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都经过一排专卖店。

 因为很少买衣服,基本上不留意。春节放假的头一天,下班很早,加上领了奖金,出了公司竟莫名其妙地就步行了两站地。

 一个个服装小店挨得很紧凑,看得有些头大。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热情过剩的店员,没等人靠近便以符合噪音的分贝招呼起来。这点挺难招架的。或许是巧合,或许就是注定,只是很偶然的一瞥,便看见一对“情侣装”

 在试衣镜前晃动:男人的双下巴,啤酒肚,女人的窄肩膀,松糕鞋。虽然那都是我认为与美无关的线条,但那一刻却觉得不一样。他们试穿的那一席红,因为相同而彼此辉映着温情,因为辉映而相互燃烧出绚丽。

 从笑容便能看出他们有着令人羡慕的甜蜜感情。我又想起了自己那件暗绿色的外套,还有安特意买的颜色相近的毛衣。虽然不喜欢张扬,但他却如我一样,希望从小细节上流露出我们的亲密,从而被了解,甚至被羡慕。

 “欢迎光临,请您到里面看看。”小伙子的声音几乎是直接送进我耳朵的。因为有点愣神,我也被自己的失态逗乐了。带着少许的不好意思,我走了进去…“送我的?”安望着那件浅灰色的羊毛衫问我。

 “试试看。”我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你是越来越浪漫了,知道过情人节了。”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阴阳怪气地和我调侃。我瞄了一眼台历,2月13日,恍然于他的意思,也恍然于店里的那对红衣情侣,不禁嘲笑起自己的糊涂。真是讽刺啊!“怎么样?”

 他坐在椅子里笑着等我回答。翻好他蓝格衬衫的领子,拉平他单薄肩膀的皱褶。那是年轻的他,俊秀的他,虽然没有飘逸的头发,却依旧能给人美好的感觉。

 那是我喜欢并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的安,是无论用什么也不能从我生命中换走的精灵。我轻轻地拥住了他。“哥?”他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

 “过分,”我压抑着情绪,违心地嘟囔着“你穿着比我象样。”“去把你那件也拿来。”他兴奋地催促着。我于是飞奔去取来了自己的那件。“领口不一样?”他惊异地问我。“我得打领带,圆口的怎么行?”“你是故意的!”他小声说着。

 “什么?”我听到了,只是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快穿上看看。”他转移话题。我也没顾及那么多,乖乖地换上了,还“恬不知耻”地招呼郭姨来看。

 “挺好,挺好。”她上下打量着我们“就领子不一样哦?”此时,安看着我,眼里有藏不住的失落。而我也是终于明白原因所在…坐在公车上,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放假的第一天,特意为一件衣服奔波。

 可转而想起安当时的眼神,再荒唐一点儿也是值得的。说实话,当时买的时候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比他大,自然要更成熟些。没有意识到原来他是那么注重形式的人。

 “鸡心领显得成熟。”回想换衣服时店员的建议,确实是蛮有道理。的确,穿着圆领衫站在镜子前,自己更像个涉世未深的毛小子。

 “那不正好?正好和那个真正的毛小子一对儿。”心里想着,一股幸福的暖意直逼胸口。因为答应安三十晚上要陪他守夜,所以刚吃过年夜饭,我便跑去了他那儿,身后是老妈不变的埋怨:“二十多岁的人了,老这么毛毛躁躁的。”

 一进门,郭姨和李老师正在客厅聊天,见我进来都有些拘禁地站了起来。打过招呼,我直奔安的卧室。他正一个人塞着随身听,坐在床上发呆。

 我从身后拍了他一下,好象是吓了一跳,他有点愣神儿。“听什么呢这么入迷?”我拉下他的一个耳塞。他随即关了机子,放在桌上,自己往一边挪了挪,让我坐在他身边。

 “晚会早开始了,怎么还一个人傻呆着?”“没意思,不想看。”我见他情绪不高,正想着因为什么,他却先一步盯着我问:“你…去换衣服了?”

 我看看他身上的,又看看自己的,故意逗他:“是不是显得年轻了?”“你特意跑去换的?”他还没纳过闷儿来。我笑而不答。“你还是更适合尖领的。”他抚摸着我的领口。“感觉咱俩是不是太暧昧了?”我捉住他的手开玩笑。

 “那你干脆脱了吧。”“好啊,那我先帮你脱。”我伸手要脱他的衣服,他笑着扭动身子躲闪。

 “别闹了,别闹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我妈他们听见不好。”我这才反应过来客厅还有外人。于是把他拉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李老师在这儿过年?”“嗯!”他简洁地应和着。“头一回啊,你‘高抬贵手’了?”

 我掐他的脸。他拉下我的手,握住,很认真的说“我想通了。”看他那样一副正经的样子,我强忍住笑,问他:“什么事有你想不通的呀?”他表情依旧很认真,丝毫没有因为我调侃的语气放轻松。

 “我生病以来,李老师没少帮忙。你也知道,我妈退休时我还没毕业,都是靠他帮忙申请,才在居委会留了职位给她,领一份工资。我挺感激他的。”

 不等我应和,他继续说着“其实我妈很早以前就和我提过他们两个的事,只是还没挑明,我就很不耐烦地躲开了。现在想想,自己真不懂事,肯定让她挺难受的。”

 他的表情有一丝惆怅,手指在我的胸口上划来划去。“其实我也不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我只是觉得李老师年纪比我妈大,腿脚又不好,到时候我妈肯定要伺候他。

 我一个就够她累的了,不想她老了还有负担。”他用一种渴求理解的眼神望着我。“其实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搂着他,尽量用他能接受的思维去开导他“虽然他们在一起郭姨可能得照顾他多一些,但你想没想过那可能也是一种幸福呢!

 你想想,我和你一起时,我妈有我爸陪着。你和我一起时,郭姨就只能一个人。她已经寂寞了这么多年,老了就更需要有人作伴不是吗?”他赞同地点点头。

 “他们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商量。尤其是这么多年,已经有了感情,这就更难得了。郭姨一定很希望你能理解她。”

 他冲我微笑“所以我说我想通了,只要他们两个没意见,我也希望他们幸福。”“安,有时我觉得你太成熟了,很多事比我想的都深。”

 “那也只能是你弟弟呀。”他扬着脸很顽皮地看着我。“不对,还有别的。”我坏坏地笑。他用胳膊肘杵了我一下,不满地说“我就说年龄,你就会往歪处想。”

 我当然是明白的,连连笑着点头。“我也觉得,得病以来自己好象变成熟了,”他半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其实好多事都是通过你想明白的。”“啊?”

 我有些吃惊“通过我?我还真不知道。”“可能你不觉得。”他不看我,径自说着“我老说你‘口是心非’,其实我知道那都是善意的。

 你总是一个人想事情,不喜欢和人商量。但是只要是你觉得高兴的,就都和我说,让我也跟着高兴。连我姐夫都能觉出你对我好得特别。”

 他说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绪,是在责备我对待感情太张扬了吗?“虽然我们的关系有时想想多少让人苦恼,可是在一起的时候,又什么都忘了,光顾着高兴了。

 即使我病了,老给你添麻烦,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陪着我,照顾我,我觉得感激却没什么能回报你。有时候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你。”“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呀?”我听着有些不对劲儿,用力晃了他肩膀几下。“你听我说完。”

 他握住我的手“就因为你对我的好是不用回报的,让我觉得其实爱情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两个人都觉得幸福,无论哪方付出多,都不会有占便宜、吃亏的感觉,就因为彼此相爱…所以,我才想通了李老师和我妈的事。”

 “让你想通这件事还真不容易,把我都扯进去了。”“我就是借题发挥了一下。”他从我怀里起来,顽皮地笑。

 “发挥的不错,奖香吻一个。”说着,我在他额头轻啄了一下。“我姐上午来的时候也说,要是我没意见,就让他们去办手续。”他语气突然又黯淡了。

 “这不是挺好的嘛,至于这么伤感呀?”“不是这个原因…”他显得为难。“怎么了?”我摸着他的小光头“和我说说。”“他们结婚的话,肯定要一起住的…”

 “哈哈,你怕郭姨不要你了。”我自认为聪明地打断他的话。“正因为她肯定放不下我,我才觉得为难。”他的眼睛看向某处,似乎是很深远,语气也随之缥缈起来“我对他们是个累赘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惊恐于他的问题“郭姨有多疼你,我可是清清楚楚,你这么说,我都替她难过。”“我只是不想拖累她。”“可她是你妈,又不是外人,谈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可我却没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他幽幽地说。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才工作了一年多,工资还不够看病拿药的,我妈累了半辈子,都没享福。”他眼睛湿湿的“要是没有我,她肯定过得比现在好。”“安,”我扳住他的肩膀“别没事儿胡思乱想了。”“我倒觉得这对我来说不是胡思乱想。”

 他语气平静得吓人“我已经过惯了现在的生活,要我搬去和别人住,或别人搬来,都会很不习惯。”他径自说着“我想李叔也只是想找个老伴儿,并没想附送一个病儿子吧。”

 “你想得太多了。”对于他并非没有道理的话,我也只能如此回应。“他们是一定得结婚的,今后还有老长的一段路要一起走。”他停了停,平静地看着我“我只是想…能不能等我走了,他们再结婚…”

 “大过节的,你不许乱说。”我捂住他的嘴厉声喝止道。他拉下我的手“你不觉得我说的都是实话吗?”面对他的坦然,我除了感觉心里憋闷,也的确无言以对。

 “可我不想让妈和姐为难,让他们推迟的话,我说不出口。”他的眼神让我难过。我紧紧搂住他,好象这个微弱单薄的生命即将燃烧殆尽,而我必须要将他从灰飞烟灭的那一刹拯救回来。

 无论用什么方式,即使是荒谬、徒劳,只要能延长他的美好,只要能让他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尝试。

 “我们一起住吧!”我坚定的语气让他不禁张大了眼睛。