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曼卿,你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主席教导我们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怎么让夏雪玲帮你洗衣服!”赵慧看着卷缩在炕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聂曼卿不由分说的训斥道。她上一年参加了县里的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事事显得都很积极,说话爱上纲上线,平时随身携带一本毛爷爷的语录,张口闭口就是语录,连劳动的间隙都不忘记带领村民学习背诵语录。

聂曼卿皱眉有些幽怨的看着赵慧,早上刚用“贪婪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骂了她咬了口就吐掉那黑乎乎用高粱面混着麦麸做的窝头,现在又来说她让夏雪玲洗衣服,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啊?!更何况也不是聂曼卿让夏雪玲去洗的,实在是她现在老朋友来了,又没吃饭能量全无,肚子痛的只能躺着连话都没力气说出来,夏雪玲直接拿走了她的衣服就去小河边了…

“干嘛那样看着我,我是把话讲透,可以骂娘,不准记仇!你这样天天不动怎么能不生病?!主席有一句话说的好,遇事不怒,基本吃素,多散散步,劳逸适度!”赵慧继续说着,聂曼卿表示一头两个大,很想不通赵慧怎么就这么有能量,干脆坐了起来拿了外套裹上下地穿了棉鞋。

“你去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赵慧看聂曼卿早就不顺眼了,此时夏雪玲带着李思琪去了小河边洗衣服,田忆苦在看书,她在看语录,而聂曼卿却很“悠闲”的躲被窝,让她越看越觉得在那里做林黛玉状的聂曼卿很不顺眼。

“我去散步…”聂曼卿闷闷的说了句便往外走去,她宁可浪费能量拿出全身的力气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也不要听赵慧啰嗦了。

自从粮食紧张后,众人都开始节衣缩食了,队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这种状态,他们只借到了一点高粱面和麦麸,现在天天吃的便是能照见人影的稀饭和黑乎乎的窝头就腌萝卜,还好春种没到,队里知道大家的情况也彻底让大家歇了下来,不用上工了。

阴历二月份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虽然出了太阳风一吹来依旧刺刺的,聂曼卿慢慢的走出了院子,眯了眯眼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了拇指大小的一点牛轧糖舔了舔重新握在了手心咂吧着嘴巴回味着,就剩这么一点儿了啊…

“呃…”聂曼卿刚刚收回手就发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小黑孩子,幽灵一般,舔着干裂的嘴唇,瞪着一双因为瘦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一副看到她偷吃也想吃一口的样子…

“嘘,就一点点,要慢慢吃…”聂曼卿将那本来就很小的糖分出了一小点给了那小黑孩子,那小黑孩子拿到了那一点糖一下塞到了嘴巴咽肚子里了,然后又直直的看着聂曼卿…

“没了…”聂曼卿咬了咬唇下了狠心将手上剩下的一点点全塞嘴巴里,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摊开手说道。小黑孩子一看真没了有些不满意,却也没再纠缠,转身就跑了。

聂曼卿瘪了瘪嘴巴,想把吃到嘴巴里的糖吐出来放到塑料纸里以后再吃,却又舍不得口中的味道,正纠结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过来,有糖吃…”隔壁男知青大院儿门口正蹲在墙角晒太阳的沈修然嘴角斜挑向聂曼卿招了招手。穿着藏青色两个兜的上衣黑布裤子的沈修然双手拢在袖子里,稍长的头发前面几乎遮住了眉毛,脑袋缩在宽阔的肩上,看上去和那些村民没什么差别,只是脸上干干净净,懒洋洋带着散漫的表情配上那双斜挑的桃花眼,无形中增添了一种天然魅人的慵懒性感,当然这些聂曼卿是感觉不到的,只觉得这人看上去怎么那么坏,肯定是一肚子坏水,歪心思,就知道取笑捉弄人…

“哼!”聂曼卿白了他一眼扭头继续走了,当她是小孩吗?真是可恶!她也去找个避风的地方晒晒太阳,熬过这一天吧,就早上喝那点汤就算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拗不过半天…

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人也是动作缓慢,听不见鸡叫,鸭子嘎嘎声也没了,流浪的狗更是一只也没了,饲养棚里只有四头牛在懒懒的吃着干草,让人羡慕的很。

农家养的鸡鸭都成了保护动物,恨不得睡觉时也搂着,谁让这些饿狼实在是无孔不入呢,消失了几只鸡后,全村的鸡就都被关笼子里放眼前看着了。本来的五头牛,其中一头老牛,也被一个放牛的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推到了山坡下摔成了残废,给全村人打了牙祭,这个时候谁还顾得看那牛眼里大颗大颗滚落的泪,谁还会想着这牛给村子里服务了多少年啊,即使那些对这头牛极有感情的老人也只是无奈的摇着头…

知青大院建在村子的边沿与村里其它人有点距离,早些日子凡是来到知青大院的非人类动物几乎都是有去无回,如今冷冷清清什么也没有了。

聂曼卿走到院子外侧边刚坐到了那块被暖阳晒的暖烘烘的石头上,就听见了哄闹声,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也懒得管继续眯着眼晒太阳了。

巷子口拐出了一只略显高大的狼狗,就像是扔进了平静湖水中的石块一般激起了千层浪,一群饿极了的人,疯狂的包围上去。

“修然,快,肉来了!”一声兴奋的叫喊伴随着尘土飞扬追着那只狗和其余几人合围而来。

刚才还懒洋洋的沈修然立即窜了出去拦住了那只狼狗的去路。这或许是村子里仅剩下的一只狗了,也是最为凶猛的一只,生下来没多久,就因为养不起扔掉了,一只吃野食长大,以前都没人敢招惹的,现在也顾得了,仗着穿的厚,这狗一来这些人就发了疯一般拼命拦截,也顾不得节省能量了。

这只狗毛发绒绒光亮,以黑白色为主,四肢和腹部是白色的,背部,两只耳朵嘴头和脸都是黑色的,眼睛更黑,不似那些饿的只剩下骨头的狗,它的体态颇为健硕,有着狼狗特有的凶悍之气,看到四五个人拿着锄头铁锨围攻好像没有在意一般,很悠闲的躲避着,直到沈修然围了上去,它才像是感应到了危险,做出了攻击状态,全身的毛竖起,屁股向后身体下蹲,露出尖利的犬牙发出低低的吼声,眼睛看着沈修然似乎随时准备跃起。

沈修然拿着一个刺耙子挡在身前,眼睛盯着那只凶悍的狗,眼神丝毫不让,随时准备抡下去,却不曾想那只狗猛的一后退再向前时竟是朝他侧边冲去,他还没来及拦住就看见它冲了出去,看来这只狗意识到了危险是不会和他正面冲突的。一伙人见势都拼力追了过去,只是一个个都处于半饥半饱状态即使红了眼,这速度也不会太快。

沈修然刚才看见聂曼卿到了院子侧边,这时见那只狗那跑向了那个方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加快了速度追了上去,一拐过那堵墙,便看到那只狗扑向了聂曼卿,而聂曼卿睁着大大的眼睛傻傻的看着那只狗竟然没有动,直接被那狗给扑倒在地上了。

沈修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不管不顾的跑过去正准备扑过去,却是听到了聂曼卿的笑声,而不是惨叫声…

“毛毛,你很臭呢…”聂曼卿拍开那大头,躲过了舔她脸的大舌头,双手抓着那只被聂曼卿叫做毛毛的大狗的两只爪子,竟然就那么坐了起来,而那只大狗竟然乖顺的随着聂曼卿的动作趴在了她的脚下。

“你怎么长的这么快啊,一点儿也没瘦,吃了什么好吃的…”聂曼卿摸着毛毛脖子上的软毛说着。大狗哼哼着似做回答一般,好像因为找到了靠山而有恃无恐,感应到众人围上来只是拿眼看了看却没有任何动作。

沈修然捂着胸口,好半天刚才那种仿佛要失去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一般心被割裂,钝痛钝痛的感觉才慢慢消了下去。

追上来的其余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聂曼卿像是对待小猫一样的对待这只凶猛的野兽,而这猛兽就这样眯眯着眼任由聂曼卿抚弄…

“快上啊,肉到嘴边了啊,这回好了”不知道谁说了句。

聂曼卿才发现周围站着隔壁院子的五个男知青,一个个都拿着农具,表情怪异,眼神却像是看美餐一样看着她的方向,而其中的沈修然更是红了眼睛,面目扭曲,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样子。

“不准你们欺负毛毛…”聂曼卿立即抱着毛毛的脖子一副小母鸡护小鸡的姿态。

毛毛?!这狗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名字了?沈修然表情刚恢复了一些,又被镇住了…

“聂曼卿,你没看见大家好久都没见荤腥了吗?你要让我们宰了它,就多分你一点肉,怎么样?”后来的人看见聂曼卿就嚷着说道。

“不行!谁动它,我,我…”聂曼卿不知道说什么阻拦这些饿疯了的人,她情愿不吃肉饿死也不会吃这个狗的,这个她刚来时小小一点毛茸茸很可爱的狗,怎么是用来当肉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