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果然溢出浓重的血腥味,大片地喷溅开来,显示着它们血腥又张扬的美感,死神灰暗压抑的气息在全封闭式的库房更加浓厚。

 “你们刚才决斗了?”他缓慢地说“他的拔枪速度就这么慢?”他看了眼艰难地靠桌站立的男人,他的小腹被子弹射中,不知道伤势如何,涌出的鲜血把长裤染成黑红色。

 另一个家伙已经死了,他的喉管彻底变成了一堆暗红的碎肉,卫森不太清楚沃夫用的是什么手段,在被枪口对准的情况下,这个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动手”而这会儿,在鲜血的掩映下,那人黑色的眼睛里写满怨恨与愤怒,像个化妆完毕,准备索命的厉鬼。

 “他是被寺田老头子派来送死的。”沃夫说,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来“那老家伙早知道我讨厌日本人,也知道我的身手,没有毫无理由地杀了这小子是他运气好,对这种事我从不讲什么道理!

 真见鬼,这家伙干蠢事得罪了老板,然后那混蛋找我来行刑!”“你被耍了?”卫森说,一边检点着武器库,一边不感兴趣地点头“但看上去他做的不错,你该去缝下伤口。”沃夫拨拨头发,白皙的前额被染上一丝艳丽的腥红。

 “我把后背给了他,我信了他的鬼话…他相当优秀,真的相当优秀,能完全掩饰住自己的感情。你看,他很恨我。”他指指眼前的尸体,直视那双怨毒的眼睛。这时候他的表情竟然仍很优雅无害,只是多了丝阴沉。

 “我的工作讲究‘摒弃感情’,他的也一样,我们做的都不错。必竟他把握住了杀我最好的机会,而我也想都不想就干掉了他,--纯粹机械性的机会的捕捉。但在最后,我居然看到了这样的恨。”

 他盯着对面死状凄惨的尸体。卫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人当然要被憎恨,因为你不可能按别人的希望行事。你到底在感叹什么?”

 “可我们是杀手,”沃夫说,没有看他“他那些憎恨像某种…纯理性机械里的病毒,这点也许我父亲说的没错,你看,如果不是他最后发出的杀气,我也许已经死了。”

 卫森看看天花板,想了几秒钟,点点头“职业杀手是另一种生物,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我要去找艾伦他们了,希望他不要又迷路了,我们得在天亮前登船,”

 他说,无趣地离开。沃夫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过去,伸手盖住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后者说不上是否安然地闭上,至少看上去挺安详的,--除了他一塌糊涂的喉管。

 “嘿,伙计,你把杀手这行当干砸了,但你拙劣的工作技巧让我不那么讨厌你了。”他看了他一会儿“睡个好觉。”

 他说,指缝间鲜血嘀嘀哒哒地落下,他却并不想去缝合好它。他觉得有些疲惫,也许因为那人一瞬间的愤怒太过眩烂,他向来缺少这样来自感情的新鲜动力--虽然偶尔有那么一丁点儿--所以他有点儿累了。

 如果我现在躺下来,我会不会死?他狐疑地考虑,因为失血感到头有些晕,但即使这时他的思考仍是有条不紊。他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只会这样思考。

 “怀孕?!”一个男人高八度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虑“你不是在开玩笑?四个月了?天哪,你确定吗--”艾伦拿着手机正在走进来,一边大喊大叫。

 “等一下,让我整理一下,琳达!十五天前我准备干掉孤岛监狱这帮人渣、接着我干掉了他们、再接着我打电话告诉你情况、然后你就告诉我你怀孕了--不不不,我还是不大弄得明白,我知道我有点啰嗦,但是你是说现在有了一个孩子?我没法从前面这些事推导出这么个惊人的结论…好吧,也许我脑子是有点不清醒了…你说什么?”

 他吸了口气,尽力压下激动的语调“听着,我立刻回去!放下手机,那东西对胎儿不好,你现在最好不要靠近那些有辐射的东西,什么也别干,我立刻就回去!”

 他放下手机,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傻。沃夫从没见过一个强悍的亡命徒身上居然可以出现这样傻兮兮的幸福表情。他闭上眼睛,他可以看到他的手在不停颤抖“上帝保佑…”他突然轻轻说,声音里竟带着哽咽。

 “丹尼,天哪,天哪,他留下了一个孩子…”他说,他的语调像要哭出来,接着他竟突然紧紧抱住他“上帝啊,这真是一个奇迹!”

 他留下了一个孩子?沃夫想,任这个一脸幸福的家伙紧拥着自己,他想起另一个男人总是闪着静静温暖光芒的双眸,那时候他坐在他对面看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关于自己陌生的诸如“他的曲子里有一种宁静与幸福感”

 “我们周末有时会回去一起吃饭”之类的东西。“我要当爸爸了!”他听到艾伦大叫,那双绿眸像被阳光照得通透的树叶般满怀希望,像孩子一般纯真。“太好了。”沃夫说,他感到一种细微的刺痛传遍身体,一切不再麻木,但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我们会成为爸爸和妈妈,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天哪,一个孩子…”身边的人喋喋不休地念叨,在一片布满死亡的血腥之地里,一个杀人无数的亡命徒,他的欣喜和期待,竟然能如此和谐。

 “小孩?”卫森走进来时正听到这句话,他看了这个打从开始就一直不顺眼的死对一眼,点点头做出结论“收手吧,伙计。”

 艾伦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我也这么想,嘿,这是我们第一次想法一致,卫森。我才不会让丹尼的孩子搅和到这么一通烂事里来,他是我们三个人的,我要和她一起把他养大…”

 他像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看了卫森一眼“不过我可真意外这么说的是你,就因为你是意大利人?”

 “只是觉得能好好生活干嘛不呢。”卫森说,然后他伸了个懒腰“我累了,各位,这里血腥味太重了,干嘛不离开,去吹吹海风,钓钓鱼呢。”

 尾声:安德烈弄了个躺椅,带着副遮阳镜,正像只猫一样慵懒地做日光浴,浪涛平静地摇动着甲板,这让他很快进入了半睡眠状态。船上的喇叭里正大声唱着着“我们一起来狂欢,宝贝”的强劲摇滚,接着它嘎然而止,变成了诡异的古典乐。

 “哦,是瓦格纳。”安德烈咕哝“谁在发神经,嫌最近船上太消停吗。”--虽然每一个都是凶戾之徒,可除了刚上船时死了几个人外,一路上大家相当意外地友好相处,像群守法良民,连宗小小的打架斗殴事件都奉欠。

 “嘿,喜欢这曲子吗,安德烈!”罗非兴奋地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传入耳膜“多有大风暴来临前的感觉呀--”

 安德烈张开眼睛,看到一个挑染着金发家伙头朝下的脸,褐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接着大约是因为太紧张了,他按着躺椅的手一使力,那脆弱的东西整个翻了过来,安德烈狼狈地跌到了地上,罗非手忙脚乱地扶起他,一边抱怨椅子平稳性能差。

 “行了,罗非,”黑发男子叫道“你就那么想被我宰了吗!但抱歉我没那么来者不拒,所以你最好给我滚远一点!”

 他沮丧地把躺椅摆好,躺回去,不理会身边露出被抛弃小狗一样表情的男人。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光芒依然锋利,可是却深深沉入了一种阴冷与杀气,不再是他中意的对象。

 船只平稳地行驶着,纳尔是个好船长,也许除了船他还能带领运气,--一路上风平浪静,生活惬意。安德烈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耳畔隐约传来船舱里一班前罪犯高谈阔论的声音。

 “一想到那班混蛋赶到岛上时,只看到一地警尸,我睡着了都他妈的能笑醒!”一个家伙大声说,德雷尔正在看一本书,听到这话抬起头“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问。几人有些忌讳地看了这个疯子一眼“不值得高兴吗?”另一个人说“我们离开了那该死的笼子,活着,欢呼自由万岁!”

 “我们还干掉了一帮婊子养的警察,可那些自以为是的笨蛋却只能在他们同伙的尸体前气得跳脚,什么也干不了!”一个家伙兴奋地接下下面的话。“不对不对,”德雷尔用力摇头“为什么我们杀他们?为什么我们进监狱?为什么我们这么高兴?”

 他走了两圈,很高兴有机会发表他的高论“为什么我们杀人?因为我们经过或不经过考虑,觉得那么干比较好;为什么我们进监狱?因为少数服从多数,我们打不赢社会怪物,所以就被送进来了。

 但思想、以及灵魂是不能被扼杀的,所以他们只能以各种方式摆布我们的肉体,比如死刑和监禁!我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咯咯笑道“因为将要迎接外头等着我们的更大的暴政吗,伙计们?真不知道你们在高兴什么。”

 他像被电脑控制一样迅速收敛笑容,动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威廉走进来,说道“卫森,去做饭,我饿了。”

 坐在墙角擦枪的男人抬起头,那头黑发下让人惊艳的秀美脸蛋刚上船时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敢靠近他三米之内。“为什么要我去做饭。”他冷冷地说。“因为这里只有你做的饭能吃。”

 威廉干脆地说,德雷尔停止了他的长篇大论,迅速冲这边的话题插口道“不对不对,威廉,卫森是个做饭的天才呀!实际上我很想吃意大利面--”“我想吃披萨。”威廉说。

 “德雷尔,我找到一张你的敕令。”奥雷走进来,手里拿着张印有内容的白纸,他之前正在摆弄保险柜。

 “哦,别管它。”德雷尔不感兴趣地说,继续向另外一个人表示友好“卫森,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的厨艺像你的枪法一样好,无论是当厨师还是当杀手都是对你另一项才能的巨大浪费--”

 “总之你做什么都很好吃,亲爱的,”威廉说“但你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监狱的伙食不是给人类吃的…”靠在窗边看风景的沃夫撇撇嘴“难道你们两个不觉得肉麻吗?”

 “不,那叫语言习惯。”卫森说,指指威廉“他在家和他老婆都这么说话--”“闭嘴!”

 威廉叫道“你干嘛不现在就开工呢,亲爱的卫森!艾伦该在厨房里等着了,他似乎决定除了爸爸外,还要兼职家里的厨子…”

 一阵强劲的海风吹过,奥雷看看手中的纸张,再看看眼前的一群人,松开了手。米歇尔坐在船只的一角,正在和他死去的狗聊天。

 “很久没吃这么饱了,对吗,白克?孤岛真是块宝地。但船上没有食物,啊,别担心,亲爱的,岸上有非常多的东西可以吃。”

 他摸了摸身边的空气,眼神羞涩又温柔“你看,这世界多美,它符合一切的游戏规则,--包容一切,毫无怜悯。”一张白纸像个优雅的白衣舞者一样疾迅地飞过,向那片不懂尽头般延伸开来的蔚蓝翩翩起舞,直至消失不见。

 身后有人在激动地大喊着什么,米歇尔抬起头,眼前,正远远地浮现出一条褐色的地平线。(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