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羊奶!

东佛面色惊变,失口大叫道,“你这只异族的猴子,到底给俺喝的是什么东西!”

轲摩鸠摸摸耳垂上鎏金的耳饰,“你才是猴子,满脸都是黑毛,还敢歧视别人的容貌!”语毕,蛮扯了东佛的络腮胡,痛得他呲目欲裂。

说来也怪,东佛对疼痛的忍耐力极强,如今被揪了胡子,却如炮|烙之刑一般,从脸自身,整张皮都要被扯下来似的,惨痛至极。

咛唔低吼,东佛汗孔里的汗珠便如瀑布奔泻,五脏逐渐有焚灼的痛感。

不等他骂出第二句话,上官伊吹端着青瓷嵌彩茶盏,漫步走到站笼前,茶盏轻置于东佛扭曲成一团的面孔正前方。

随而对着盏中清茶淡淡一吹,茶香纷纷扑向东佛的鼻孔,登时,火燥的肌体内如遭逢甘霖一般,疼痛骤减。

东佛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正对着上官伊吹精致无暇的容颜。

妖丽,却透着残忍。

“没错,这盏茶即是解药,想喝吗?”上官伊吹吐出的话,字字割心。

“不想……你们用毒,真是卑鄙……”东佛本想硬撑到底,然而新一轮的痛楚又重新覆盖四肢百骸,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简直要把他抽筋拔骨。

上官伊吹早知他必定嘴硬,监牢里呆惯的,哪个没尝过苦头,一般的手段根本达不到预设的目标。

所以接下来,他就刻意保持缄默,五根手指贴着茶盏边沿,一圈又一圈的转动茶盏。

修长白润的指头,像五根晃眼的萤石,在东佛渐渐昏花的眼前,旋转,飞逝。

茶汤晃荡,若有似无的茶香,偶尔扑入东佛的鼻尖,稍稍减缓肢体的苦楚,然后再次接受新一轮的摧磨。

痛感越来越强,有血珠开始从汗孔沁出,将人染得血红。

戚九眼瞧着一切残酷的进行,却不能上前求助,不由张望上官伊吹的眼睛。

可对方一丝一毫也不曾给予回应,他唇角包涵的意义,足以毁灭之前戚九心中全部的记忆。

他……好陌生。

东佛终于抵不过身心煎熬,首先败下阵来,“好,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上官伊吹掏出两片银碎,“据说,这些银碎来源于一把犀牛衔杯纹银壶,壶是从哪里来的?”

“是,是俺师父送给俺的。”

上官伊吹淡扫他右掌的黄蛇幻印,“可是教你筑幻之术的人吗?他叫什么名字?人在何处?!”

“不知道……”东佛俨然奄奄一息,快要死去一般,“那个人外号老聋子,是俺在鸣州监牢里认识的,他装佝偻被人打个半死不活的时候,俺帮助了他,所以他收俺为徒。”

“结果俺太笨了,始终不能将他教的东西学个透彻,所以他出牢前,就给俺留下那块咒碑和犀牛衔杯纹银壶,叫俺好自为之。”

上官伊吹问:“此人总不可能,连姓都不曾告知你吧?”

东佛使尽最后一丝气力,“老聋子,大约是……姓……龙……”

上官伊吹神色微凛,若姓龙,难免也太巧了。

东佛以为对方怀疑,攒足气力,嘶哑唤道,“大人,监牢里出来人各个都是骗子,谁也不可能全信谁,师父他是否真姓龙,俺也不敢确信啊!”

上官伊吹反诘“那你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绝无半句谎言!”东佛的躯体剧烈地颤抖,“或是,大人你根本没想给我解药”

上官伊吹不予知否,他的心思已放在消失的龙姓人身上。

“骗子!骗子!”东佛周身筋骨扭结成紧绷的弓弦,血色渲染,看起来像被剥去一层皮似的,“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家伙,骨子里都是惨无人道的虚伪!”

“那又如何?”上官伊吹毫无动容,“你顶着筑幻师的噱头,坑蒙拐骗就是善良之举”

戚九已经忍无可忍,脱开谢墩云的揪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面上官伊吹的脸孔,甚是肃穆道“无论东佛如何罪不可赦,大人您的诚信不该毁缺,答应给他的解药,就一定要给他服用了。”

上官伊吹也变严厉道,“你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质疑我的做法?”

戚九道:“大人自有大人该有的立场和手段,或许我们这些蝼蚁小人,才会惺惺相惜。”不管后果对否,将茶盏中的解药给东佛灌下去。

眨眼功夫,东佛身间的血迹竟如蜕皮一般,漂浮在半空,由猩红转变成奇怪的颜色,纷纷攘攘汇聚成一道小溪,淙淙流向轲摩鸠张开的右掌。

三眼环轮法印精光吞噬,将这道异色小溪全权纳入轲摩鸠的印结。

东佛右掌间的细蛇状印纹亦随之消失,归于平凡后,精疲力竭,昏昏睡去。

这!这……

戚九抬头看上官伊吹表情。

上官伊吹道:“惺惺相惜啊,继续。”像是故意端着极高的官架子,取走两片碎银,从监圜走出。

轲摩鸠接着鄙夷道:“我方才给他引用的羊奶,是何颜色?”

白色,与三眼环轮法印的幻丝颜色,一模一样。

戚九瞬间明白一些。

轲摩鸠补充,“根本没给他吃任何折磨人的毒药,不过是借助审问的契机,拔除他体内不成气候的幻气罢了。”

“像他这种半吊子的修炼方法,完全不可能顺利成为筑幻师,甚至很有可能走火入魔,凭白丢了性命。”

“你以为鲤锦门是什么地方?随便草菅人命的屠场吗?阿官不过是想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顺便教训他一翻罢了。”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提审一个如此关键的毛贼,公堂里反而连一个鲤锦卫都不在场?”

戚九又是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矮子!”他戳戳他的头,“人矮,就要勤于动脑,你以为自己长得矮,就很接地气了吗?!”

“哎哎哎!手拿开!”谢墩云旁观到此,眼瞅着小弟被人欺负,跳出来护犊子,“小九脑子有问题,你再戳,当谨给他戳漏了!”

轲摩鸠自戚九的肩头蹭蹭手指上的灰尘,“反正烨摩罗有句俗语,没本事的狗叫得越凶。”

“我早告诫你,阿官待你不同,你不能随便就跳起来跟他对着干,这太伤人了。”

谢墩云呵呵笑道,“花鲤鱼那家伙手段阴辣,是北周朝堂内尽人皆知的,我家小九内心醇厚善良,才不会与他……还有你……你们!同流合污的!”

轲摩鸠完全不想拉低姿态,与他再纠缠下去,明话明说道,“人家两人的事情,用北周的俗语来称,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冷暖自知。”

想了想,又问,“我这句俗语用得对吗?”

谢墩云反应剧烈,直接瞪住戚九的眼睛不肯放松,上下细观,“你……他……什么时候的事……呃……那件里衣,不会就是花鲤鱼的吧……”难怪上官伊吹的脸上日日停滞着一片乌云。

戚九早被搅扰得心烦意乱,挣开谢墩云的钳制,“那东佛怎么办,你们怎么处理他?”

东佛挂在站笼里,像条白花花的咸鱼干。

轲摩鸠耸耸肩,“阿官只叫我来审人,也没说接下来的事,”语调微停,像是想起什么好主意,“先弄去我的青云一水间,我很需要他,不能浪费。”

戚九实在从他这张无面脸中,瞧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或是机关算盘,捏着微痛的太阳穴,拒绝了谢墩云的陪同,一个人往橙霜坞走去。

快要接近时,夹岸的橘林里有些响动,橙黄叶绿间,偶有艳红色的身影波动。

定然是上官伊吹。

戚九立马想起自己早晨顶撞的话,虽然仅有几句,但是不顾身份后果,信口开河乱说一气,依律是要被杖刑伺候的。

他不想被杖刑,但也绝不道歉,指间摸一摸胸口的两颗牙骨,仗着脸皮与日俱增的厚度,跟了过去。

仅听见上官伊吹喃喃自语道,“转赠金桔闲讨趣,心念君兮君不知。”

戚九也不知道他这是神神道道吟的什么诗,踮着脚,一路鬼祟。

哪知上官伊吹微一闪身,就从橘林中央消匿无踪。

一定是自己重手重脚泄露了行踪,想着对方一定不屑理睬自己,戚九只好转身离去。

才调头,空荡荡的身后随即多出个人影来,无声无息,鬼魅一般。

戚九骇得摁住自己险些飞驰九霄的心脏,一头冷汗旋即沁出。

上官伊吹单手拿着橘子,在掌心里掂来颠去,语带疏离问“轲摩鸠命你来追我的吗?”

戚九心里否认,嘴上承认道“是,大人,轲摩鸠大人向您请示,东佛应该如何处置。”

啊~

上官伊吹剥开橘子,舔唇吃了,“他已经没有用了,形同废物,丢出去就行,不用向我请示。”挥挥手,暗示戚九赶紧滚蛋。

戚九不语,毕竟当初是自己最先告诉上官伊吹,东佛与犀牛衔杯纹银壶之间的关系,那时候他满心满眼想借机钻进鲤锦门来,觉得东佛是一盏明灯,照亮前程。

可如今,为什么反觉得是自己害东佛遭受如此对待,甚至害他失去所有求生的资本。

上官伊吹看他低头,满脸写着个丧字,“怎么,你不服气?心里觉得东佛很可怜,而且,都是你害他成了个一无是处的人?”

对方一语中的,更叫戚九深深陷入自责。

上官伊吹早把他的九转大肠看得门儿清,散淡笑道,“那可怎么办?我偏要驱赶东佛离开的话,你准备咬我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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