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那孩子的脸容,郑元江亦有亲切之感,这孩子不仅像他大哥,与他也有些肖似,起初郑元江还有些担心,兴许只是巧合,但当他看到宋思南戴在颈间的那枚圆形云纹玉佩时,他便坚信眼前的少年的确是大哥的骨肉,只因郑元江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一大一小两块玉佩乃是郑家的祖传之物,可以嵌在一起,合二为一。

他大哥的玉佩已然赠与宋娴,如今这玉佩在这孩子手中,足以证明宋思南的确是宋娴与郑临海的儿子!

威勇公打量着这个孩子,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感慨万千,叹息不止,

“当年阿娴一气之下跳了河,她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啊!我还以为一尸两命,就此阴阳两隔,未料你们竟都还活着,这个傻丫头,怎的这么多年都不肯回都城来看望我们一家人!”

同为女人,皇后自是了解姐妹的心思,“阿娴未婚先孕,她怕被人指点,自是不敢再回来。”

眼看着皇后眼泛泪花,面露悲戚,以帕掩面,梁帝轻拍着她的手背,适时打岔道:“时隔多年,能寻回这孩子也算是苍天有眼,大喜的日子就不提这些伤心事,朕已命人备下御膳,今晚好好团聚!”

梁帝开了金口留他在宫中用膳,宋思南怎能拒绝?加之今日揭开身世,与诸位亲人相认,他更不能在这种喜庆的时刻说要走,以免扫了众人的兴。

只是这些亲人他都是头一回见,难免生疏,心下并无亲切之感,坐在一起稍显拘束,宋思南心里惦念着清泉,暗叹自己头一回约她就失约,她肯定不会再信任他了吧?

兄长失踪十几年,生死未卜,郑元江一直引以为憾,如今骤然得知大哥的骨肉还在人世,且已长这么大,又参军多年,有这样一个好侄子,实在令人欣慰!

“定山带你那么多年,都没发觉你与我长得很像吗?”

经二叔一提,宋思南才隐约想起,“彭将军似乎也说过我与他的一位挚友长得相似,但也只是说笑,并未当真。”

仔细回想,郑元江也略有些印象,“怪不得那年定山见到我时还开玩笑问我可有私生子,想来他在怀疑思南是我的孩子。”

当年宋娴有孕一事被侯爷压了下来,外人并不知情,郑元江自是也不晓得,他听彭定山说起有个孩子与他长得像时,也没想过那会是他大哥的儿子,这才错过了相认的机会。

威勇公闻言朗笑道:“你只顾着打仗,哪有空与女人亲热?”

梁帝亦笑道:“单论年纪也对不上,思南今年十八了吧?元江你才几岁,还不到三十,相差十二岁,定山他可真是糊涂了!”

一说起彭定山,众人忽然默了下来,皆为这英年早逝的将才感到惋惜。宋思南感触最大,毕竟他与彭定山相处得最久,抿唇缓了好一会儿,闷叹道:

“若非彭将军传授我战术与武艺,只怕我难以在战场上生存,我能活到今日,皆仰仗彭将军对我悉心教导,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在我心里,我早就将他当做了亲人。他未能享受这盛世太平,着实可惜!”

梁帝也很希望彭定山能亲自到都城来受封,而不是如今这般,只得了个追封的公爵,奈何天意如此,谁也无法改变,

“百姓们不会忘记他的功德,朕也不会忘记他的付出,唯一能做的就是加恩于他的后人,聊表朕对他的感激之情!”

为缓解悲郁的气氛,威勇公适时打岔,“所以说老天待咱们不薄,该来的总会来,时隔多年,这孩子还不是入了都城?这还要多谢皇上与皇后,留心此事,才使我们一家人得以重逢!”

说来还是皇后细心,梁帝初见宋思南时只不过惊诧了一瞬,并未想那么深远,

“到底还是你们的缘分,朕与皇后不过举手之劳。”

难得与侄子相逢,郑元江心情大好,今晚并未拘束,多饮了几杯,不时的问他近些年发生之事,想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宋思南这几年几乎都在战场上度过,男人之间只要一聊到战事便有说不完的话,边饮边谈,这场宴直至亥时才结束。

宫门早已关上,没必要再为他们而开,于是皇后将他们安排在福熙阁中留宿。

躺在宫中锦帐之内的宋思南只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如梦似幻,莫名其妙的他就成了皇亲国戚,喜悦自是有的,但又感觉很不真实,总觉得睡一觉之后,兴许会发现今日的场景皆是梦境。

若然真的是梦,那就尽早醒来,不属于他的,他也不会觊觎,唯一令他忧虑的是,今晚没机会出宫去见清泉,也不晓得她等了那么久会否生气,难得她肯答应出来,他却失了约,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行径无可原谅。

事实上清泉并未动怒,依旧在挑灯为他做棉衣,倒是宋遥舟气鼓鼓的,一直睡不下,陪在清泉身边,时不时的数落两句,

“这个臭小子实在不经夸,刚说他两句好,他就失约,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清泉面色淡淡,唯有太大波动,“他如今可是宫中侍卫,得听人调遣,指不定有人临时有事,将他调派过去,那他也不能违抗。我想他肯定是有事耽搁,无需怪责。”

瞧瞧这话,分明是在宋思南开脱,遥舟无奈轻笑,“你呀!总为旁人着想,我就没见你与谁置过气。谁能娶到你这么大度的姑娘做媳妇儿,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自被拒婚之后,清泉并未再思量过嫁人一事,她觉得一个人也挺自在。皇后不是说等开了春就让她离开吗?到时候她的伤也养得差不离,大可离开都城,回到临州,或是到其他地方,独自过活儿,再不去与谁纠葛,岂不逍遥?

孰不知,有些纠葛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逃无门,退无路,唯有迎面而上,或鲜血横流,或勘破迷雾。

昨晚在宫中一聚,威勇公甚感快慰,迫不及待的想将此事告知众人,次日上朝过后,他便替宋思南告了假,领着他出宫去往威勇公府。

说来也巧,近日宋思南时常出入威勇公府,皆是走后门,是以并未碰见过威勇公本人,哪料堂堂威勇公竟会是他的舅父!

念及宋遥舟的嘱咐,宋思南便没与威勇公提起他经常过来一事,以免有损宋姑娘的清誉,他是想着等会儿入了府之后再去找清泉,顺道儿将这喜事与她分享,给她个惊喜。

彼时清泉仍在赶工,宋遥舟闲来无事也想试一试,可这眼看会了,手却乱了,衣裳她是不敢做,只能先学着绣手帕,奈何绣一朵花她都绣不好,总觉得是针的问题,吵着要与清泉换针,清泉摇头轻笑,

“你还是歇着吧!你的手拿刀剑比拿绣花针更稳。”

两人正说笑间,忽闻外头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抬眼就见小茉掀帘进来,气喘吁吁地汇报着,

“姑娘,出事了,奴婢方才瞧见那位经常过来的宋公子被老爷带往前厅去了!”

“宋思南?”遥舟惊呼出声,“大白天的,他怎的来了?不是跟他说只能傍晚来嘛!”

停下手中的活儿,清泉暗叹不妙,“难不成是他自后门入府被人撞见,这才交给威勇公处置?”

“哎呀!若真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我爹定然不会轻饶他!”遥舟的父亲也是个暴脾气,宋思南若是落在他手中只怕没有好果子吃,她得赶去救人才是!

清泉住在此处那么久,一直没往前厅去见人,他们也都晓得清泉的情况,没人过来打扰她,现下她担心宋思南的状况,也顾不得防备什么,当即跟紧遥舟的步伐,暗自祈祷着宋思南千万别出事!

行至半路便见有家丁行礼道:“姑娘来得正好,老爷正让奴才去请您呢!”

遥舟忙问他,“爹爹可说找我何事?”

家丁只道不太清楚,“老爷只是吩咐我们把府上的人皆请到堂中,说是有要事宣布。”

宋、云二人面面相觑,越发生忧,如此兴师动众,看来宋思南是真的闯了大祸啊!

当二人神色匆匆地赶过去时,竟见宋思南正在打架!与他交手的不是旁人,正是宋遥舟的弟弟宋连章。

清泉见状疾步上前,扬声高呵“住手”,而后迅速出手将两人分开,挡在中间,下意识将宋思南护在身后,侧眉紧张询问,“你没事吧?”

她不应该生他的气吗?关键时刻竟还是一如既往的维护他,宋思南见状,只觉心田有暖流在涌动,欣慰笑应的同时又生好奇,

“我没事,对了,你怎么会过来?”

骤然被打岔,对面的宋连章不明所以,“云姐姐?我们在比武,你拦我作甚?”

“比武?”清泉还以为她听错了,纳闷儿的望向宋思南,就见他点头笑道:“是啊!他说我若想做他表哥就得先打赢他。”

“什么表哥?”一旁的宋遥舟莫名其妙,就见她的父亲威勇公捋着胡须近前朗笑道:“遥舟你可知道,其实你还有一位小姑母。”

遥舟出生之际,宋娴已然投河,是以她根本不曾见过,只听母亲偶尔提过,说是宋家有这么一个人,至于那小姑母去了何处,是生是死,她一无所知。

威勇公并未细说宋娴未婚先孕投河自尽一事,编了个故事说她意外走失,在外地成亲生子,而这个孩子就是宋思南!

“他既是你姑母的孩子,便是连章的表兄,也就是遥舟你的表弟,如今你姑母已经不在人世,往后咱们宋家便是思南的依靠,你们千万不能欺负这位表亲,否则为父饶不了你们!”

乍闻此讯,宋遥舟忽觉此事巧合得过分,不是吧?还真被她给说中了,居然真的是一家人?

清泉亦是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宋思南居然是威勇公的外甥?当真令人意外!

原本此事已经令她很惊讶了,哪料宋思南竟又接着道:“我也是今日才晓得,我不仅有位舅父,还有个二叔呢!”

他居然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亲戚来?清泉暗叹他的身世实在离奇,“你二叔?又是谁?”

宋思南四下打量着,未见人影,往后一瞄,赫然瞧见桂花树下闪出一道英姿绝然的身影,遂指向那边对她道:

“喏,那位就是我二叔!”

清泉顺势望去,入目之人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那身绛袍官服上所绣的麒麟栩栩如生,令人肃然起敬!而他的名字,亦是深刻在她心间的一道疤痕!

秋风下的她有种窒息的错觉,整个人仿佛被定住,大脑一片空,过耳的风明明那么轻盈,却能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缓了许久,清泉才勉强有一丝知觉,唯一的反应是----

怎么可能呢?宋思南的二叔怎么可能是郑元江?

就在她走神之际,郑元江已然近前。

方才一起出宫时,郑元江想起还有几件事需要交代,遂让他们先行,而他忙完再来,他还想着今日借着威勇公府有喜一事,正好可以将清泉也请出来,他则找机会与清泉把话说清楚,未料清泉已然出现,如此甚好。

来到她跟前的郑元江尚未来得及开口与她打招呼,就见她神色诧异地看向宋思南,“他怎么会是你二叔?一个姓宋,一个姓郑?”

宋思南面露讶色,笑悠悠道:“我还没介绍呢!你怎知我二叔的姓氏?难不成你们也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