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学校大门,没多远,有片小树林,树林旁边是实?验室。再往后,有个很小的院子,里头两间正?房,对?面是个小厨房,院子里的水泥地因为年代久远生了裂缝,春天的时候,会拔地而起冒出棵油菜花,独自摇曳。

两人约在这里补课。

这里之前住着学校一个水电工,一家四口,后来搬走院子空了。屋里,留着一套简单的家具:一张木床,一张学校淘汰的课桌,还有几个凳子。

不过一蹭一手的灰,单知?非托陈老?师搞到?这么个地方后,简单打扫了下。

屋里阴冷,单知?非买了个取暖器。

他提前把交了笔电费给陈老?师,毕竟,这是用学校的电。

张近微来到?这个小院时,很新奇,她不知?道?实?验室后头有这么个地方。

融雪的这两天更冷,她穿了两件毛衣,戴着围巾,毛线上到?处起球,还有静电,搞的头发都跟着炸毛。

“错题本带来了吗?”单知?非很直接,拉过凳子,让她坐取暖器前。

张近微搓搓手,掏出错题本、演草纸,还有笔。

两人坐的很近,而且单知?非坐姿感人,张近微中规中矩像最听话?的好孩子那样两腿并拢着,他不知?是为了舒服,还是什?么原因,大敞着腿,侧身盯错题本。

张近微觉得?单知?非身上其实?有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她像是被包围了。

但单知?非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他面无表情看了会她的数学错题集,对?她的风格,很快摸的够清楚--张近微的确不太聪明的样子。

男生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很好看,他又?粗略翻了翻她的那叠试卷:

“你的问题,第一是你会做的题目,解题步骤丢三?落四,不严谨,你应该知?道?我们高考数学过程分扣的特别苛刻。你看,极坐标不建系,扣分;题目的条件没完整抄一遍,扣分,太长不用抄的想法是不对?的。一句话?,你没有严格规范自己的解题过程。”

说的好轻松,张近微无论?是脑速还是手速,都配不上数学试卷,她已经足够细心,每次都会把老?师强调的扣分点一字不落打笔记。但可恶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回又?有什?么新的扣分点出现了。

“我把握不好。”张近微为难地垂着目光。“不知?道?哪些可以省,哪些不可以省,算一题要花很久,我总是不知?道?在哪儿就没写全。”

单知?非表示理解:“我明白,因为即使是数学老?师,如果不参加阅卷的话?,他可能都想不到?会有什?么奇葩扣分点,对?你来说,确实?有难度。”

“那怎么办?”张近微忍不住咬笔头,眼皮不抬,她其实?有点怕单知?非,最起码,讲题目时的单知?非,语调冷静,那张嘴跟医生手里的手术刀似的,没什?么感情,但在锋利地找准病灶。

“我回去看看,怎么给你写总结。”单知?非抽出她一张试卷,眉头微蹙,笔尖在题目上轻划,“中档题目其实?只是加了一点弯路,本质上,还是脱离不了模型,向量题是不是对?于你来说很难?建系啊。”

“不会。”张近微紧张到?闭眼,她好怕单知?非下一句就是“你太蠢了,教不了”,或者,“你是猪吗?”

片刻之后,她听到?单知?非短促笑了一声,很轻。

他真的很想敲她脑袋,在搞什?么,送分题也错。

“睁眼,”单知?非看到?女生长长的睫毛乱颤,他最终敲的是桌面,“我会吃了你吗?”

张近微眼皮一抖,她余光往他那里觑一下,很小心的:“我是不是很笨?”

“反正?不聪明,”单知?非客观评价,“好在你对?自己的认知?没有偏离事情的真相。”

张近微的心情,立刻跌到?谷底,乱石丛生,一颗心摔的四分五裂。不过,这就是事实?啊,一中到?处都是聪明孩子,她智商一般,完全靠勤奋补那个平庸。

“那你还辅导我吗?”她有点沮丧。

单知?非又?笑了声,“当然?,不把你辅导好,不是显得?我很无能吗?”他把演草纸扯来,看她一眼,语速放得?更加缓慢了。

两人靠的越来越近,近到?,彼此轻薄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许久许久之后,单知?非随手给她出了道?题,笔一搁,“你试试,按我说的思路。”

“我紧张。”张近微满脸窘迫,她鼻尖冒汗了。

单知?非眉毛轻挑:“紧张什?么?”

“你看着我,我做不出来。”她被取暖器烤的半个脸红,熟透了一样。

单知?非闻言,站起来,他已经坐了一小时。

“我出去一下。”

二十分钟后,单知?非衣服上冰凉凉的进?来。他买了两杯奶茶,另外还有一沓演草纸,她做题不怎么样,倒很费纸。

课桌上,张近微把演草纸划拉的乱七八糟。单知?非站她身后,远远一看,就知?道?她又?在瞎写了。

好在第一问做对?了,不是那么糟。

他把热奶茶递给她,张近微明显犹豫,说:“我不渴。”

“买都买了,嗯?”单知?非手又?动了一下,示意她接着,张近微只好抱在手里,惴惴不安地把答案推给他。

单知?非不爱喝奶茶,喝的很慢,眼睛在她答案上扫一会儿,再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本来,张近微出于礼貌,浅浅回应了个笑容。但他一直这样,她有点毛骨悚然?了,拘谨地咬着吸管。

“挺好的,系数这么大的方程我以为你心态会崩不敢往下解,你敢计算的勇气可嘉。”单知?非说的不知?真假,他还在笑,“张近微,是不是没有你不敢做的数学题?”

那当然?,虽然?一看就会,一做就错。

张近微其实?心理素质很好,至少在抗压方面,数学题再难,她都会有异想天开的步骤把它解出来。

她不好意思笑笑,很美,就像他看过的月色。

单知?非目光垂落,重新坐下,拿起笔:“知?道?第二是什?么吗?”

男生这句跳跃性很大,她果然?迷糊。

“我刚才说了你存在的第一个问题,现在,我要说你第二个问题了。”

张近微立刻正?襟危坐,他点着题目:“就是不会做的题目,你永远在瞎写,很敢。”

少女的脸像红苹果一样可爱。

“先来理思路,第一种思路是我们可以用边作为变量来建立方程,这其中,有两种解法,如果是用余弦定理,”他字迹比较潦草,写的又?快,“会得?到?一个系数很大的一元二次方程,到?这步,可能会让你产生自己是不是算错的错觉,毕竟数据确实?大。不过到?这儿,你都是对?的,但问题出现在计算上。”

单知?非很专注,这莫名?让张近微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性感。对?,就是这个在中学生世?界里不常出现的词,她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羞耻。

他讲了长长的一段,包括后面的什?么平面直角坐标系。

“有没有听懂?”

张近微有些怂怂的:“好像没有。”她十分尴尬地说出真话?。

单知?非停顿两秒钟,说:“我再讲慢一点,哪里不懂你可以随时指出我会停下来,好吗?”

他又?来一遍,看张近微还有点那种雾里看花的表情,喝了口奶茶,开始第三?遍讲解。

等数学搞完,转眼就从八点晃到?了十一点。周日上午他起大早全耗在了这里,讲的口干舌燥,单知?非把羽绒服拉链拉开。手机上有人找他,他设置了静音。

最后才起身出去回电话?。

张近微浑身暖洋洋的,她过得?很充实?,但在纠结应该请单知?非吃点什?么。斟酌好后,在他进?来的时候,努力自然?说:

“我请你吃牛腩米线吧。”

那是附近小店里卖的最贵的一种米线了,当然?,店里还配有麻辣鸭胗、虎皮鸡翅什?么的。那种东西,张近微只是看看,牛腩米线其实?也没吃过,但看起来很好吃。

说完,有点后悔,遇到?同?学怎么办?她想改口,有点张不了嘴了。

“我还没想好吃什?么,再想想,我先到?学校门口拿点东西。”单知?非又?走了出去。

张近微只好把单词拿出来背。

不知?过多久,男生拎着打包盒进?来,把一次性筷子先丢出来,张近微这才明白他出去买饭了。

买的正?是两份牛腩米线,还有五香凤爪麻辣鸭肠烧饼小米粥什?么的,一堆。

张近微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看他摆放,小声说:“你怎么又?花钱了?”

“照片的钱。”他拧开瓶矿泉,用来洗手。

张近微却默默收拾好了学习用品,她不能吃,太厚脸皮了,单知?非不由注视着她这一举动,“我买了你的那一份,吃好了我再帮你看看外语,下午我还有事,最迟三?点半走。”

“我欠你很多人情……”张近微不知?该怎么表达,笨拙地站在那。

“没看出来吗?我是因为之前犯的错误,我也不喜欢欠你人情。”他把矿泉水递过去,心里却想着这里应该再买热水壶盆毛巾等等日用品。

“半小时吃完,我们继续。”单知?非简明扼要,像下达命令。

两人还是坐在一起吃饭了,女生吃相很好,斯斯文文的,单知?非把一次性手套给她:“老?板娘说她家卤味第一。”

他不能吃辣,白俊的脸上泛红,但饭量不小,烧饼卷着鸭肠搞得?单知?非一头汗。

张近微吃的面不改色,她偷偷看他,单知?非已经把羽绒服脱了,里头只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

“艹,这么辣。”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扒拉开塑料袋,掏出那种罐装可乐,“啪”一声,单手开的。

张近微一愣,露出小小的惊讶。既为他说脏话?,也为他那个单手开可乐的技巧。

单知?非没留意到?她表情,他觉得?嘴巴那一圈,都要着火了。

食物太多,张近微终于不需要靠喝汤来撑肚子,但整个过程她拘束地不行,其实?平时在食堂吃饭,周围也是有男生的,人很多,她哪怕只吃米饭不打菜也不会觉得?什?么。

她很自觉地把桌子收拾好,而单知?非跑去院子里不停用矿泉水漱口,他整个胃里都很难受,张近微往外看看,她咬了咬唇,抱起他放在凳子上的羽绒服。

他衣服的味道?很好闻,像藏着一个春天的夜晚,幽幽的。

张近微捂住胸口,快速低头,发梦似的在他衣服上深深嗅了嗅,但动作却如微尘之轻。

在青涩又?苦涩的悸动中,少女觉得?这味道?宛如惊着了五脏六腑,她甚至感觉到?疼痛,但很快走出去,把衣服递给他,什?么都没说。

单知?非听到?脚步声转头,看看她,把瓶子放地上,穿好衣服,说了声“谢谢”。

两人在屋子里开始捣鼓外语,直到?三?点半,单知?非把取暖器关了,拔掉电源,顺手拎起午饭的垃圾袋:

“我先走。”

这时,从羽绒服口袋里把播放器和耳机掏出来,“给你练听力,高考完还我。”

张近微下巴往里收,她已经原谅他了,全部。因为这份原谅,她觉得?回到?寝室面对?那些不堪,面对?任何不堪,都有了些可回忆的东西,这些东西将支撑着她。

是她的盾牌。

“今天讲了很多东西,你还需要时间吃透它,下周月考?”他上前一步,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张近微无声点头,他也点头,“你锁门,祝你考试顺利。”

从院子里出来,单知?非把垃圾丢进?垃圾桶,他皱着眉头,这几小时里他一直因为这顿午饭隐隐约约不舒服。

手机上,周妙涵用陌生号码发来很多条信息,最恐吓的一条的是,她说要搞掉自己的保送名?额。

单知?非没有任何回应。

两人经过上次的交涉,在他看来,已经算是绝交,但周妙涵不觉得?。

他走出校门口时,收到?新的信息,周妙涵又?又?又?换了号码,此女拉黑不完。

“你要是不见我,我让张近微考不上大学。”

作者有话要说:单神所讲的数学题,参考现实中某省高考讲解以及作者早忘记八百年了的记忆,非完全原创,大家凑合看作者自己都不知道写的啥,看起来很难就好。

另外,周二晚上十一点更新,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