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是说要来找我吗.......

穆蓁抬头看向他,心脏一瞬仿佛被一把手死死的捏住,又堵又痛。

一时闹不明白。

到底是两世有了不同,还是主动往凑上去的人,都会让人觉得有一股廉价。

前世她抛下亲人,孤身一人去南陈投靠他,他站在城门上一句,“进来。”便能让她心花怒放,直到后来快死了才知道,那多半也是一句施舍。

或是他谋取权势路上的一个阴谋。

她既然都来了。

他为何不接纳她。

如今她没去,他又来到了她面前,问上一声,“不是说要来找我吗?”

多讽刺。

穆蓁胸口发闷,脚步轻轻地地往后退去,“我不会去南陈,现在不会去,以后也不会。”

说完便哑声同门前的宫人道,“闭门。”

穆蓁转过身,脚步还未踏进去,手腕突地被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牢牢地抓住。

“穆蓁。”

不待穆蓁挣扎,萧誉便将那黄纸袋缓缓地递了过去,“蜜饯。”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喜欢的,长街蒋家老铺。”

前世她在南陈一直念叨这东西。

去郢州那回,她托付过他。

他太忙,忘了。

等回来见到她神色落寞,他便又找人专门去了一趟北凉,带回来的蜜饯,也是长街蒋家老铺所做。

但那蜜饯到手时,他与她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她没要,找了个理由,“最近牙疼,吃不得甜食。”

同样的回忆,也浮现在了穆蓁脑子里,眸子一瞬划过悲凉,手腕渐渐用力从他的手里挣脱。

萧誉目光幽暗,紧紧地瞧着她脸上的神色,手上的劲儿一时忘了收敛,穆蓁用尽力气收回的那一瞬,碰到了那黄纸袋,一瞬,里面的蜜饯洒落了一地。

如那夜灯火下的樱桃。

一颗颗,泛着暗黄的光,落在萧誉的靴前。

萧誉没动,也没再唤她,看着她转身进屋,闭上了宫门。

那双露在袖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他看的很清楚,适才那双眼睛里出现过一抹悲凉。

他太熟悉不过。

闭眼之前,她软躺在他怀里,最后留在眸子里的,便是如此神色。

前世此时的穆蓁对他的感情如何,连他自己都有那个自信,然而此时......

没来南陈找他。

不喜欢他送的东西。

不愿见他。

还有那双眼睛......

尽管他不愿意去相信,但她确实同他一样,也回来了。

萧誉望着跟前的那扇门,立了良久,才调转了脚步。

裴风将王总管引开后再回去,便没见到人,想起那袋子蜜饯,便跟了过来,刚到长宁殿外,便见萧誉从里出来。

裴风迎上去。

走近了看清萧誉的神色后,突地愣住。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裴风还是头一回从他脸上看到哀。

裴风抬头,往长宁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早就有了疑惑。

在南陈为质那时,他亲眼见证了殿下对主子的狂热,如今隔了一年,主子再回来,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虽想不明白,裴风却打死也不敢问,只默默地跟在萧誉身后。

出了长宁殿,到了一道月洞门前,萧誉突地驻步。

裴风认得这条路。

旁边那月洞门,通往青竹殿。

主子再南陈为质时,住了十三年的地方。

裴风安静地候着。

半晌,萧誉的脚步穿过了那道月洞门。

青竹殿位于西殿最里侧,本就是个无人居住的宫殿,萧誉走后,便一直空着,太子穆淮宇收了钥匙,便再也没有让人打开过。

裴风撬开门上的铜锁,“吱呀”一道陈旧的开门声之后,院子里的陈设落入眼底。

院落很简单。

一口水井。

几株青竹。

一方石桌,两个石凳。

落叶尘埃覆盖,院子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回忆自己曾经最为落魄的时光,萧誉也一样,但偏生他同穆蓁的情意,就在那段他最不愿去回忆的过往之中。

今日重来,皆因他上一世,已经拥有过他想要的一切。

接受过万人瞩目,世人敬仰,望而生惧之后,往日的那点落魄,在他眼里便也没有了什么。

且讽刺的是,到了最后,他心中所留下来的,并非那些风光之事,偏偏就是这个落魄之地。

萧誉走到了那张桌前。

原本只有一张石凳,后来穆蓁让人多搬来了一张。

石桌上全是落叶,萧誉伸手揭开新落的几片竹叶,被覆盖的石桌漏出了一角。

萧誉眸子凝住。

落叶一片一片地被剥开,桌面上只剩下了一粒土黄色的石子,和一副壮丽的山河图。

那图是他离开北凉之前的那夜,她同他聊起将来,两人从北凉的版图一直画到南陈,途径各地山河,她一脸兴致地道,“从北凉出发,沿途咱们可以边走边玩,先去江南宿住几日,看一场烟雨;蜀地山峰陡峭,却似蕴藏着无数神秘的力量,再去登一回峨眉;还有南疆......”

他打断她,“并不顺路。”

她被识破,埋头低声道,“我就是想带你离开这儿,四处去走走。”

他是离开了这儿,却没带她。

那副图,他也只画了一半,见天色晚了同她道,“你先回去,明日再来画。”

离开时,那图依旧只有一半。

如今眼前的这幅面,已被补充完整,即便经过了风雨侵蚀,已然模糊,依旧能瞧出轮廓来,歪歪扭扭地线条,画出了北凉离南陈最近的一条路线。

而在南陈的位置上,写上了两排字。

萧帝:姓萧名誉,字靖安。

萧后:姓穆名蓁,字淮宁。

萧誉的黑眸微缩。

心脏骤然收紧,搁在石桌上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穆蓁。”

那一声从喉咙里破出,低哑而沉痛。

**

西关口急报再次传来。

北帝更是一脸凝重。

萧誉又说对了,大魏确实堵了运河,河水已经开始倒灌西关口。

北帝转头问身旁的宫人,“萧帝人在何处?”

虽不指望他能说出来,倒是好奇,除了紧急治水外,还能有什么妙招。

北帝颁发了招亲告示之后,一直都在让人观察萧誉的动静。

王总管也一直在盯着,今日却被裴风故意引开,一个眨眼就不见了人。

此时北帝问起,王总管早就亲自出去寻人了。

那宫人见还没有回来,忙道,“回禀陛下,王总管怕是正跟着,奴才去瞧瞧。”

候人的功夫,北帝又想起了今日的招亲。

招亲场子并没有设在正殿。

考虑到应招的人数众多,北帝让太子将西殿平日用来赛马射箭的场子,搭上营帐,用于招待前来的应招者。

一过半日,西殿便是人龙拥挤。

见识背景,文采学识,样貌品相,过关者记册入招。

进了营帐,才正式开始考核。

北帝又担心萧誉暗里攥着什么阴招,便问穆淮宇,“今日谁在那边负责?”

“大理寺少卿,赵坤。”

北帝一愣,“他没应招?”

穆淮宇摇头,“目前送过来的册子上,还没见他的名额。”

北帝脸色一肃,思索了一阵,道,“虽说是应招,自愿者自己来求,可不妨有些脸皮薄,下不了面子的人才,你去找个名册来,朕先将心头几个适合的人选添上,免得错失了良缘。”

穆淮宇让人拿了名册过来。

北帝拟好后,再交代穆淮宇,“这几人不用进入初赛,到时直接面见便是。”

“还是父皇想的周到。”穆淮宇刚将册子收起来,王总管便回来了,那步子比平时迈的要快许多。

“陛下。”

这几日一桩接着一桩的事,北帝已经被弄的精疲力尽,见他如此神色,心头一沉,一时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王总管道,“萧帝应了招。”

话音一落,北帝和穆淮宇均怔愣在那。

这一日不见萧誉的动静,既没找来晨曦殿闹,也没来辞别,北帝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招数使出来,竟没想到,他真能丢南陈皇帝那么大个面子,去西殿应招。

北帝问,“何时之事?”

王总管道,“就在不久前,人已经记册入了西殿营帐。”

北帝一脸诧异。

不止北帝诧异,西殿宫门前一排礼部官员和大理寺侍卫,谁不诧异。

殿门前,从早上开始便排起了长龙,负责记册的事先谁也没有注意,等人走到了跟前,赵坤头也没抬,照着惯例询问,“名字,姓氏,家境。”

“姓萧名誉,字靖安,南陈皇帝。”

周遭突地一片安静。

跟前的几个官员目瞪口呆。

萧,萧帝......

赵坤手里的笔一顿,这才抬起头来,见跟前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眸子里的清冷孤僻仿佛与生俱来。

不是萧誉又是谁。

赵坤此人,也是个冷性情,比起旁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伸手从桌上给了他一个绿色牌子,“旁边领褥子,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