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已独自离开庙宇,怎的宋思南会出现在这儿?

眼看她目光怔然,半晌不语,宋思南走向她这边,问她可还觉着哪里不舒坦,说着俯身而就,抬手去触她额头,却被她躲闪开来,墨亮的双瞳写满了疑惑,

“你不是该去渝州吗?怎的往回拐?”

这话实该问她,“你若不乱跑,我现在应该往北走才对。”

“我跟你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不必管我去哪儿。”

此刻她的眼中再无柔情,只余冷漠,都道姑娘家翻脸比翻书还快,可这才几个时辰而已,态度就判若两人,宋思南啧啧叹道:

“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的睡一夜就翻脸不认人?”

昨晚?被质问的清泉心下微慌,喃喃反问,“我……我说过什么?”

“别说你不记得!”

转着漆黑的眸子,仔细回想着昨晚的情形,她只记得自己头很疼,躺下没多会子就睡着了,此刻的脑海里有几幅零碎的画面在闪现,似乎是梦见了郑元江,但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她实在记不起来。

醒来就看到宋思南,前后一联想,清泉不由瞪大了双眼,暗叹不妙,难不成昨晚稀里糊涂错把宋思南当成了郑元江?

但她尚不能确定宋思南这话是何意,只能试探着套话,“昨晚头疼得厉害,烧得糊涂,总不至于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吧?”

看样子她是真的没印象,那他再提起,她应该也不会承认吧?肯定会说自个儿发热胡言不作数,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思及此,宋思南干脆也就没提,只道没什么。

可清泉却放在了心上,一再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跟我说了个秘密。”这话本是随口糊弄,然而清泉却当了真,以为自己真的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想问个究竟,他却始终不肯明言,还拿这事儿来讲条件,

“想知道?跟我回去我就告诉你。”

清泉当即冷了脸,再不问他,垂眸坐在那儿闷声道:“回去看人脸色?”

知她心里不痛快,宋思南不答反问,“你跟他熟吗?”

“当然不熟,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清泉的性子从来都不喜欢讨好谁,唯一讨好过的,大约也只有郑元江。

在她身边坐下,宋思南的胳膊肘闲闲的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两腮微动,牵引出一抹轻笑,

“那你更没必要在乎他的看法,你跟我最熟是吧?只要我相信你不是千机阁之人就好。”

其实她在乎的并不是孟怀毅的态度,默了片刻,清泉才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因我而起争执,我晓得你们在沙场中出生入死,感情深厚,若是为我这个外人闹得不愉快,那我真成了罪人。与其给大家添堵,倒不如走了干净。”

她的苦心,他又岂会不明白?“他只是对你有误解,误会解开就不会再针对你,兄弟情固然重要,但我对你的承诺同样重要,我答应过带你一起上路便不会丢下你不管,不能让你身处危险之中。”

清泉心道我又不是弱女子,“我一个人走了一个月,不也完好无损吗?我会武功又会医术,你无需担忧。”

她这身本领,寻常行路不成问题,偏偏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你没遇见我之前,那我自是管不着,可今时不同往日,现下你已卷入这纷争之中,那些人以为你是千机阁之人,你又救过我,他们肯定会继续盯着你,你一个人行路不安全,必须把你留在身边,我才放心。”

此时天将白,日头尚未升空,洞内一片昏暗,只余那堆柴映照出微弱的光,背对着洞口的他隐在阴影里,可她却能从他急切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份久违的真挚。

朋友?她有多久没去交朋友了,除了与宋遥舟、沈列相熟之外,她还真没什么其他关系要好的朋友,大约是因为这些年来她的目光一直被郑元江吸引,才无暇去顾及别的男子。

她的世界除了郑元江之外几乎没有为旁人打开过,可是如今,眼前这个与郑元江神似,性子却大相径庭的男子居然会与她道出这番话,使得她怔然诧异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只觉自己不配被人关怀,

“你我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你实没必要管我。”

这话宋思南就不爱听了,“相识的时日长短和感情深浅有关吗?有些人认识四五年也不一定交情好,有些人仅仅一面之缘便奉为知己,在我看来,交朋友不在乎认识多久,而是要看是否投缘,性子是否相合。”

说着他又看向云清泉,目光坦诚,“云姑娘,我觉得跟你十分投缘,把你当朋友,不希望你就这么走了,我替怀毅向你道歉,希望你别生他的气,跟我回去,好吗?”

他一句无心的话轻易就戳到了她的痛处,不由联想到自己和郑元江认识五年又如何,他对她终究无情啊!心下酸涩的她再不愿提这些,打岔道:

“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真的不想再惹是非,你快回去吧!别耽误行程。”说着清泉便起了身,准备收拾包袱,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她挣扎着想要逃脱,才一用力就听他低呵出声,蹙眉紧捂着自己的臂膀。

她这才想起他的左肩受了重伤,稍稍使力就容易牵动伤口,紧张的清泉忙上前去扶,

“你怎么样?没事吧?”

原本没什么大碍的宋思南一听到她关切的声音,灵机一动,顺势哀嚎,“很痛啊!你也不给我敷药,估摸着伤势又加重了!”

无奈的清泉只好让他坐下,解开他的衣裳帮他换药。

晨间风凉,她没让褪掉衣裳,只是将肩膀处的衣衫拉下小半截,她的动作灵敏且轻柔,生怕戳伤他,认真时的她眉心微蹙着,长睫半垂,仔细处理着他的伤口,这一幕正好落在侧首望向她的宋思南眼中。

长期厮混在沙场中,他甚少见到姑娘,走这一路倒是见了不少,弟兄们时常讨论哪个小姑娘更漂亮,清纯的,妩媚的,有时候还会请他品评,他随意掠一眼,毫无感觉,这些姑娘们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模样,没多大差别,过目即忘。

起初带云清泉上路时,袁峰还在他面前夸过她,他也没觉着她多漂亮,只是感念于一个恩情罢了!却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的掠向她,只要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便觉心安。

兴许是感念她的屡次相救,又或者是他终于开窍,懂得欣赏姑娘家的美了?

真正的原因他不曾仔细思量过,只一点,心底很明确,他要带她回去!

然而换过药之后,他正在系衣带,她竟将一个瓶子交给他,“这个你留着,随便找个人都可以帮你换药。”

“他们不会,没轻没重的只会让我的伤势更严重,万一我再发热了呢?你会医术,你待在我身边我才觉得安心。”宋思南开始找各种借口,企图博取她的同情,只盼着她能回心转意,然而她已铁了心要走,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改变主意,

“我回去只会增加矛盾,大家都不开心,何必多此一举?只有我离开,你们才能和平共处。”

“你要走的话我不开心,你是在乎孟怀毅还是在乎我?”

“我……”这话问的,她根本没法回答,拎起包袱后,迟疑片刻她才小声否定道:“我当然不会在乎孟怀毅。”

“那就是在乎我咯?”宋思南心情大好,将方才褪下的外裳直接裹在她身上,而后将人打横抱起。

瞬时腾空的清泉吓一大跳,“你作甚?”

他也不回答,直接将她抱至洞外,清泉这才发现外面竟有一匹马,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就被他抱至马背上,而他迅速解开缰绳,而后翻身上马,坐于她身后,一扬鞭,马儿便向前奔去!

等她答应回去似乎是不太可能,他索性不再询问,替她做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清泉又羞又恼,慌乱无措,“宋思南,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耍无赖!”

她的指责自风间传入他耳中,宋思南不怒反笑,“我本来就是个兵痞子!”

骏马疾驰,而他自身后伸出双臂,手握缰绳,顺便禁锢着她,清泉涨红了脸恼嗤道:“快放我下来!”

“不放!”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他才不会那么傻的放她走。

气极的清泉使劲儿推他手臂,想摆脱他的钳制跳下去,然而才使力就听他轻“嘶”出声,哀声提醒,

“莫乱动,扯到我伤口了!”

即便心里生气,可她终究还是顾忌他的伤势,没再敢推他,但依旧坚持己见,“那你松开我,我要下马!”

“我是不会让你走的,你若跳下去,我还会回去追你,”反正来的时候他就铁了心,“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跟你走!”

他是不是疯了!清泉实在不明白他怎的这般固执,“你还要护送彭将军的遗体,你是有正事要做的人,跟着我作甚?”

事是他惹出来的,既然将她卷了进来,那他自当护她周全,得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上路,

“反正我宋思南认定之事便一定会去做,怕耽误我的行程就跟我回去。”

他的态度不容置疑,清泉可以想象,她若真跳下去,估摸着他还会跟上,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自己,思来想去,清泉与他讲起了条件,

“那我随你去渝州,待彭将军入葬后,咱们便各走各的,你莫再跟着我。”

肯妥协就好,驰骋在风间的宋思南勾唇一笑,应得干脆,“好,如你所愿。”

商议好之后,她便没再挣扎,秋日的晨风干冷刺骨,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他抱她之前为何将外裳罩在她身上。

这人总是默默做事,鲜少表达出来,清泉心下感激,又担心他的状况,“你把衣裳给我,那你岂不是很冷?”

说着就要将衣裳拿下来,却被他一把挡住,“昨夜你发热又风寒,本不该再吹风,可我们要赶路,只能委屈你带病前行。有衣裳暖着,你也不至于病情加重。”

“可你也有伤在身……”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不是有你给我挡风吗?”宋思南笑得一派无谓,轻易就把话锋给挡了回去。

清泉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把缰绳给她,宋思南顿生防备,“你作甚?调转方向?”

“既答应了我便不会反悔,”白他一眼,清泉解释道:“你的手臂还有伤,抓缰绳对伤势不利。”

原是关心他的伤势啊!迎着风策马奔驰的宋思南心满意足,虽是偶尔会痛,但他还是觉得带姑娘策马这种事应由男人来做才更潇洒,

“无妨,我用的右手。”

“少逞强,等会儿伤口渗血,我又得给你换药。”说着清泉自他手中夺过缰绳,控制着马儿继续向前奔驰。

这骑马总得有个着落吧?现下缰绳被她握着,那他的手总得抓点儿什么,瞄来瞄去,宋思南将目标放在了清泉身上,不动声色的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宋思南: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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