项目,”张近微一字一顿告诉他,她憋着莫名其妙的愤怒,“老板江晨光学生时代跟你一样,是顶级学霸,不过他是搞医学方面的,他比你有理想,比你能吃研究的苦,比你能坐的住,所以才没当什?么投资银行家,没你看起来衣冠楚楚。”

他明白了,张近微不是来找投资的,是来吵架的,来冷嘲热讽他的。

单知非明显没那么好被激怒,他居然笑了,笑的讽刺:

“这样啊,那他搞什?么商业化呢?躲实验室研究一辈子好了。”

张近微顿时蹙眉:“你……”

“我?什?么?张近微你到底是靠什?么底气,跟我?这么说话?我?想知道,你平时给创业公司找投资,都是这么跟人说话的?”

单知非望着她格外漂亮的脸庞,不知是因为气,还是理亏,她长睫颤的厉害,不需要贴什么假睫毛,她的眼睛都这样美丽,睫毛又密又长,毛茸茸的感觉。

“不是。”张近微似乎先服了软,她在做什?么?她今天不是来把事情搞砸的。

但在她没想好怎么放低身段时,单知非却突然开口,他慢慢问:“你是只跟我?这样?”

他的声音温和极了。

张近微身子轻轻发抖,她紧攥着包,总觉得这句话他以前说过,但记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回忆出了偏差。

她忍不住直直凝望他,用眼神表达:你说过的,永远不会真正生我?的气。

带着点儿孩子气的眼神。

单知非觉得掌心湿的沉重,随后,很快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浮石对晨光没兴趣,不会投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事业线的所有设定以及描述,参考了现实中的案例,并非纯粹作者原创。为避免可能的纠纷,不具体说参考原型。

下一更应该是周日中午,谢谢您阅读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