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一早,太子便去了晨曦殿,同北帝一道等着西关口的第二份急报。

萧誉所说之言是否属实,就看这一回。

辰时一到,外头一阵马蹄声,王总管赶紧迎出去,再进来,便捧着飞鸽刚传回的消息,匆匆走向北帝。

北帝接过后瞧完,神色便是一片沉重。

比起其他的,更多的是后怕。

若非没有萧誉提前带来消息,后果不堪设想,正如他所说,二皇子穆淮康必定是有去无回。

“如何?”穆淮宇见其神色,便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想亲眼确认。

北帝将手里的急报递了过去,眸子一缩,叹声道,“朕当年真是低估了这个萧誉,如此密报,他竟然能弄到手......”

穆淮宇瞧完,神色同北帝相差无异,“他能只身进我北凉宫殿,必是有保命的东西。”

北帝岂能不知?

他是料定了自己不敢将他如何,才敢进来。

“可他到底想要什么?”北帝根本就不信萧誉如此大费周章,当真就是为了迎娶穆蓁。

此人心思太深太重,当年穆蓁为何会突然喜欢上了他?他要不耍什么手段,能让穆蓁死心塌地地喜欢十年?

自己虽百般阻扰,可也没见得有什么成效,他若真有那心,凭着穆蓁那股拗劲儿,招他为北凉驸马,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什么都没表示。

一面吊着穆蓁,一面怀着一颗野心,偷偷回了南陈,弑兄篡位。

藏的多深。

北帝想起这些,愈发觉得窝火。

此话一出,穆淮宇想起昨夜穆蓁同他说的那些话,脸色一沉,态度坚决地道,“穆蓁不能嫁给他。”

北帝也没想过,要嫁穆蓁。

但见穆淮宇神色不对,便问,“出了何事?”

穆淮宇也没瞒着,“昨夜儿臣问过她,她不愿嫁,想留在北凉。”

北帝愣了愣,之后便是一声轻松的笑,“总算是想明白了。”

可若不嫁穆蓁,萧誉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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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临时被安排的住所,离晨曦殿不远。

第二日早上,王总管过来请人的时候,萧誉正坐在后院的水池子旁喂鱼。

王总管挤出笑颜来,客气地道,“陛下今日特意设宴,感谢萧帝的援手之恩。”

“好。”萧誉背对着王总管应了一声,没看他,也没言谢。

王总管嘴角又是一抽,感情真当这儿是自己家了呢。

回去禀报时,王总管便添了自己的情绪进去,“萧帝昨夜似是睡的不太好,面上有几分倦意。”

北帝一笑,“倦意不怕,朕让人帮他醒。”

北帝昨夜便选了好了地方,一番布置下来,热闹非凡,萧誉一到,见到的便是一片莺歌燕舞。

“请。”北帝今日与昨日的态度完全不同,心情似乎也不错,见到萧誉过来,更是起身相迎。

萧誉目光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恭敬地唤了北帝一声,“陛下。”不动声色地落座在了他右侧。

刚入座北帝便让宫人将酒满上,举起酒盏同他道,“当年萧帝来我北凉为质,虽有十三栽,朕却未曾好好招待过,今儿朕设宴请萧帝前来,一为当年朕的有眼无珠,二为萧帝这回对我北凉的援助。”

萧誉举杯回礼。

北帝心头一松,正欲往下说,却见萧誉放下酒盏,缓缓地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在陛下宫中为质时我本该如此,陛下不必致歉,昨日送信之事也并非恩情。”

北帝神色微变。

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回来,抬头示意王总管。

王总管一拍手,屋里的乐声便换成歌舞。

今日北帝特意挑了几位长相美艳的舞女,身姿脸蛋均是万里挑一。

此举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萧誉为何会求娶穆蓁,北帝想了一个早上,终于想到了关键的一点。

因为穆蓁是北凉公主。

今日萧誉若是看上了场上的哪位,他便立马让其成为北凉的公主。

此事若是能成,便是两全其美。

他满意,萧誉也满意。

宫人替萧誉添了酒,北帝看着他,再次举杯,“饮酒。”

酒过三巡,耳边乐声缭绕,跟前的美人舞姿动人,北帝借酒装醉,开始同萧誉聊了起来,“听说你们南陈的姑娘个个长的小巧灵秀,今日萧帝见了我北凉的这些姑娘,觉得如何?”

北帝这话问出来,就已经想好了。

如今萧誉到他北凉为客,总不能当面扫他这个皇帝的脸,不管有没有看上,总得有一句恭维的话。

今儿只要他说出一句好,他便顺势以此为由赐人。

萧誉却放下了酒盏,道,“没看。”

北帝脸上一僵,便知赏赐舞女这事没行通。

既然看不上这些,那就再换。

昨日二皇子过生辰,王贵妃邀请了北凉有头有面的世家姑娘来,今日还留了几位姑娘在宫。

酒喝的差不多了,北帝便散了歌舞,邀请萧誉去外面逛逛,醒醒酒。

萧誉没拒绝,跟在北帝身后。

两人往前逛了一段,恰好遇到了一堆姑娘。

杨柳底下的几道“咯咯”笑声,如同黄鹂鸟儿的鸣啼,美妙动听,任谁听了心里都会生出涟漪,尤其是几人一眼瞥过来,又惊慌地移开,低头含笑间,一抹羞涩将女儿家的娇态尽显。

萧誉朝着说话声处望去。

北帝带了几丝自满,这些姑娘比起适才屋里的那些美人,又不同。

姿色更佳,血统高贵......

“这些也是妓|子?”

北帝的思绪被打断,震的一愣,回头看向萧誉,当场变了脸色。

妓|子?

那是他北凉名门贵族里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且他那一个‘也’字,已是带着极强的侮辱。

北帝脸色一时黑如墨,转过便朝外走,才走了两步,身后萧誉便开口道,“陛下就算知道了西关口有大魏的十万大军,又如何能保证北凉就会赢?”

北帝的脚步猛地顿住。

回过头,便见萧誉那双黑眸,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北帝心头一沉。

萧誉便上前直接道,“明日我等着陛下的答复。”

深色绣袍从身旁经过,一股风落在北帝负于身后的指尖上,北帝生平头一回觉得,一个人能让他生出可怕的念头。

北帝深吸一口气。

早知今日,为质时他就不该心软,早该弄死他。

**

萧誉回到殿内,继续喂鱼食。

一粒一粒地,耐着性子喂。

喂到快见底了,北帝的人便来了,王总管过来请人,“陛下让奴才传话,适才招待不周,还请萧帝见谅,此时又设了茶席,邀请萧帝品品我北凉的新茶。”

萧誉起身去净手。

王总管候在那,突地瞟见了搁在木椅上的碗,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那碗里剩了那么三两颗鱼食,瞧着难受得慌。

当下端起碗,全给抛在了鱼池子里。

抛完回头,便见一道目光扫过来,凉的瘆人。

王总管一愣,“这......奴。”话也说不好,王议干脆丢了碗赶紧出了屋外候着。

一路萧誉都没说话。

北帝的茶席设在了晨曦殿。

适才宴席不欢而散后,北帝便先召见了太子。

萧誉明显是识破了二人的计策,那一句没有下文的话,只吊到北帝的心口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北凉也不是没有本事打赢这场仗,可萧誉先前既能得到大魏十万大军的消息,谁知道,还有什么惊人的内幕。

“明日他便要答复。”北帝说完眸色一暗,“一个小小的南陈皇帝,竟跑到了朕北凉宫中,如此摆弄朕。”

北帝是动了杀心。

但又迟迟下不了决心。

不知道便也罢了,既然知道了萧誉有取胜的法子,若不请教出来,穆淮康要真出了事,这辈子,他良心又该何安。

穆淮宇沉默了一阵,突地道,“那便应下来。”

两人商议完,为表诚心,也没让萧誉等到明日。

毕竟边关每耽误一刻,便是生死之差。

萧誉一到,宫人便开始布茶。

待那茶水的幽香溢出,北帝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北凉能与南陈联姻,结为友邦,朕也求之不得,只是陛下来晚了一步,几日前朕已经公布了招亲,朕身为一国君主,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总不能反悔。”

萧誉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这话他昨日可没听说。

北帝见他半晌不出声,便又道,“招亲的规矩,朕会公布于天下,保证公允。”

茶盏里的雾气腾起,青烟袅袅。

萧誉还是沉默。

宫人走到他身旁,续了茶,潺潺的茶水声传来,屋里格外的安静,萧誉这才道,“西江口已到了雨季,大魏会堵塞运河,让河水倒灌,水淹西江口。”

北帝怔住,脑门心猛地一阵跳,差点就站起身来。

忍了半晌,到底还是咬牙保持住了理智,终究没问出那句,既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说到底,这也是他北凉同大魏之间的战事,关他南陈皇帝什么事。

河水倒灌西江口......

大魏这是铁了心地想同他北凉一战。

北帝虽还不确定萧誉说的是真是假,有了前面一回应证,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回头便他那个王总管道,“立马传信,加派几个治水能手应援。”

王仪赶紧走了出去。

这回换作北帝沉默了。

安静了好一阵,萧誉品了一口茶,道,“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北帝再也没忍住,“招亲已经是朕最大的让步,你能接受便接受,不能接受,朕就是死上十万大军,也不会这般将穆蓁送到你萧誉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